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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黄毅来了点兴致,挑了挑眉:“来来来,你来猜。我告诉你,我在学校可没什么名气,你肯定不认得我。”

    赵向晚上前一步,凤眼微眯,认真审视着他脸上的每一分表情:“看你年龄,应该是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岁?”

    说到二十四岁的时候,黄毅右边那道浓眉抖了抖。

    赵向晚点点头:“原来是二十四岁。”

    黄毅闭上嘴,眼中多了一丝疑惑。

    赵向晚继续说话:“公安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派出所工作,刑侦中队任普通警员,应该毕业时间不长,两年?三年?四年?”

    说到三年的时候,黄毅明显目光上移。

    “很好,原来毕业快三年了。”赵向晚微笑,“89年毕业,85年入校,师兄,我猜得是否正确?”

    黄毅张大了嘴:“厉害,你这套推理逻辑非常严密。不过……”他拉长了声音,眼珠子转了转,“我一看就刚毕业不久,你这猜起来正确率高,不算什么。”

    说完这句话,黄毅指着姚国诚:“你要是猜得中我师父今年多大,我就服了你。”

    姚国诚板起脸:“小黄!”

    黄毅嘻嘻一笑:“师父,就让她猜猜吧。不然我这小师妹还真以为凭着点推理技巧就能走遍天下呢。”

    赵向晚的目光移向姚国诚。

    眼前刑警体形微胖,头发花白,脸颊有烧伤痕迹,新疤长拢后脸部肌肉绷紧,有些扭曲。

    看头发,至少得有五十岁;

    看体形,有点中年发福,怎么也得有四十;

    看脸庞,肌肉线条被疤痕破坏,难辨年龄。

    贾俊楠大胆猜测:“快退休了吧?”

    顾之光斜着眼睛看向黄毅:“你既然让她猜,那说明真实年龄与外部表情不一致,警官看上去像四十五,那我猜……三十五岁!”

    黄毅看一眼顾之光,难怪这小子能在大学里开侦探社,推理起来有模有样。

    黄毅看向赵向晚:“你来。”

    赵向晚已经听到姚国诚的心声,自然知晓正确答案,她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姚国诚的眼睛问:“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姚警官今年才三十一岁啊。”

    姚国诚与黄毅同时张大了嘴:“你!你——”

    赵向晚猜对了!顾之光不敢置信地看着姚国诚,眼前这个早生华发的警官只有三十一吗?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么显老!

    赵向晚解释道:“我正在研究微表情行为学,通过人类的微表情、习惯性动作来判断真相。目前正在市局实习,我的师父,是许嵩岭。”

    是时候,打打师父的旗号了。

    黄毅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能拱手:“赵师妹,我服了!”

    听到这里,赵向晚肃然起敬,敬了一个标准的举手礼:“姚警官,学员赵向晚,请求参与失踪案调查!”

    姚国诚本就是个好脾气的警官,对后辈多有提携,见到如此意气风发的预备役女警,喜得眉开眼笑,抬起手打了个哈哈:“好好好,那你们就帮着打个下手吧。”

    黄毅补充了一句:“不过,警队有警队的规矩,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允许对外透露任何信息,能够做到吗?”

    赵向晚、顾之光、贾俊楠同时道:“能!”

    两组人马兵分两路。

    姚国诚带黄毅前往湛晓兰刚来星市时打工的吉祥饭馆,调查了解她当时谈恋爱时的男友到底是谁。赵向晚则回市局,将季昭带过来,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画像。

    星市是湘省最大的城市,面的数量虽然赶不上京都,但登记在册的也有一万六千多辆,如果慢慢调查不知道到猴年马月。现在湛晓兰生死未卜,必须抓紧时间,争取早一点找到这个拖箱子、开面的的男人。

    当身穿黑色衬衫、黑色长裤的季昭背着画夹子出现在电信局家属区,那些小摊小贩们都围了上来。

    八、九十年代对男性的审美,正是百花争鸣、五彩缤纷之时。既有国产战争片里浓眉大眼、高大威猛的硬汉,也有港台言情剧里留着长发、说话斯文的文艺男,还有那种外国电影里五官深邃、绅士风范的洋派男人。

    季昭却是时下审美的一股清流。

    他一身细瓷般的白皙皮肤,被一身黑衬得清高矜贵。他眼眸黝黑,不言不语,却似有万千星光汇聚。

    往日季昭被季锦茂保护得密不透风,根本没有机会深入普通老百姓生活,可现在跟着赵向晚、重案组,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家长里短,渐渐染上些烟火气,眼神变得灵动许多。

