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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迎着齐凌疑惑的目光,她面色坦然:“豫章王后在,应该是我来陪伴陛下接待她,而不是谢夫人。”

    齐凌面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

    朱晏亭又道:“初一、十五陛下也应该到椒房殿。”

    齐凌启口,正欲解释。

    又听她说“即便宠爱别的御嫔,也应当先到椒房殿,先来找妾身。”

    今夜她似藏着一股气,一番平铺直叙、毫无波澜的抢白着实令皇帝静默了良久。

    他眉梢微抬,语气也渐渐冷硬起来:“阿姊是来上谏的?”

    朱晏亭没有说话。

    “说完了?”

    他面色有些失望。

    明知惹怒一个君王是非常危险的事,尤其是对于一个只能依仗他而生存的皇后来说,现在明智之举是服软哄劝他,毕竟她已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年轻的君王想听到什么。

    然而一口气就是硬生生哽在喉头,齿关狠咬,将讨好服软的话语咬碎在舌底。

    “即便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后,他可以半点也不权衡便选择牺牲我的人——”

    “即便我身后当真一无所有——”

    “我又真的能半点尊严都不要么?”

    这些话在胸腔剧烈的翻腾着,又被她狠狠按了下去,与自己的剧烈博弈,让她目光看起来有些冰冷。

    齐凌面色也一点点被冰霜所罩,拂袖离去。

    他一走,仪仗大半跟了过去。

    朱晏亭站在回廊明暗斑驳处,没有跟上去。

    曹舒悄悄走到最后,神情急切道:“殿下、您服个软就是了,何必……”

    朱晏亭静默伫立,没有言语。

    曹舒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趋步跟了上去。

    ……

    翌日清晨,乌云沉沉,重重叠叠堆在建章宫的铜凤檐廊上,暗的要滴出水来。

    仙阙殿的万重锦绣帷幄之间,齐凌坐起身来,发现身畔侧空空荡荡,并没有看见本应该睡在这里的朱晏亭的身影,愀然色变。

    “皇后呢?”

    曹舒小声禀道:“回禀陛下,殿下……殿下她昨夜一夜没睡、一直在昆明观。”

    ……

    圣驾到昆明观时,天犹未亮透,只一点白在东方。

    似乎骤雨将至,风起太液,疾风劲草,天如泼墨。

    驯马的草场上,围有期门郎,代表天子得旗旄猎猎飞扬,当中唯有一匹马。

    随女子清脆的叱诧声,那匹马在马场发足狂奔,黝黑发亮的身躯与雪白马蹄交织,马上的人身披玄色胡服,蹬马靴,头发高高束起,驾着马风驰电掣。

    皇帝登上高台。

    她的马还在草场里奔腾,打转,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

    鸾刀双目发红,跪在皇帝面前,哀切道:“我等拦不住殿下,殿下已经跑了半夜的马,恐怕要吃不消了,求陛下,求陛下……”

    齐凌当即传唤期门郎骑尉,目凝草场上孤绝身影良久,下令:“上六个骑射好手,阻拦皇后的马。”

    一声令下,长鞭振风,六个期门郎策马而上。

    只见六人铁甲赤缨,驾无一丝杂色的矫健白马,如六道雪白闪电,蓦然劈至一处,争相拦截朱晏亭。

    然而,已奔袭半夜的朱晏亭却没有露出丝毫疲色,凤眸微眯,眼角觑过追来的白马,骤喝一声——

    “驾”。

    拧身掣缰,驾驭她的马匹,加速猛冲在前。

    她驾着那马,忽而奔袭,忽而急传,马蹄像锐利的戈矛利剑,狠狠扎入泥土青草之中。

    只见那单骑在六匹白马包围中穿梭如常,如履平地,焦灼近一刻钟,都没能将她拦下来。

    而天际乌云越发浓厚,间有白光闪彻云间,白光阵阵,照得高台上君王面黑如铁。

    他冷笑道:“六个期门郎,拦不下朕的皇后,好极了。”

    骑尉心下大震,满头冷汗,正欲再多派出几个人。

    齐凌已先一步下了台阶,扔下一句:“备马。”

    前来的是琅琊乌孙上贡的天马,火鬃灼灼,金羁寒铁镫,较朱晏亭此刻□□之马要壮大许多,此马长嘶一声,那马脚下忽然虚浮了一下,马背上的人也歪了一歪。

    皇帝未及更换衣衫,大袖博带,抓住天马生龙活虎的鬃毛,便翻身马上,一收绳辔,足下猛夹,天马若离弦的弓箭飞出。

    天马雄壮如游龙。

    一黑一红,一前一后。

    数个弹指之间,赤红之马离朱晏亭的黑马只有三丈之距。

    她心如擂鼓,攥着□□的马,感觉皮毛上沾满了汗水,转过头去,透过疾风吹得蓬乱得到发丝,看见齐凌单骑追来,定在她身上的目光锐利得像电,似追寻猎物敛着目眦的鹰隼。

    她抬手扬鞭,狠抽了几鞭。

    齐凌不料她如此愚顽胡闹,厉声直呼其名:“朱晏亭!”

    带着倒钩的鞭子,狠狠抽落在马背上。

    马烈嘶了一声,发了狂一样再度往前奔跑。

    朱晏亭几可听见自己深深的呼吸声,沉沉拽着鼻息,她胸口剧烈起伏,额上汗如雨下,面几被风吹得僵死。

    天上不知道劈过了几道闪电。

    天地之间亮晃晃。

    眼前一黑一白过几遭,朱晏亭□□之马忽然脚下一崴,向前急挫。

    朱晏亭随之身体歪斜,仆落马下。

    齐凌眼眸睁大,猛地收缰。

    闪电过后,草场沉入黑暗,疾风卷来,扑簌簌吹动燕草,似漫天都是烈烈的燕草丝。

    “阿姊”他厉声唤:“阿姊,朱晏亭!”

