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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

    此刻证人席上站着的是乔治·曼森卧房外的安保员奥斯特·戴恩。

    巴德的问询已经进行了大半,“当天晚上,我的当事人乔治·曼森先生进入浴间前,关了客厅和其他房间的灯是吗?”

    戴恩点头:“是的,外间整个都是黑的,为了方便曼森先生有什么需要时,我们能听见,房门开了一点小缝,但是走廊上灯很暗,所以对里面依然没什么影响,非常黑。”

    巴德道:“直到乔治·曼森先生出事,你们都没有听见什么可疑的动静?”

    戴恩:“当然,太细小的动静我们本来也很难听见,但是如果有人在房间里磕碰到什么,我们一定能发现,但是很可惜,没有。这本身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毕竟曼森先生的房间……唔,东西有点儿多。”

    巴德鼓励道:“东西有点儿多是指?”

    “曼森先生的房间是这样的,窗台和床之间铺着长毛绒地毯,但是床到浴室这边并没有地毯,这边散落了很多东西,酒瓶、酒杯、衣物、皮带、领带、车钥匙?”

    戴恩自己说着都觉得离谱,但是毕竟曼森家的人都还在,他得克制一点儿语气。

    巴德应和着他的话,直接在全息屏上打出几张照片,“这是事发之后,曼森先生被发现出事,房间灯打开时里面的场景。”

    整个法庭上连同一直绷着脸的法官都出现了一秒的表情空白。

    不得不说,那种令人揪心的凌乱呈现在偌大的屏幕上,震撼力非同小可。

    布鲁尔·曼森的嘴角动了一下,显出一种混杂着不屑、厌弃又无奈的意味来,但很快就收了回去。而他旁边的助理就只有一个感叹词——“噢——”

    接着便揉了揉眼睛。

    戴恩这边能提供的信息最重要的也就是这几点了,所以巴德很快完成了询问,同时也让陪审团对这些有了了解。

    法官路德道:“阮野先生?”

    燕绥之也不急,道:“我没有要问的。”

    巴德:“……”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那实习生一开口,不管说什么,巴德都一脑门怨气。

    于是他顶着一脑门怨气,请上了下一位证人——赵择木。

    赵择木站上证人席的时候,顾晏不甚在意地朝后面的座位看了一眼。这次来旁听的人里,曼森家的人最多,赵择木的人最少——一个都没有。

    之前就有传闻说赵家原本要背靠曼森家族这棵大树,但是这两年出了点儿问题,大树靠不稳了。有人猜测是因为赵择木跟乔治·曼森关系更好,弄得布鲁尔·曼森不太高兴。

    这种接班人之间的纠葛真真假假很难说得清。

    不过在法庭上也确实看得出一丝端倪,赵择木进庭的时候,布鲁尔·曼森目光一直落在全息屏的照片上,过了好半天,直到巴德已经开始询问赵择木了,他才不紧不慢地把目光移过去。

    显得对赵择木看不上眼。

    而赵择木之所以站上证人席也很简单,因为他在陈章的作案时间范围里,曾经在窗台边看见过陈章的手。

    “是这样抓了一下墙边的水管柱吗?”巴德演示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赵择木摇了摇头,换了一下方向,“这样抓的。”

    “抓了多久?”

    “几秒吧,四五秒。”

    “你能肯定那是辩方当事人的手?”巴德问道。

    赵择木平静地说:“因为那只手食指上带了一个戒指状的智能机,环上有个圆截面,截面上有两道很显眼的横线。当然,我只是看到了这一点,事后的警方调查证实了别墅内除了陈章,没有人的智能机是那样的。”

    巴德放出别墅那片窗外的照片,就那个结构来说,如果陈章要从二楼窗台到一楼,并且尽量压低声音的话,确实需要抓一下那根水管缓一下力。

    而那只手刚好是在陈章可能的作案时间范围内出现的。

    巴德很快问完了问题,询问权交到了燕绥之手里。

    “赵先生。”燕绥之起身跟他打了个招呼。

    赵择木有一瞬间的怔愣,也许他之前就知道给陈章辩护的是谁,但是真正在法庭上看见还是会有点微愕,不过他很快收起了表情点了点头,“你好。”

    “你在窗边看到了我的当事人陈章的手?”

