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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有了这条重要线索,重案组全体成员来了精神。只要有了身份证号,有了行踪轨迹,抓到她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一周之后,柯之卉落网。

    初步审讯的结果,柯之卉承认肇事逃逸,但态度很随意。

    “周如兰,对,我撞的就是周如兰。”

    “她不是在金莲湖派出所吗?前年我儿子在省委门口撞人,原本就是赔点钱的事儿,结果她非说是故意伤害罪,收集证据害得我儿子被抓进监狱,我不服气!我看不惯她!”

    “我这两年搬到了粤省,原本也没打算对付她。这不是今天我正好到星市办事,开车在街上晃,在医院门口碰到她,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起了一个念头。你害我儿子坐牢,我就撞死你!”

    面对许嵩岭询问的“是否有同伙,是不是被人指使”她一概不认,还叫起屈来:“谁能指使得了我?我老公在羊城开公司,有的是钱。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

    这样一来,侦查进入一个死胡同。

    柯之卉认下撞人事实,一力承担所有罪责,态度温和有度,完全不像是一个冲动型犯罪分子。

    经验丰富的许嵩岭察觉不对。

    第一,冲动伤人的嫌疑犯多半性情急躁,易怒、受不得刺激,可是柯之卉有问有答,全程表现得理智而从容,哪里会是个激情犯罪的人?

    第二,周如兰只是金莲湖派出所一个文职警察,不可能收集证据抓柯之卉的儿子坐牢,这个仇恨拉得也太勉强了!

    第三,如果柯之卉是因为儿子的事情憎恨周如兰,并且认得周如兰,那她应该与周如兰、金莲湖派出所的警察打过多次照面,没道理一开始没有被认出来。这说明她根本就不熟悉周如兰以及其他办案人员,她走的是上层路线。

    赵向晚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审讯室,在仔细研究过柯之卉的个人资料之后,赵向晚请来周如兰,与她一起走进审讯室。

    看到右手打着石膏的周如兰,一直微笑应对的柯之卉表情有了变化。

    脸部肌肉有些扭曲,整个人的神态很不正常。短暂的眼神游离之后,柯之卉开始咬牙,眼睛夸张地瞪大,鼻翼张开,她尖声叫嚷起来:“你害我儿子坐牢,我要让你也尝尝被撞的滋味!怎么样?胳膊断了吧?你活该!”

    赵向晚转过头看向背着画夹子的季昭,温声道:“你看到了吗?她的愤怒是伪装出来的,有用力过猛之嫌。”

    季昭点了点头。既然赵向晚让他留意,他便会把这张脸记下来。

    朱飞鹏与许嵩岭交换了一个眼神,暗暗点头。赵向晚说得对,柯之卉憎恨的表情太过刻意,而且保持时间过长,很违和。

    赵向晚的声音不高不低,柯之卉听得一清二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一种被人当众指着脸痛骂的羞耻感。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继续维持这份愤怒,还是干脆摆烂算了。

    周如兰严肃地看着柯之卉:“陆天赐酒驾撞人致死,造成严重后果,再加上事后逃逸,判他六年并不冤枉。死者风华正茂,家属痛苦万分,你们但凡有一点人性,都该跪在死者坟前忏悔、好好反省自身行为,还有脸恨我这个协办案子、当时入职才两年的小警察?”

    被周如兰一训,柯之卉先前咬牙切齿的表情收敛了许多,她垂下眼帘,半天没有说话。

    周如兰与赵向晚并肩站在柯之卉面前,对视一眼,赵向晚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周如兰用左手拉开椅子,端正坐下,轻咳一声。她只是派出所一名文职警察,并不参与案件侦查,对于如何审问罪犯,并不熟悉。但是,面对曾经开着车试图撞死她的凶手,周如兰的确有话要说。

    “柯之卉,来之前我特地问过当年负责陆天赐案子的同事,听说陆天赐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两次减刑机会,明年年初就能出狱。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开车撞我,究竟是因为什么?”

    柯之卉低着头没有说话,双肩、颈脖僵直,态度十分抗拒。

    被赵向晚当众下脸,又有周如兰当面对质,柯之卉好不容易完成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内心世界呈现在赵向晚脑海里。

    他?这个他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周如兰摇了摇头:“你说恨我,所以要撞我,这个理由根本不成立。”

    柯之卉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周如兰:“恨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我就是恨你,恨你整理材料,恨你把我儿子送进监狱。”

    她的脸色泛红,面部肌肉扭曲,神态不自然。朱飞鹏脑中闪过昨天在办公室看到的画像,脱口而出:“她,她在说谎。”

    柯之卉再一次被人指责说谎骗人,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嘴唇开始哆嗦,恐惧感将她牢牢钉在审讯室的铁椅中,移动不了半分。

    赵向晚听到这里,全身开始冰冷。

    一手遮天!

    武建设竟然是这样的人?是了,省省公安厅副厅长,刑事侦查总队总队长,负责刑事犯罪侦查、经济犯罪侦查、监所管理、禁毒等方面工作。他立身不正,将是整个公安系统的悲哀。

    一叶知秋,可想而知武建设背后有极为宏大的一条利益链,牵涉到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

    仅凭监狱管理的漏洞,就能让一个身家千万的富豪之妻开车行凶,姿态嚣张无比。作为武建设的枕边人,苗慧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这才被武建设下手害了?