    又一道闪电掠过,朱晏亭慢慢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她坠马的一刻眼疾手快先一步跃开,在柔软草地上翻滚了两圈,只在面上留下了淡淡的擦伤。

    然而过度的疲累使她站起来的动作踉跄发颤。

    她似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人,浑身被汗水所浸,发丝蜷曲贴在脸侧,急促的呼吸着,指着地上的马,一字一字的对君王说——

    “陛下,这是驽马,李将军没有欺骗您。”

    闪电所耀,黑马雪蹄,口吐白沫,急速抽动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赫然正是豫章国所奉之“乌云雪”。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次疫情,作者从过年起到现在就一直在全天二十四小时值班,带着口罩穿越各种抗疫前线,只能抽空写一写。

    不知道我的读者有没有武汉的朋友,一定要保重保重啊。

    抱抱你们。

    我们一起相信,春天一定会来的。

    感谢在2020-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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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未央(六)

    齐凌的目光只在那匹被活生生累死的马身上停了一瞬,

    便移往巍巍站立的朱晏亭。

    那双黝黑眼眸居高而下视来,暗沉目光可以轻而易举将人呼吸攫住。

    朱晏亭急促呼吸着,

    站在原地,

    仰着脸,与他一动不动的对视。

    闪电又鞭子一样疯狂的抽打地面,闪过了几道,

    年轻君王的面容也在雪白与暗沉的光影之间晦暗。

    吹来的风,似乎也四面八方,瞬息万变。

    草场上骤然生变,

    二人对峙,

    没有人敢上前来。

    滚雷之声,

    喑哑擦过天际。

    朱晏亭面上带着疲惫的苍白,浑身为汗所湿,似方从水里被捞起来,双眸却亮的出奇。

    齐凌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狠狠攥紧绳辔,□□枣红天马焦躁踱蹄喷气,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他拿着马鞭指着朱晏亭,

    鞭稍上下了数次,启唇数度,

    仍未出声。

    “陛下。”朱晏亭唤他两声,

    没有听到回答,喉咙一紧,轻轻尝试又唤:“阿弟?”

    齐凌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出一个鞭风,掸在了空中,

    他声音因愤怒而微颤,

    厉声道:“朱晏亭,

    你给我过来。”

    “陛下?”

    朱晏亭头一次看到他如此外放的盛怒神情,一时怔了,僵立原地没有动作。

    齐凌冷着脸催马向前,天马狠狠打了一个响鼻,似要指撞上去,却又停在朱晏亭身前三尺之距。

    他拨转马头,码绕过她身侧,又攥手回缰,马长嘶一声。

    齐凌超出预料的愤怒让朱晏亭手足无措,高如山岳的彪壮马匹在身侧游走的感觉不好受,那根他拿在手里的马鞭更像是随时都会抽落在自己头上。

    一夜身心交瘁,加上摔下马的微微擦伤,让她浑身微微颤抖,她狠狠抓紧自己半湿衣袖,目光紧紧跟随着走马擦身的年轻君王。

    他忽然驻马倾下上身,宽阔手掌,握住了她为蜷湿碎发盘踞的脖颈。

    她为汗水洗净铅华的脸庞仿佛一只手就能掌握。

    朱晏亭只觉脖上一热,呼吸骤紧,猛的伸出手掰住他的手腕,却发现那只手沉得像山岳一样绝难撼动。

    再说,她已浑身筋疲力尽。

    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了,轻轻喘息着,膝弯微颤仍挺直的站在原地。

    那只手似乎想扼死她,然而却没有多么凶狠的力道,含掌握的意味,抚摸她的颈项,掌住了冰凉后颈:“朕扼死你,岂不比你坠下马来摔死来得痛快?”

    “你是皇后,就为了这等,畜生——甘冒性命之危?”

    闪电掠过,照亮那匹殒命的马。

    朱晏亭深深吸了一口气,喘息着,用力得苍白锁骨也于闪电中浮凸:“妾也无一刻敢忘自己是皇后。

    她深吸一口气:“可昨夜,当着宗室、使节、诸臣、奴婢,区区一个御嫔就能当面就敢指责妾身。那时候,谁记得妾是皇后?

    “昆明观下、五百驽马招摇而过,满堂文武‘指鹿为马’,蒙蔽圣听,又有谁顾及陛下的圣威?

    她嘴唇颤抖着,眼睛通红

    “陛下咽得下这口气,妾咽不下!妾甘冒性命之危,也定要为他们振纲常、正视听。”

    干脆有力的话,掷地有声。

    闪电掠过她的脸庞,布满汗水,湿漉漉的,眼角也因愤怒而绯红。

    齐凌忽然就想起了她昨晚盛装出宴的形貌,脂粉蔽体,遍体如玉,凤目熠熠,威加谢氏。

    此刻她浑身湿淋淋,发髻蓬乱,眼角发红,执拗的说:“陛下咽得下这口气,妾咽不下。”

    这句话唤醒了记忆中的一隅。

    那是十年前,还是少年的他看见自己的姑母、披甲戴胄的章华长公主,着戎装、携令箭,立于朝堂,对先皇与诸臣说。

    “祸乱朝纲的叛贼,我请为皇兄诛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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