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墙上挂着一幅油画,赵向晚一眼便被这幅景物图所吸引,慢慢走近。稻田金黄、茅舍低矮,田埂边开着粉紫色的野豌豆花,有农人在地里劳作,阳光下稻穗、草叶泛着各色的光,画面笔触极为细腻,透着无限生机、浓浓野趣。就像是用照相机拍下来之后放大了一般,纤毫不差,逼真得令人赞叹。
凑近细看,农人挥舞的锄头、稻穗上的谷芒、野草上停留的蜻蜓,细节处真实得仿佛身在其间。
赵向晚虽然没有艺术功底,但却生在乡间,对画上的一切太过熟悉,看到它就像是回到老家,不由得心生欢喜。
许嵩岭询问服务员:“你们酒店还搞画展?”
服务员受过训练,态度殷勤而热情:“这是我们酒店季总举办的,今晚是答谢宴。季少从小学画,十六岁就开始办个人画展,是位天才呢。”
周巧秀“哦”了一声,“季昭,报纸上夸过的天才画家,开创超写实流派,没想到是季总的公子。”
听周巧秀这么一说,许嵩岭也想了起来,脱口而出:“哦,那个自闭症画家啊。”
周巧秀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慎言。
许嵩岭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听到许嵩岭心中所想,赵向晚微微一笑。季昭是星市首富季锦茂的独儿子,哪里会到公安局当个画像师?许队这是一心扑在事业上,想想罢了。
宴会厅里音乐声渐歇,镁光灯爆闪,人群喧哗起来,掌声雷动。
许嵩岭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看向宴会厅前方被人群簇拥着的年青人。
白衬衫、卡其裤,白晳的皮肤像精美的瓷器,细腻、柔软、光洁,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抬起,配合着手腕渐渐收拢的弧线,美得令人心颤。
光是一个侧影,就聚集了会场所有人的目光。
“季锦茂有个好儿子啊,年纪轻轻已经是国内知名的画家。”
“不光是画得好,人也长得俊。”
“听说美院想聘他当讲师,他不肯去。”
“嘁!季家有的是钱,哪里还需要他出去上课赚钱?”
受邀参加画展答谢宴的人,非富即贵,有各路政要、商界名流、媒体记者,还有文艺界大师,全是星市有名望的人。
大家集体忽视季昭的自闭症,纷纷夸赞着他的成就。
季锦茂穿一件黑色锦缎起暗色花纹的唐装袄子里,胖乎乎、笑眯眯,似一尊弥勒佛。听到众人夸儿子,心里美得像喝了蜜一样,笑得合不拢嘴。
季锦茂说了几句开场白。
底下掌声一片。
一直低头不语的季昭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秀得令人嫉妒的容颜。
脸庞微长,头发黑、乱、蓬松,刘海遮住眉毛,浓密如扇的睫毛,眸色似墨,眼神干净清澈,漾着波光,嘴唇丰润,弧形优美,给人一种清冷傲然的感觉。
众人为他容光所慑,鼓掌声、说话声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发自心底的遗憾——这么漂亮的人,怎么就得了自闭症?
就连站在门外的周巧秀都忍不住叹了一句:“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唉……”
赵向晚的目光在季昭身上停留片刻,隔得远了,听不见他内心所想,可是那低垂的眼帘、紧抿的双唇,能让人感觉得到他的不开心。注目与簇拥、赞誉与鲜花,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吧?
不想再看,赵向晚轻声说:“周老师,许警官,我们走吧。”
走过铺着红底金花地毯的走廊,落脚柔软,一丝声响都没有。
朱飞鹏请客的地方在四季大酒店的宝瑞厅,包厢装饰得十分奢华。厚重的红色地毯,橡木雕花家具,中央有一个小小舞池,角落里摆着一架白色三角钢琴,灯光投映下来,更觉得洋气十足。
朱飞鹏正带着同事调制鸡尾酒,酒柜上摆了一排花花绿绿的洋酒、果汁,玩得不亦乐乎。看到队长过来,大家都放下手中物品,恭敬地敬礼问好。
许嵩岭抬手向下压了压:“今天周末,休息时间,大家随意。”
朱飞鹏是个人来疯,笑嘻嘻地招呼着许队、周老师坐下,将一杯表面飘着一片柠檬片的橙红色液体递到赵向晚手中,怂恿着说:“来,尝尝我调的饮料。”
赵向晚没有接:“给我一杯可乐吧,我沾酒就醉,何况还是威士忌。”
许嵩岭一把夺过朱飞鹏手中的玻璃杯:“赵向晚还在读书,不能喝酒,你小子坏得很呐,敢拿威士忌冒充饮料。”
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小师妹能看穿你的小伎俩,谁也别想骗她。就你这点能耐,还想把鸡尾酒说成饮料哄她呢。”
“可不是,她连汪乾坤的旧案都能揪出来,你还敢在她面前说谎?”
