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可月姐又死死环住他腰身,仿佛不知晓他的意图,“扬弟,你可知我带着瑶妹来找你,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吗?”“我们挨家挨户的要饭,才勉强撑到京城,中途瑶妹还险些被坏人给抓走了,我和那些人拼命,才将瑶妹安全带给你。”
张业扬心口微窒,垂眸看向了瘦骨嶙峋,昂头盯着他哭的瑶妹,轻拍了拍月姐的背,“苦了你们了。”
“不苦,只要能寻到你,怎么都不苦。”她抽抽搭搭的哭着,好像才想起被冷落到一边的瑶妹,走过去牵住了瑶妹的手。
“我们终于扬弟了,以后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瑶妹重重点头,被冻的生了疮的小脸甚是可怜。
沈安安听看完了月姐的诉苦和不似姐弟的亲近,才转眸看向了瑶妹。
她很小,可以说是衣不蔽体,薄薄的衣料立在冷风里,脊背都似要缩成了一团。
“姑娘。”墨香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绕是早有心理准备,可月姐和瑶妹的到来还是让她狠狠冲击了一下。
沈安安这次没有开口,锐利的目光看着马车下的姐兄妹三人,杏眸微微眯了眯。
似是苦没有诉完,又似是张业扬身子更暖和些,月姐泪水又落了下来,往张业扬身上靠。
沈安安淡淡看着,也不说话。
若就年龄而言,月姐看起来确实比张业扬大很多,或是一路辛苦,又或是做惯了活计,整张脸都被磋磨的有些沧桑老态,站在一起就算是说成母子都不会引人怀疑。
可沈安安知晓二人之间的关系,那种亲密的举动让她从心里感到不适,甚至是…微微恶心。
张业扬许也察觉了她的异样,有意无意的避开月姐的接触。
“我不是书信给你,过些日子就回江南上任了吗?你怎么突然带着瑶妹来了,还有,你不是就要成亲了吗,栓子哥呢,没陪你一起吗?”
“我……”月姐有一瞬的卡壳,轻咬着干裂的嘴唇,有些吞吐。
瑶妹适时开口,“哥哥,月姐姐和栓子哥没有关系,姐姐只是不想你担心,想让放心的参加科举,才说要和栓子哥成亲的。”
月姐垂着头,来回揉搓着短打衣裳的布料,不说话,就一个劲儿的哭。
沈安安却瞧见,张业扬在瑶妹说出那话后,脸色一瞬间白了,几乎是蜡白的颜色,他扭头朝她看来,眼中是慌乱和紧张。
沈安安不动声色的给了他一个淡笑。
张业扬喉头动了动,眼中都是躲闪。
“怎么可能,这些年栓子哥一直帮助我们,日日帮月姐挑水干活,我亲眼看着你们……”
郎有情妾有意,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前他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整整八年。
说他们在他面前装有情八年,他打死也不会相信。
而瑶妹的下一句话,让张业扬如遭雷击,“哥哥,栓子哥死了,掉进江里淹死了。”
“淹死了,怎么会淹死了?”张业扬急声询问。
可瑶妹似瞅了月姐一眼,摇了摇头说,“瑶妹也不知道,栓子娘非说是月姐给害的,日日去骂我们,月姐没办法,只能带着我们来寻你。”
一大一小又开始哭了起来,张业扬脑子这会儿乱成了浆糊,根本就来不及思考,看着月姐和瑶妹穿着单薄的衣物在寒风中发抖,心里很不是滋味。
况且在沈安安面前,他更不想将所有难堪都暴露出来。
他眼神有些躲闪,看向了马车里明媚艳丽的女子,“沈姑娘,我……”
他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来话,可沈安安这次却安静的很,没有如往日般替他解围,更没有轻声细语的善解人意。
张业扬一颗心直往下沉,却还是咬牙开口,“我父母早逝,是月姐将我和瑶妹一手带大,长姐如母,我……”
话没有说完,言外之意是,他不能不管月姐,月姐的婚事黄了,以后照顾月姐的责任就要由他来担起。
沈安安并不接话,只是淡声问道,“张公子,我只想知道,月姐,是你一母同袍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姐吗?”
张业扬面色显而易见的一僵,半晌都没有说话,更不敢抬头看沈安安的眼睛。
“好,我知道了。”沈安安扫了眼还在哭的月姐,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
什么嫁不嫁,死不死的,她并不在意,她也不差那一口饭养活一张嘴,可膈应她,那对不起,她最恶心的就是这个。
何况还是个亦姐亦母,往后要端着敬着,礼让三分的人。
如此又和上一世有什么区别,端梦梦膈应她,她玩不过她,可以发疯,可以打她,可以破口大骂,萧渊顶多也就是皱皱眉,让她注意身份。
可这位主,从小拉扯大的情分,可不是她能参合进去的。
那位月姐显然就是知晓张业扬中了进土来投奔的,那些举动,八成也是做给她看的。
沈安安面色发沉,一股子恶心直往上涌,她不放心,让大哥,让手底下的人查了一遍又一遍,竟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真是够了,耽误了她那么长时间。
张业扬有些慌了,连忙解释,“沈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初我是以为家姐不日即将成婚,才没有将情况告诉你知晓。”
他知自已配不上沈安安,不想将家中的难堪让她知晓,他根本不曾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本以为月姐嫁了人,日后他再稍加贴补,木已成舟,是不是亲姐弟都不再重要的!
