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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别叹气了,我也是为你好……”本奇咕哝了一句,“是什么时间就讨论什么时候的事情,别总炒旧话题,有意思么?”

    这话说完,他听见后面的赫西沉默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回了一句,“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本奇翻了个白眼,彻底睡了过去。

    燕绥之甩脱了那辆车,又把驾驶切回智能模式,丢开方向盘继续看起了手里的案件资料。他的模样平静淡定,好像刚才飞驰飚速的车不是他开的一样。

    再往前倒个二十年,他手动开车就都是这个风格,提速的时候脸上还没什么表情,倒是车上坐着的人往往都会攥紧把手,一脸心脏快要从嘴里蹦出来的模样。

    后来他注意到了这点,速度就慢慢放了下来,能用智能驾驶都用智能驾驶,越来越懒得碰方向盘。

    没多久,车子便停在了预设的目的地,樟林路19号。

    天琴星第三区的房价贵得离谱,樟林路因为地段有些不方便,稍微好点。但即便这样,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所以这一带的普通住宅都特别小,一个挨着一个。又因为有悬浮轨道横跨过去,还不能建得太高,最高不过三层。

    陈章的那座小房子只有两层,从正脸看,一层顶多能塞下一个小小的客厅和厨房,二层塞下一间卧室和卫生间。

    燕绥之从口袋里掏出两只薄薄的白色专用手套,这是他刚到天琴星的那晚出去买来的。丰富的经验让他知道,碰到什么样的案件需要提前准备什么样的东西。像专用口罩手套那种一次性的消耗品,他都是到地方再买。

    屋门前的一只通知箱和窗台上都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但还能分辨出警方在这里调查取证时贴过的封条痕迹。

    这会儿该查的都查完了,大多数乱七八糟的封条和警戒都已经撤了,只剩下正门和几扇窗户锁眼上的还留着,以表示这里闲人免进。

    有一位警署的小警察还尽职尽责地守在这里,燕绥之过来的时候,他在路边的车里按了下喇叭。

    “干什么的?”小警察从窗子里探头出来。

    燕绥之把身份卡在他那里刷了一下,“来的路上我交过申请。”

    “辩护律师啊?”小警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可能是觉得他太过年轻了,露出了不太相信的表情。不过身份证明都有,而且显然之前也听到过消息,便没再多问,点了点头。

    他没有在车上坐着干看,而是下车来跟着燕绥之到了门口。

    他默不吭声地看着这位一脸学生相的年轻人讲究地戴上手套,又戴上口罩,然后弯眼冲他笑了笑,“劳驾开个门?”

    小警察一边用权限开锁,一边心里嘀咕:你怎么不干脆把全身都包上呢……

    这条路上往来的车辆太多,仅仅只是几天没人清扫,屋里就已经有了浓重的灰尘味,一开门就糊了两人一脸。小警察已经习惯了,只是掩了一下口鼻就进了门。

    倒是燕绥之,有预见性地带了口罩,还是被那股灰尘味呛了一下,偏头轻声咳嗽了几下。

    小警察心说:这实习生还真是金贵……

    屋里能搜查的地方其实早就已经被搜查过,燕绥之也并没有打算能捞出什么惊天的漏网之鱼。他只是在客厅里走走停停地扫了一圈,又迈步去厨房扫了一圈。

    目光蜻蜓点水似的掠过一样又一样物品。

    “你这样能看出什么东西啊?不用动手的吗?这里都是清点过的,可以翻。”小警察看了他的手套好几眼,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委婉表示你不用怕,有我盯着的情况下,随意动手。

    他以为这个实习生只是年纪小,没有经验,太过拘束。谁知对方听了他的话,只是点了点头,笑道:“暂时不用。”

    小警察:“……”我都替你急。

    二楼的卧室床头,有个家用智能机,某种程度上可以代替光脑,只不过比光脑便宜很多。

    陈章进了看守所,这个家用智能机自然是不能带走的,警方对它清查过一遍,之后便复归原位,只不过还保持着监控。

    燕绥之冲小警察示意了一下,“我需要打开这个。”