    这样的季昭,既有高高在上的华贵之美,又有不谙世事的天真,眉眼间自带一股书卷清气,一下子就俘获了大爷大妈们的心,主动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提供信息。

    “个子很高,头发很长,留着鬓角,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穿牛仔喇叭裤,红底黑花衬衫,扣子只扣了三颗,敞开衣领,像个小流氓。”

    “走路有点往前倾,右脚总像是被烂泥粘住一样,怪怪的。”

    “脸吗?没看清。我当时多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就像是有毒一样挖过来,吓得我不敢再看。”

    “是,我也不敢看,那人一看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哪里敢多看。”

    “我倒是认真看过一眼,其实眉眼长得还不错的,浓眉大眼,很精神。就是那打扮花里胡哨的,蛮嫌人。哦,对了,他嘴唇右上边,好像长了燎泡。”

    ……

    这一回,面对拥挤的人群,听着叽叽喳喳的话语,季昭并没有表现出慌乱与惊恐,反而和赵向晚一样,安静地倾听着一切。

    听完众人的描述之后,季昭沉吟片刻,笔走如飞,不过二十分钟,一个痞里痞气的男人便跃然纸上。

    就连大一学过一年美术的建筑学专业学生顾之光都惊掉了下巴:“这,这也太出神了吧?”他盯着这幅素描看了半天,望着赵向晚,“你确认,他只是个普通的画像师?”

    赵向晚微笑不语。

    天才画家,超写实派开创者,季昭来市局当一名画像师,完全是牛刀小试。

    季昭看着赵向晚,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着雀跃的光。

    有了读心术之后,赵向晚与人对话通常会听到两道不同的声音,人们“心口不一”,这让赵向晚有些不适。

    季昭不同,他的内心世界在赵向晚眼里有画面,纯洁而简单;他有语言障碍,那道少年青涩声线只有赵向晚听得到。

    这份单纯真实让赵向晚感觉自在轻松,迎上季昭的目光,赵向晚微笑着点了点头。

    赵向晚的笑容虽浅,却给了季昭莫大的鼓励。那雪白世界里,金色阳光洒下来,星星点点的小草从雪地冒出来,渐渐汇聚成一片草地。

    “啾啾啾——”云雀从树枝上蹦跳而下,站在草地中央开始鸣叫。

    春天,来了。

    赵向晚看到他内心世界的变化,浓浓的成就感涌上来——自己的笑容与肯定,就是季昭内心世界的阳光。

    顾之光的目光从赵向晚脸上移到季昭脸上,嘀咕了一句:“不就是长得漂亮一点吗?小小一个画像师,哼。”

    虽说顾之光不服气季昭能得到赵向晚的笑脸,但季昭的存在的确加快了案件的侦破。

    湛晓兰1988年4月来到星市,第一站便是在吉祥饭馆当服务员,不过事隔三年多,虽然吉祥饭馆还在,但老板几经易手,唯一记得湛晓兰的只有原来的洗碗工、现在的掌勺大厨。

    画像出来之前,大厨连连摆手:“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当时我也和湛晓兰一样,刚来城里打工,在饭馆洗碗,就是个天天窝在厨房里的小杂工,哪里注意得到饭馆里有谁来吃过饭、是不是有人追求过她?”

    画像出来之后,大厨瞪圆了眼睛:“是这个人吗?我好像见过。开一辆黄色面包车,经常吆五喝六地来饭馆吃饭,晚上喝得醉醺醺的,还敢开车回去,当时饭馆老板娘背后骂过他,说他迟早会害死别人。”

    黄毅没想到这么顺利,追问:“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大厨:“只知道别人都喊他阿锋,但具体叫什么……哦,对了,他和饭馆当时的老板娘汪贵玲关系不错,你们要是能找到她,应该就能找到阿锋。”

    汪贵玲开过餐饮,在工商部门登记信息齐全,很快就被警方找到。有了汪贵这条线,公安系统很快锁定人称“阿锋”的熊成锋。

    两天之后,熊成锋被抓获。

    可是,这人嘴很硬,什么也不肯说。

    贾俊楠心忧湛晓兰的下落,顾不得毕业设计,蹲在派出所等结果。

    湛萍与匆忙赶来的哥嫂一起,焦急地等待消息。

    与湛晓兰有关的四个人,因为共同的目标,每天都会碰头,渐渐相互了解。湛晓兰的父母对贾俊楠印象不错,就连一开始执反对态度的湛萍也大有改观。

    只是……再喜欢贾俊楠又怎样呢?现在连湛晓兰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赵向晚周一学校课多,等到下课后赶到派出所审讯室,已经是晚上七点。

    姚国诚与黄毅已经审了熊成锋一整天,两人胡子拉碴,眼睛泛红,神情憔悴,看得出来精神压力很大。一见到赵向晚,黄毅便将手中笔录本交给她,让出位置,示意她坐下。

    姚国诚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以手揉额:“五月十五日,星期五,下午五点半到六点,你在哪里?”

