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李丞相高兴不起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出了御书房仿佛又苍老了五岁。
晋元帝看着还在殿内站着的宁国公,“裴卿,还有事?”
“陛下,臣——”宁国公恭恭敬敬行礼,“告退。”
这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御书房终于安静了。
晋元帝招来御前太监,“传旨刑部,彻查马家这几年的罪行,马通天的家眷,全部押送入京,关入刑部大牢等候发落。”
此刻,殿外。
李四被剥掉了外袍与外裤,趴在木板上,行刑者手执藤鞭,准备抽打。
还未开始,谢玄就抬了抬手,“等等,这样太慢了。”
行刑侍卫一脸迷茫,紧接着,就见谢玄多指派了两人——
“你们三人一起行刑。”
省些时间。
李四如砧板鱼肉,他黯然抬头,“殿下,可否帮我带句话给姨娘与弟弟。”
谢玄居高临下,不耐道:“还差使起我来了。”
李四顾自说道:“阿弟自小苦读,才学匪浅,是我牵连阿弟无法科举,待我流放那日,请他们不必来送我,免得再惹父亲不快。”
他要去北地了,此生未必还能回来,姨娘和弟弟只能靠着父亲鼻息而活。
谢玄听闻,直皱眉,“你昨日何不死在外头?现在跟本王装什么好哥哥!”
也不说答应传话还是不答应,谢玄忽地放低声音,怕被殿内听见,“杀人害命,要做就该做绝,留下一堆烂摊子,害得本王也得忍气吞声,被死老头欺负!”
想想都不爽。
说话时,“死老头”宁国公刚好走出殿,经过谢玄身边,脚步停下,毕恭毕敬客客气气地拱手,“殿下,今日多谢殿下宽宥了,若殿下有空,不妨来府上喝杯茶。”
宁国公笑得和蔼,说完自我肯定地点点头,转身背过手,老神在在地离开。
谢玄盯着那个背影,咬破了嘴皮,狰狞地舔掉了唇上的血,“打!行刑!”
三位行刑者站在李四左右,一个负责打背,一个负责打臀,一个负责打后腿。
为首的问一嘴,“殿下,我们每人打三十三吗?”
“什么三十三,三十四!”谢玄拧着眉,几近怒道。
每人三十四下,还多了两鞭,省得父皇怀疑他放水!
“一、二、三……”
血淋淋的一鞭鞭落下,也解不了谢玄的气。
他伸出右手,覆上腰间的令牌,在鞭打声中将令牌摔在地上,再“不小心”踩烂。
脏了的东西,都是要丢掉的。
李四垂下头,抱着木板,嘴里咬着脱掉的中衣,受着身上的疼痛,痛得满头大汗,然而心中想的,不是受害的女子,也不是死去的马年,许久,垂下一滴绝望的眼泪。
一百零二鞭打完,谢玄弯腰歪头,漫不经心道:“还活着吧,抬去医治,还得留着命流放。”
“是。”侍卫应道。
谢玄复了命,出宫时将裂开的腰牌交给尚宫局,命其重新制作一枚腰牌。
李府。
李丞相下马车时,步履沉重。
视线对上正在扫落叶的小厮,自打入秋以来,庭院里的落叶扫也扫不完,李丞相抬头,只见参天大树的枝干上,零星地挂着几片黄叶。
“老爷,阿成怎么样了?”马姨娘是第一个上前来问的。
“怎么样?”李相冷笑,“你就当他是死了吧,从此与我李府不相干。”
马姨娘听闻,不敢多疑,忍不住坠起泪来。
李丞相本就心情焦躁,听得马姨娘的哭声,咒骂道:“要不是你们马家行事不知收敛,今日何至于此?”
马姨娘更不敢说话了。
李丞相朝她身后看了看,没瞧见小儿子李熙,“老六呢?”
“熙儿,他去学习了。”马姨娘抽噎道。
李丞相点点头,忽听管家赶来——
“老爷,宣王派人来问,四公子受完刑罚后,是回相府养伤还是……”
李丞相漠然道:“回什么回,让他去牢里住着,等着流放北地!还有,今后他不是四公子了!”
管家忙点头去回禀,马姨娘听得心焦,“什么,行刑,流放?!”
她上前去抓李丞相的手,“老爷,阿成不会真的死吧,北地边陲苦寒之地,盗匪横行,阿成他——”
“够了!还要我说多少次!”李丞相一把将马姨娘甩在地上,想起什么,黑着脸低声警告,“他就该去!马年与熙儿有几分相像,那畜生怎么能对马年下得去手?我越想越不对劲,他是怀着何种心思,你这个做姨娘的,是一点不清楚吗?他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马姨娘不敢深想,“老爷,表兄弟间有相像,是正常的啊,何况熙儿这孩子向来端正,待明年定能中举——”
“闭嘴吧!”李丞相指着马姨娘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手指抖了好一会儿才道,“考不了了!都是你和阿成害的!”
