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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朱飞鹏与何明玉守在走廊,等着樊、曹二人出来。

    赵向晚则找到顾文娇的病床。

    因为是医院职工,顾文娇又是在三医院长大,黄毅把昏迷的顾文娇送到争急诊科,听说了她的情况之后,医生第一时间安排顾文娇住进了特护病房,并用上镇静剂。

    顾文娇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眉毛紧皱,即使昏迷,依然痛苦。

    赵向晚长叹一声,拖了把椅子坐下,伸出左手轻轻抚上她的眉心。

    赵向晚的左手刚刚抚平顾文娇的眉头,转瞬又皱了起来。

    病房很安静,听得到日光灯管发出的“丝……丝……”声响,顾文娇忽然开始呻.吟。

    赵向晚贴近她唇边,听到了她的呓语:“妈,妈妈,妈妈。”

    一声又一声呼唤,听得赵向晚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赵向晚从小缺失母爱,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自己被母亲抱在怀里,温柔地爱抚、呵护。

    即使养母钱淑芬、生母魏美华让她失望,但遇到难过之时,她的第一反应依然是抱紧双臂,将自己蜷成一个团,无意识地喊着妈妈。

    每个人,对母亲的依恋,自胎里形成,深入骨髓。

    哪怕是母女关系不好,失去母亲依然会难过。

    更何况是从小与母亲关系良好,能够一起看电视、一起聊闲天,亲密无意的顾文娇呢?

    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无力阻挡,那种锥心的痛,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治愈吧。

    季昭感觉到了赵向晚的情绪低落,轻轻握住她右手。

    赵向晚转过头看向季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羡慕他。

    虽然季昭有自闭症,拒绝与人交流,但他有一对非常、非常好的父母。季锦茂爱他如命,教他防身术、教他画画,努力挖掘他的潜能,在遇到拥有读心术的赵向晚之后,放下身段讨好,忍着不舍把季昭送到重案组。这一切,都是真心实意为季昭谋划未来。

    哪怕季锦茂看错了洛一辉,但不可否认他用心培养洛一辉,送他去国外读心理学,也是想为季昭培养心腹,保证在自己死后还有人真心实意关心季昭。

    虽然没有见过季昭的母亲洛丹枫,但从季昭的容貌来看,绝对是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听说季昭的绘画天赋也遗传自母亲,那他母亲应该是位艺术家,季锦茂心甘情愿为她结扎、只生季昭一个,那必定是爱之入骨。

    父母恩爱、全心全意地呵护他成长,季昭真的很幸福。

    想到这里,赵向晚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季昭的脸,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在手下变形,而他乖乖巧巧不予抵抗,这才心里舒坦了一些。

    赵向晚笑着嘟囔了一句:“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季昭听得分明,眼神认真专注地看着她,目光眷恋而温柔。

    赵向晚故意板起脸:“不好。”

    唉哟,季昭知道甜言蜜语了。

    赵向晚的坏心情,彻底被他治愈。

    “啊!”

    一声急促的呼喊,顾文娇陡然惊醒。

    因为用过镇静剂的原因,顾文娇的脑子一刹那间有些迷糊,反应比平时慢了许多。

    可是,心脏那里一阵尖锐的疼痛感,在提醒顾文娇:她一定遗忘了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赵向晚听到顾文娇的呼喊声,迅速转过头,一把抓住顾文娇那双试图捶打脑袋的手。

    顾文娇无声地挣扎着,眼睛里透着绝望。

    赵向晚的声音低沉而柔和:“顾文娇,先别慌。”

    听到赵向晚呼喊自己的名字,顾文娇停止挣扎,目光逐渐聚焦,脑子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你,你是赵向晚?”

    赵向晚点头道:“是,我是。”

    顾文娇左右看看:“我为什么在医院?”

    赵向晚:“你昏倒了。”

    顾文娇感觉脑子里起了雾,努力回想之前的事,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昏倒?”

    赵向晚没有说话,嘴唇微抿,安静地看着她。

    镇静剂的药效在慢慢失灵,顾文娇的脑子里忽然涌进来许多、许多画面。

    她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季昭:“啊,我认得你,你戳瞎了樊弘伟的眼睛,你还踢了他的裆!”