“咱们重案一组这回能够在彭局面前扬眉吐气全靠小师妹帮忙,小朱你今天请客不就是为了感谢她吗?怎么上来就骗她喝酒。”
朱飞鹏不好意思地从酒柜那边拿起一大瓶可乐倒在玻璃杯里递过去,讨好地说,“来来来,喝可乐。”
他又递了一杯给周巧秀,陪笑道:“周老师,您也喝可乐。”
何明玉开着玩笑:“向晚你只管喝,喝多少管够,今晚朱警官请客。”
赵向晚低头喝了一口可乐,饮料滑过喉头,一丝碳酸气泛上来,和喝惯了的农家茶不一样,很新奇的感受。
人到齐了,开始上菜。一道一道的菜肴送进宝瑞厅,香气弥散开来,让人食指大动。
朱飞鹏解释着:“我不知道赵向晚你喜欢吃什么菜,能不能吃辣,所以胡乱点了十菜一汤,毛氏红烧肉、剁椒鱼头、血鸭、腊味合蒸、文思豆腐、狮子头、脆皮叉烧、烤乳鸽……”
四季酒店的厨师除了湘菜师傅外,还有粤菜、川菜、鲁菜、淮扬菜师傅,另外还有米其林西餐大厨,天南地北、不同口味的人都能吃得心满意足。
服务员将一盅佛跳墙放到赵向晚右手边,何明玉冲她挤了挤眼睛:“这是四季酒店的招牌菜,每天只炖三百盅,朱师兄这回下血本预订了九份,你赶紧尝尝。”
赵向晚揭开盖子,舀起一勺浓汤放到嘴边,异香扑鼻。再一尝,当真是千般滋味尽数聚于舌尖,鲜美得令人心情瞬间愉悦。
许队一声令下,开启餐桌上大快朵颐的好时光。
刑警们身体素质好、平时工作强度大,难得来到高档酒店吃饭,个个撸起袖子直呼要吃个回本,场面十分热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宝瑞厅的大门猛地被推开。
一名三、四十岁的女人,容貌秀丽,穿一袭职业套装,盘发、短裙、高跟鞋,精干利落。此刻她脸上满是焦急,快步而来。
“小鹏,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这回你可得帮帮妈妈!”
一见到这个闯进来的女人,朱飞鹏屁股上像安了弹簧一样站了起来,快速迎上去:“妈,怎么了?”
朱飞鹏的母亲名叫卢曼凝,是酒店经理,她看到儿子,一颗急跳的心方才平稳一些,急急地说:“季昭不见了,季总已经派人把酒店所有出口封住,你得帮我找人。”
季昭不见了?
许嵩岭与周巧秀交换了一个眼色,跟着站起来,走到卢曼凝身边,沉声问道:“不要慌,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仔细说来听听。”
第13章
失踪
◎走!到楼顶看看◎
一个小时前才见过的季昭,失踪了?
被人群簇拥、被掌声包围、被赞美淹没的天之骄子,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眼前闪过季昭那幅透着农村野趣的油画,赵向晚坐直身体,抿了一口茶,认真倾听着卢曼凝的话语。
“许队!啊,许队也在。”卢曼凝知道儿子朱飞鹏今天在自己酒店请客,原以为是他那些个玩伴聚会,没想到竟然邀请了市局刑侦支队队长许嵩岭。
“太好了!”听说整个刑侦支队的重案一组都在,卢曼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有你们那就太好了,我马上让季总过来。”
季锦茂匆匆赶来,身后站着两名高大威猛的黑衣保镖。
哪怕见惯风浪,但事关独苗生死,季锦茂满脸惶急,一边擦拭额角的汗,一边回答许嵩岭的问题。
“什么时候发现季昭失踪?”