马姨娘惊愕不解其意,李丞相已经快步离开,走着走着,突然吐出一口老血。
“老爷!”
……
人的悲喜向来不相同,李府有多愤怒悲哀,宁国公这会儿就多欢快。
一回府,就给虞氏炫耀了经过。
平时话多么少的一个人呀,今天健谈得很,虞氏几次想张嘴都插不上话,直等宁国公说完了,她才笑道:“看来今天得开席面,将亲友都请来。”
“矮~!(第三声)”宁国公摆手,“李家得气死了,低调些,也别得罪太过了,把二弟二弟妹喊来前院一起用膳就得了,府里太清净了,将你娘家那些人也喊来?”
虞氏无奈地笑着,还真叫他装上了,但有句话没说错,府里的确清净,于是派人去请兄长一家过门一叙,合情合理,也算不上摆宴。
奈何,没请来。
说是平阳侯接了圣命,要出京。
谁也不说是什么圣命,但心里都有数,且不将此放在心上。
宁国公微微失落,“准备纸笔来,今日衍儿该到扬州了,我要写家书。”
那厢。
平阳侯去竹阳书院给儿子虞绍请了假,虞绍还不解呢,莫名其妙就被亲爹带走了。
“爹,我们干什么去?”
“去通州,或者扬州。”
“我不读书了?”
“回来再读,机遇可比这几天时间重要。”平阳侯快速将儿子拽上马车。
他想的很简单,如果这次真是太子,他不能放过这个和太子混熟眼的机会。
二十年了,太子估计都忘光京中这些人了,他得给儿子寻个出路呀!
等太子回了京,达官显贵都会往上凑,他得把握先机,让太子眼熟绍儿!
就这样,他带着儿子出发向通州。
第341章
扬州。
裴如衍到扬州的时候,雨也没有,潮水也退了。
晴空下,满目疮痍,留下的只有荒凉与破败,往日繁华不复存。
依稀几个官差还在清扫大街,经过几日的简单打扫,已经比几日前好很多了,至少街上没有尸体,也没有鱼虾,没有挡路的巨物。
左右两侧的房屋呈现着坍塌的模样,只剩残垣断壁,能冲走的都冲走了。
一行队伍三百亲卫和一百护卫,见了这一幕,面上都凝重起来。
此时,扬州白知府穿着官服,带着手下人赶来,“裴大人——”
知府与裴如衍的官职是平级,但白知府深知裴如衍不可能止步四品,且又得圣心,如今还是钦差,白知府的姿态不免放低。
“裴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本官恭候多时,府衙已备下酒菜为您接风。”
裴如衍还未下马,“白知府,百姓安置得如何?”
“安置好了,裴大人要先去吗?”白知府一副“都行”的样子。
裴如衍:“我表弟可在?”
表弟,裴如衍的表弟就是金陵王世子谢霖,谁人不知啊,何况白知府早就打听清楚了,他连连点头,狗腿地指了指某个方向——
“那边,世子殿下在河堤那边。”
白知府见裴如衍顺着方向望去,只可惜这里看不见河堤,太远了,白知府嘿嘿笑了下,“裴大人,你下马,我们一起过去。”
裴如衍听他“嘿嘿”一声,不自觉地拧起眉,实在不舒服,这语气也过于古怪了。
知府乃一方父母官,何至于殷勤至此?
裴如衍来之前看过姜太爷的血书,知道知府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会儿看他,殷勤等同于心虚。
“白知府,姜姑娘可寻到了?”
“哪要寻啊,姜姑娘又不跑,”白知府腆着个笑,“现在和世子殿下都在河堤那边呢,裴大人要过去的话,您这些亲卫要如何安置呢?”
这么多人,总不能全去吧?
裴如衍却不在意,“他们随我一起。”
白知府惊呆了,看着那些人抬着的一箱箱官银,“就这样去?那是赈灾银吧?不用先放下吗?”
