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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燕绥之默默欣赏了一下他的脸色,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行了逗你的,订好了。不过你得给我解释解释,我是洪水猛兽么,加个床你脸绷成这样?”

    顾晏目不斜视,默不作声,走到街边拉开车门就把某人塞了进去。

    他自己在驾驶座坐定,把伞收起来放在了伞格里,刚要发动车子,旁边突然伸出了一只瘦长白皙的手。

    “给钱,房间订金。托你这张乌鸦嘴的福,你的老师真的要买不起伞了。”燕绥之道。

    顾晏:“……”

    你怎么不把自己也典当一票花了?

    第63章

    准备(二)

    顾晏一开始没有动,燕绥之跟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指。

    “看什么,蹭到灰了?”他指尖蜷了一下,缩了回来。

    顾晏闻言目光一动,收了回去。他将车发动起来,调到智能驾驶模式,一边挑选着目的地一边道:“我只是看看,多长的手才能花钱花得毫不知数。”

    燕绥之:“……”

    尽管被顾晏盯着并不是因为蹭到灰,但燕绥之兀自摩挲了一下指尖,还是从车厢供给的清洁盒里抽了一张消毒纸巾,不紧不慢地擦起了手指。

    他每次做这种动作的时候,都有点漫不经心。像是太过无聊了,随意找了点事打发时间。

    以前在院长办公室里也一样——他每回处理完一堆事务,都会推开光脑看着窗外的绿荫放松一会儿眼睛。每到那时候,他也会这样靠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优雅又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清洁着自己的手指。

    也不知道这是他什么时候形成的习惯。

    老实说,很多无意间看见过的学生都认为,那样的姿态很赏心悦目,会让人觉得院长讲究极了,斯文干净。

    唯独顾晏有一回问他,“为什么总擦手指?”

    当时的燕绥之看电子文件时戴的缓疲劳眼镜还没摘,好看的眼睛在净透的镜片后面弯了一下,答道:“看文件累了,权当活动一下。”

    多年后的现在,顾晏借着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微蹙了一下眉心又松开,“你……”

    “嗯?”燕绥之愣了一下,抬头从后视镜里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将用完的消毒纸巾叠了两叠,扔进了车厢内自带的小型垃圾碎屑处理箱。

    “算了,没事。”

    车子已经进入了智能驾驶模式,不需要顾晏再动什么。于是他点开了智能机屏幕,给燕绥之转了一份酒店订金。转完后,他看着那笔并不算大的金额,略作沉吟。

    后车厢里,燕绥之的智能机叮地响了一声,一个小条的资产卡余额变动提醒跳了出来,又很快消失。

    燕绥之从后座看过去,也许是他坐的位置角度刚好,顾晏智能机全息屏的私密模式对他没有作用,屏幕上的内容清清楚楚地印进燕绥之的眼里。

    顾晏打开的界面是实习生手册。

    燕绥之目光动了一下,落在顾晏微偏的侧脸上,“虽然这样有点不礼貌,但我还是想说我不小心看见了你的屏幕。”

    “……”

    顾晏手指一顿,眼皮抬了一下,但是没有看过来就又落了回去。手指有点犹豫着是不是要立刻关掉界面。

    “可能这个猜测有那么一点儿自作多情。”燕绥之想了想,“你是想在实习生手册上找一条合理的理由,来接济你……穷困潦倒的老师么?”

    “穷困潦倒”这几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带了笑,似乎觉得这种词落在自己身上有种微妙的荒诞感,但又不至于懊恼。他就像在看一场不相干的戏一样,甚至还觉得挺逗的。

    顾晏终于还是抬起了眼。

    他并没有完全将头转过来,只是侧了脸,目光朝这边偏了一下。一定要说的话,他的视线落点其实是在某个椅背,或者某个窗角。

    但燕绥之能感觉到他的余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看起来似乎在斟酌着怎么接燕绥之这句问话,可能想要嘲讽挤兑但又因为某些原因有点犹豫。

    这种表情燕绥之很熟悉,很多年前还在学校的顾晏也会这样。这在冷冰冰顾同学身上并不多见,以至于每回看见,本性有点混账的燕大教授就总想逗两下。

    于是他又补了一句:“就像上次那个一万西的工伤?我后来闲着去翻了一下,那条腿可能只值6000。”

    “……”

