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起身走了出去,萧渊目光也追随着她的身影,二人四目相对,那双红肿悲痛的杏眸刺痛了他的眼。“明日一早,我让人进宫请御医来给老夫人诊治。”
“多谢四皇子。”她微微福身,引着人去了花厅说话。
一打开门,一股子冷风夹杂着冰凉的触感吹在了脸上,转瞬又化为了水珠,沈安安抬眸看了眼斜斜飘落的雪花。
“下雪了,明日怕是要结冰。”
牢中潮湿阴暗,这么冷的天儿,又挨了酷刑,也不知父兄能不能扛的过去。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想着今日萧渊许是要上早朝,她长话短说,将沈贵妃的话复述了一遍。
“能放话保她不死的人,整个京城怕是找不出第三个。”
萧渊早就怀疑过会是皇上,可一个君王,若只是为了铲除一个重臣而用如此龌龊手段,当真是可笑可悲!
但也不排除是二皇子布的局,为了扳倒他,一个宁妃,他自然是舍得的。
“沈贵妃是指望不上了。”沈安安捧着热茶,语调出乎意料的平缓。
“如今已是死局,萧渊,沈家已经没什么用了,你也不用再费心了。”
烛火映照着女子清丽苍白的面容,萧渊没有从中看出认命的颓然,反而有一股坚韧,从她清凌的杏眸中迸发而出。
“我和沈家早就绑在了一起,沈家有事,我也不能全身而退,沈安安,你莫要胡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侧过头,突然沉默下来,一双红肿的眸子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萧渊一派坦然,好似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违心。
可依他的才能,怎么可能没有办法从这场闹剧中全身而退呢。
她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往日沈家鼎盛,可助你一臂之力,可如今,你图什么?”
却听那道声音不同以往的冷然,轻缓的说,“自然是图你!”
说是震惊都不为过,沈安安望着萧渊,好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有没有沈家,我都会一步步走向高位,可沈家有你,就不能成为一笔被文官带过的历史,成为朝堂争斗的祭品。”
门打开又合上,雪花没有停,那一瞬的冷风也没有将沈安安从发怔中唤回神智,萧渊走后,她自已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
如今不是她伤春悲秋,吊念,哭泣她上一世疾苦而终的爱情的时候。
很快,她便将萧渊的那些话抛去了脑后,去了屋里看望老夫人。
喝了药,老夫人这会儿勉强眯了一会儿,那张总是温柔慈爱看着她的面容此时惨白的很。
“祖母,父兄一定不会有事的。”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给地上铺了一层白,映的处处都十分亮堂。
她逼着自已吃了几口饭,让墨香回海棠园拿了一套衣裳回来换上。
“姑娘,您是打算出门吗。”
“嗯。”她披上大氅,吩咐墨香,“你去找忠叔,让他打听打听二皇子的行程。”
“姑娘要去求二皇子?”墨香一惊,想起了姑娘被囚禁二皇子府的事儿。
“姑娘,二皇子心胸狭窄,黑心手狠,定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沈安安没有回答,兀自说,“告诉忠叔,带上几个忠心的好手。”
墨香站着没动,“姑娘,要不还是寻四皇子商量商量吧。”
她面色微顿,蹙了蹙眉,“如今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没了可以用来和他交易的资本,莫要再拖累他人。”
不论他那些话是一时兴起,还是出于什么,这些日子他对沈家,或是对她,都算是仁至义尽。
足够抵消上辈子的冷漠,毕竟那场婚约,也并不都是他一个人的错,她本身的执拗和疯魔也同样折磨着他。
心中的那点子情绪彻底平复,她也终算是释怀。
皇上病了好些日子,总算是恢复了早朝。
凌辰逸坐在四皇子府的马车里,苦口婆心劝着萧渊,就怕他在早朝上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可嘴皮子都要磨破了,都没有得到回应,一抬头才发现,他正盯着手中的茶盏发呆。
马蹄踏在薄雪上,发出咯吱声,凌辰逸伸手在萧渊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他偏了偏头,避开了凌辰逸的手,面上有些许被人打断的不悦。
“你莫不是还在想沈家的事吧,”他唇角浮上讥讽,“你萧家莫不是要出情种了不成?”