    “刚才已经说过了,是的。”

    “露出了多少?”燕绥之问道。

    赵择木愣了一下,又在自己的手上比划了一下,小臂一半的样子,“这么多,因为是这样绕过来握着柱子的,能看到一部分袖子和手腕。”

    燕绥之点了点头,“我之前听过一句话,不知道有没有记错。赵先生你有夜盲症是么?”

    “是。”赵择木想了想,甚至还自嘲地笑了一下,“这点甚至还有医学鉴定书。”

    当时别墅的所有人都被要求做了这种鉴定。

    “夜盲……”燕绥之重复了一遍,又问:“那你是怎么看到窗外景象的?”

    赵择木不慌不忙地应答道:“当时我的房间还开着灯,光线足以让我看清窗户近处的东西,那根水管恰好在范围内。”

    “看得很清楚?”

    “对,很清楚。”

    “你当天腕上有没有出现什么身体不适的情况,诸如头晕?”燕绥之道,“我没记错的话,那两天你基本在卧室里修养。”

    赵择木摇了摇头,“没有,当时其实已经没有生理上的不适了,在卧室呆着不出去只是潜水出事后,我有点后怕,心情不太好,怕影响其他人。”

    燕绥之又问,“那天晚上别墅里在办聚会,你当时有喝酒吗?”

    “你是说看到手的时候?”赵择木摇了摇头,“没有,在下楼参与聚会前我一滴酒都没有碰,事实上后来下了楼我也没喝酒,乔让人给我送的是果汁。”

    “所以整晚你都非常清醒,没有任何头晕之类的不适症状影响你所看到的东西?”

    “对。”

    赵择木说得非常笃定。

    燕绥之点了点头,然后将刚才巴德用过的视频点了重新播放。

    那是当时劳拉拍摄的视频,那时候的顾晏和燕绥之已经上了返程的飞梭,当时顾晏收到这个视频的时候还给燕绥之看过。劳拉当时录了视频除了给他们传了一份,就再没打开过。原本打算等聚会结束发给众人,结果当夜就碰到了曼森的意外,这个视频直接被警方收录,没再让其他人看过,直到现在才作为辅助证据资料放上法庭。

    燕绥之直接将进度条拉到后半段的某一个点,视频里,赵择木刚被格伦他们几个从楼上骗下来,后面还跟着陈章,两人到了大厅之后,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陈章很快被另一帮人拉过去聊潜水方面的事情,能听见视频里隐约问了一句水下发生事故怎么样才能自救之类,可能也都是被当时的潜水事故吓到了。

    而另一边,赵择木始终坐在那个角落看着众人闹。

    这一幕发生在偌大视频的一个角落,又因为屏幕中其他地方依然在群魔乱舞,闹声太吸引人的注意力,以至于这个角落很容易被人忽略。

    燕绥之非常干脆地把视频直接拉大,让这个角落发生的事情能够充满整个全息屏。

    法庭上的众人能清楚地看到,乔安排的服务生端着一个圆盘入了镜,圆盘上放着几杯饮料,他在赵择木面前一步左右停住,然后弯腰微笑着问了句:“喝什么?乔少爷让我别拿酒,这里有梨汁、苹果汁和……”

    声音被背景的笑闹盖过了大半,但从赵择木的口型也能看出,他要了苹果汁。

    紧接着,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服务生将杯子递过去的时候,赵择木伸手抓了个空——

    他的手在距离杯子还有两三公分的地方握了一下。

    服务生显然也是一愣,接着赵择木揉了揉额头,冲服务生笑着说了句什么,显得有点抱歉。

    服务生又摇了摇头,说了句“没关系”之类的话。

    这一次,赵择木伸手抓得非常慢,快靠近杯子的时候,他的手指就有点迟疑,似乎是摸索犹豫了一下,才又朝前伸了一点。

    服务生可能有点看不下去了,直接将杯子放进了他的手里。

    燕绥之非常混账地将这一段来回放了三遍,然后问赵择木,“你刚才非常笃定地说,整晚状态都非常好,没有饮酒,没有头晕,没有任何会影响所见的不适症状……”

    “那么,这一段该怎么解释?”