    顾文娇反过来抓住赵向晚的手,兴奋地说:“他打我,你们替我出了口恶气。你不知道,看到他眼睛里插着个碎瓶子,一脸的血,跪在地上鬼叫,我心里有多么开心。他在家只要一喝酒,就会打我。他打我的时候,下手可狠了,很痛、很痛!我想反抗的,可是我打不过他;我也想离婚的,可是他拿儿子性命威胁。”

    顾文娇现在像个受了委屈寻求妈妈帮助的少女,单纯、活泼、可爱,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性情。

    赵向晚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眼中露出悲悯之色。

    ——顾文娇到现在,还没有想起来自己昏迷的原因。

    顾文娇说了一会话,感觉喉咙口的憋闷感轻松了一些,心脏也没有那么痛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声音里不自觉地带出丝撒娇的味道:“我口渴,想喝水。”

    赵向晚点点头,将手收回,起身帮她倒了杯水,送到她身边。

    听到病房里有响动,值夜班的护士走进来,帮着升起病床一头,让顾文娇半坐着,方便喝水。

    护士一边升床头一边说话:“顾医师,你怎么突然就昏倒了?送你来的警官也没有说清楚,光嘱咐医生给你上镇静剂。哦,对了,你爱人还在手术,听乔医生说,挺严重的。”

    护士是个年轻姑娘,喜欢说话。一边做事一边叨叨叨,赵向晚根本无力阻拦。

    顾文娇一口气喝完杯中水,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看着赵向晚,眼睛焦距却不知道凝在哪一个点。

    “畜生——”

    顾文娇使出全身力气,终于骂出这一句。

    她浑身颤抖,可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她没有什么力气,连愤怒的力气也没有。

    赵向晚让护士离开,将板凳拖到床边与顾文娇靠得更近了些,目光沉静。

    “顾文娇,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樊弘伟是杀母凶手?”

    顾文娇呆了呆,看着赵向晚,摇了摇头,喃喃道:“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赵向晚不言不语,只安静地看着她,等她理顺思路。

    赵向晚的态度让顾文娇也渐渐冷静下来:“我了解他,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为什么处心积虑要娶我?我以前一直想不通,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可如果他是凶手呢?他和我结婚就能名正言顺地陪我去派出所询问案情、探听进展。他以前有个小弟叫阮武,后来不见了。他消失的时间,就是我告诉他警察在门框上发现了一枚指纹之后。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除非……他就是凶手!”

    赵向晚知道,这是顾文娇的心结,与其隐瞒欺骗,不如直言相告:“是,我们重案组重启十年前的灭门惨案,高度怀疑樊弘伟、曹得仁是凶手。你一直在追寻杀母仇人,极有可能就是他们。”

    顾文娇从赵向晚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一颗心陡然往下一沉。

    失重的感觉之后,心脏忽然急速地跳动起来。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明明警察调查的结果说,杀蔡畅是两个人,杀……杀我妈妈的是三个人,年龄、身高、体重、习武,所有特性都符合,我为什么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他杀了我的妈妈!”

    赵向晚摇了摇头:“人海茫茫,符合那些特征的人很多。谁也不会想到,杀了人还敢明目张胆地活动,处心积虑地接近受害者家属。不要说你,那么多警察都没有追查到樊弘伟那里去,可见他有多么狡猾。”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自己遇到这件事,这桩悬案恐怕就真的会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顾文娇陷入了极度的悔恨之中,一时之间根本听不进去赵向晚的话。

    “我真的很该死。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一丝怀疑都没有!我还和他生了一个儿子,我和我的杀母凶手生了一个儿子!”

    “嗬嗬——”

    顾文娇的笑声诡异得可怕,听得人毛骨悚然。她双手死死捏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却无法缓解内心的苦痛。

    赵向晚打断顾文娇的笑声,握住她的手,目光平视,琥珀色的瞳仁里闪着异光:“这不是你的错。”

    顾文娇被迫对上赵向晚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赵向晚的眸子似乎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让她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将心中所想都吐露出来。

    “怎么不是我的错?这就是我的错!”

    “我看不惯父亲再婚、遗忘母亲,所以拼命反抗他的所有安排。他让旁人介绍的对象,我一个都不见,偏偏看上了樊弘伟。”

    “妈妈曾经告诉过我,挑男人第一要看人品,我没有听她的话!”

    “既然发现他人品不好、对我不好,我应该和他离婚,我不应该和他生儿子!天宝啊……妈妈怎么办呢?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难道我能把你舍弃?”

    引导顾文娇把压在心底的痛苦说出来,这是打开她心结的第一步。

    赵向晚握住顾文娇的手,声音温柔而低沉:“错的人是樊弘伟,你不必自责。”

    顾文娇仰头看着赵向晚,泪水滚滚而落:“我,我的天宝……”

    樊弘伟是顾文娇杀母凶手,但两人有个共同的儿子樊天宝,这是顾文娇痛苦纠结的根源。

    赵向晚加快语速,问的都是极为简单,可以不假思索回答的问题。

    “天宝姓顾吗?”