玩笑归玩笑,凌辰逸下一瞬肃了面容说。
“沈贵妃咬死宁妃是她所杀,沈家几乎没有了翻盘的可能,这个时候,你应当机立断,莫让萧泽把事情再牵连你身上才是,左右沈家已经保不住了,你尽了力,也算对得起那姑娘了。”
他说了好一会儿,萧渊都没有接话,想的都是方才在沈府时,他说完那些话时,沈安安发愣以及不可思议的神情,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你待会儿去趟太医院,让太医院的院令去沈府一趟。”
凌辰逸愣了愣,“怎么了?沈姑娘悲伤过度病倒了。”
萧渊摇了摇头。
沈安安那张充满绝望和悲痛的眸子在眼前再一次浮现,刺的他心口生疼。
她是由沈老夫人一手带大,想来当初选择那书生,也是为了回江南,和沈老夫人在一起,若是沈老夫人出事,他不敢想她会如何伤心。
毕竟为了沈家,她连他都可以违心,勉强接受。
“早朝结束,你拿着玉佩出城一趟,去西大营调兵随时待命。”
凌辰逸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萧渊,“你说什么?萧渊,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不成,他竟是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这个时候,皇上肯定早有防备,你的任何动作说不定都在他监视之中,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你,等着你有所动作,你是要上赶着送死吗?”
“我不是谋反。”萧渊语气尤为平静。
“那你想干什么?”
“围了大理寺,让他答应三司会审,若还是不成,就,,劫狱。”他说的平常,好似在说一件十分寻常之事。
凌辰逸气急反笑,“私自调兵入京,这和谋反有什么区别?你若是连自已都保不住,还拿什么护沈家姑娘?”
萧渊没有说话,垂眸把玩着左手上的白玉扳指说,“我自有安排,你照我说的做就是,”
凌辰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重重靠回了车壁上。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二人刚下了马车,二皇子府的马车也在同一时间停下,萧泽意气风发的下了马车,瞧见萧渊时,眼梢眉角都带着几分得意。
“几日不见,四弟憔悴了不少,是有什么心事吗,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定要告诉为兄,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该通融的时候为兄一定通融。”
萧渊视线在萧泽腰间的玉佩上顿了顿,才缓缓抬眸与他平视,语气平静,“不瞒兄长,我近日确实食宿不佳,不过瞧见兄长的模样,又觉得是弟弟我白操心了。”
“什么意思?”萧泽拧了拧眉,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萧渊,实在他栽他手里太多次,难免有些发怵。
萧渊扫了他一眼,眸光发凉,“宁妃新丧,还以为兄长会好一番伤心,可瞧着兄长这身花花碌碌,倒是没有半分丧母之悲,看着高兴的很,怎么,是宁妃太死得其所,让兄长高兴的忘了悲痛?”
萧泽笑容一僵,阴鸷一闪而过。
“怎么?”萧渊淡淡笑着,“是弟弟一提醒,兄长又突然想起来刚死了母亲吗?”
“萧渊。”萧泽咬牙切齿,“骂人尚不揭短,你可还有半分君子之风?”
第108章争执
“弟弟不都是跟兄长学的吗?比起当年你所做的,弟弟逞一二口舌之快,又算得了什么?”
萧泽被噎的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脸色青紫交加,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
“萧渊,你不用阴阳怪气,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本皇子就算再混账,也做不出拿生身母亲设局,这皇城就是地狱,里面住着的才是真正的魔鬼。”
他冷冷一笑,“我原本嫉妒你得盛宠,可如今才突然发现,其实你比我还要可怜,我们都只是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谁都不比谁高贵。”
说完,他就扬长而去,玉佩在他阔步行走间来回晃动。
凌辰逸顺着他视线看向了萧泽腰间的玉佩,微蹙了蹙眉,“你老盯着他玉佩看什么?”