    第70章

    乔治·曼森案(五)

    赵择木:“……”

    巴德:“……”

    整个法庭都很安静,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赵择木的举动很古怪。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很难让人完全相信他那晚的状态很好,没有问题。

    至少会保有怀疑。

    有那么一瞬间,赵择木显得有点僵硬,他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来时就又恢复了那种稳重淡定的模样。但是他垂着的手指捏了一下。

    他回答不出来,燕绥之也没有咄咄逼人,而是直接跳过这个问题,“好吧,暂且不为难你。”

    巴德:“……”

    他妈的说的跟真的一样。

    结果燕绥之还真就问了一个新问题,“你说,你看到的那只手一直到这个部位。”

    他非常随意地拉了一下自己的律师袍袖摆,比划了一下位置,“能看到袖子?”

    赵择木:“……对。”

    他这一声答得很迟疑,似乎生怕燕绥之冷不丁再挖一个坑。

    然后,燕绥之果然不负所望又给他挖了一个,“袖子是什么颜色?既然你连戒盘上那两根横线都能看见,大块的布料没理由注意不到。”

    他在之前问陈章细节的时候记得一点,当时陈章把药剂和通讯器放下去,再上来之后有点慌,所以换了一件衣服,也就是说,他下到大厅里的衣服并不是他从窗户里出去的那件。

    赵择木:“……”

    一直以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能确定陈章身份的戒指形智能机上,还真没有人问过他袖子什么颜色。

    袖子什么颜色他妈的重要吗?

    控方律师巴德看起来想骂人。

    赵择木似乎也很无语,顺口答道:“灰绿。”

    燕绥之点了点头,看起来非常赞同他的话,然后调出口供文件以及警方证言,划了两行字,再度放大三倍拍在大屏幕上。

    那两行字表述不同,意思却一样——

    陈章当时穿的是一件橘红色的衣服。

    法庭上所有人的表情再次变得古怪起来,而燕绥之又堵死了赵择木的话,“你和其他人的医学鉴定书也在案件资料里,那上面显示,你不是色盲。”

    他当然不是,如果是的话还会等到今天才发现?

    赵择木在众人古怪的目光中沉默下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但皱着眉没再说话。

    这一段交叉询问弄得所有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有点想不明白赵择木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这并不妨碍陪审团因为上述两点对他的证言产生严重的质疑。

    燕绥之抬了一下手指,两手交叉打了个专用手势。

    这在联盟现今的法庭上代表一个意思——申请该项证据当庭排除。

    很快,陪审团离开坐席去了庭外侧屋。那段时间不论是对赵择木还是对巴德都很难熬,几乎度日如年。

    五分钟后,陪审团回到了席位上,团长清了清嗓子,沉声说了结果:“确认排除。”

    赵择木被暂时带离法庭。

    关键性的证据一项接一项落马,控方巴德律师也越来越坐不住。

    又经过两轮不痛不痒的问询后,证人席上站了最后一位。

    这是一名专家证人,来自于特鉴署。这次的案件痕检和医学鉴定等等都是由特鉴署来做的,而证人席上的专家就是这次的总负责人穆尔。

    这次巴德的询问非常简短快速,三个问题就强调了两件事——

    一是要满足作案条件,作案人必须得有夜视能力。

    不得不说,但凡有眼睛的人看到曼森房间那些照片,都会下意识想到一个结论——如果在不开灯的情况下,从窗边穿越重重障碍进入浴间,还没有碰倒或打碎什么,没点儿天赋异禀的眼力绝对做不到。

    二是当天在别墅的所有人,只有陈章符合这个条件。

    陈章的医学鉴定证明,他的夜间视力远超一般人,对细微光线敏感度极高,那个细小门缝里透进来的光足以让他看清房内绝大部分障碍物,再稍加小心,确实能做到那一点。

    这次巴德询问的过程,燕绥之甚至没有在听,他全程支着下巴在翻看几份鉴定资料。

    直到法官叫了他的名字,他才点了点头站起身,吝啬地给了巴德那边一个眼神。

    不过是一扫而过,最终的落点还是专家穆尔身上。

    “穆尔先生。”燕绥之打了个简单的招呼,便干脆地把手里一直在看的纸页投上了全息屏,“痕检报告上,这段关于窗户边地毯织物脚印的踩踏痕迹鉴定可能需要您再用更易懂的方式解释一下。”

    “闯入乔治·曼森房间的人脚印长度是26厘米,左右误差0.02?”燕绥之道,“还有步伐跨度,以及脚印深度……这些可以得出嫌疑人的体型?”

