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从早上问到下午,一丝回应都没有,基本都是摇头:“没见过”、“不知道”。风雪凛冽,一群人变成了雪人,眉毛、睫毛上挂起冰霜。
终于,当敲开一户商铺,赵向晚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是一家面馆,临街做生意,后边有个小院子、两间屋。开门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嫂子,模样憨厚,她看了看画像,眼睛不自觉地瞟向右上方。
看到她这个不自觉的小动作,赵向晚立马警觉起来。
第32章
拐卖
◎等着吃牢饭吧!◎
面馆老板娘看着施必胜递到眼前的画像:“不好意思,
没见过。”
赵向晚追问面铺的女主人:“您再仔细看看,
也许她肚子饿了在您家吃过面呢?”
中年女人依然摇头:“不不不,我没见过。”
赵向晚:“真没见过?”
中年女人有些心虚地转移开视线:“没有。”
赵向晚的语气非常笃定:“你见过她。”
中年女人慌忙摆手:“没有、没有。”
赵向晚目光炯炯,
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和画像有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头发变短了?很好,
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红、绿、黄、蓝……很好,原来是绿色。她的状态怎么样?很活泼?不对,
她有些萎靡。”
中年女人一个字没有说,可是赵向晚却句句都在点,
感觉自己完全被看透,
吓得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长椅上。
赵向晚陡然提高音量:“说!你明明见过她,为什么隐瞒?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中年女人脸色发白,
叫起屈来:“天地良心,
我要是藏了她,
让我不得好死。”
劳志锐听许嵩岭吹嘘过赵向晚的能力,
站在一旁看热闹。
施必胜皱了皱眉,
正要开口,
却被劳志锐拉了一把。施必胜斜了他一眼,
劳志锐悄声说:“这丫头虎得很,你让她问。”
施必胜闭上嘴,双手抱在胸前立于门口。
中年女人将目光投向身穿制服的施必胜:“施所长,你管管她啊,这人哪里来的?为什么要冤枉人!”
施必胜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真冷啊。”
劳锐志忍俊不禁:“可不是,老大的雪,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赵向晚加重了语气:“如果不说实话,那就跟我们回派出所。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个年你别想过好!”
老百姓怕警察,尤其是年关将近,谁愿意惹上事到派出所去?中年女人见躲不过,只得叹了一口气:“这丫头!真服了你。画像上的这个姑娘我在十一月份见过一回,不过不敢肯定。”
赵长庚一听,慌手慌脚地扑到她面前:“是十一月底吧?我家瑶妹子就是十一月份从深市电子厂出来,没错的,就是她,就是她!你看到她去了哪里?”
中年女人张了张嘴,转念一想又闭上了嘴。犹豫半天,她同情地看着赵长庚:“那个……就是吃了碗面,我哪里知道她去了哪里。”
奔波几天,终于有了女儿的下落,赵长庚哪里肯就此放过?他扑通一声跪在中年女人面前,眼泪婆娑地哀求:“我,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时娇生惯养吃不得苦,求你好好想想,她和谁在一起,到哪里去了?”
施必胜没想到,赵向晚当真问了一些线索,不由得暗自称奇。他与劳志锐交换了一个眼神,劳志锐挑了挑眉,在他耳边说:“这丫头是许黑脸的徒弟,厉害得很。别看还在读大学,但审讯是一把子好手。”
许嵩岭刑侦能力突出,为人铁面无私,行业人送绰号“许黑脸”,在警界赫赫有名。施必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本以为这丫头是跟着大人过来凑热闹的,没想到竟然是许嵩岭的徒弟。
施必胜先前带队找人只是碍于面子,内心却有些不以为然,可是现在听下来,赵清瑶还真在固宁镇出现过,极有可能被人拐到了这里。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有什么线索赶紧说,要是耽误了公务,你可承担不起责任!”
施必胜的声音本来就大,这一放开嗓子,把中年女人听着打了个激灵,她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那,那我要是说了,你们可不能透出信儿,说是我讲的。”
赵向晚点头应承。
中年女人左右瞅瞅,一直到施必胜不耐烦开口:“不会说出去,你赶紧的!别磨叽!”这才说出实话。
“画像上这姑娘和宽甸屯子邓雪芳在一块,吃了一碗面之后就走了。她头发削得短短的,人瞅着有点儿迷瞪,不知道是不是给下了药。”
迷瞪、下药?施必胜与劳志锐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赵向晚问:“邓雪芳是什么人?多大年纪?”