    小警察一脸“你终于动手了”的模样,走过来替他开了机。燕绥之依然矜骄得很,只动了几下手指,调出消息界面扫了一眼消息。

    这么多天没动,陈章的消息界面里堆满了各种未读信息。包括第三区各种商场的打折信息,官方天气通知信息,各种乱七八糟的推销诈骗信息等等。

    天天让警方盯着这些玩意儿也挺难为他们的。

    小警察显然平日里没少被摧残,看见这些信息就低头揉了揉眼皮,再抬头时却发现那位实习生律师依然静静地看着全息屏,漆黑的眼珠蒙有一层透亮温润的光,随着屏幕上滚动的信息偶尔轻轻动一下。

    燕绥之静静地看完了所有消息名,偶尔看到有些有兴趣的就会冲小警察递个眼神,然后点开看一下信息内容。

    他看得时间最长的信息,是一条福利医院的宣传信息,带着节日问候的那种,看完他便关了屏幕,站直身体冲小警察点了点头,道:“谢谢,我差不多了。”

    “好的。”小警察心说这可能是我跟得最快的一次调查。

    但他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公事公办地带着燕绥之出了房间。

    燕绥之落在他后面几步,一边下楼一边若有所思地摘下手上的手套。

    直到最后走到大门前,看着小警察关上门重新封好,他才解下口罩又冲对方笑着道:“辛苦,那么我先走了。”

    小警察点了点头,重新钻回车里,看着燕绥之去往不远处停车坪的背影,他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这学生是不知道该干嘛了,所以来乱转了一气吧?

    但是事实上,燕绥之当然不是乱转的。

    他上了车就把目的地定在了那家名叫知更的福利医院。

    因为那家医院他刚好打过交道,别的不好说,至少那种宣传信息不是随便乱发的,能收到这种信息,说明陈章去那家福利医院看望过什么人。

    知更福利医院并不在天琴星第三区,而是在第一区,位处一个偏僻却幽静的地方,很适合养病。

    这段路长得离谱,燕绥之开车到那儿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他理了理衬衫褶皱下车的时候,手指上的智能机接连震动了好几下。

    第60章

    记者(三)

    顾晏?

    屏幕还没点开来,燕绥之就下意识以为又是顾晏的信息。结果点开一看,才发现原来不是。

    信息来件人的名字一跳一跳的,显示着:菲兹小姐。

    燕绥之愣了一下,而后失笑。不知是为之前那个先入为主的猜测,还是为菲兹小姐这叽叽喳喳什么事都要来戳一下的性格。

    菲兹小姐

    -

    8点都过了,今天的工作日志又被你忘到脑后了吧阮野同学?

    菲兹小姐

    -

    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接到高级事务官亚当斯的电话,他偷偷告诉我十分钟前,你的老师顾晏已经完成了审查,审查组一位非常和蔼的前辈给他透了个信,应该不成问题。

    十分钟前?燕绥之默默看了眼时间,又隐约想起来,红石星双夜的11点,其实已经接近正常时间的凌晨了,又过了这么多小时,天也该亮了。

    一般而言,一级律师递交申请之后要走的流程共有三步,第一步是为期3-5天不等的初期审查,这一步里会筛掉大部分申请人,小律所基本就全军覆没了,大律所递交了几份申请的,也基本只剩下一根独苗。所以这一步结束,能留下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不到5%。按照过往经验来看,这就是初步名单了。

    这份名单会公示45天,这就是第二步流程。公示期内,如果没有人提出异议,那么名单上的人就会进入最后一步流程——最终投票。

    参与投票的,就是一级律师勋章墙上的那帮大佬们。如果燕绥之没“死”,他也是有表决权的大佬之一。

    投票过三分之二的,就算通过。

    如果表决人是一个相对温和友善好说话的群体,本着不太想得罪同行的心理,三分之二其实是个很容易达到的标准。然而很不幸,这个群体的组成人各个都很有个性,没有一个是那种“你投赞成那我也赞成”的老好人。

    所以最终投票这一步,每次还是会筛掉一批人,不过这个数量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现在顾晏经历的就是第一步。正常情况下,能透口信出来,说明已经稳了,结果不会再有变动。也就是说,虽然名单还没公示出来,但是已经可以恭喜顾晏,顺利进入第二步了。

    菲兹小姐:

    -

    你的老师离一级律师勋章又近了一步,激不激动?是不是很亢奋?