    “不。”

    “他姓什么?”

    “樊。”

    “他今年几岁?”

    “快六岁了。”

    “离十八成年还有多久?”

    “十二年。”

    “假如他二十六岁他结婚生子,还有多久?”

    “二十年。”

    “你若活到八十岁,还有多久?”

    “五十年……”

    赵向晚忽然就停了下来,认真而专注地看着顾文娇:“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顾文娇感觉脑子里糊成一团的思维被拎了起来,越来越清醒,开始喃喃自语。

    “樊天宝是我的孩子,但也是樊弘伟的儿子。他们樊家三代单传,肯定不会把孩子给我。就算法院把天宝判给我,樊弘伟的爸妈也一定会来闹事,他的姐姐们也会教天宝恨我。我养了他六年,没错,可是未来还有十二年、二十年、五十年时光要过……”

    樊弘伟若定了罪,绝对会枪毙。樊家人三代单传,樊弘伟的父母必定要争夺樊天宝的抚养权。

    与其不断纠缠,不如直接放弃。

    与其将来孩子憎恨自己帮助警察抓走他的父亲,不如彻底与他断绝关系。

    要恨,就恨到底;要断,就断干净!

    “就当没生这个孩子,就当没生这个孩子?”

    说到后来,顾文娇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坚定,咬牙硬起心肠,重重说了一句:“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

    看到顾文娇狠下了心肠,心中有了决断,赵向晚很欣慰:“顾文娇,这里是你的主场,不必再害怕樊弘伟。他曾经怎么待你的,那你就怎么待他。这叫做——”

    顾文娇若有所思,眼睛一亮:“报应?”

    第65章

    恐惧

    ◎樊弘伟拼命地喊:“救——命!”◎

    从晚上八点推进手术室,

    经历五个小时的救治,直到凌晨一点,樊弘伟、曹得仁才从手术室推出来。

    好消息是:两人眼球贯通伤,

    实施了眼球摘除手术;

    坏消息是:季昭的力气还是小了点,

    樊弘伟的蛋蛋没有碎裂,

    只是局部挫伤血肿,

    暂时消炎处理,休息观察即可。

    樊弘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看了乔医生。

    乔漠面对病人时绝不带入一丝私人情感,手术非常成功,

    成功保住了他们两人的另外一只眼睛。只不过,稍微加大了一点点麻药剂量,

    以免两位身体强健的习武之人在手术中突然清醒,

    影响进程与效果。

    樊弘伟醒来,痛苦地发现自己头脑昏沉,

    脑袋上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只眼睛可以视物。下腹处也被脱得精光,

    四仰八叉地平躺在病床上,

    要害处盖着一块白布,大腿露在外面。

    稍一动弹,白布底下便传来凉丝丝的寒意,

    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一下,

    樊弘伟吓得魂飞魄散,

    开始狂吼起来:“医生、医生——”

    穿着白大褂的乔漠走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护士。

    乔漠冷着脸:“你鬼叫什么?”

    乔漠戴着口罩,

    五官只露出两道眉毛、一双眼睛,

    原本樊弘伟认不出来,

    只是乔漠一开口,那略带嘲讽的冷冰冰语气,让樊弘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完了,真落在姓乔的手里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平时嚣张至极的樊弘伟,到了医院,看着眼前一身白的医生、护士,不自觉地变得老实起来:“乔医生,我,我这是怎么了?”

    乔漠的眼睛里有些血丝,昨天刚从国外参加学术会议飞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又赶上急诊手术到一点,还要守在病房等病人从麻醉中醒来,实在是疲惫不堪。

    他没好气地瞟了樊弘伟一眼:“左眼眼球摘除,右眼没事。”

    刹那间,樊弘伟心一沉。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在外面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被一个柔弱无害的少年给戳瞎了眼!

    他双腿一抖,裆部盖的白布下方再一次传来麻麻的凉意,吓得他再一次叫了起来:“医生,医生,我的下面,好冷……”

    两名女护士捂着嘴转过脸,想笑不敢笑。

    乔漠板着脸,严肃地说:“哦,没事,备过皮,毛都剃光了,碘酒消过毒,有点凉是正常的。”

    樊弘伟这一世驰骋床上江湖,驭男驭女无数,对自己那点能力颇为自得。突然之间一点知觉都没有,完全慌了神:“乔,乔医生,你没公报私仇,把我那里割了吧?”

    乔漠点了点头:“留着也没有什么用,所以割了。”

    护士实在没绷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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