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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承德殿,百官,才子江山。

    一人之侧,万人之上。

    最终还是陈相站了出来:“请听老臣一言,陛下此般做法必有用意,既然,陛下希望由殷王世子转告,我等不妨先将奏本启禀世子,耐心等待陛下决策,由老臣代为监督……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他在朝中德高望重,有他开口,众人纷乱的情绪便暂时被压了下去,他们的确可以对殷无执的受宠提出异议,可陈相都这么说了,多少都得给点面子。

    百官再次参拜退朝之时,十六主动出现,将依旧在沉睡的姜悟抱了起来。

    殷无执凝望着他,从他的手搭上姜悟的肩膀开始,一直到姜悟送上銮驾结束。

    伴随着姜悟的离开,百官也纷纷退去,定南王慢行了一步,抬头喊殷无执:“还不下来?”

    殷无执回神,快步走近,恭敬道:“父亲,老师。”

    陈相嗯一声,道:“你昨日伴在陛下身边,可发现他有什么不同?”

    “学生愚钝。”

    “陛下近日性情大变,委实有些奇怪,既然他强行要你留在身边,那你便借机多多留意,看能否发现什么。”

    定南王神色难辩。今日伴在姜悟身侧的若是旁人,他定会认为对方是以色媚君,不知在天子枕畔吹了什么风,才换来对方这般器重宠爱。

    可这个人是他亲儿子。

    若开口指责,他清楚殷无执定是无辜的,可若不指责,倒显得他有庇护之意,遂板着脸道:“爹放你进宫,是为了救子琰出火坑,可不是让你去媚主求荣的。”

    殷无执:“??”

    “哎。”陈相打断了他,道:“我相信阿执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殷无执硬邦邦道:“学生确实没有。”

    有陈相帮殷无执说话,定南王心头一松,故作不依不饶:“那今日怎么突然……”

    “想是为了讨心上人欢心?”陈相抚须调侃,看到定南王难看的脸色,又稍作收敛,语重心长道:“无论如何,以社稷取悦心上人都是昏君所为,阿执,你可不能被轻易引诱,将自己沦为人人唾骂之佞臣。“

    “谨遵老师教诲。”

    定南王对于陈相的话也十分赞同,道:“不过这一时半会儿,也不知如何劝陛下改变主意,既然他执意如此,你也只能先委屈一下,趁机多多盯着,尽量让陛下不要再行荒诞之举。”

    “那便先这样,我和你父亲也会抽时间多多规劝,若实在不行……”

    两个老臣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果姜悟始终不思悔改,那这龙座,也只能另行换人了。

    如今嘱咐殷无执观察,一方面是觉得姜悟尚且有救,另一方面也是不好随便得罪龙椅上的国毕竟兹事体大,稍有不慎就可能满门覆灭,若能劝他回头改过自新,自然皆大欢喜。

    陈相拍了拍殷无执的肩膀,把空间留给了父子二人。

    他一走,定南王的表情就有些欲言又止,殷无执看出他的意思,主动开口道:“孩儿一切都好,父亲不必挂心。”

    定南王有些尴尬,呐呐点了点头:“你母亲说,若在宫中受了欺负,可尽管去寻文太后。”

    “是。”

    定南王想跟他多说些什么,可想到儿子被昏君宣进宫里,又忽然觉得郁闷,最终只是神色晦暗地嘱咐:“要保护好自己。”

    殷无执:“……嗯。”

    离开承德殿的昏君似乎睡的更沉了,殷无执理解不了他怎么那么能睡。重新回到太极殿,他简单吃了两块糕点作为早膳,便寻了纸笔,尽心尽力地将朝堂上的正事一一记录在了纸上。

    吹干最后一张墨迹,已经是午时了,齐瀚渺殷勤地凑了上来:“殿下,可要传午膳?”

    “嗯。”殷无执确实饿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龙榻,里头的人呼吸依旧沉稳,没有露出半点动静。

    他自桌前起身,来到床前拉开了帷幔。

    心头微微一震。

    姜悟已经醒了。

    乌墨似的长发铺散在枕上,那张洁白的面庞则对着床顶,如果不是尚有呼吸,只看这一幕,倒像是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他什么时候醒的?

