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7章

    未央宫的守卫分羽林郎和期门郎,统归光禄勋统率,其中,

    皇后对部分羽林军有调动的权力。

    前提是皇帝不在长安,皇后才可执凤印调动镇守未央宫的羽林郎。

    殿前,

    朱晏亭执印在手。

    “殿下三思!”赵睿忙道:“究竟发生什么事?羽林军一动,

    北军南军一定会受到惊动,陛下不在,殿下要……要避嫌啊!”

    赵睿是齐凌近卫,忠心耿耿,

    说的是肺腑之言。

    君王不在皇都,

    皇后无故擅自调动羽林军,

    若没有一个交代,过几日奏本就会堆满御史台的台案。

    更不提南军北军会不会闻风而动,在战时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会否哗变,明日传出皇后里应外合与反贼同叛的传闻都是可能的。

    羽林军是她手中握的唯一筹码,也是底线,一出就没有回头路。

    ……

    朱晏亭看着金印沉思不语,她还未摸清楚郑沅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但这个时候私送豫章王后和世子出长安无异于叛乱。

    郑氏倘若要和豫章国里应外合,长安必有内应,镇守京畿地区将近十万人,不知他们争取到了多少人。

    齐凌不在,自己站出去,能否得到南北军的支持?

    会否会逼得郑沅狗急跳墙,趁皇帝不在,直接逼宫?

    可如若自己不站出去,无人制止,豫章王后世子在此时归国,豫章必反。

    豫章乃四战之地,倘与老燕王同反,便能打通腹心要塞,直接威胁长安,后果难以预料。

    留下豫章王后和世子,皇帝手里便能多一个筹码。

    朱晏亭眼底波澜汹涌,面色暗晦,将那一粒如有千钧重的皇后金印深深磕入掌中,收入了袖底。

    ……

    天光深沉,长信宫一脉宫灯静燃似蛇。

    郑太后像是料到皇后会来,端庄正坐,静静等着她。

    “皇帝不是免了你的晨参暮省吗?你还来找哀家做什么?”

    朱晏亭行过礼:“今日冬至,妾开长亭府库,颁赐王馆,不见豫章王后进宫谢恩,说是病重。妾深感担忧,思及王后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妾特来回禀太后,请太后降下谕旨,让王后进宫养病。”

    郑太后坐如泥塑,脸上褶皱也未动一下,声音含着老人独有的沙哑,平平淡淡——

    “谢掩的病,多半是不习惯长安冬日酷寒,皇帝听你的,你该多和他进言两句,叫阿掩回家去养。”

    朱晏亭微微一笑:“太后戏弄妾身,上个月陛下就下了圣旨,凡诸王在京的家眷一律不得出长安一步,违者以叛乱论处,妾哪敢去说这话,这不是害了豫章王后么。”

    郑太后冷笑:“皇帝多疑,你也多疑,你就知道依着他、顺着他,不知道劝劝他。”

    事态紧急,朱晏亭已无心再与她来回车轱辘话试探,眼皮一抬,单刀直入:“天狩门有一列车马要出城,太后知道吗?”

    郑太后微笑:“哀家安居深宫,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

    “请太后下旨,阻一切车马出长安。”

    “哀家为什么要下这道旨呢?”

    “陛下不在,太后为尊,故妾来求太后。”

    郑太后没有说话,天色太暗了,长信宫深得万千枝宫灯也照不透,她着暗色锦衣、戴细润玉簪,一动不动,若不是她还有呼吸,胸口在微微起伏,几乎要与身后大壁上浓墨重彩的乘凤求仙图融为一体。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朱晏亭缓缓直起了身,静静与她对视。

    “太后不会下这个旨意,是吗?”

    郑太后静默无言。

    已不必再问,朱晏亭躬身再行一礼,转身而去。

    “阿亭”郑太后忽然出声,用她很久没听到的小名唤她。

    她便止步静听。

    “你忘了你从哪里来的吗?章华国就是被皇帝身边进言削藩的小人摧毁的,你又为何一定要站在你舅舅们的对面呢?”

    朱晏亭反问:“太后不满的只是陛下身边的谗臣?太后莫非也忘了陛下是你的亲儿子?”

    郑太后笑问:“你什么时候对皇帝这么死心塌地了?”