    穆尔道:“对,脚印长度、步伐跨度、还有长毛绒地毯的踩踏深度数据正如屏幕上显示,虽然是别墅内统一供给的袜子,但是根据上面列举的几项计算公式可以推算出,闯入者个头中等,大致在178厘米,左右误差0.2厘米,体重大约75公斤,左右误差0.15公斤。”

    “踩踏痕迹清晰吗?”燕绥之道,“有没有模糊的可能?”

    穆尔直接帮他把鉴定资料滑到模拟图像上,上面模拟了长毛绒地毯踩踏痕迹的3D效果图,“可能肉眼很难看出其中的区别,但是实际上非常清晰。可以看到闯入者从窗台落地,右脚踩下接着左脚跟上,然后猫腰走了两步缓冲力道,再变成微弓的直行,这些都是对应的痕迹。”

    燕绥之点了点头,“非常易懂,谢谢。”

    他平静地重新调出之前那段视频,这回没有将焦距重点放在赵择木身上,而是直接将陈章那部分放大,视频中可以看到,陈章每一次起身,都会下意识按一下腰,当然,这并没有影响他后续的动作,但是能看出来,他在转身和弯腰时,一只脚落地的动作会略轻一点,持续两步左右会恢复正常。

    接着他调出陈章的医学鉴定书,道:“这是你们署出具的鉴定书,第12行提到我的当事人陈章先生盆骨和股骨处有遗传性骨裂,位于右腿。刚才的视频中也能看出来,他在做某些动作的时候,右脚落地总会稍轻一点。”

    他说着,将医学证明和之前的3D效果图并列放置,直接圈出从窗台落下的两个脚印,以及骨裂示意图。

    “刚才穆尔先生原话,闯入者从窗台落地,右脚踩下接着左脚跟上,这点在3D模拟图上清晰可见,无可置疑。”燕绥之道,“那么请问,一个右腿股骨带有遗传性骨裂,习惯性放轻右脚力度的人,怎么可能在跳进房间时选择右脚先落地?嫌自己不会摔?还是嫌自己骨裂不够严重?”

    穆尔瞬间噤声。

    事实上整个法庭也跟着安静下来。

    在凝滞的安静中,唯独燕绥之对这种安静毫不在意,他丢开文件,不慌不忙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至于夜视能力,警方的现场勘验报告里说了没有发现任何夜视仪或是别的相关设备,那些东西被处理一定会留下一些痕迹。但是我不得不提醒,还有另一种东西可以达到这个效果,尽管它本身不叫这种名字,所以常常被忽视。”

    穆尔一愣:“什么?”

    “亚巴岛特供,潜水专用隐形眼镜。”燕绥之道。

    当初他下海捞杰森·查理斯的时候,久违地带了一回,非常不适应,以至于后来去更衣室里半天没取下来,差点儿要顾晏帮忙。

    燕绥之说完,又补了一句:“当然,这种东西除了在水下,使用感实在不怎么样,它会放大物体模糊距离感——”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道:“还会让所有东西看起来都是一个颜色,深绿、浅绿、荧光绿。”

    这话说完,整个法庭从安静变为了死寂……

    第71章

    陈酿(一)

    被告席上,陈章感觉自己的呼吸已经落在了那片死一般的寂静里,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法官说了什么,双方律师做了怎么样的询问和最终陈述,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好像歪打正着地走了大运,碰到了一个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实习律师。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努力自我催眠,说服自己不要对实习生抱有太大希望,不要给那个年轻人太多压力,已经给他制造了足够多的麻烦,就不要再为难对方了。

    他早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居然还有奢望成真的时候。

    法官一脸肃然地敲下法槌,陈章才猛地惊醒。当他抬起头时,不知何时离席的陪审团众人已经鱼贯而入,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带着他们郑重商讨的结果。

    “全体起立。”

    “女士先生们,关于控方对陈章先生蓄意谋杀的指控,你们有答案了么?有罪还是无罪?”

    “无罪。”

    至此,陈章终于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他连呼吸都在抖。

    辩护席上的实习律师转过头来,隔着远远的距离和净透的玻璃,冲他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像个温和又洒脱的年轻绅士。就连那个始终绷着脸,连表情都不曾变过的法官,在离席前都对他颔首示意了一下。

    当然,那其实是在提醒他以及身后的两位法警可以解开手铐。

    但他想,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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