    熊成锋低头不语,长长的刘海耷拉下来,将眉眼遮得严严实实。

    眼前笔录一片空白,听到熊成锋的内心戏,赵向晚略微松了一口气。不开口不要紧,只要能听到他的心声便不怕。

    姚国诚等了半天,熊成锋一直拒不配合,便提高音量再次重复刚才的话。

    熊成锋缓缓抬起头,看着黄国盛,嘴角扯了扯:“警察同志,都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我哪里知道那天做了什么。不如你来告诉我,那天我做了什么?”

    黄毅很不满意他的态度,厉声喝斥:“严肃点!现在是我们在问你,老实回答。”

    熊成锋抬起被铐起来的双手,抵在额头,懒洋洋地回答:“不记得了。”

    赵向晚的一颗心脏急速跳动起来。

    ——湛晓兰没有死!她还活着!

    主审是姚国诚,按理说赵向晚不该开口,但情况紧急,赵向晚顾不得这些。她将笔放在桌面,轻声问道:“湛晓兰还活着,对不对?”

    赵向晚的声音清冷而平静,似溪水流过草滩,打破审讯室焦灼气氛。

    抵在熊成锋额头的那双手猛地下垂,露出一双圆而大的眼睛。极深的双眼皮,眸色微黄,瞳孔一缩,显然这话直击他内心。

    姚国诚、黄毅审了一天,丝毫收获都没有,正在烦躁之中,听到赵向晚这句话,黄毅脱口而出:“她还活着?真的假的?”

    赵向晚点了点头。

    黄毅再问:“你怎么知道?”

    赵向晚看一眼熊成锋。

    黄毅抬手在脑门上重重拍了一记,也是!怎么能当着嫌疑犯的面讨论这个?

    熊成锋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但他心理素质好,脸上半点没有显露出来。等回过神来,他狠狠地挖了赵向晚一眼,看她一张苹果小脸,态度平和,顿时便轻慢下来。

    再一次听到“给我生儿子”这五个字,赵向晚目光微敛。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熊成锋如此执着,似乎只有找到湛晓兰才能生儿子,但可以肯定的是,湛晓兰的确在熊成锋手里。

    “你在这里,谁给晓兰做饭?饿到她、坏了身体怎么办?”

    熊成锋嘴唇一歪,配合着嘴角燎泡再显邪气。

    赵向晚手指微动,如果不是因为身边环境陌生,真想取出笔记本写下一笔——嘴唇歪斜,说明此人焦虑不安,可能身处困境,或遇到大麻烦。

    听到这里,赵向晚再无丝毫犹豫,眼中怒火一闪,“啪!”地一声,手掌拍在桌面,霍地站起。

    “既然你不担心她的安危,那看来有人帮你看守,对吧?”

    熊成锋身体后仰,开始躲闪赵向晚的逼问。

    “很好,既然有人看守,那这个人一定是你最信任的人。是谁?”

    熊成锋嘴唇紧抿,转过头,颈脖僵硬。

    “朋友,还是父母?”

    审讯室忽然安静下来。熊成锋牙齿紧紧咬住嘴唇,这代表他在认真揣摩赵向晚的话:这个女警到底知道多少?

    “很好,原来是你父母家。”赵向晚转过头看向姚国诚,“姚警官,湛晓兰现在熊成锋父母家,查一查他的户籍档案吧。”

    黄毅匆匆出门调查户籍资料,赵向晚却一直紧紧盯着熊成锋。

    熊成锋的神情忽然放松下来。

    看到他双肩舒展、唇角上扬,赵向晚心生警惕:不对,他这个反应不对,这说明户籍档案可能查不到他父母的住址!

    杀的人多了?这人杀了很多人!

    大案!