    朱晏亭冷冷答:“我只是在做皇后应该做的事。”

    “皇后应该做的事……”郑太后久染头风,稍坐片刻便精力不济,用手按着额,指尖玳瑁护甲投下长长一道阴影,使她神色越发晦涩难辨。

    “阿亭,你是个聪明人。莫说夫妇之谊、就是母子之情……究竟也算不了什么。”

    朱晏亭颔首道:“太后说的不错。然以一己之身享万民之朝贡,衣锦绣而餐金砾,居华堂而践明珠,临难岂能先避?再者说——”她想了想,又对太后展露一笑,道:“奸人作乱若成,我莫非还能当皇后?”

    太后不料她如此直白,面色僵了一会儿,又笑:“哀家很羡慕你。”

    朱晏亭面露不解之色。

    “外人都笑你是个空壳皇后,什么都没有。”郑太后微笑道:“哀家已经什么都有了、儿子登基、荣登极位、家门显赫、兄弟列土。”

    她叹了口气:“你可以一样一样拿起来,哀家却要一样一样放下了。”

    这句话似猛地撞到了朱晏亭心底软处,竟听得心腹之间一搐。

    郑太后抬起头笑道:“哀家一大憾事,是不能寿比终南,睁着眼睛,看到你一样样放下的那天,不甘心啊。”

    朱晏亭敛色默立片刻,亦微微一笑:“若有那日,每逢大祭,必告太后。”

    朱晏亭走出长信宫,郑太后也没有叫人拦她。

    她知道朱晏亭已无路可走。

    所以当未央宫羽林郎纠集的动静传到长信宫时,郑太后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大而带翻了眼前的桌案。

    “她敢动羽林军,她疯了?!”

    郑太后疾步走到宫门前,只见一骑郎,领数十骑,随军靴桀桀之声至殿前。

    郑太后大怒,斥责:“你等欲造反不成?”

    骑郎恭拜:“末将等奉皇后命前来保护太后。”

    郑太后道:“你速速退下!”

    骑郎面露难色,后退数步,仍然下拜:“太后殿下,末将等奉军令行事,保护殿下周全。”

    郑太后沿着殿前回廊慢慢走到一头,见明黄旌旗猎猎过宫墙,重叠楼阙之间响整齐步伐,双唇抿作一线,面色逐渐凝重。

    ……

    长安城西,天狩门。

    负责临渭大祭押运祭品的是九乡亭侯、辅国大将军高子兰。

    高子兰正统大军武勋,战功封侯,对李弈这等凭裙带关系成为天子近卫的执金吾不说嗤之以鼻,也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此时,高子兰的耐心即将磨到极点。

    双方军队也渐渐有些推搡。

    高子兰本一直让长史幕僚与缇骑交涉,不屑亲自出马,眼见再不出发就要耽误了临渭大祭的吉时,他终于从队列后方打马出来,走到拦在天狩城门前的李弈面前。

    “执金吾,你是没有看到我等运送祭品的凭符,还是不把我这个辅国大将军放在眼里?”

    李弈已细细查看了他的队列,现在双目紧紧盯着队列中间巨大的酒桶,见他出来,下马执礼。

    “君侯胜常。今日得罪君侯,除非你从我头顶上践踏过去,否则我不能放你出城。”

    高子兰大怒:“为何?谁给你的单子?谁下的令?”

    "君侯恕我。”

    李弈只是道歉,对理由缄口不言。

    高子兰见与他说不通,唰的一声拔出身侧佩的白虎玄珠鲛佩刀:“违抗了圣旨、延误了吉时,老夫也要被问罪。你不让开,休怪老夫刀下不留情。”

    李弈身站门下,稳如磐石,没有半点要让开的意思,他身后随从有要拔刀的,都被他喝止了。

    正在双方眼看着剑拔弩张,将要火花迸溅的时候,街面上响起了微微的震动,二人均往侧边看去,见一列玄甲之兵,挑羽林军的旗旄,振振节节,不疾不徐逼近。

    高子兰大骇,往未央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城门的守军也有低低喧哗,交头接耳。

    紧接着训练有素的羽林郎已经火速封锁城门,其中一名郎将掣马至高子安近前,道:“奉皇后之令,封锁天狩、天镇、永安、永宁、南台、北辰、华丰、清茂八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城门。”

    语如焦雷炸响耳边。

    这是宫变!