裴如衍直接道:“无妨。”
几百个人看着,还放心些。
白知府也不再阻拦,领着几百人去了江边。
工部督造的官员早裴如衍一日出发,昨日便到了,这会正与谢霖规划着,将建筑草图给谢霖看。
谢霖低头,神情认真,但的确是不懂,向工部官员请教了几个问题,最终还是一知半解,他扬手将姜璃召来。
姜璃和谢霖的手下以及工人,正在水中清理黄沙,她裤脚卷在膝盖上,双腿都浸泡在水里,听到谢霖的声音,从沙泥中将脚扒出来,上了岸,套上草鞋,小腿上都是泥。
这副样子,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先前几日,还会有人质疑她女子身份,这样很不得体,但说了也没用,人家不听,再加上人家干活确实来劲,跟打鸡血似的,其他工人也懒得说了,至于这些工人心里怎么想的,姜璃没工夫去想。
她走到谢霖身侧,看见谢霖递过来的图纸,她双手往衣服上一抹,就去接。
工部官员挺见怪的,“世子殿下,您怎能将这图纸交给姜姑娘呢,她能懂什么呀。”
谢霖冷冷一个眼神,工部官员闭了嘴。
姜璃仿佛听不见官员的质疑,低着头,捧着图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
工部官员瞪大了眼睛,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透露的不满仿佛能吃人。
什么叫你觉得可以?一个黄毛丫头!呵!
谢霖将图纸归还给工部官员,官员将图纸塞进怀里,扭头离开。
姜璃却站在原地,等那官员走远了,犹豫纠结地开口,“殿下,我虽跟着祖父很久,但……工部大人都是专业的,我比不上他们,没有资格去挑他们的刺。”
谢霖挑了挑眉,“你以为,我让你挑对错?”
在姜璃不解的神色下,他随意笑了下,“我是让你学,不然你怎么亲手完成你祖父遗志?”
他说完,无奈地摇摇头。
姜璃愣住,自觉尴尬,还有些羞愧,半晌后认真道:“多谢,我会努力的。”
谢霖没再说什么,毕竟姜璃努不努力,是她自己的事。
姜璃正欲回到水里,忽听大部队渐近的声音,驻足原地,朝远处望去,谢霖亦然。
只见乌压压一片人朝着河堤处靠近,是来搬砖的工匠吗?
这年头工匠还骑马……谢霖正腹诽,眼睛突然看清了,远处为首的,是穿着官服的白知府,领着——
呀,差点忘了,今天表哥来扬州。
谢霖主动跑过去,裴如衍一路还听着知府的介绍和攀谈,虽觉得聒噪,但也一直有礼貌地回应,且还从中得知了扬州近况。
“表兄。”
忽见谢霖跑过来,裴如衍朝他点头,“许久不见。”
听着好像很客套,白知府左右瞧瞧,不太了解。
“白知府,你先回去吧,我带着我表兄。”谢霖道。
白知府:“裴大人,那你们先忙,我去百姓安置处瞧一瞧,等裴大人忙完了,来府衙落脚,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语罢,离去。
裴如衍让亲卫们候在原地,只身随着谢霖朝前走去,“表弟,扬州如今口粮可还够?”
谢霖点头,“多亏表哥那日来信,表哥所说的粮仓里的确囤了不少米,还好我去得早,有部分都发霉了,剩下的,也能供一城百姓吃一旬。”
“不过,这米究竟是谁囤的,难不成还预知了祸事?真是怪哉。”
第342章
谢霖的无心之言,还真是说中了。
裴如衍没答,反而道:“待扬州事毕,陛下定会对你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有什么用,最好是能将我调入京去,”谢霖叹了声,突然想到一人,语调都扬了起来,“对了,上回送去的小兔,绵绵可还喜欢?”
裴如衍偏头瞅他那不值钱的样子,想起上回金陵之行因他吃的苦头,眉头蹙了蹙,“我又不是她,我怎会知晓。”
谢霖肉眼可见地失落下去,“表兄总是只关心自己想关心的。”
“那不然呢?”裴如衍语气平平。
谢霖叹息声更重了,摒弃脑子里的念头,一瞬间变得正经,“算了,还是说说扬州的事吧,表兄来的一路上,定然瞧见了满城破败,重建是个大工程,银子是一方面,时间也是,还有工匠也不够,下游的百姓伤亡严重,城中力工有限,百姓的安置所若要长期居住,也要加固加厚,赶在冬日前将安置所加固好,至少要能御寒。”
“这还只是一方面,同时进行的还有河堤桥梁的修建,以及防疫、粮食的购买,城中是没有多少粮食了,得从临近州县购得,于是运输也成问题,因着灾害之故,郊外的土匪都多了。”
谢霖说完,眉间是一条深深的沟壑,抹不平,化不开。
裴如衍眸中闪过一丝欣慰,“你倒是长大了。”
谢霖听着就不像好话,怪嗔道:“表兄这话说得好笑,我与你只是差一岁而已。”
“如此甚好。”裴如衍随意应了句,引得谢霖频频拧眉。
答得真是驴头不对马嘴。
裴如衍又道:“我带来的银子足够造桥筑堤,至于粮食,可从金陵、苏州等地购买运输,让皇家亲卫运输,土匪不敢劫道,还有,你们可有防疫?”
“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