    这话一出,顾大律师毫不犹豫收起了全息屏幕,仿佛多看实习生手册一个字都能瞎了眼。

    看见顾晏关了屏幕,燕绥之反而笑了一下。

    “你如果实在无事可做,我建议你反省一下。”后视镜里印出顾晏面无表情的脸,“照你这速度,那点余额不够你活到明天。”

    “没关系,菲兹小姐说过,明天这个案子的委托金会到账一部分。”燕大教授非常乐观。

    顾晏:“……”

    这种无缝衔接不留余地,后续资金不小心晚一天都能饿死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他实在无话可说。

    智能驾驶自有感应和导航系统,并不像手动一样,需要配合车窗和两侧的后视镜来看路况。所以暴雨之下,每一扇车窗都被水流打得一片模糊,将一切隔绝在外。

    这种天气的傍晚总是黑得像入了夜,窗外时不时有灯光亮成一片,又很快划过。

    燕绥之支着下巴,安静地看着窗外。从他的表情很难看出来他是单纯地出神还是在思考陈章的案子,又或者只是看看模糊不清的灯火夜景。

    “顾晏。”他看了一会儿夜景,忽然出声。

    前座的顾晏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两天来回不断的行程让他少有休息的时候。也许是车内封闭却安静的氛围合着车外的雨声,莫名让人觉得困倦,他没有睁眼,只低低应了一声:“说。”

    “我其实非常庆幸进了南十字律所。”燕绥之温声道,“当然,这有很多机缘巧合的因素在里面。”

    顾晏似乎已经有了睡意,过了一会儿才又应了一声。但因为过于短促,听起来像是并不相信燕绥之这种说辞。

    “不过我很庆幸碰见的是你,而不是其他什么人。”燕绥之道,“因为你非常心软……”

    他笑了一下,像是玩笑似的道,“哪怕再不喜欢或是看不惯谁,也不忍心看人陷在困境里,能帮总会帮一把。”

    这一回,前座的人安静了很久,久到燕绥之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低沉的声音才响起,含着朦胧的倦意,“说得不太对。”

    第64章

    准备(三)

    哪里说得不对?

    这句话在燕绥之舌尖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鬼使神差地没问出来。也许是因为窗外雨声太大,扰了话音,也许是顾晏轻声的呼吸愈渐平缓,任何一句话都会惊了困意。

    于是他没问,顾晏也没答。

    车内重新陷入安静的氛围里,车外的灯火再度摇曳成片。

    路上虽然拥堵,但总有个终点。车平稳地滑行了一段停在酒店楼下,顾晏还没有醒过来。他清醒的时候总是保持着严谨冷静的状态,看不出累不累。睡着后就显出了几分疲惫。

    能在下午赶回第三区,之前必然没有好好休息。

    这点顾晏虽然只字未提,但燕绥之经验丰富,对这些行程的长短耗时非常清楚。

    他把后座的行车控制面板悄悄调出来,在电子音提示“目的地已到达”之前,关掉了一切提醒,调节了温度。车内保持着那种混杂着朦胧雨声的安静,没有什么突兀的动静惊扰顾晏。

    燕绥之朝前座看了一眼,架起光脑调出案件资料,静静地翻看起来。

    这种场景有些久违了,很像多年以前某个春末的午后。

    院长办公室的里间面积很大,除了燕绥之自己的办公桌和一排偌大的用来放留档文件的立柜,还有两张供学生用的办公桌,靠窗放着。

    有时候他带一些学术项目,会让参与的学生随意来办公室,甚至直接把光脑和各类资料搬来那两张办公桌上,这样碰到什么问题,抬头就能问他。

    但事实上这样做的学生很少,因为都有点怕他。

    真正使用那两张桌子最多的学生,大概就是顾晏了。因为有一回的项目,直系学生里他只挑了顾晏一个。那三个月,顾晏有大半的时间都呆在院长办公室里。

    那天那个午后也是这样,燕绥之少有地在办公室呆了一整天,一直戴着眼镜,低头处理着光脑里成沓的文件和案子资料,偶尔回几封邮件。

    办公室里也是这样安静,只偶尔能听见窗外婉转的鸟鸣。

    顾晏前一天不知因为什么事,似乎没怎么睡,那天少有地露出明显的困意。

    于是燕绥之处理完一批文件,抬头放松一下眼睛时,就看见顾晏支着下巴,维持着翻看文献的姿势,已经进入了浅眠。

    窗外长长的绿藤挂下来,被风拨弄得轻晃几下,年轻学生脸侧和挺直的鼻梁前留下清晰的投影。

    燕大教授是位非常开明的老师,所以当时并没有出声叫醒他,只是笑了笑任他继续打盹儿。

    但同时,燕大教授也是位本质喜欢逗弄人的老师,所以他在桌面随手新建了一张纸页,握着电子笔给打盹儿的年轻学生画了一幅速写,题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投递进了学生的邮箱。

