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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

    低调雅致的马车上,散发檀木熏香,混合着橘子味。

    沈桑宁剥了个橘子的功夫,裴如衍已经靠在马车上睡着了。

    车壁上倒挂着机甲风轮,薄薄的风叶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据说这是墨家最新研究出来的,还不太成熟。

    在炎热的酷暑,能起到一个聊胜于无的作用。

    橘子汁水在舌尖泛着甜,沈桑宁看着裴如衍的睡颜,也不知怎么想的,取下一瓣橘子,放在他嘴边,轻轻碰了碰他唇瓣。

    而后,他竟是不自觉地张开了嘴。

    咦,原来人睡着的时候,也会本能地进食呀。

    她就将橘子顺势塞进他嘴里。

    男人薄唇一张一合,含住了她的手指。

    指尖湿濡,沈桑宁一愣,抽出手。

    裴如衍牙关微动,倏然睁开了眼,眼底疑惑,“你给我吃了……橘子?”

    他浅睡不过片刻,就被一片橘子闹醒了。

    沈桑宁笑了笑,“你靠着车壁睡,不累吗?”

    裴如衍摇头,说起另一件事,“下个月,皇上要去城郊的避暑山庄,并于青山狩猎,同行的除了重臣,还有勋爵宗室,此行可以带女眷,宁国公府也在名单上。”

    这皇家狩猎,是一年一度的,为了活跃氛围,会让官宦以及家眷参与。

    而前世,裴如衍和裴彻都去了,只不过兄弟两人都默契地没带妻子。

    直到后来裴彻喜欢上她,才知道带她参加。

    那时候她想,也没什么意思。

    不知道这次,和裴如衍一起,是不是就有意思多了。

    她期待地点点头。

    下一瞬,双腿一重。

    裴如衍若无其事地躺在她腿上,面容朝上,睁眼看她,云淡风轻道——

    “车壁太硬,夫人让我靠一会儿。”

    而后,又闭上了眼睛,唇角翘起。

    沈桑宁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无赖样,指腹描绘着他的眉心。

    却忽然想起,先前将云昭那一家子安置在偏僻城郊,而那里正是青山脚下。

    虽不在狩猎范围之内,但也是十分接近。

    而云昭收养的那些弟妹,身份特殊,都是罪臣之后,不宜见光。

    或许,是该给他们换个地方了……

    正想着,车外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一道熟悉又迟钝的男声——

    “还给我,别抢。”

    沈桑宁当即皱眉,这声音太像……云昭她爹了。

    可云叔不该在城郊呆着吗?

    她掀开窗帘,果然看见那抹宽大的背影,衣裳干净但头发凌乱。

    他边上围着一群小孩子,其中一个男童手中扬着木剑,耀武扬威地转圈。

    云叔低着头转身,碎发遮住眉眼,脸上被黑炭涂得漆黑。

    他想伸手去拿木剑,那孩子就将木剑递给了下一个人。

    一个个传着木剑,戏弄着傻大叔。

    云昭今日没跟出来,沈桑宁不能不管,于是拍了拍裴如衍的手,“起来。”

    他不明所以地起身,听她道:“你在车上等我一下。”

    而后,沈桑宁带着紫灵下车。

    “你们在做什么?”沈桑宁一声斥责。

    孩子们转头看,有正常人来了,顿时心虚要跑。

    紫灵挡住了那孩子,一把将木剑夺回,扬起木剑作势要打他,“熊孩子!尊老懂不懂?”

    也就只是作势要打,那孩子吓得边哭边跑。

    云叔呆呆地抬头,看看紫灵,又看看沈桑宁,目光没有丝毫变化,他伸手,“我的剑。”

    沈桑宁示意紫灵将木剑递给他,又见云叔拿到木剑后,如重获至宝般傻笑,她惆怅地叹了一声,问——

    “云叔,你还记得我吗?”

    云叔看着她,茫然地点头,“小姑娘。”

    她问,“您今天是自己出来的?迷路了吗?”

    云叔挠了挠下巴,“抓小偷,小偷找不到了。”

    “抓小偷?哪有小偷?”紫灵四处环顾。

    沈桑宁解释,“他的意思,是家里进贼了,出来抓小偷,现在应该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紫灵惊叹,“少夫人,您怎么这么聪明?”

    沈桑宁一阵无言,拿出一锭银子给紫灵,“你找辆马车和车夫,亲自送他回家。”

    那头。

    车厢中,等候片刻的裴如衍心中起了个疑问。

    为什么他要等在车里?

    车窗开着,他看见妻子帮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驱赶小孩,然后他也下了车。

    还未走近,又见男人还将手中物什递给了沈桑宁。

    裴如衍走过去时,男人低头和紫灵离开了。

    沈桑宁手里拿着把木剑,挥了一下,转身就看见裴如衍微愣,眼中闪过诧异。

    她收起木剑,尴尬解释,“我没玩。”

    裴如衍收敛眸色,走近,“你还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有些玩心也正常,不用避讳我。”

    沈桑宁解释不清了,干脆不解释,又听他问——

    “不过,你喜欢帮乞丐,这点,倒从未变过。”

    乞丐?

    她正色道:“不是乞丐,那是云昭的爹,早年受了伤,时常陷入痴傻的状态,所以我让紫灵送他回去,这木剑,也是他送我的,长辈给的,我不好拒绝。”

    裴如衍听闻,默了默,“找大夫看过了吗?”