    越是大案,越要沉住气。

    赵向晚缓缓坐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脑子飞速运转。湖夏区五支沟——这是用读心术听来的信息,微表情行为学那一套可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能够知道如此具体的地址。

    半个小时之后,黄毅跑进审讯室,大声道:“市局户籍科、出租车管理所那边回电,熊成锋户口不在星市,入职档案里登记的父母住址在贵省盘溪县梧宛村六组,距星市足足有一千公里路。”

    熊成锋的嘴角浮现出一道得意的笑。

    鹰钩鼻,鼻尖向下垂成钩状,配合着这个阴冷的笑容,赵向晚后背感觉到嗖嗖寒意。

    这人阴险狡诈,冷酷残暴。

    他的软肋,一是母亲,二是生儿子。必须攻破他的心防,逼他说出实话。

    赵向晚对姚国诚说:“我们在出租车管理所调查过,从五月十五日开始,熊成锋一直都有营运记录,他并没有离开星市。如果他把湛晓兰关在父母家,那一定还在星市。”

    黄毅点头,赞许地看了赵向晚一眼:“对,我也是这样认为。”

    说完,黄毅走到熊成锋面前,右手重重压在他肩上,瞪大眼睛、提高音量:“老实交代,湛晓兰在哪里?!”

    黄毅手劲很大,熊成锋只觉得半边身体都麻了,痛得直咧嘴,却依然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警察同志,现在可是新社会,不兴严刑逼供啊。”

    姚国诚道:“只要人没事,你这罪名就不重,关上几年再出来,好好改造一样做人。如果顽抗到底,我们以杀人罪立案,那你就是死路一条。”

    熊成锋斜着眼睛看向他:“我什么也没做,哪里来的杀人罪?”

    熊成锋这惫懒模样惹恼了黄毅,加大手上的力度:“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不是小师妹在一旁盯着,如果不是有纪律约束,黄毅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哈哈哈哈——”

    熊成锋看他光说不练,不由得笑了起来,“来呀,来呀,老子什么也没做,不怕你!”

    在他嚣张之极的笑声里,赵向晚缓缓开口。

    “我们有人证,5月15日你拖着湛晓兰的行李箱从电信局宿舍区经过,面的停在五福路街口。而在这个时间段,湛萍家失窃三千元,是你干的吧?”

    熊成锋的笑声戛然而止:“三千元?”

    越想越气,平生受不得半点冤枉气的熊成锋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

    罗敬也愣了一下,不过他反应快,马上疾言厉色地喝斥道:“入室盗窃,1000元以上不满2500元的,处管制、拘役、有期徒刑六个月或单处罚金;2500元以上不满4000元的,处有期徒刑六个月至一年。不交代湛晓兰的去向不要紧,你偷了三千块钱,证据确凿,进去先关上一年。我们慢慢查,总能找到你父母住在哪里,是不是?”

    熊成锋眼中渐渐露出凶光。

    赵向晚补上一刀:“以警方名义,在报纸上发一则尸体认领启事,把你的照片放上去,你父母看到了总会出现,是不是?我们不急。”

    尸体认领?熊成锋成功被激怒,大声叫了起来:“老子只拿了七百,根本够不上立案!”话一出口,看到姚国诚、黄毅、赵向晚交换眼神,他这才意识到失言。

    熊成锋的反侦查意识非常强。当时湛萍家中失窃,室内除了湛萍、湛晓兰的指纹,并没有发现第三者的指纹,因此案件才更显扑朔迷离。现在熊成锋坦言是他拿了钱,那再想狡辩,也是徒劳。

    黄毅感觉眼前曙光出现。熊成锋既然已经认下入室盗窃罪,偷了床头柜里的七百块钱,那离承认绑架湛晓兰也不远了。

    熊成锋将身体靠在椅背,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我就拿了,怎么样?”

    姚国诚问:“什么时候进的屋?”

    熊成锋漫不经心地回答:“五点多吧。”

    “怎么进的屋?”

    “捡的钥匙。”

    “进去的时候屋里还有谁?”

    “没看到人。”

    “拉杆箱是怎么回事?”

    “屋里也就拉杆箱还值点钱,我顺手拿了。”

    再问,熊成锋就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勾,反正不承认见过湛晓兰,更不交代为什么用拉杆箱带走湛晓兰,审讯又进入一个死胡同。

    熊成锋的逻辑有些混乱,表述得不算清晰,但赵向晚却听明白了。

    他原来的打算,是因为湛晓兰打掉他的孩子,想对她实施报复,但看到那口箱子之后改了主意,决心把湛晓兰囚禁在身边,生出儿子之后再杀掉。

    一般的犯罪分子不敢白天作恶,光天化日,担忧被人发现。他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拖着一口装人的大箱子招摇过市,半点畏惧心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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