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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麻醉剂量根据体重来,曹得仁因为胖,所以下得多些。从手术室出来快一个小时了,这货还没醒。

    “啪!啪!”

    名正言顺打耳光,负责叫醒患者的顾文娇毫不留情。

    曹得仁正睡得死沉死沉,陡然被打,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第七个耳光过来,他才哼哼唧唧地睁开眼。

    顾文娇的脸就在眼前,曹得仁嘟囔了一句:“大……大嫂?”困意再次涌上来,就又闭上了眼睛。

    自从水库抛尸之后,曹得仁失眠得厉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颜逸那小子愤怒的眼神,张开嘴咬下自己颈脖一块肉的狠辣。

    好不容易借助药物的作用,睡得黑甜,曹得仁根本不愿意醒来。哪怕脸上被打得火辣辣地痛,他依然装死,不肯再睁开眼睛。

    眼睛?等等!我的眼睛!

    曹得仁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开眼睛。

    只有一只左眼能够看到东西,右眼被纱布遮住,脑袋沉沉的,四周全是白色,一股消毒水味,曹得仁明白过来——他在医院,他安全了。

    他想活动一下,却发现手脚被束缚住,不过长久以来的观念,让他非常信任医护人员,看着身穿白大褂的顾文娇,曹得仁态度很顺从:“大嫂,这是做什么?”

    顾文娇道:“眼球摘除了一只,捆绑是为了防止你不小心揉眼睛,引发炎症,将来颅内感染,必死无疑。”

    曹得仁“哦”了一声,感觉没什么危险,闭上眼准备继续睡觉。

    他还没有恢复神智,迷迷糊糊中,听到顾文娇问:“开枪杀周金凤的,是你,还是你樊哥?”

    顾文娇的声音很轻,很慢,仿佛夏天的穿堂风,令人更加想睡。

    曹得仁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我杀的。”

    “樊哥杀了谁?”

    “熊家那个小姑娘。”

    “指纹是阮武留下的?”

    “是啊,本来我们都戴了那种劳保手套,结果周金凤临死之前拉了阮武一把,扯脱了手套。那死娘们,临死都不老实。”

    顾文娇眼中怒火渐炽,但想到赵向晚的嘱咐,继续追问:“你们把阮武埋在哪里了?”

    曹得仁觉得头脑昏沉沉地,顾文娇的声音很催眠,虽然手脚被捆有点不舒服,但并不妨碍他睡觉。他吧唧了一下嘴,回了一句:“埋进樊哥他爷爷的坟里了,这狗东西,每年清明我们还得给他烧纸、磕头……”

    顾文娇还想再问,却发现曹得仁已经打起了鼾。

    麻醉后要将病人叫醒,是因为全麻手术过程中,会使用一些镇静或镇痛的药物,这些药物会对呼吸有一定程度的抑制作用,甚至产生呼吸遗忘反应。

    唤醒病人,就是要让他正常呼吸。像现在这样,曹得仁刚刚清醒一下,又迅速睡去,按理医护人员应该继续唤醒,因为这种睡眠状态下病人的呼吸频率可能会很快下降,可能出现短时间呼吸暂停,产生缺氧反应。

    顾文娇冷冷地瞥了曹得仁一眼,叫醒患者?做梦去吧!你呼吸暂停也好、缺氧反应也罢,关我屁事?我现在又不是护士。

    杀母仇人就在眼前,五花大绑,任她宰割。

    顾文娇却没有动。

    她的手在颤抖,内心在激烈的思想斗争。

    一个小人说:“趁这个时候戳他们几刀,神不知鬼不觉。”

    另一个小人却在说:“内心的恶,如果释放出来,也许有一天你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一个小人说:“怕什么!对付恶人,就该用狠招。”

    另一个小人却在说:“可是现在,他们是病人,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反抗能力,再对付他们,你岂不是成为了和他们一样的恶人?”

    眼前闪过曹得仁枪杀母亲的画面。

    看到母亲倒在血泊之中的时候,顾文娇觉得天都塌了。事后她无数次在恶梦中重演,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举起枪,对准母亲的太阳穴,“啪!”地一枪。

    现在,这个男人有了脸。

    母亲按响门铃,阮武不耐烦地拉开门,曹得仁对准母亲就是一枪。

    樊弘伟狞笑着站在客厅,看着眼前这一切。

    母亲倒下之前,抬眼看着阮武,双手在空中划过,拼尽全力也只拉下一只手套。

    阮武躲避之时,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按在门框,在现场留下一枚指纹。

    正是这枚指纹,让樊弘伟、曹得仁杀了阮武。

    也是这枚指纹,让重案组的人找到案件侦查的突破口。

    那是母亲用生命,留给警察的一份线索。

    愤怒,席卷全身。

    法律若还不能让作恶者畏惧,那就像季昭一样,以恶制恶,并且全身而退!

