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直到回了海棠园,沈安安还在思索沈长赫的那些话。想起以往四皇子府一间小佛堂里曾供奉着先淑妃的牌位,那时她不懂,以为他只是思念母亲。
可后来才发现,他会时常待在小佛堂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心情极其不好的时候甚至是一整天都不出来。
那时她看不见他就会闹,最厉害的一次,也是导致二人彻底分居的事情,就是发生在小佛堂。
那日,他醉醺醺的回府,去了小佛堂。
她守着提前备了好久的菜肴久久都等不到他,最后派人去唤才知,一个身姿玲珑,长相妖媚的丫鬟已经给他送过饭了,而且人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出来。
她顷刻间就炸了,怒意像长了身子的火蛇一般围绕着她,理智尽失。
深更半夜,她不顾形象的跑去了小佛堂一通大闹,说了很多难听话。
今时今日,她依旧能记起萧渊从里面走出来时的狼狈和望向她那一眼的凌厉。
但若是淑妃之死有蹊跷,那么前世他所有举动就都有迹可循了。
“姑娘,小心台阶。”墨香唤回了她的思绪。
沈安安提起裙摆上了台阶,墨染给她卸妆更衣。
她轻轻闭上眼睛,罢了,都过去了,有什么好想的呢,以后他的事,再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了。
翌日一早,和沈夫人打过招呼后,沈长赫陪着她出了门。
“哥哥可知有哪些铺子有女子喜爱的物什?”
沈长赫一怔,“你不是送给祖母的吗?”
“是啊。”沈安安勾唇,轻轻笑了笑,“我们祖母可是怀着一颗少女心,比少女还要年轻些。”
沈长赫不曾和祖母打过交道,闻言牵起嘴角笑了笑。
“吃的东西怕是不能带,只能选些有趣的小玩意,或是衣裙首饰。”
“祖母喜欢金子,咱们去看看赤金的头面,最好越重越好。”
沈长赫看着妹妹晶亮的杏眸,愣了愣。
在京城,官宦女眷多以玉簪为美,因为玉清雅脱俗,就算有夫人喜欢赤金,也会偷摸藏着,根本不会戴着身上,就怕人家说她一身铜臭,同商贾无异。
若是像妹妹如此大大咧咧说出来,定是会遭那些人嘲笑。
不过没关系,他是她哥哥,喜欢什么都是好的。
“西街金银玉器不少,可以去那看看。”说完,他掀开车帘吩咐了忠叔一声。
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家首饰铺子门前停下,沈长赫遇到了熟人并没有进去,在外面搭话。
沈安安一进铺子,小二立即迎了上来。
“我要赤金头面,越重越好。”
小二一愣,这间铺子在京城不说数一数二,也是不小的了,做的都是有钱人家的生意,可有如此要求的,还是第一次见。
沈安安见他愣神,蹙了蹙眉,“你尽管拿出来,银子不是问题。”
“哦,好好好。”小二连忙引她进去稍候。
“姑娘来的正是时候,小店刚到了一套头面,赤金打造,上面镶嵌了上好的东珠,别提多漂亮了。”
不一会儿,小二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捧上了柜台打开。
“……”沈安安歪了歪头。
说好看吧似乎谈不上,说丑吧又丑的不彻底,总之呢,一眼看去,琳琅满目,直晃人眼。
若是戴在头上……她脑海中自发浮现出老太太头上顶着一个大黄金锭子在她眼前来回晃,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小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最重的就数这个了,姑娘若是看不上还有其他的。”
沈安安没说话,抬手掂了掂分量,嗯,确实挺重。
“不用,就这个,包起来吧。”
小二呆了呆,这就…卖出去了?
恐是怕沈安安反悔,他连忙答应着将头面重新装进盒子里打包好。
墨香付了银两接过锦盒,“姑娘,这头面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不夸张,祖母就喜欢这个,反正她又不戴,只是时不时拿出来抚摸欣赏一下而已。”
主仆二人出了铺子,却没了沈长赫的身影。
“咦,大公子呢?”
沈安安蹙眉在人流攒动的大街上扫了一圈,最后定在了一个从果脯铺子出来的颀长身影上。
“大公子买那么多果脯做什么?”墨香纳闷的说。
二人看着沈长赫提着三纸包的东西走向了对面两个蓬头垢发的乞丐。
不对,看样子,应该是对母子。
沈安安让墨香将东西放上马车,朝沈长赫走去。
那对母子,莫名让她有几分熟悉。
“大哥,你干什么呢?”