萧渊收回视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递给了凌辰逸。
凌辰逸大惊,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若非亲眼瞧见萧泽腰间戴着的那个,他定是要以为这个才是真的。
他猛然抬头看着萧渊,小太监快步上前,催促二人早朝要开始了,凌辰逸迅速把玉佩塞进了袖子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和萧渊一前一后进了奉天殿。
他就说,萧渊怎么可能全然没有准备就敢私自调兵。
早朝上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皇帝不知是装的还是什么,确实有几分憔悴和颓然。
听完了四部的禀报,他靠着龙椅的身子才终于动了动,浑浊犀利的眸子似无意扫过萧渊,提起了宁妃被杀一案。
周允风出列,将案件进展说了一遍,听到沈贵妃指认沈家父子才是幕后主使时,众位大臣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皇帝没有说话,隐晦的目光看向了萧渊,淡声询问,“老四,此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萧渊,谁都知晓他如今和沈家的关系,皇上又特意将这件案子交给了二皇子一党的周家,敲打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
那些人眼睁睁看着如日中天的二皇子迅速倒台,还以为皇上会立即扶持最疼爱的四皇子登基。
可如今看来,仿佛不是那么回事,皇上隐约又开始了对四皇子的打压,君心难测,让诸位大臣都一时看不懂了皇上的用意。
萧渊抬头,直视皇上锐利的眸子,薄唇轻启,“回父皇,儿臣无话可说。”
“哦?可朕怎么听说你最近和沈家姑娘走的颇近,难道就不想替佳人求求情吗?”
父子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冷意彻骨,最终,还是萧渊率先收回了视线,讥讽的勾了勾嘴角。
“父皇把案子交由大理寺周家主审,想来儿臣求情也是无用,又何必多费口舌呢?”
皇帝脸色一瞬间阴冷了起来,锐利的眸中仿佛藏着刀刃,“你的意思是说,朕故意同沈家过不去,想置沈家于死地?”
萧渊面色不变,“儿臣不敢妄言,可在文武百官看来,确实如此。”
殿中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喘,连萧泽都尽量往人群里缩了缩,生怕殃及池鱼。
不,有一点他还是说错了,那就是不论萧渊如何大逆不道,父皇都不会要他的命。
皇帝盯着萧渊没什么温度的脸,眼中有一丝恍惚,他说。
“所有人都说沈文结党营私,与你关系匪浅,若他当真清白,又何惧让周家来查?你说朕是故意的,想要置沈家于死地,那是不是也承认了,沈家与你确实有勾连?”
此话落下,大殿中噗通通跪了一地大臣,静的落针可闻。
萧渊突然讥嘲的牵起嘴角,看着皇帝,那股子阴戾和失望的神情,熟悉的表情深深刺痛了皇帝的眼。
当年,他将喜欢的女子带回宫时,淑妃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的,他们母子的眼睛,一样的高傲,目下无尘。
“父皇似乎忘了,沈家姑娘,当初也是您有意赐给儿臣的。”
皇帝喉头一哽,半晌没有说上来话,不知是因为他的质问,还是对那个女子的愧疚。
他疲惫的撑住额头,大太监就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一步,高喝退朝。
大臣早就见怪不怪,萧渊顶撞皇帝最后多半都会不了了之的收场。
萧渊转身要走,被大太监拦住,四皇子,皇上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萧渊递给了凌辰逸一个眼色,便随着大太监走了。
御书房里暖和如春日,皇帝坐在龙案后正批注奏折,萧渊进来他连头都没有抬起,也没有理会萧渊的行礼。
片刻之后,萧渊直接直起了身子,在皇帝的下首坐下,皇帝这才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今日在奉天殿倒是威风的很。”
萧渊垂眸,并不接此话,“父皇找儿臣来所为何事?”
皇帝重重放下了墨笔,声音阴冷,“萧渊,你如今是越发没有父子君臣之礼了,你是笃定了朕不敢舍弃你是吗?”
“父皇不是已经舍弃儿臣了吗?”他淡淡抬眼,墨眸没有一丝温度。
"当初宁妃母子权盛,您恩宠沈贵妃,纵容她给沈家牵线,意图扶持儿臣,后来萧泽一次次在儿臣手中落败,势力被逐渐瓦解,您又不想儿臣一家独大,开始打压沈家,用同样的手段制衡儿臣,敢问皇上,儿臣和二皇兄自相残杀,兄弟阋墙就是您所说的父子君臣之礼吗?"