    燕绥之翘了翘嘴角,回复:

    -

    高兴得跳起来了。

    菲兹小姐:

    -

    ………………

    菲兹小姐:

    -

    你不要以为我看不见你,就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你脚底长了树根,我怀疑你上中学的时候连跳高都是用走的。

    燕绥之:

    -

    我中学的体育课没有跳高。

    菲兹小姐的重点被成功带偏:

    -

    没有跳高?那有什么?

    燕绥之:

    -

    马术游泳攀岩三选一吧,已经不太记得了。

    菲兹小姐:

    -

    ???????

    中学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燕大教授对于这种琐事印象不太深,他只记得当初的课程被调侃为“上山下海平地跑马”,然后他选了可以坐着的那个。

    跟人讨论这种陈年旧事有点浪费时间,燕绥之不是很有兴趣。更何况话题本来在顾晏身上,这么一扯就绕远了。

    他把话题又重新拉回来,回复到:

    -

    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

    当然,菲兹所说的激动亢奋,他没什么体会,毕竟所谓的“金光闪闪的一级律师勋章”他已经有一块了。但是高兴是真的,他一度非常欣赏的学生正在变得更加优秀,他当然很高兴。

    可能比一般的高兴还要再多一点。

    菲兹小姐发了一串炸礼花的小图片,非常活泼也非常愉悦。不过为了表现得不那么偏心,她还是又添了一句:

    -

    哈尔先生可能要丧气了,霍布斯的审核还在进行,但是结果很显然……

    一般而言,如果一间律所上报的申请人不止一个,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每位申请人都会有一个独立的高级事务官负责。亚当斯是负责顾晏的那位,哈尔就是负责霍布斯的那位。

    照以往经验来看,一家律所最后只会剩一根独苗,既然已经透了口风说顾晏上了名单,那么霍布斯的落选就可以预见了。

    燕绥之边往知更福利医院的大门走,边斟酌一个不那么偏心的回复。

    他在医院的一层查询机旁边站了一会儿,试图在里面输入“陈”这个姓,出来的名单长得令人绝望。

    燕绥之轻轻啧了一声,旁边服务台的小姑娘很有眼力见地探头问了一句,“先生,您是需要看望什么人么?”

    “是的。”

    “是不是姓名不太确切,所以很难查?”小姑娘非常善解人意,“没关系,这样的事很常见,您不用觉得尴尬。您有照片吗?或者别的什么信息?我可以帮您查。”

    “谢谢。”燕绥之想了想,调出案件资料里陈章的某张照片,“我的一位朋友托我来看望一下他的家人——”

    “啊……”小姑娘表情有点儿复杂,还没等他说完就应了一声,“我知道他。”

    “那真是太巧了。”

    “我知道您要看望的是谁了。”小姑娘道,“不过这个比较特殊,有警方守着,需要提交一下身份证件。”

    她这么一说,燕绥之立刻就明白了。

    刚才在陈章的小楼里,他还有些纳闷,为什么案件资料里没有提及过陈章的家人,福利医院的信息如果真要细查起来,不算难查。

    现在看来,警方实际已经查到了。只不过发觉这边的家人跟亚巴岛的案子没有实际的关联,所以一方面为了保护这些人不受牵连,比如不被曼森家迁怒,不被某些见缝插针的媒体打扰等等……没有把这些放在案件需要公布的资料里。但是另一方面为了进一步监控,又派了一些人在这边守着。

    燕绥之走的是正规程序,当然没什么介意的。他在服务台这边验证了身份,小姑娘讶异道:“居然是辩护律师啊……”

    “实习生。”燕绥之还不忘细化一下人设,又笑着问小姑娘,“刚才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位陈章先生,为什么?”

    如果是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就算听说某个人牵扯进了某件案子里,也不会是这种表情。这个小姑娘刚才的表现,更像是对陈章知道点儿什么才会有的。

    “呃……也不是不喜欢……”小姑娘有点尴尬地解释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在燕绥之温和的笑意里放松下来,想了想道:“这位陈先生的祖父、父母还有一位姐姐都在我们这里。祖父、父亲还有姐姐都是同一种遗传病,现在全都瘫痪了,母亲倒是没有那种遗传的毛病,但是因为心急又操劳的缘故,心肺功能很差,病了很多年。陈章先生他其实也挺可怜的,不过……”

    “不过什么?”