沈长赫蹲下身子正轻揉着那小乞丐的头,闻声抬起,阳光洒在他俊朗坚毅的面容上,笑容如沐春风。
沈安安不觉得有什么,旁边蓬头垢发的乞丐却是看直了眼。
“这个孩子饿的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我买了些果脯给他。”
沈安安垂眸,看了眼那小乞丐,“京城有那么多流民,大哥哪照顾的过来呢。”
沈长赫笑笑,“看不见作罢,既是求到了跟前,哪有视若无睹的道理。”
“哥哥说的是。”沈安安笑笑,“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沈长赫站起身,可他还不曾迈开步子,就被那小乞丐抱住了一条腿。
第21章
贪心不足
“好心人,您可以收留我吗,我什么都会干,特别听话,吃的也很少很少。”
沈长赫垂眸,看着小乞丐眼巴巴的眸子,似乎有丝丝动容。
于沈府而言,多一个仆人少一个仆人都无关痛痒,但或许对这个小乞丐而言,是一次活命的机会。
“贵人,您就可怜可怜我吧。”小乞丐抓着他衣袍,开始磕起了头。
“我们孤儿寡母连要饭都被欺凌,求公子发发善心,给我们一个栖身之所吧。”
沈长赫拧眉看向了沈安安,“妹妹,要不……”
沈安安却突然蹲下了身子,偏头看着那小乞丐,“我瞧你好像有几分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小乞丐一愣,抬眸看了沈安安一眼,她的小脸上都是污垢,瞧不出五官模样,眸子却亮的很,此时望着沈安安时一脸的疑惑。
沈安安偏头仔细看着她,又侧目扫向了一旁一直垂头不语的女人,“你抬起头来。”
女人身子似轻颤了颤,不禁没有抬头反倒更垂低了些,“姑娘是不是认错了,我们母子流落街头,都乃贱民,您怎么会见过我们呢。”
“安安,你是不是认错了?”沈长赫也说。
沈安安眸子沉了沉,缓缓站起了身,“是吗,可我记性一向不错,不可能会认错。”
女人一怔。
打了结的长发遮住了她整张脸,根本看不真切,沈安安却锐利的发现,她伸手轻掐了一旁的小女孩一下。
小女孩身子一颤,眼中立时浮上水雾,攥着沈长赫衣袍的手更紧了些,“贵人,您就赏我们一口饭吃吧,只要能跟在你身边,让我们母女做什么都成。”
沈长赫心中动容,小乞丐蓬头垢发,根本瞧不清面容,这会儿他方知她竟是个女娃。
他弯腰欲扶起小女孩,手腕却被沈安安抓住制止了。
小女孩泪眼盈盈的望着沈安安,“仙女姑娘,您就行行好吧。”
“你看我很像傻子吗?”沈安安勾唇笑了笑。
小女孩一愣。
一旁的女人身子也颤了颤,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挪。
“你是不是认出了我,才故意守在这,等着蹲我大哥呢?”
小女娃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害怕的说,“我…我听不懂您什么意思。”
“听不懂?”沈安安勾着唇,“那我问的简单些,你们从张公子那坑来的银子花完了?怎么这么快又流露街头了?”
也是这小女娃方才泫然欲泣的眼神,才让她豁然想了起来。
眼前这对母女,不正是数日前张业扬所救之人。
那个书生虽有些傻,但绝不坏,这母女二人肯离开,要么是花光了他的银子,要么就是狠狠敲诈了那书生一笔。
那日她给那书生解围,她二人知晓她身份不一般,所以今日偶遇才会盯上与她同行的哥哥。
沈安安弯腰盯了那女子一瞬,轻轻一笑,“你脸上的灰涂的倒是挺均匀的,可惜,若是我没认出你,今日恐就被你给骗过去了。”
“怎么,这是榨干了上一个冤大头,又重新寻目标了?”
女人身子隐隐发抖,不曾想如此沈安安竟还能认出她们。
“没,没有,张公子他…他条件不好,我们也是不想连累他,才…才离开的。”
“呵。”沈安安似轻哼了一声。
若是不曾听到他与同窗的谈话,她许是会信这女人的鬼话。
“沈姑娘。”一道不可思议的惊喜声响起。
沈安安回头,就见路对面,一脸喜色的张业扬从一家酒楼出来,冲她颔首笑着。
沈安安敛了冷意,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张业扬快步走了过来,在瞧见那对母女时脸色微微变了变,“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女人蜷缩了下身子,抱着小女孩没吭声。
张业扬脸色不怎么好看,“我已经把所有积蓄都给你们了,你还想如何?”