“沈姑娘,你放心,我一定可以处理好的。”
“可明日就是定亲之日了。”沈安安勾起一抹淡笑,“张公子来得及处理吗?”
张业扬一顿,从沈安安言语中读懂了淡淡疏离,慌的面色都发白,“沈姑娘……”
“张公子可记得,我们是因何才有交集的?”
一对陌生的母子他都善心大发,带回去安置,救疾救苦,何况是一手操持他长大的“姐姐”呢。
张业扬一张脸瞬间惨白无比。
他慌忙上前,再三保证月姐不会对二人以后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他眼睛甚至发红,都是急切。
沈安安于他而言,就像是黑暗贫苦里的一束光,他从不敢痴心妄想,可后来有了接近光的机会,他更加小心翼翼。
他喜欢她的端庄大方,善解人意,明媚艳丽,他并不为她家世,可也深深知晓,普通人家根本养不出这般的姑娘。
沈安安沉默的听了一会儿,才开口淡淡打断了他,“张公子日后前程似锦,自是可以好生善待长姐幼妹。”
当真是可笑,他只是觉得月姐日后不会打扰他们的生活,却根本没有想过日后当该如何安置她。
沈安安扫了眼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月姐,勾了勾唇,就冲今日看,这姑娘是那省油的灯吗?
本以为经过了那对母子的事情后,他会有所长进,不想怎还是一叶障目。
归根究底,张业扬就是心太软了,他不是个坏人,可家中一团糟,拎不清,嫁给他的姑娘,也是会吃苦的。
有些路,她走过一次,就足够她怕几辈子的了。
张业扬呆呆的站在马车旁,大受打击的模样,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胳膊。
“扬弟,这位姑娘可真是贵气漂亮,她是你朋友吗。”
“不是,顺路而已。”张业扬面色灰白的轻抚掉月姐的手,心中艰涩。
既无缘,又何必再毁人姑娘清誉呢。
第83章借马车
“今日…多谢沈姑娘好心,搭在下一程,不嫌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此生都不敢忘。”
他低垂着头,拱了拱手,似有水珠砸在地面上,又瞬间消失无踪。
沈安安深深看了他一眼,面色缓和了些许,不纠缠,坦荡干脆,张业扬确实算得上君子,只可惜,被家事所累。
沈安安心中划过抹淡淡惋惜,轻声开口,“那便祝愿张公子日后官运亨通,前程锦绣。”
张业扬轻点了点头,整个人失魂落魄,脚步都有些虚浮。
“啧,还以为沈姑娘对那书生多情深几许呢,这会儿放手倒也是爽利。”
山石后,注视着这边的凌辰逸感慨了几句,偏头看向萧渊的目光满是笑意。
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这家伙也能有个笑脸了。
萧渊薄唇轻抿,清幽的目光看着不远处正在说话的二人。
脑海中片段慢慢叠加串连在一起,他好似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兴许她从来都不是心悦那书生!!!!
凌辰逸伸了个懒腰说,“晚上回去我们可要好好喝顿酒庆祝庆祝。”
萧渊不语。
想的是他是不是一直都错了方向,他想爱她,拥有,或许应该先弥补她心中的隐痛。
哪怕只是一场梦,也足够她心有余悸。
不过好在那书生没有纠缠,他冷沉的眉眼才慢慢舒缓了不少。
“主子。”庆安匆匆走了过去,低声禀报,“沈大人派人送来消息,张大人通过周允风给宫中递了信,要见宁妃。”
“果然是宁妃,”凌辰逸上一瞬还喜笑颜开的面色又忽然变得冷沉,他转头看向萧渊。
“既然已经确定了凶手,那是不是该有仇报仇了?”
淑妃的死是萧渊从小到大的执念,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冷凝的阴戾中,恨不能立即杀了那对母子。
“死的太痛快,有时也是一种解脱,我记得张家的瓷器生意做的最好,万金难求,你找人做一个赝品,给沈贵妃送去。”
萧渊语气冰寒,庆安立即领命退了下去,凌辰逸问,“你想借皇上的手杀宁妃?”
皇上舍得吗?
萧渊微微冷笑,“只是借机打击,杀她,当然还要我亲自来,才算是报仇。”
凌辰逸抿唇,视线又回到了不远处的沈安安几人身上。
他挑了挑眉,指了指被张业扬抱着的瑶妹说,“刚才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现在演到哪了?”
没有人理会他,萧渊看着张业扬怀里抱一个,身上靠一个,竟是勾唇笑出了声来,幸灾乐祸不要太明显。
“辰逸,去将你的马车借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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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辰逸一脸懵,“什么?”