    越想越后怕,赵向晚闭口不言。

    这不是她现在能应对的,也不是许嵩岭能处理的。

    此刻赵向晚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思索对策。怎么才能让武建设露出马脚,如何让高层领导注意到武建设的问题。

    周如兰再问了几个问题,柯之卉却一个字不说,和先前配合无比的态度判若两人。问得紧了,她就回一句:“我认罪,我认罪,你们把我抓起来坐牢吧。”

    周如兰有些无奈地转头看着赵向晚。

    朱飞鹏、许嵩岭的目光也转过来,满含期待。

    赵向晚缓缓站起,双手放在桌面,身体前倾,一双凤眼明亮而清澈。

    柯之卉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不敢与她目光接触。

    “柯女士,您儿子两次减刑,原因是什么?”

    “他,他在监狱里表现良好。”

    “不,你在说谎!我们已经了解清楚,陆天赐在监狱里行事高调、好吃懒做,风评很不好。”

    柯之卉额头开始冒汗。

    周如兰诧异地看了赵向晚一眼。陆天赐在监狱风评很不好?她怎么不知道。

    赵向晚用目光示意周如兰不要打断她的话。

    周如兰渐渐与她有了默契,轻轻点了点头。

    柯之卉看她俩眉来眼去的,以为自己的底细已经被调查得一清二楚,生怕影响到儿子出狱,吓得尖叫起来:“没有,没有,我家天赐很乖的,他很听话,很听话!”

    赵向晚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可笑!一个撞人致死毫无忏悔之心,一个在监狱里耀武扬威的成年男子,你说他很乖、很听话?”

    柯之卉感觉内心被戳了一刀,刀口滴着血。

    惯子如杀子!

    到现在为止,柯之卉一直在为陆天赐的行为找理由。

    赵向晚继续往她伤口上洒盐:“陆天赐能在监狱抽烟喝酒、横行霸道,能减刑近三年,是你花钱给他撑起了一把保护伞吧?是谁?”

    柯之卉惊恐抬头,呆呆看着赵向晚,嘴唇紧抿,呈“一字形”。

    这个表情,让朱飞鹏立马想起潘国庆杀妻案之后,赵向晚给大家讲解关于嘴型背后的含义。

    ——当我们询问潘国庆钱都到哪里去了的时候,他的嘴抿成了‘一’字形,这代表他性格非常倔强,一旦做出决定,绝不回头。但当刺激累积,就会让他短暂失去理智,从而导致后面他拉布帘、开衣柜、扔衣服的激进行为。

    朱飞鹏头皮开始发麻,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柯之卉现在这个样子,显然是打定主意不回头了。如果想要让她开口说实话,就得刺激她。

    刺激她?朱飞鹏既紧张又兴奋,死死盯着赵向晚,认真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赵向晚重复刚才的问题:“是谁?”

    柯之卉垂下眼帘,没有吭声。

    赵向晚再一次询问:“就是这个人,要求你撞死周如兰吧?”

    柯之卉惊恐抬头。

    赵向晚看得分明,她的瞳孔陡然扩大。

    赵向晚根本不等她回答,加快了语速。

    “动手之前,你的姿势很僵硬,呈现出明显的冻结反应,这代表你并不愿意撞人,背后一定有人胁迫。”

    虽然听不懂什么是冻结反应,但赵向晚的话让柯之卉更加不知道手脚应该怎么放。似乎她只要有一丁点异样,就会被对方戳穿,这种感觉太恐怖。

    朱飞鹏、许嵩岭交流了一下眼神。脊椎生物在某种条件下,都会出现运动节奏的停滞,这种停滞被称为冻结反应。难怪赵向晚会跑回来阻止柯之卉撞人,原来如此。

    “你保养得当、风韵犹存,不缺钱、生活无忧,星市、羊城都有房产,六十几万的车子撞废了连修都懒得修。谁能胁迫你?”

    “你丈夫比你大十岁,你们俩只有一个儿子陆天赐。唯一能够让你铤而走险的,只是陆天赐吧?”

    “能在监狱里为陆天赐撑起一把保护伞的人,也能让陆天赐死于斗殴吧?”

    “丝——”

    柯之卉一个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下连朱飞鹏都能看出,赵向晚猜对了!

    周如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牙齿在悄悄打战。他,怎么敢?

    “这个人,也是公安系统的,是不是?”

    “很好,看来我猜对了!他的级别一定很高,是不是?”

    柯之卉喉头发紧,拼命摇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嗯,看来的确很高。有多高?”

    “科级、副处、处级、副厅级……”

    随着赵向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柯之卉的脸。副厅级这三个字一出,柯之卉的右眼角跳了跳。

    朱飞鹏跳了起来:“副厅!那人是个副厅级干部!公安系统的副厅级……”

    柯之卉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一样,她想叫又不敢叫,双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死死捏住铁椅扶手。

    两秒之后,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微弱得可怕:“不,不是。”

    赵向晚半点同情都没有,继续施加压力:“公安系统,副厅级干部有哪些?我好像还知道几个。汪,李,戴……”

    每说出一个姓,柯之卉的心就漏跳一拍。

    “武!”