“半个小时之前。”
“他已经成年,消失半个小时不算什么吧?”
“季昭性格自闭,从不与外人打交道。他有语言障碍,平时外出都会带着洛一辉。他平时很听话,绝对不会让我们找不到。”
“现场有明显侵害迹象吗?”
“没,没有。”
“你这,恐怕构不成失踪案。”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季昭和普通人不一样,我担心他。”
公安机关对于失踪人员进行立案的标准包括:失踪现场有明显的侵害迹象的;人与机动车一起失踪或携带大量财物失踪的;不满14周岁的未成年人失踪超过4时的;失踪人员在失踪前与他人有重大矛盾纠纷的;失踪原因不明,失踪时间超过3个月的;以及其他疑似被侵害的情形[1]。
虽然季锦茂认为儿子失踪、后果严重,但现场没有明显侵害迹象,不排除季昭自行外出,警方多半不会立案侦查。
季锦茂定了定神,看着许嵩岭说:“洛一辉下来告诉我季昭失踪,我立刻封锁了酒店所有出口,只希望我们的动作足够快,季昭还在酒店。如果他不在酒店……这么快速的动作,必定是有计划绑架,那我只能等对方联系。”
第二次听到“洛一辉”这个名字,许嵩岭留了点心:“洛一辉是谁?是否值得信任?”
季锦茂道:“是我大舅哥的儿子,季昭的表哥,自己人。”
许嵩岭看了季锦茂一眼,点头道:“既然你觉得没问题,那就好。”
季锦茂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道利光:“只要季昭没事,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破财消灾,没什么的。”
他咬咬牙,说出心底最恐惧的事:“我就怕,就怕季昭……”他不敢想,如果是绑架,如果找到的是一具尸体,那该怎么办?
许嵩岭安慰道:“季先生,我们先往好处想,或许季昭还在酒店。不管是否立案,正好重案一组的人今天都在酒店,我们帮你找人。”
“多谢,多谢!”季锦茂也知道这一点,听到许嵩岭愿意帮忙寻人,感激万分,将发现季昭不见的过程详细说了出来。
季昭不爱应酬,他的个人画展都是季锦茂在操持。答谢宴上季昭只出场了五分钟,便和表哥兼私人助理洛一辉一起从私人电梯上了顶层。
半个小时之前,洛一辉慌张地找到季锦茂,告诉他季昭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季锦茂几乎吼了起来。
洛一辉比季昭大两岁,六岁时父母离婚,被姑姑洛丹枫接到季家,和季昭一起长大。因为是亲人,季锦茂才敢让他跟在季昭身边。
洛一辉慌忙解释:“天色暗下来,街边的灯都亮了,季昭坐在泳池边的露台看灯海,一直没有说话。我今天闹肚子,离开了十几分钟的样子,走之前叮嘱过段勇盯着。可是等我回来,段勇和季昭就不见了。”
段勇是季家保镖。
“画室找了没?”
“找了,没有。”
“冯妈呢?”
“她今天有点感冒,怕传染给季昭,躲在屋里没出来。”
“顶层那些工作人员呢?”
“季昭不喜欢见生人,他们平时都紧守各自岗位,不敢出来晃,都说没有见到。”
“私人电梯的守卫怎么说?”
“没看到季昭下来。”
季锦茂只有季昭这么一根独苗,看得像眼珠子一般,平时把他保护得非常好。哪怕有自闭症,依然宠着、纵着,恨不得把千般好用、好玩、好吃的都堆到他面前。
四季大酒店顶层那两千平方米的私人会所不对外营业,只为季昭一人服务。季昭讨厌社交,一年里只有画展才会在公众场合露个面,平时不是在画室绘画,就是在会所游泳、发呆。
为季昭服务的工作人员包括一个管家、两个厨师、两个保洁,电梯间门口还有两个保安,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这么多工作人员在岗,就这么让两个大活人消失不见了?
私人电梯直达顶层,楼上楼下都有专人守着。既然季锦茂说电梯保安没有看到季昭,那旁人就无法从电梯把季昭带走。
何明玉问:“要是走的楼梯呢?”