    “最初他还坚持来看他们,每周一次,所以我们都对他有点印象。但是后来他就来得很少了,每次也都只停留很短的时间就匆匆离开。这两三年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看得出来,他不是很乐意看见那些家里人。可能负担久了,对他来说太累了,就像……”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说了个重词,“就像累赘。”

    甩又甩不掉,放又放不下,所以一方面在努力供养,一方面又不想看见他们……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燕绥之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又抬眼冲小姑娘笑了笑,道:“那我先去病房了,谢谢。”

    小姑娘连忙摆了摆手,“不用谢,应该的。”

    离开服务台后,燕绥之并没有急着去找小姑娘提供的病房号,而是在住院部的楼下商店里转了一圈,买了一支不带任何其他功能,只有最基础功能的录音笔。

    病房外的走廊上,果然有几个穿着便衣的人扣着帽子,或者装作在等人的模样坐在长椅上。

    但在燕绥之走向病房门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看向了他。

    燕绥之一眼就明白他们是什么人,冲他们晃了一下身份卡。

    那几个人点了点头,示意燕绥之可以进去,但是不要关上病房门。燕绥之又冲他们摊开手掌,简单解释道:“录音笔,最古老的那种。”

    几个人笑了一下,冲他房门抬了抬下巴,“可以用,去吧。”

    老实说,见陈章家人的过程并不令人愉快。

    陈章的母亲哭得很厉害,她的鼻端插着帮助呼吸的细管,好几次燕绥之都怕她的动作把细管弄脱落,但她根本没在意。只是一直哭一直哭,说很久没看见陈章了,说苦了他了,这么多年让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护士被她的哭声惊动,匆匆过来给她检查了一下身体指标,似乎格外担心她会就此哭进抢救室。

    这途中,护士悄声对燕绥之说,“老太太偷溜过好几次,说要赚点钱给她儿子减点负担。有两次差点儿就找不回来了,还是楼下服务台的姑娘在港口附近看见她缩在角落,跟一群人一起摆小摊,才又给找回来,手腕的测量仪上加了个定位的小芯片。”

    燕绥之听到老太太这个词的时候,莫名有点敏感。他的目光落在陈章的母亲身上,陈章50多岁,他的母亲顶多也就是100不到,在这个寿命普遍200的世界上,人生也才走到一半,按照现代人的衰老速度,甚至还在盛年的尾巴。但是她却已经老态明显,垂下的皮肤和眼下极深的泪沟不仅显得苍老,还格外憔悴。

    不仅是她,这一屋子的人,陈章的祖父、父亲还有他的姐姐,看起来都比常态老得多。

    他的祖父窝在最里面的床铺上,身体在衰老的阶段不断萎缩,看起来又瘦又小,神智也有些不清楚。他听见他们念叨着陈章的小名,过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抹了一下眼睛道:“文啊,他不要我们啦?”

    他每句话都说得很慢很吃力,说一句还要歇一会儿。

    “不要啦?”

    “我好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陈章的姐姐一直没有开口,却在这时候低声说了一句,“不要了好,别要了吧,少苦一点。”

    那小护士扭头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鼻尖红红地冲燕绥之道:“抱歉,我先出去一下,有什么情况一定按铃叫我。”

    燕绥之很少怕什么东西,要说唯一应付不来的,就是这种场面。

    倒不是说他会在这里手足无措,相反,他很快以陈章朋友的身份把这些呜呜咽咽哭着的人安抚好了,也许是他看起来温和可信的缘故,说什么瞎话他们都当真,到最后听得一愣一愣的,硬是忘了哭。

    溜出去洗了把脸的小护士这才有胆子回来。

    临走前,陈章的父亲突然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他,没出什么事吧?”

    燕绥之笑了笑,“没有,我今早还去见过他,只是他实在抽不开身。”

    “没事的,没事的。”陈章的父亲重复着,“跟他说没事,不用惦记,我们很好。”

    从福利医院出来的时候,住院部的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第一区这边的季节跟第三区并不相同,气温要低很多,夜里的冷风顺着走廊的窗吹进来,让人觉得有些冷,哪怕有困意的也吹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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