    赵向晚加重语气,一字一顿:“武,建,设。”

    听到这三个字,柯之卉脑中忽然一片空白,整个人呆若木鸡,一动不动。越害怕,她的眼睛却越是死死地盯着赵向晚。

    这是典型的冻结反应。冻结反应是人类遗留的动物本能之一,遇到一定强度和不可预测性的信息刺激时,人们会冻结所有反应,以便自我保护并思考下一步的动作。出于本能反应,会一直看向那个让他感觉到害怕的东西。

    眼睑放大、虹膜张开、瞳孔微缩,急促喘气,下颚带动嘴张开,柯之卉半天只发出一个字:“不!”

    原本一直态度轻松的柯之卉听到“武建设”三个字之后,忽然变得呆滞和僵硬,就连最粗心的朱飞鹏也看出了端倪,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把保护伞,就是省厅的武副厅长、武建设!

    第48章

    柳福妹

    ◎你把儿子还给我!◎

    审讯室里,

    一片寂然。

    每个人的心脏都急速跳动。

    太可怕了。

    身为公安系统的领导,知法犯法、贪赃枉法,把警察职责的八个字“正义、公平、法律、良心”全都抛之于脑后。

    指使他人行凶,

    谋杀自己的女儿!

    虽然不是亲生的,

    但也是养了二十年,

    尊敬唤他一声“爸”的女儿啊。他怎么就狠得下心来下手?

    许嵩岭此刻感觉浑身上下不自在。只要一想到前不久武建设率队来到市局重案组询问案件进展,

    要求尽快将嫌疑犯抓捕归案,他就感觉人民警察这四个字被玷污。

    人民警察守护人民群众,让一方安宁,建一方净土。可是武建设呢?危害群众、破坏安宁、毁灭净土。将手伸到监狱,

    为罪犯提供舒适环境、任意减刑,这样的人,

    简直该杀!

    柯之卉终于反应过来,

    疯狂挣扎。她双手铐在铁椅扶手无法大幅度活动,挣扎间手铐与铁椅撞击发出剧烈的声音。

    “哐!哐!”声在空荡的审讯室回响,

    杂乱无章的节奏感,彰显着柯之卉被人戳穿事实之后的恐慌。

    她开始尖叫:“没有没有,

    我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人指使我,我就是疯了,看不惯周如兰想要撞死她,

    你们把我抓起来吧,

    你们把我判刑吧,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什么也没有说!”

    赵向静地看着她发泄情绪。

    赵向晚不行动,审讯室的其他几名警察都没有动。

    等到几分钟之后,又喊又叫的柯之卉疲惫不堪,几近脱力,终于颓然瘫坐在椅中喘粗气。

    赵向晚淡淡道:“我们审讯室的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指认武建设胁迫你谋害周如兰。”

    许嵩岭明白过来,抬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小朱,你做好笔录没?”

    朱飞鹏立马点头,扬了扬手中笔录:“记好了,柯之卉刚刚承认,武建设胁迫她行凶。”

    周如兰看了赵向晚一眼,轻轻点头:“是,我听得很清楚,柯之卉认罪态度良好,说她背后有人指使,应该可以减刑。”

    一想到武建设的手段,柯之卉吓得魂飞魄散,声音嘶哑:“不不不,我没有说,我什么也没说。”

    赵向晚一挑眉:“没说什么?”

    柯之卉完全被她的审讯搞得昏头昏脑,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问话回答:“武建设指使我开车撞周如兰。”

    赵向晚点头微笑,身体向后靠了靠:“是,就是这句话,您刚才说得很清楚,朱警官请记下来。”

    柯之卉使劲摇头,晃得眼前全都花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说那句话。”

    朱飞鹏停下手中笔,抬头问:“你没说哪一句?”

    柯之卉这回学聪明了,闭口不言。

    赵向晚目光似电,看着柯之卉,声音缓慢而清晰:“这份笔录,我们会上交省厅,武建设也会看到。监狱里他的人会怎么对付陆天赐,那我们就管不着了。”

    一语戳中柯之卉的内心。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从小父母精心抚养,嫁个老公年纪虽大了点,但对她贴心呵护,又很能赚钱,穿金戴银开豪车,一切都好。

    唯一折腾她的,就是陆天赐这么个儿子。

    十月怀胎的儿子、费尽心力养大的孩子,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年少意气、风流倜傥。这是她一生的心血、最大的骄傲啊,怎么能因为撞人致死就坐牢受苦呢?

    柯之卉愿意付出一切,只为儿子平安归来。

    哪怕是杀人,她都敢。

    可是,她怕,她怕儿子出意外。

    如果让武建设知道她背后反水,把他供了出来,不等武建设下马,他只需要一个电话,就能立刻实施报复。

    柯之卉太知道武建设的手段,如果他想,陆天赐绝对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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