    光脑“叮”地轻响了一声,顾晏眉心微蹙了一下,这才转醒。

    他刚睁眼就跟光脑吐出的纸页对上了,看到速写先是一愣,接着就看到了那行格外潇洒的题字——顾同学,昨晚做贼去了么?

    “……”

    就因为打盹被捉,面皮薄的顾晏那一整天都表现得特别顺从,瘫着一张脸,说什么是什么,一句嘴都没顶过。

    ……

    看了很久资料的燕绥之在放松的间隙分神想起了这些前尘往事,虽然只是琐碎小事,隔了这么多年回想起来仍然很有意思。他翘了翘嘴角,抬眼朝前座一瞥。

    结果就见睡着的顾晏半睁着眼,正借着后视镜看着他。

    “醒了?”燕绥之一愣,“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顾晏捏了一下鼻梁,这才真正转醒,“到了多久了?怎么没叫醒我?”

    他嗓音含着睡意未消的微哑,也许是说得很低的缘故,居然显出了一分温和。

    “翻资料没注意,忘了叫你。”燕绥之半真不假的瞎话张口就来。

    顾晏未作评价,只解开了安全带,冲他说:“下车。”

    不知道是不是受车里顾晏的困意感染,最近有些浅眠的燕绥之这晚难得睡得很好。

    第二天,暴雨依然没停,燕绥之这次去看守所不再是独自一人,而是带上了顾晏。

    经过门卫亭的时候,燕绥之在前顾晏在后依次刷了身份卡,就像一对再正常不过的大律师和实习生,只不过人家是大律师为主,实习生屁颠颠地跟在后面旁听,到他们这里明显反常,实习生总格外有底气的走在前面。

    “来了?”虎脸管教接连受了几天侧面精神磨炼,对于燕绥之的存在已经熟到会主动打招呼了,“这位是?”

    “我跟的大律师。”燕绥之答道。

    虎脸管教一脸古怪——这话听着跟“我带的学生”口气一样,也亏得大律师能忍。

    会见当事人的时候,律师本就可以带一名助理律师或其他随行人员,所以管教们虽然好奇,但没有多问就将他们放了进去。

    没过两分钟,陈章就被带来了。

    自打松了口,他的配合度就高了不止一个台阶,连过来步子都快了许多。不过他进门看见顾晏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你……顾律师?你怎么来了?”

    燕绥之非常坦然地替他回答:“来监工。”

    顾晏:“……”

    “介意多一个人么?”燕绥之说完,又很混账地笑了一下,“当然,介意也没用。”

    陈章:“……不介意。”

    “那就最好了。”

    顾晏适时对陈章道:“不用有负担,还是他为主。”

    “不,今天你为主。”燕绥之冲陈章抬了抬下巴,“你说乔治·曼森出意外你也有错,究竟是怎么个错法,说说看。”

    陈章两手交握着搓了很久,斟酌了一番,开口道:“其实,我在之前就知道会出事。”

    他顿了一下,又道:“或者说,在之前我就应该知道,这次的聚会是要出事的……”

    乔这次的聚会通知很早就发出去了,其他人提前一个月就确定了行程,哪怕是万分繁忙的顾晏,乔也按照老规矩,提前半个月给他拨了通讯。

    确定完大致的人数后,乔就约了哈德蒙俱乐部,然他们安排几位教练跟潜。

    哈德蒙俱乐部收到预约后,便对内部的签约教练发了通知,问他们谁那几天没有其他安排,能够抽得出时间。

    像乔这样慷慨豪气的少爷,待人直率,给起小费来也丰厚得让人眼馋。所以即便是那几天原本有安排的教练,都硬生生凑出了几天空闲,跟协调人报了名。

    “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所有教练都报了名,一个都没漏。”陈章说,“当然,包括我。”