    这是高子兰这等久经风霜的大将,在遇到这样情况时,脑中略过的唯一想法。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0

    21:27:32~2020-09-03

    12:3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子妹妹vivi、祖先保佑退休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獠甜甜

    20瓶;咯咯dog、静听花开、旧雨不来半城花、咕咕咕

    10瓶;啊落落

    5瓶;秋风送爽

    3瓶;江月白、竹染、fcc家的C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定疆(七)

    从长安到临渭有宽广平整的驰道,

    快马奔驰最快半天一个来回,而皇帝不可能驰回,

    算上他启驾再归的时间,

    最快也是这日晚上。

    而白日到晚上五六个时辰的时间,这五六个时辰,可谓一时一刻都至关重要。

    羽林军、南北军、高子兰、豫章国、郑太后、郑家诡异的立场、诸王王馆……光是摆在明面上的势力就有好几股交织,

    更莫提数不清的暗流。

    羽林军一动,旁人都是枕戈待旦,在这其间,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卒闹事,

    都会引发滔天大祸。

    午时。

    天沉欲雪,

    方才封了八门的长安陷在诡异的安静里。

    缇骑重新巡查街巷,封了好几条街。

    马蹄快速奔过,怕事的百姓都关门闭户,约束孩童。

    一向繁华的长安西市也早早就收了市,大街小巷都显得有些冷清。

    高子兰暂且收了队列,但他不肯离开,在天狩门附近的一间驿馆附近安置了兵马,

    他队列里那两个巨大的酒桶已被羽林军小心翼翼“请”走。

    酒桶到的不是别处,正是未央宫的掖挺,

    院子里四面大铜炉,

    炭火烧的炉膛明亮,热气轰天。酒桶缓缓放落,皇后坐在廊下。

    羽林军放下木桶后,就静静守在周围。

    天上渐渐飘了雪,

    偶尔两三片,

    没有靠近火炉就化掉了。

    过了许久,

    木桶里传出了女人的冷笑声。

    “怎么,殿下摆出这幅架势,是要用炮烙之刑?”

    是豫章王后谢掩的声音。

    朱晏亭笑道:“天寒地冻,怕冻着王后。”

    谢掩冷冷道:“你不把我和我儿放出来,架火炉子烤着,又何必再说这样假惺惺的话。”

    “王后不要会错意,孤并非存心折腾王后。”朱晏亭掖紧身前玄狐氅,立起身来“但诸将士作证,陛下不到,我不敢放王后出来,免得被倒打一耙,说是我送王后入的瓮,那就百口莫辩了。”

    酒桶里静了一会儿,谢掩的声音弱了许多:“殿下,我并不是想要违抗禁令……是阿柔病了。”她声音微微哽咽:“阿柔才六岁,他们说她病得很重,到处找母亲,我怎么能不回我儿身边去。”

    朱晏亭面色微变:“你可以如实禀报陛下求情。”

    谢掩惶然道:“我报给陛下,陛下会相信吗?”

    “那你偷偷逃走,陛下会怎么想?百官如何想?”朱晏亭道:“到时候豫章王不反也要反,他会和朝廷拼个鱼死网破,万一落败,覆巢之下无完卵,你的阿柔又会如何?”

    谢掩哭音更浓,颤响不止:“你的心是铁做的吗?我的女儿就快要病死了,她可能看不到我最后一面。我还管什么?我还顾得上其他的吗?”

    朱晏亭静默着不说话,等她哭了一会儿,听她渐渐收敛的悲伤之意,才道:“王后,你知道豫章国反叛,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她若有所思的慢慢道:“你的儿子将会上战场,你所有熟悉的人、你们封国的老丞相、大将军、都会一个一个走上战场,或者被刺,或者被斩,你的王宫将会被烧成废墟,你的婢女奴仆流离失所,你可能会带着你的女儿流亡,看她丧命乱军,也可能根本活不到那一天,豫章一破,你就要和她一起自尽身亡。”

    这时,另一个木桶里响起了少年的声音:“母亲不要被她吓唬!我豫章儿郎骁勇善战,有良马精兵五万,和燕王一起,谁能奈我何?为人何必居人下?!仰人鼻息,朝不保夕,还不如拼个痛快,死得明白。”正是世子齐润。

    谢掩嘶声打断他:“住口!”

    齐润道:“母亲,当死则死,苟活何益?”

    谢掩厉声道:“逆子,从此刻起你再说一句话,我就亲手杀了你!”

    齐润忿忿然住了声。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