许嵩岭在脑中迅速计算时间。酒店普通客房层高三米,每层按20个台阶,底下三层为餐厅、宴会厅,层高五米左右,每层33个台阶,中速下楼1秒一个台阶,从屋顶走下来,只需要六分钟……如果真是绑架,在季锦茂反应过来之前走楼梯离开是没问题的。
假如季昭已经离开酒店,那问题便复杂了。
朱曼凝说:“十六楼是客房,为了防止普通客人走楼梯到十七楼会所,楼梯口设置了铁栅栏,需要用钥匙打开。”
许嵩岭:“谁有钥匙?”
朱曼凝回答:“我有一把,管家冯姐有一把。另外,楼梯拐角处有劈斧,如果紧急情况需要疏散,可以劈开锁头。”
许嵩岭:“有没有开锁痕迹?”
朱曼凝回答:“不知道,洛一辉在顶楼找了一圈没发现季昭和段勇便直接下来通知季总,我想到小鹏在这里吃饭就赶紧过来了,还没来得及上去查看。”
朱飞鹏说:“有没有可能,使用装备把人从屋顶运下去?”
许嵩岭当机立断:“走!到楼顶看看。如果使用装备运人,现场必定会留下痕迹。”
虽然是休假期,但面对突发事件,警察职责驱使着许嵩岭迅速接手,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底下几个兵。
“朱飞鹏,赵向晚,你们和我一起上楼顶。”
“是!”
“何明玉,打电话到局里,让人派警犬过来。”
“是!”
“刘良驹、艾辉一组,调查酒店顾客。”
“是!”
“黄元德、祝康一组,调查酒店员工。”
“是!”
刚刚还在包厢吃饭、撸起袖子拼酒玩笑的所有刑警,全部进入工作状态,挺起胸膛回应着队长的命令。
四季大酒店的顶层视野异常开阔。
九十年代初高层建筑少见,十七层楼的四季大酒店在一堆六层砖混建筑中如鹤立鸡群。
四季大酒店的屋顶被大片大片草皮覆盖,花木参差、篱落疏疏,不知道是什么花布满竹架,呼吸间花香扑鼻,仿佛置身于花园里。一栋占地两千平方米的白色建筑位于花木之间,西南面则是一个碧波荡漾的游泳池。
朱飞鹏虽然家里有钱,但也只是小富,看到在屋顶建花园别墅的豪阔气派,不由得张大了嘴,暗自咋舌:季家可真有钱!
许嵩岭戴上白手套,细细查看屋顶露台边沿、顶层所有房间的窗户,松了一口气:“没有吊索痕迹。”
再走到楼梯口,弯腰拉了拉铁栅栏上挂着的锁头,许嵩岭转过头来:“没锁,这道铁栅栏打开过。”
季锦茂双手捏得死死的,指节泛白,显然内心十分恐慌。
他迅速压住自己的恐慌,大声道:“冯妈呢?钥匙在哪里?为什么这道栅栏没有锁!”
所有人都在寻找季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点线索都没有。
仿佛季昭是一片羽毛,随风而起,再也寻不着了。
赵向晚站在一旁用心观察着。
厨师一直在厨房和工人房活动,保洁人员也只敢在季昭离开时做清扫工作。他们见到警察都有些害怕,虽然声音颤抖,但说的都是实话,在季昭消失之前没有见过他。
吃了感冒药有些迷糊的管家冯妈来得晚一些。
冯妈说:“我感冒了,不敢靠近季昭,一直在屋里不敢出来,我什么都没看见。钥匙在我口袋里放着呢,没有拿出来过。铁栅栏拉开过?没有上锁?我不知道啊。我病了,什么也不知道。”
眼角微红、带着浅浅泪痕,时不时打着呵欠,这是渴睡人的典型表现。
说话带着鼻音,眼神有些飘忽,视线一直不敢与许嵩岭对视。
态度恭谨,但双手抱于胸前,脚尖内扣,整个人处于防御状态。
这个人,有问题。
赵向晚沉下心来倾听她的心声。
时间不等人,赵向晚上前一步:“许队,这个人我来问吧?”
许嵩岭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第14章
刺激
◎一个可以坐着摇晃手脚的地方◎
赵向晚将声音放柔和了一些,降低冯妈的防范心:“冯妈,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