    人在睡眠和清醒的时候呼吸是不同的,可殷无执分明没有发现他的呼吸变化。

    ……简直像手工造出来的死物。

    死物一动不动。

    “臣已将今日朝事尽数记录,陛下既然醒了,便起身吧。”

    起什么身。

    丧批自然不可能一醒就起床的,丧批还要赖床呢。

    姜悟还是空空地望着床顶,心道这殷无执还真是闲着没事干,说了让他口述,他居然不辞辛苦地把朝事都拿笔记了下来。

    他是从小就这么精力旺盛么?

    殷无执:“……陛下?”

    姜悟不理他。

    他好像感觉到了饥饿。

    但没关系,还没到必须摄入能量的时候,他还可以忍,至少能再瘫五分钟。

    殷无执喊不动他,便没有再管。

    五分钟后,丧批发现好像还是没到必要摄入的时候,再瘫五分钟也没关系。

    又五分钟过去了。

    齐瀚渺派人将午膳传了上来。

    一阵食物的香味飘入了姜悟的鼻间。

    ……所谓五脏怎如此贪婪,连这等微末诱惑都无法拒绝。

    殷无执一瞬间感觉到,昏君的呼吸变了。

    醒了?

    殷无执看着桌上被放上来的膳食,又转脸看了一眼帷幔。

    竖直耳朵。

    咕。

    是不受控制的五脏庙。

    丧批开始意念起身,自然是没有效果的。

    人类的躯壳竟是如此不便之物,丧批心头沮丧,不得不开口:“殷爱卿。”

    他声音很轻,有气无力似的,齐瀚渺都没听到。

    殷无执便也假装没有听到。

    “扶朕。”姜悟扬声:“起床。”

    齐瀚渺:“哎!奴才来了!”

    很好,饱受折磨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丧批很快被齐瀚渺收拾妥当,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不愿挽发,也不愿多穿衣服,只裹了简单御寒的软袍和袜衣。

    便指示殷无执:“抱朕过去,朕要吃饭。”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五脏庙又咕噜噜地叫了两声。

    殷无执起身把他搬到了桌前,公事公办地道:“请陛下尽快用膳,臣好汇报今日朝事。”

    他端起了米饭,发觉姜悟在看他。

    确切说是看他手中的米饭。

    殷无执道:“你也有。”

    齐瀚渺迅速给他盛了一碗放在面前。

    姜悟道:“我不要。”

    他只是在想,这么多的颗粒,得嚼多少下啊。

    如果嚼不好,就会被呛到,米粒会从鼻孔里出来。

    那滋味可不太好受。

    齐瀚渺也想起来前段时间陛下生咽米饭被呛到的事情了,他无奈地把那碗米端回来,一边给姜悟盛粥,一边叹息道:“陛下,总要吃些别的,不然身体怎么吃得消呢?”

    殷无执神色意外。

    他以为昨日因是晚膳,所以姜悟吃的清淡,原来……他已经连续很久只吃白粥了么?

    这是为何?

    “啊。”姜悟对着他张开了嘴。

    齐瀚渺默默把粥递了过来。

    殷无执果真是个聪明人,才一天就已经知道怎么伺候他了,会自觉吹吹,不会再烫到他。

    姜悟逐渐放松下来,身体不断后倚,然后彻底陷在了柔软的椅子里。

    殷无执只能不断上前,甚至不得已拉近了一下椅子的距离,才能进行投喂。

    半碗下去。

    姜悟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

    他闭上了眼睛,机械性地开始吞咽,张嘴,吞咽,张嘴……

    殷无执:“……”

    这么享受的么?

    殷无执看了一眼手中逐渐下去的白粥,这样的食物固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可对于天子来说,却无异于最最下品。

    寡淡无味。

    他知道自己不该好奇昏君的事情,可偏偏就是好奇了。

    姜悟,为何不吃别的?

    如果喂他一口别的,会发生什么呢?