萧渊冷瞥了他一眼,“那书生的妹妹冻昏过去了,需要马车。”
凌辰逸蹙眉,“沈姑娘的马车不是在那吗?我……”
在萧渊威胁的目光中,凌辰逸慢慢止了声,抬手叫来了一个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小厮驾着马车冲了出去。
马车旁,月姐正可怜巴巴的哭求着沈安安救救瑶妹。
沈安安倒是不介意捎带那小姑娘一程送回京城,可听月姐那意思,却是也想坐上马车,马车就那么大,若是都上来了,她走回去不成。
“沈姑娘,你和扬弟不是朋友吗,你就是委屈委屈,挤一挤,搭我们一程吧。”
月姐面上都是对瑶妹的急切的,可眼珠子却不时往车厢里瞟,跃跃欲试。
好脾气的墨香都忍不住了,“这位姑娘,张公子已经说过了,我家姑娘和你扬弟并不是朋友,况且我家姑娘金娇玉贵,怎能和别人挤。”
也不是她不够善良,而是这什么月姐说话委实过分,就好像她家姑娘欠他们一样。
“墨香,将我的大氅给他们,先给那小姑娘披上,别让人冻出个好歹来。”沈安安淡声吩咐。
对月姐,她确实不喜,可看在张业扬如此坦荡的份上,她也并不想见死不救。
墨香不情不愿的将狐狸毛的大氅递给了月姐给瑶妹披上。
好给小姑娘带来些许温度。
月姐眼看沈安安如此就打算走了,根本没有搭他们一程的打算,不由说道,“姑娘你长的如此好看,又家世显赫,帮帮我们怎么了,我扬弟日后做了官再补给你就是。”
墨香都要气笑了,一个芝麻县令,她是怎么说出当了玉皇大帝一般的感觉。
“月姐,够了。”张业扬声音发冷,羞愧的不敢抬头。
“沈姑娘,多谢,家姐在村子里不曾出来过,说话口无遮拦,对不住。”说完他就让开了路,月姐却站着不肯动。
扬弟分明是和这个女子有什么,若是今日不让她认清楚局势,指不定怎么想着攀附呢。
月姐对权贵的认知还不甚清晰,只以为当了官就很了不起了,除了皇亲国戚,其余凡土都乃脚下泥。
沈安安目光逐渐变的冰冷,正在这时,一辆马车声由远及近,在几人跟前停住。
“张公子,我家主子说可以将马车借给你。”
小厮坐在车板上说。
月姐闻言转头看了过去,是一辆不次于沈安安那辆奢华的马车,她眼睛微微发亮,又立即掩饰住。
走到了张业扬身边,“扬弟,一定是有人知晓你以后是官,想结个善缘呢。”
张业扬看着挂着永宁侯府牌子的马车,脸色青白交错,无比尴尬羞愧。
“月姐,不要再说了。”
那可是永宁侯府,月姐说这话无异于自找羞辱。
凌世子可以是善心大发,可以是施舍,却唯独不可能……
可显然,月姐根本没有这种阶级认知,突然乍富,让她有些把持不住开怀得意。
沈安安看见了她递来的不可一世和挑衅的目光,里面都是挑剔。
“姑娘,她是不是脑子有病!”墨香忍不住说。
“可能吧。”沈安安放下帘子不再管。
“替我谢过凌世子,今日之恩,在下铭记于心。”张业扬看着瑶妹愈发青紫的小脸,只能接受凌辰逸的好意,上了马车。
月姐也赶忙跟了上去,坐在大大的马车里,新奇的四处张望。
“这还是我第一次做马车,这辆可比我们镇子上的阔气漂亮多了。”
张业扬垂头看着瑶妹的小脸,淡声说,“镇子上的马车怎能和这相提并论。”
一个是地主,一个是皇亲国戚,连放在一起提的资格都没有。
就好像他。
张业扬抬眸,偏头看着晃荡的车帘,良久都没有动。
原以为他成为了例外,他也确实曾距离她那么近,可终究是黄粱一梦。
他心里是有一丝怨怪月姐的,可看着她饱经风霜的脸,又怎么都气不起来了。
他命如此,与人何忧呢。
他们本就不在一个阶级,有过希望,也全是承蒙她不嫌弃罢了。
月姐看完了马车,才将视线又放在了张业扬身上,小心翼翼开口,“扬弟,方才那姑娘,她是不是对你……有心思啊?”
张业扬面色瞬间沉了下去,“月姐,这是京城,不可胡说毁了人姑娘清誉。”
月姐一怔,扬弟还从不曾如此疾言厉色过她,可如今他毕竟是官身,虽不高兴,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
“我只是担心,那姑娘穿的如此富贵,家里是不是做生意的啊,我来的路上,听说书先生提过什么土农工商,商人是被看不起的……”
“我是怕你好不容易考上了,她是因为你官身才对你……”
“月姐,住口。”张业扬面色涨红,几乎是无地自容。.
月姐被他吼的一愣,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张业扬勉强压了压火气,尽量温和的说,“在京城,姐姐切要注意言辞,那姑娘,不是我等身份可以攀污的起的。”
听了这话,月姐呆了好一会儿,“有…那么夸张吗?”
那姑娘总不会是国亲国戚啊。
她微微紧了紧干裂的双手,垂下头掩盖住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