    身体各部位骨皮质的砍(刺)痕;

    轻微撕脱性骨折;

    手关节或者肌腱损伤;

    腕骨、掌骨或者指骨骨折;

    外伤致指甲脱落……

    ——这都是轻微伤。

    樊弘伟、曹得仁被惊醒,看到顾文娇的动作,开始尖叫。

    “啊……啊……救命,救命!”

    顾文娇面色苍白,眼睛泛红,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敢杀我妈妈,我剁了你们!”

    看着自己手上硬生生被顾文娇拔掉的指甲、被折断的指骨,大腿内侧的划伤,剧痛折磨得樊弘伟几欲昏倒。他此刻再无侥幸,扯开嗓子高喊:“救命,救命!她疯了!”

    曹得仁身上虽然没有伤,但看到樊弘伟的惨状,吓得尿了裤子,想要挣扎,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瞪大眼睛,浑身颤抖:“大嫂疯了,大嫂疯了!”

    医生、护士冲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赵向晚和季昭。

    顾文娇眼中含泪,摘下带血的橡胶手套,甩在樊弘伟脸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录音机。她按下按钮,播放刚刚录下的、她与曹得仁的对话。

    “开枪杀周金凤的,是你,还是你樊哥?”

    “我杀的。”

    “樊哥杀了谁?”

    “熊家那个小姑娘。”

    “指纹是阮武留下的?”

    “是啊。”

    “你们把阮武埋在哪里了?”

    “樊哥他爷爷的坟里。”

    顾文娇指着躺在病床上,面如死灰的樊弘伟、曹得仁,用尽全身力气呐喊出声:“我要举报!熊涛灭门惨案,一家三口加我母亲周金凤,四条人命,都是樊弘伟、曹得仁杀的!”

    赵向晚万万没有想到,顾文娇如此聪敏、如此厉害。

    她不仅亲手整治了杀母仇人,还留下证据,为重案组找到了重要的线索!

    阮武埋在樊弘伟的爷爷墓中?只要挖出阮武尸体,他们便逃不了一条人命案。

    赵向晚走到顾文娇面前,接过她手中小巧的随身听,哑声道:“谢谢你。”

    顾文娇的手因为脱力而颤抖,整个人激动地发抖。她看着眼前这个眉眼稚气犹在,眼神坚定清澈的女孩,泪眼模糊。

    顾文娇忽然伸开双臂,一把将赵向晚抱住,头靠在赵向晚的肩膀,含泪道:“十年,我终于找到了杀害我妈妈的凶手!”

    听到顾文娇的心声,赵向晚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干得漂亮!”

    第66章

    心锚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重案组不断有好消息反馈。

    挖开樊家祖坟,

    果然找到阮武的尸体。

    阮武家人以为他是犯什么事跑了路,一直存着一丝希望他能回来,因此将他的随身物品保存完整,

    警察取了多组指纹,

    筛选出阮武的,

    并与三医院灭门枪杀案的指纹比对,

    完全吻合。虽然只有半枚,依然可以作为有效证据,予以支持。

    水库抛尸案的被害人已经找到其家人,颜逸今年19岁,

    大一学生,暑假在酒吧打工挣学费,

    却遇到樊弘伟与曹得仁,

    欺负他是外地人,对他进行强奸并杀害。经比对,

    颜逸体内残存的精.液与樊弘伟、曹得仁匹配,颜逸的牙齿、指缝也有人体组织,

    均与曹得仁的DNA匹配。

    苗慧一手建成的刑事技术中心为此案提供了极大的支持。

    九十年代初的DNA检测需要对照基本图谱,

    一段一段地比对,耗时耗力,苗慧组建专班,

    24小时连轴转,

    只一周时间就完成了所有检测工作。

    重案组立刻申请拘捕令,

    对樊弘伟、曹得仁两人实施抓捕,

    城建局局长杨旭刚接受传唤。

    被捕后的樊弘伟感觉自己的人生急转直下。

    他是家中独子,

    父母生了三个女儿才生下他,

    看得如珠似宝,

    娇惯纵容,他想摘天上的星星,父亲马上搭梯子,他要是想要水里的月亮,母亲马上就往湖里跳。

    等他长大一点,体格健硕,最喜惹事生非,一天到晚逃学,结交些社会上的混混。父母看他习文不行,干脆一咬牙把他送去练武。学了几年,渐有小成,打架鲜有敌手。

    眼看着樊弘伟年过二十了还在混日子,父亲樊兴富提前退休,让他顶职在运输公司开货车,才开了两年不到,就和同事打架,把三个人打进医院的地步。樊弘伟自己无所谓,樊兴富却吓得不轻,又是送礼又是说好话,哀求五福路派出所的蔡畅帮忙,掏空家底赔偿,好不容易才消了案底,没想到运输公司还是把樊弘伟给开除了。