御书房静的可怕,侍奉笔墨的太监几乎是瞬间趴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被戳破了心思的皇帝恼羞成怒,脸色阴沉的可怕,眸子里都是发红的戾气。
他当真是对这个逆子太宽容了,才纵容的他如此大胆,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萧渊,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他是有几分才能,可他是天子,不止他一个儿子。
萧渊直视他,眼里显然没有丝毫怕意,“怎么会呢,父皇连枕边人都能说杀就杀,一个儿子而已,你自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你胡说什么?”皇帝一声怒斥,却是坐了下来,收回了和萧渊对视的视线,
“宁妃,究竟是怎么死的?”萧渊沉声问。
“这个今日早朝已经说过了,负责此案的是大理寺,你有疑问该去问大理可二皇兄说,此事与他无关,父皇觉得,儿臣会信是沈贵妃杀了宁妃吗?”
“信不信由你,”皇帝冷嗤一声,你也不用话里话外的试探朕,朕告诉你,凡大梁都是朕的子民,生死都由朕说了算,你给朕记着,圣意不可揣度,违逆,再有下次,朕真的会杀了你。
萧渊这次没有说话,他看着皇帝,好半晌才说,“儿臣还有一句,想问父皇。”
“说。”
“若是。。”萧渊顿了一瞬,紧盯着皇帝的神情变化,说,“儿臣不再追查我母妃之死,宁妃是不是就不用死,沈家也不会被牵连,齐锦平也可以从边疆回来?”
他刚有了眉目,宁妃就死了,他也始终不肯让齐锦平回来,还有沈家,仔细想来好像都在慢慢削弱他的势力,在阻止他继续查下去。
第109章心软
皇帝刚缓和的面色变得无比阴戾,“你是在怀疑朕?”
萧渊没有说话,淡淡起身,朝皇帝行了个礼便打算离开。
“你给朕站住。”皇帝气的大吼,“朕告诉你,朕是天子,就算她是朕杀的,那也在君臣纲常之列。”
他的声音在御书房中久久回荡,并没有拦住萧渊离开的半丝脚步,他气的掀翻了龙案,动了很大的肝火。
大太监大着胆子上前给他顺着后背,头皮都直发麻,硬是一个字都没敢劝。
皇帝阴冷的目光扫了眼殿中的两个宫女太监,犀利的眸子眯了眯,给大太监使了个眼色。
大太监便弓着腰,将二人叫了出去,求饶声只嘶吼出来半句,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皇帝在龙椅中坐了许久,才逐渐平复心中怒气,他问大太监说,“近些日子,他和沈家姑娘还在一起?”
“是,听说从沈家出事,四皇子一直都陪着沈家姑娘,二人感情十分要好。”
“哼,为了个女人,他倒是豁的出去。”皇帝余怒未消,长舒了一口气。
“也罢,终究是朕对不住他们母子,传令周允风,让他适可而止吧,沈贵妃之过,直接赐死。”
“是。”大太监弓着腰出去吩咐人立即去大理寺传信,回来时,皇帝正盯着龙案出神。
他笑说,“皇上疼爱四皇子,有朝一日,四皇子总是会明白的。”
“指望他,怕是将朕从龙椅上撵下去还差不多。”
他今日如此放肆,一是试探,二来不过是想激起他的愧疚,从而救下沈家父子,一个没了官权的平民百姓,他要就给他好了。
只要他的目的达到,两条人命而已,他也不想因此和自已的亲儿子离了心。
但想到他那些怀疑和大胆的试探,皇帝眸子危险的眯起,
他舍不得杀他,宁妃是他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若再冥顽不灵,执拗于淑妃之死……
萧渊从御书房出来,凌辰逸就等着那,“你今日实在大胆,奉天殿上,那些话是你能说的吗。如今皇上春秋正盛,大权在握,你怎能与他呛声!”
萧渊就好似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拧了拧眉问,“不是让你拿着玉佩去调兵吗,还在这里做什么?”
凌辰逸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去,可惜被人捷足先登,没有成事。”
他朝马车递去了一个眼色,萧渊眉头一皱,走了过去便掀开了车帘,瞧见沈安安被绑住了双手正靠在车壁上,瞳孔一缩。
他回头看向凌辰逸,面色说不出的阴冷,凌辰逸连忙摆手,“先别发火,你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