    亚巴岛的分部近三十名教练,全都报了名,竞争其实算得上激烈。陈章在其中资历并不算很深,所以能被挑选上也算走了大运。

    “看到最终的六人名单时,我还是很兴奋的。但没想到第二天,那股子兴奋劲就被打破了。”陈章顿了一下,道,“有人来找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目标锁在我身上的,但总之,他们说想让我帮个忙。”

    “那两位一上来就把我过去的事情,包括基因调整,包括陈文等等一股脑摆出来,我……我太过忐忑,又有些慌张,所以没能稳住,让他们找到了突破口。”

    那些人对陈章描述的内容很简洁,只说可能有些事需要他帮忙做个证圆个谎。

    陈章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一开始并没有直接答应。对方一开始并没有紧逼,只开了个足以让人晕头转向的价格,然后让他考虑考虑。

    这种退让一步的做法其实很刁,给足了一部分诱惑,又给予考虑的空间,会给人一种错觉,觉得他们并不是特别不讲道理的人,应该也不会有太出格的要求。

    “我那时候正在急需钱的时候,我的……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刚拿到医院的诊疗单,说我腰腿骨骼上的毛病终于要跟我爷爷、我爸,还有我姐一样了,最多还有三年。”陈章说,“我起初拒绝得很坚定,但是后来几天总睡不踏实,一直在琢磨,整天走着也想,坐着也想,躺着也想,那两人的话就始终在我脑子里跟魔障一样转。”

    想了三天三夜,陈章用那两位留下的方式主动联系了他们,表示想听一听更具体一点的事情,再决定要不要帮。

    这是他做的第一个错误决定。

    一旦主动给人敞开一个口,后续再想把口合上,就不太可能了。

    对方那一次的态度骤变,不再用之前的软方法,而是直接上了硬手段,将陈章困在屋子里两天,又用他在福利医院的家人做逼迫,同时施以软招——

    “他们说,如果我愿意帮那个忙,我爷爷、爸妈还有姐姐这辈子在福利医院的用费他们一次性付清。”

    能给出这种条件,绝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忙。陈章当时已经隐约意识到,他如果答应,可能搭进去的不止是工作生活那么简单……

    但是对方逼得太紧,给的利益诱惑又正中他的心。

    “我对着我的诊疗单坐了一天一夜,想着我可能……也没什么能搭进去的了,所以我答应了。”陈章道。

    这样的前提跟燕绥之想的其实相差不多,并没有出乎意料。

    他点了点头,问陈章:“那些人是谁你知道么?”

    “……不知道。”陈章答。

    燕绥之:“好吧,意料之中。那么他们长什么样你还记得么?”

    “……他们带着口罩和帽子,只留了眼睛。”

    “眼睛有什么特别的么?再看到的话能认出来么?”

    陈章迟疑了一下,有点尴尬道:“一个蓝色,一个深棕色。非常……普通的眼睛,没有什么特征,也没有痣。”

    燕绥之又问:“那你有别的关于那些胁迫和交易的证明么?”

    陈章最初摇了摇头,就在燕绥之干脆要揭过这话题,让他继续说后续的时候,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录音,我……我应该有一份录音。他们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多长了一个心眼,把一支录音笔放在天花板上面的一块隔层里了。后来他们走了,我一直神不守舍的,忘了拿下来。所以第二次他们来的时候,录音笔还在上面。”

    燕绥之先是来了点精神,但转而一想又问道:“你是指我上次给你的听的那种传统录音笔么?”

    陈章点了点头:“那种比较便宜……”

    他刚说完,就看见对面两位律师同时捏了一下鼻梁,似乎特别无语。

    “怎么了?”

    燕绥之微笑着说:“那种录音笔,满格电只能坚持一天一夜,所以显然,它录不到第二次的关键内容,顶多能录到你第一天晚上的梦话。”

    陈章:“……”

    那怎么办?

    “算了,你继续。”燕绥之示意他继续说,“我想知道,在事情发生之前,你知道会是谁,发生什么样的事故么?我只听真话。”

    第65章

    准备(四)

    陈章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神色极为诚恳,可惜燕绥之在询问的时候从来不把对方的神色当真,所以只是掠了一眼便平静地道:“继续。”

    一般人在没有依靠的时候总想抓住一丝信任,让自己定下心来。可他在燕绥之身上什么也抓不到,他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便忍不住有点慌,“真的不知道。”

    “嗯,我听见了,你可以继续说。”燕绥之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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