    樊弘伟就这样成了无业游民。

    接下来,樊弘伟的人生忽然就像是开了挂,勾搭上城建局的领导,开上小车,混进编制,娶了医院的医师,生了儿子,当上拆迁办主任。樊兴富每年清明给祖先上坟的时候,都带着儿孙感谢先祖保佑。第一谢樊家香火未断;第二谢儿子官运亨通。

    樊弘伟以为,他这一生会永远顺利。

    压根就没有想到,只不过是接老婆下班,顺路在小饭馆里表演一下恩爱,只不过是看乔漠不顺眼,出手教训了他一下;只不过是调戏了一下季昭,悄悄揩点油……然后,他的人生忽然开启至暗时刻。

    先是眼睛被戳瞎一只,摘除了眼球;

    紧接着在病床上被顾文娇折磨,拔掉了十根手指甲、折断了所有指骨。十指连心,痛彻心扉!

    还没等他有机会向父母求助,顾文娇举报他杀人,有曹得仁录音为证,警察迅速将他控制,不允许他对外联系。

    顾文娇的“照顾”让樊弘伟悔不当初!

    尤其看到被脏抹布遮盖的要害处开始红肿发亮,他就知道完了。他的人生,他的骄傲,他的男性雄风,完了。

    顾文娇说到做到,成功照顾得樊弘伟要害处水肿发炎、小球坏死,医生不得不建议摘除。医生诊断、家属意见、手术同意书……手续完全合规、合法。

    就算樊家人来闹事,也完全没办法责怪医院,最多也只能骂几句顾文娇不懂事,怎么能如此草率同意这种断子绝孙的手术?

    从医院,直接到公安局,樊弘伟连见到家里人的机会都没有。到最后,他只能放下身段哀求顾文娇:“文娇,我爸妈年纪大了,我不放心他们的身体,让我和他们说说话好不好?”

    顾文娇冷着眼:“放心,我和他们说过,领导派你和曹得仁出差,暂时不在市里。我还说了,最近正是你升迁的关键时候,千万不要去你单位打听,免得影响你的官运。你爸妈一向以你为傲,就盼着你升官发财,我这么一说,他们肯定会乖乖留在运输公司老房子那里,肯定不会找到医院来。”

    樊弘伟见哀求无用,只能咬着牙骂:“你这个毒妇,不得好死!”

    顾文娇觉得可笑之极,哈哈笑了起来:“不得好死的人,不是你吗?”

    无计可施的樊弘伟只得接受眼前困境。

    不过,他依然存着一分侥幸心理——死不认罪,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警方对他进行审讯的这一天,终于到来。

    考虑到嫌疑人刚刚做完手术不久,重案组将一间单独病房临时布置成审讯室。

    和公安局的审讯室一样,也是青灰色水磨石地板、雪白的墙壁,只差在一面墙上写“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八个大字。

    医院专用的两张条桌联成一条直线,桌后是四把椅子。

    许嵩岭、高广强负责审讯,朱飞鹏负责笔录,赵向晚旁听。

    正对着桌子的,是一张四周护栏升起的病床。头上裹着纱布,露着一只眼睛,刚做过小球摘除手术的樊弘伟半坐在病床上,双手铐在病床护栏之上,接受警方审讯。

    樊弘伟一脸的不情不愿,紧闭双眼,拒绝任何回应。

    这样的嫌疑人,重案组见得多了。审讯本就是心理战,警方目前掌握了充分的杀人证据如此充分,但也需要樊弘伟开口认罪,交代犯罪过程。

    许嵩岭示意高广强开始。

    高广强咳嗽一声:“樊弘伟?”

    樊弘伟:……

    高广强:“阮武是你杀的?”

    樊弘伟:……

    高广强:“认识颜逸吗?”

    樊弘伟:……

    不过,他的眉毛轻轻动了动。

    再问了几个问题,依然没有回应,高广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认识蔡畅吗?为什么要杀他!”

    樊弘伟终于睁开一只眼睛,轻飘飘地斜了高广强一眼:“哦,原来是高警官。”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哪怕看到樊弘伟现在这幅惨样,高广强依然恨意难消:“蔡畅帮助了你,让你没有留下案底,这才能够进入机关编制,你为什么要杀他?”

    樊弘伟扯了扯嘴角:“你以为,蔡畅是什么好东西?”

    高广强一拍桌子:“他至少帮助过你,你恩将仇报!”

    樊弘伟哼了一声,又闭上眼睛,不愿再说话。他现在麻醉时效已过,小腹处疼痛难忍,恨意陡生。想着自己犯下这样的大案,死罪难逃,何必遂了这帮子警察的心,事事交代清楚?

    赵向晚悄悄在许嵩岭耳边说了一句话。

    许嵩岭点点头。

    赵向晚轻手轻脚走出病房,等到进来的时候,将顾文娇带了进来。

    顾文娇剪了短发,穿着白大补,整个人看上去干练精神。

    许嵩岭说:“樊弘伟,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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