中年女人一五一十地将邓雪芳的情况说出来。宽甸屯子距离镇上六十多里路,屯子不大,一共三十多户人家,靠着大山、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山民很穷,最穷的那一个叫邓满根。
邓满根家里只有一子一女,老婆生完儿子之后就死了,家里全靠老大邓雪芳撑起来。邓雪芳脾气火爆、力气大,是附近有名的火铳子,嫁到镇上郭家老三之后,因为经常补贴娘家,和丈夫干过好几次仗。她弟弟邓雪民二十大几了,小时候从山上滚下来断了一条腿成了残废,一直没娶上老婆,邓雪芳与弟弟邓雪民关系好,为他的亲事着急上火,把镇上的媒婆都求了个遍,都没成事。
赵长庚一听,心急如焚,一把抓住施必胜的手上下摇晃:“公安同志,我家瑶妹子肯定是被这个邓雪芳拐到宽甸屯子去了!你们赶紧去救人呐。”
施必胜皱了皱眉:“先把邓雪芳带到所里问问。”
赵向晚抬头看了他一眼:“让我来问吧。”邓雪芳与邓雪民关系好,为了他甚至不惜与丈夫闹翻,那她绝对不会承认。她只要说与赵清瑶只是偶遇,看她可怜带着吃了碗面,事后她去了哪里并不知情,那审讯便会陷入僵局。
事实证明,赵向晚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邓雪芳被请到派出所时表现得非常嚣张。
三十多岁,身材干瘦,嗓门很大,脾气一点就爆。面对施必胜的询问,邓雪芳一拍桌子便吼了回去:“怎么,公安了不起啊?我没见过这个姑娘,你把我带过来做什么?”
赵向晚将赵清瑶的画像放在邓雪芳眼前:“看清楚。”
邓雪芳的瞳孔陡然缩小,不自在地转过脸:“我不认得她。”
赵向晚冷笑:“你不仅认得,你还很讨厌她!”
邓雪芳脖子一梗,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向晚眯了眯眼:“邓雪芳,你在深市电子厂打过工,应该是认得赵清瑶的,为什么说谎?”
邓雪芳心一慌,目光游离。
这个心虚的模样,连施必胜都能看出问题,吼道:“邓雪芳!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拐卖妇女,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你可想清楚了。”
邓雪芳低头半晌,忽然抬起头,态度变得坚定:“电子厂那么多人,我和她也不熟。”
赵向晚:“你和赵清瑶从深市出发,同村的春妮知道。你和她到达固宁镇,镇上不少人都看见了。”
邓雪芳:“那又怎么样?天大地大,难道我不能和她坐火车,不能一起在镇上出现?我就是看她可怜,管了她一顿饭,怎么嘀?好人好事还不能做了?”
赵长兴恳求施必胜:“施所长,赵清瑶是被她拐来的,只要找到人,就能给她定罪。”
邓雪芳此刻却淡定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线,一脸的无所谓:“你们去找,你们去找,找得到再来定我的罪。”
赵向晚想要再听听她心中所想,却发现她已经完成心理建设,竖起厚厚的精神屏障,一丝口风都不露。
赵向晚还要再问,赵长庚已经按捺不住,哭着说:“快去,快去,我们快去把瑶妹子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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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凛冽,靠山的屯子一片寂静,只有风雪簌簌落地的声响。
“呜——”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传来,将这个几乎静止的画面打破。
雪大封山,宽甸屯子家家户户烧火炕,窝在暖和屋子里准备过年。听到屋外传来的汽车喇叭声,都竖起耳朵好奇地观望着外面的动静。
“这个时候谁会来我们屯子?”
“是啊,那么大的雪,积雪足有半尺深。”
“我瞅一眼……妈哎,是两辆警车,前面还有一台铲雪车开路咧。瞅着好像是往屯东头去了。”
警车上的赵长庚心急如焚,看到那厚厚的积雪,感激地看向劳志锐:“公安同志,感谢你们,感谢你们!要是没有你们,这么大的雪,我们根本没办法进村子。”
如果不是有赵向晚找到她的警察师父,这北方天寒地冻的,哪怕公安同志再敬业,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大雪天开车进山。
劳志锐找来交通局的朋友帮忙,派出一辆铲雪车在前面开路,这才顺利开进屯子。即使是这样,六十里的山路,足足开了四个多小时!