他如今只能靠做些小工维持生计,还好有酒楼看在他考中进土的份上,愿意收用他,否则他怕是连一个遮风雨的瓦角都没了。
沈长赫听了这么半晌,也大致听懂了,冷着脸将袍子从小女孩手中抽出。
“既是这位公子给了你们银子,就好生过活吧。”
生活不易,可坑蒙拐骗更让人不喜,他的善心,并不施舍予心思深沉之人。
那女人眼看计划落空,连忙抱起那小女孩走了。
张业扬说,“那日听了姑娘提议,我就与那女子划清了界限,只是她委实贪心,日日都在我做工的地方堵我。”
他也很是无奈,虽扔进去了所有积蓄,但若能买个清净也好,可不料那对母女和牛皮糖一样,难甩的很。
沈安安摇了摇头,“如此想来,那日公子出手相救只怕也是那女子提前就算好了的。”
张业扬抿唇,以往同窗常骂他烂好心,他不以为然,觉得若非没办法,哪个会愿意坑蒙拐骗,如今吃了亏方知世上多是贪心不足,心思深沉之人。
“安安,这位公子是……”沈长赫看两人相谈甚欢,插话问道。
沈安安介绍,“这位是今年的新科进土,名唤张业扬。”
“这是我大哥。”
沈长赫还没开口,张业扬立即拱手作揖,“沈大公子。”
“张公子。”沈长赫微微颔首。
张业扬偷摸瞧了一眼沈安安,脸色尴尬发红,“那…若是没什么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张公子慢走。”沈安安温柔笑笑。
张业扬顿时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只连连应着,离去的步子略显凌乱。
沈长赫淡淡收回视线,就见妹妹目光追随着离去的男子身影,唇瓣噙着丝笑。
他顺着妹妹目光又瞟了一眼,淡淡道,“已经走远了。”
“嗯?”沈安安回头,触及兄长戏谑得目光,面皮热了热,“我们也走吧。”
“恩。”兄妹二人转身朝马车走去,沈长赫问起了二人相识的过程,沈安安仔细叙说了一遍。
“如此忠直之人实乃罕见。”
沈长赫却蹙紧了眉,“忠直是好事,但不懂审时度势,只会硬碰硬,就是有些蠢了。”
沈安安笑笑,不置可否。
那样的品性最怕出生在寒门,见不得世间疾苦,可又无能无力。
二人上了马车,沈安安突然问道,“大哥,进土一般会分派什么样的官职?”
“状元,探花多数可以留京,名次靠后一些且在殿试表现平平的最大也就是个知县,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沈安安摇头,垂眸遮住了眼中情绪,“没什么,只是顺口一问。”
沈长赫挑眉,问,“方才那个张公子名次如何?有希望留京吗?”
“我也不知,没打听过。”
“嗯。”沈长赫应了一声,却轻轻松了口气。
没问过就是不在意,虽说那书生人品才华皆可,可配安安,就是状元之才都差了些。
除非家世拿的出手,否则只靠一人汲营,朝中无祖辈蒙阴,一辈子能做到四品都是顶了天了。
车中一时安静了下来,沈安安双臂伏在车窗前,望着人流攒动的大街,想着江南应也是一样的盛况。
仔细想来,上一世,她最开心自在的日子就数在江南了,若是可以回去陪着祖母承欢膝下,再好不过了。
“等中秋节那日街上会比今日热闹百倍,我带你去猜灯谜,放河灯。”沈长赫顺着她目光往外看,轻声说。
“嗯。”沈安安笑笑,转头放下了车帘,“中秋节不应该是赏月和烟火吗,为何京城这边要放灯,灯笼不是元宵节才有的吗?”
“中秋也有,和元宵节一样热闹,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所以花灯上都会画有图画,同元宵节的花灯有所不同。”
更重要的是,当今皇上当年是于中秋节前后在夺嫡中脱颖而出,顺利继承帝位,那些官员为了讨好皇上将中秋节办的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沈长赫的话,勾起了沈安安几分期待。
她记得京城的繁荣,只是上一世,那些喧嚣与喜悦从不曾属于过她,她就好比阴暗里的老鼠,一直偷窥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回了府,她就将东西交给了墨香,寻了个近日去江南走货的镖局带给了沈老夫人。
接下来几日,府中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而沈夫人除了张罗中秋节礼的同时,还要给沈安安挑选夫婿。
“我瞧着这御史中丞家的二公子尚算不错,安安,你瞧瞧,可合你眼缘。”
沈安安放下了需要送中秋节礼的册子,抬眸扫了沈夫人手中的小画一眼。
“嗯,有鼻子有眼的,可以。”
“……”沈夫人脸黑了黑,“这是什么话,没鼻子没眼那不成妖怪了,你仔细看看,若是没问题,娘就透个口风,让中丞夫人带着他来府上走一圈,给你偷摸瞧瞧。”
沈安安无奈,倾身贴近沈夫人手中的小画,抬手扒开眼皮瞅,“嗯,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