    沈桑宁边上车,边回答,“早些时候,云昭给找人看过,但大夫说耽误了治疗的好时候,现在很难治了。”

    裴如衍话锋一转,“你好像很了解。”

    沈桑宁一愣,“嗯,她的事,我比较关心。”

    他不再说话,似陷入某种考量。

    她将手中木剑在他眼前挥了挥,然后将木剑扔到他身上,“给你玩。”

    抒发童心,也是一种别样的快乐,排解郁闷。

    岂料,裴如衍不识好心,低笑道:“我七岁起,就不玩这些了。”

    不知为何,让沈桑宁听出些淡淡嘲讽。

    他刚才说:你还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有些玩心也正常。

    现在说:我七岁起,就不玩这些了。

    他什么意思?

    敢嘲笑她?

    沈桑宁也不打算放过他了,“我送你了。”

    然后弯弯唇角,挑衅道:“允许你拿回去,放进你的小柜柜里——收藏。”

    裴如衍:……

    她赢了。

    第128章

    半个时辰后。

    裴如衍站在书房里,看着桌上做工精良的木剑,想到刚刚的对话,十分无奈。

    随即唤来心腹陈武。

    “我记得有一位声名远播的宋神医,专治脑疾,此人游历天下,踪迹难寻,你去查查,他在何处。”

    陈武寡言,点头离去。

    陈书却有些疑惑,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世子莫不是要为那位乞丐寻大夫?”

    陈书天天跟着世子,刚才情形,他自然也看见了。

    裴如衍纠正,“不是乞丐,是夫人在意的长者。”

    “……”陈书无言了,这是重点吗?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平民,去找神医踪迹,从前的世子可做不出这种事。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陈书听闻,腹诽着离去。

    待书房彻底安静下来,裴如衍才将柜子打开,犹豫半晌,将木剑放到了最底层。

    把小木盒放在了最上层。

    最后,给柜子扣上新制的锁。

    *

    日落西山。

    裴彻从京机卫回来,面色凝重,直接走到青云院。

    与从书房归来的裴如衍撞上。

    裴如衍半弯的唇角放平,“你做什么?”

    裴彻眉头紧锁,“兄长,我有事与你说。”

    “说。”

    “不能进去说吗?”

    裴如衍听得他的诉求,不悦道:“就在这里说。”

    “好吧,我听说,兄长弹劾了二皇子?”

    裴彻直视着他,见他没有反驳,心中一紧,接着道:“兄长,那二皇子是陛下如今唯一的子嗣,将来他——”

    顿了顿,裴彻委婉了些,“将来,万一太子回不来,这位就要成为新君,那我们国公府得罪了他,岂不是……”

    裴彻是真的焦心。

    裴如衍看他不是来找茬的,脸色稍霁,“你不用操心,我自有打算。”

    “打算?”裴彻忍不住往最坏处想,“兄长真以为所有事都在掌控中吗?”

    前世,国公府可是输的只剩个空壳了。

    后来,是因为央央的财力,和他的军功,才重新振兴家族的。

    此刻,不管裴如衍不耐的脸色,裴彻还是直言不讳——

    “这世上的变,非人可以预料,兄长怎么确定,凡事能按照你所想的发展,哪能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沈桑宁走到庭院时,就听见了裴彻这番话。

    心头拔凉。

    从前裴彻哪会管公府站队的事?

    裴如衍和二皇子作对也不是一日了,先前裴彻找耳垂有痣的女人时,还没现在这转变。

    而现在突然劝裴如衍,必然是记起前世二皇子登基。

    再加之最近裴彻给她送礼的举动……

    沈桑宁笃定,裴彻记起了全部。

    她很快收拾好情绪。

    因为她绝不可以在裴彻面前,露出重生的破绽,否则只怕被他纠缠得更厉害。

    “二弟此言差矣,”沈桑宁施施然走过去,“你说的退路是指左右逢源?你可有想过,左右逢源更是得罪人。”

    不管谁登基,左右逢源,才是真的失去从龙之功。

    即便前世是二皇子登基,可今生就一定是吗?

    变数那么多,沈桑宁选择相信裴如衍。

    裴彻见两人站在一起,一条战线的模样,捏紧拳头,“你,你们真是……”

    裴彻感觉靠一人之力,拉不回这头“牛”,气得离去。

    裴如衍盯着那背影看了半晌,压低声,“他最近很奇怪。”

    “是吗?”沈桑宁不走心地问。

    毕竟都是重生的,她不好评价。

    她垂下眸,怕“聪明”的裴如衍看出自己转瞬即逝的情绪,转身走回去。

    裴如衍跟在后头,认真道:“夫人,你真的信我吗?”

    沈桑宁含糊地“嗯”了声,心里有些乱。

    她当然是相信裴如衍的能力的,只是人生变数太多,未来如何,谁能说得准?

    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就像谁又能笃定地说一句,这一世太子不会回来?或者,金陵王不能赢了二皇子?

    退一万步说,即便裴如衍真的败给二皇子……国公府不管落入什么困境,想找条活路总还是可以的。

    只要不死,新的路就会在脚下。

    正理着思绪,裴如衍的低沉的嗓音再度从后方传来:“倘若如二弟所言,真有一日……”

    他声音断了一瞬,斟酌着用词,凝重而认真——

    “夫人,我会为你留好退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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