劳志锐摆摆手,爽快一笑:“为人民服务嘛。”
施必胜白了他一眼,停好车快步下车,在屯子书记的带领下敲开邓满根家的大门。
赵向晚呵了呵冻僵的双手,紧跟着下了车。
她的判断是准确的,对方让赵清瑶写信回家,透露出两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第一,邮寄方便,说明住所距离镇上邮局不远,不是穷乡僻壤。
第二,主动写信,说明对方拐卖过程中留下不少痕迹,害怕被发现。害怕的背后,代表的是当地买卖人口没有形成风气,群众基础好。
赵向晚接触过一些妇女被拐案件,有的被拐卖到深山,那里交通不便、民风彪悍,买来的妇女被全村人盯着,遇到警察进村,村民一起对抗,解救难度大。宽甸屯子不算偏僻,与镇上联系紧密,村委领导能够主动配合警方,这让解救赵清瑶变得相对容易一些。
从车上下来,一脚下去,脚陷进没至膝盖的雪地,赵向晚差点摔倒。劳志锐扶住她胳膊,笑着说:“南方姑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吧?”
赵向晚点点头,努力稳住身形,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邓满根家那扇破旧的大门前,看着门口贴着的鲜红春联,定了定神。
上联:向阳门第春常在
下联:积善人家庆有余
横批:春满乾坤
积善人家?拐卖妇女的家庭,竟然有脸说自己是向阳门第、积善人家!赵向晚嘲讽一笑,抬眸看向前来应门的老汉。
老汉身形佝偻,干瘦矮小,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总像是含着泪水。他行动有些迟缓,视力不太好,眯着眼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找谁?”
书记邓大谷好好在家里窝冬,没想到被施所长拖出来抓人,憋着一肚子的火,大声道:“满根,你家雪芳是不是领回家一个姑娘?赶紧带出来吧!”大男人娶不到老婆,那就努力出去打工挣钱,有了钱还愁找不到媳妇?尽搞些歪门邪道,大冷的天警察上门,真他妈烦人!
听到书记的声音,邓满根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嗫嚅着:“书记,你说什么呐?我家就我和雪民,哪来的姑娘。”
赵长兴哪里还能忍耐得住,挤开邓满根,冲进这个北地农家院子。
围墙上的土砖斑斑驳驳,两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让这个不大的院子显得有些凄凉。踩过积雪,掀开厚厚的棉布门帘,扑面而来的暖气让赵长兴顿了顿。
“什么人?出去!”
随着声音,一个国字脸、紫膛面孔的年青男子穿着件破旧棉袄,一瘸一拐地冲过来,恶狠狠地将赵长兴一推。
男子个子虽然不高,但胳膊粗壮有力,眼睛里透着凶光,赵长兴被他大力一推,踉跄着后退几步。施必胜托住赵长兴后背,厉声道:“干什么!”
男子抬头看到身穿公安制服的施必胜,眼神有一刹那的惊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公安同志,这是我家!”
邓大谷带着另外几个派出所的公安干警,在邓满根紧张的眼神中将房门一间一间地推开。邓满根家里穷,哪怕女儿嫁到镇上时常救济,依然家徒四壁,屋里除了土炕就是几口箱子,根本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
不过几分钟时间,所有公安干警都失望而归,对施必胜汇报着。
“没有!”
“报告所长,没有发现。”
“没有看到赵清瑶。”
“地窖呢?找了没?”