    听上去好像是在恶作剧。

    可殷无执就是没忍住。

    他平静地拿起筷子,平静地从菜盘子里夹了一颗青豆,平静地放在了碗里。

    齐瀚渺瞬间张大了眼睛,眼珠在眼眶里疯狂颤动。

    他紧张地深吸一口气,看着殷无执舀起那颗豆子,淡定无比地送到了姜悟的嘴边。

    姜悟张着嘴,熟练地含住,然后熟练地吞……

    唔,吞……

    呃。

    嗓子,被撑的,好,疼,啊――

    第7章第7章

    殷无执淡定地继续去舀下一勺时,姜悟缓缓张开了眼睛。

    “嗝。”

    齐瀚渺手指一抖。

    与此同时,姜悟的呼吸开始加重,脸颊逐渐涨红,生理性的泪水漫出眼眶。

    齐瀚渺:“来人!快去传太医!!快去!!!”

    太极殿里一阵兵荒马乱,齐瀚渺对着姜悟又是灌水又是拍背又是抚胸,最终还是殷无执起身,提起姜悟一掌拍了上去。

    在太医来临之前,咳出了那颗完整的青豆。

    嗓子得到拯救的姜悟被轻轻放回椅子上,殷无执则扶着他的肩膀,略带小心地弯腰观察着他。

    姜悟面无表情,好像并未因为意外受到破坏而释放出什么情绪,只是因为目含水波,眼角泛红,看上去有些不自知的可怜。

    齐瀚渺小心翼翼:“陛下……再喝点水吧?“

    姜悟不想说话。

    他嗓子疼的厉害。

    躯壳是让人饱受折磨的罪魁祸首,活着就是它的帮凶。

    方才姜悟吃了一半的白粥已经冷掉,也许是心里过意不去,殷无执自觉地重新给他盛了一碗,道:“再吃点?”

    “粥里。”因为嗓子刚刚被撑疼过一回,姜悟的声音低低哑哑:“为何会有它物?”

    齐瀚渺飞速看了殷无执一眼,道:“会不会是御膳房在煮粥的时候,不小心……”

    姜悟不信。

    那青豆分明不像是跟白粥一起煮出来的,不软不烂不说,还隐隐带着点不同于白粥的味道,他看向桌子上那盘青豆炒肉。

    “这是行刺。”他定定地说:“去,把他们,全部下狱。”

    齐瀚渺看了殷无执一眼:奴才帮不了了。

    殷无执自然不会任由无辜之人为自己承担后果,他直接跪了下去,坦然道:“这是臣的主张。”

    一时也有些后悔,怎么会在天子面前做出如此冲动之事,也许是因为昏君闭眼接受投喂的模样太过无害?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姜悟会嚼也不嚼直接吞下去。

    这若是发生在旁人身上,大概笑闹一番便过去了,可面前的人是天子,是不会容忍他如此放肆的。

    殷无执的承认也在姜悟意料之中,他淡淡道:“拖下去,重罚二十鞭。”

    齐瀚渺惊恐道:“二十鞭?世子殿下只怕要脱层皮。”

    姜悟要的就是让他脱层皮,殷无执委实过分,上回掐他,这回噎他,他一定要让对方感到害怕。

    姜悟命人把他搬到了殿门口,一起观刑。

    谷太医终于赶到的时候,便发觉殷无执跪在了殿外,旁边站着一个持鞭的太监。

    姜悟说:“打。”

    他试探地上前行礼:“臣参见陛下。”

    “嗯。”姜悟点点头,谷晏道:“不知陛下,有何不适?”

    齐瀚渺认为被青豆噎到,好像对陛下颜面有损,下意识去看姜悟的脸色,想确定究竟是含糊过去,还是实话实说。

    姜悟已经道:“朕遭人行刺,伤了嗓子。”

    一声鞭响。

    谷晏急忙去盯他的脖子,没看出端倪,姜悟已经指着挨打的殷无执道:“他胆敢在朕的白粥里投放青豆。”

    谷晏心头一惊:“可是掺了毒?!”

    鞭声之中,齐瀚渺为殷无执辩解道:“绝无此事。”

    姜悟也没有诬陷殷无执:“撑到朕的嗓子了,疼。”

    他张开嘴示意谷晏来看,后者木了一下才凑上前,捏着他的下巴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道:“……是肿了,臣给陛下备些凉片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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