“都屯着菜,没人。”
赵长庚原本以为只是一到邓满根家就能找到女儿,没想到一无所获,一颗心空落落的,闷着喘不上气来,只能用求助的眼光看着赵向晚。
赵向晚站在施必胜身旁,安静地观察着凶悍的邓雪民。
邓雪民的眼皮松弛,眼角向下耷拉,形成典型的“三角眼”,他眉毛浓密,尾部散开,像一把扫帚,面相看上去就不是和善之辈。
面对公安干警突然闯入,推门查看,他不急不忙,双手交叉而立,似乎早有准备。
“她在哪?”施必胜将赵清瑶的肖像取出,竖在邓雪民眼前。
邓雪民的眼睛一眯,瞳孔陡然放大,呼吸也变得粗重许多。
邓雪民紧紧抿着唇,硬着脖子,摇了摇头。
邓满根不知道警察闯进来做什么,惶急地拉住书记的手:“大谷啊,雪民小时候摔断了腿走路不利索,没办法干地里的活计,也没法子到城里打工,一辈子就在这屯子里过活,我这老寒腿一到冬天就没办法下炕。你说……你说说,我们到哪里去找外面的姑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听到邓满根的哀叹,赵向晚将目光转向内心一片死寂的邓雪民。
或许是因为从小残疾,邓雪民听过太多嘲讽与挖苦,他性情偏执。和邓雪芳一样,一旦做出决定,内心便似蚌壳一般紧闭,根本撬不开。
邓家老屋用厚厚的夯土砖墙砌成,一进三开,两间卧室,一间厨房。两间卧室分别由邓满根、邓雪民居住,全都盘着火炕,屋子里暖暖的。
墙角摆着两口樟木旧箱子,里边装着旧衣服,没有藏人。
厨房灶膛里燃着木材,一张刷着黑色油漆的小桌、一个碗柜、两张条凳、一口水缸,除此之后,什么也没有。
邓满根家是屯子里最穷的人家,就这么大地方,要想藏人实在是为难了点。
施必胜的脸沉了下来,继续问邓雪民:“你姐说,这姑娘是她从南方带来的。说!你把她藏哪里去了?”
邓雪民的声音带着丝低哑:“是我姐带来的,你管她要去。”
事情进入胶着状态。
赵清瑶是邓雪芳从南方带到北地,两人一起吃面的时候被人看到。可是邓雪芳嘴硬,只承认与赵清瑶吃过面,却不肯承认将她拐到了自己家。
原以为一到宽甸屯子就能找到赵清瑶。只要找到她,一切水落石出,所有参与拐卖事件的人就能绳之以法。
可是,赵清瑶并没有找到。
邓雪民的意志相当坚定,丝毫不乱,就连赵向晚都听不到一丝心声,不知道他到底把赵清瑶藏到了哪里。
赵向晚上前一步,与邓雪民只一臂之遥。少女的淡淡馨香袭来,邓雪民有一刹那分神。
邓雪民的心门透出一丝缝隙。
赵向晚抬起眸子,利光闪过。
“屯子里,比你年纪小的男人,都娶上媳妇了吧?”
邓雪民的牙槽咬紧,一声不吭,但眼睛却眯了起来。
赵向晚冷笑:“你的腿不利索,是不是比旁人细瘦,夏天根本就不敢露出来?庄稼活没办法做,体力活干不了,北方汉子高大健壮,像你这样的人,屯子里的姑娘有谁会正眼看你?”
邓满根听到赵向晚的话,脸胀得通红,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这个姑娘怎,怎么说话的!太……刻薄!太,太刻薄!”
施必胜真没想到赵向晚如此生猛,瞪大了眼睛,望向劳志锐,用眼神询问:这姑娘这么虎的吗?
劳志锐知道赵向晚故意用言语刺激邓雪民,却不知道她用意何在。他忽然想到许嵩岭曾提过,酒店谋杀案中重案组成员拿着翁萍芳的日记本故意刺激魏国庆。他若有所悟地冲施必胜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安心在一旁看着就好。
邓大谷书记有点看不过眼,插了一句:“嗯,那个……”
赵向晚没有理会旁人,继续刺激邓雪民:“正常渠道找不到老婆,便求你姐从南方拐一个过来。像你这样无能、无用、无耻的男人,漂亮的清瑶哪里看得上?哪怕你像条狗一样恳求,她也不会理睬!”
邓雪民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眼睛开始泛红,宛如一头凶兽。
愤怒,让他紧闭的心门陡然打开。火一般的情绪喷涌而出,让赵向晚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赵向晚心中一凛,赵清瑶果然在他手上!
“强扭的瓜不甜,清瑶性子烈,你遭了不少罪吧?你胳膊上是不是有个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