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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想到费思章的班主任曾说过,费思章刚入学的时候手背经常有被打的红印子,但十月之后就没有了,赵向晚问费思琴:“费老师改变了吗?”

    费思琴说:“变了。费老师把戒尺扔了,不敢再打人。”

    费思琴脸上没有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赵向晚却感觉有些阴郁。

    赵向晚问:“只是不打人了吗?”

    从季锦茂的描述、从高广强他们调查的结果,费思琴上女校之后家里人管束得非常严格。明明医生说了要放松,为什么费家夫妻俩却依然如临大敌?

    费思琴眼神渐渐冰冷:“呵,他们不打我,但是把我管得更严了。不让穿花衣裳,不让玩洋娃娃,不让交朋友,不停地和我说,女孩子要贞静和顺,要温婉矜持,要和异性保持距离,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和清白。他们把我像贼一样地防着,就怕我一个忍不住往男人身上扑。”

    往男人身上扑?这话说得可真难听。

    想到刚才费思琴提到的姑姑,赵向晚问:“你姑姑到底出了什么事?让费老师他们那么担心你?”

    费思琴看着赵向晚,忽然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赵向晚认真地审视了她一眼。

    费思琴的每一根骨头,似乎都在散发着性魅力,这是一种与生俱来、非常独特的魅力。或许,费家的女孩都传承了这种基因,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强硬压制下去。

    对性的渴望,不论男女都有。只是数千年的封建传统,认为男人性魅力强,能够拥有很多女人,这代表成功。而女人如果同样如此,那就代表淫.荡。

    赵向晚忽然想到费思章床底下那个收纳箱里的芭比娃娃:“连洋娃娃也不让玩吗?为什么?”

    费思琴轻声一笑,笑声里带着嘲讽:“我最爱玩的,是芭比娃娃,我想做一个服装设计师,设计出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明明我妈是艺术学院的老师,可是我爸却不允许我做这一行,他说天天和男人女人打交道,会把心性都带坏。他要让我将来当老师,最好是教数学,因为数学是培养逻辑思维、空间想象能力、计算能力的严谨科学,可以将我骨子里的浪漫、跳脱、不着边际压下去。所以,他让我学理科,考师范。你看,我的人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一丝透气的孔都不给我留下。”

    听到这里,连何明玉都感觉到了压抑。

    代入想象一下,如果自己的人生被强行安排,恐怕也会喘不上气来。

    何明玉的家里一共四个女孩,大姐高中毕业进电子厂当工人,二姐大专毕业当了国营棉纱厂当会计,她考上公安大学当了警察,老四成绩不错,立志要当医生,考到江城医学院,今年大三。

    何明玉的父母虽然没有什么文化,虽然有点重男轻女,但一来并没有丢弃、苛待女儿,二来尊重每个孩子的兴趣爱好,任其发展。在何明玉父母眼里,每个女儿都很争气,不管是当工人、会计、警察还是医生,只要能挣钱养活自己,那就行。

    可是费思琴呢?看似家庭条件优渥,艺术氛围浓厚,可是父亲太过强势,真是……唉!想到还躺在ICU里的费永柏,何明玉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赵向晚现在至少弄懂了两件事:

    第一,费思琴初一觉醒第二重人格,父亲终于不再逼她学琴,但却对她的女性角色进行全方位压制。这就是为什么她的卧室装修与陈设给赵向晚一种割裂的原因。既想要打扮女儿,又怕女儿太吸引男人。

    第二,费永柏家里有精神疾病的遗传基因,女性突然在成人之后觉醒出第二人格,这一重人格里最大的特点便是渴望与异性亲近。费永柏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想方设法压制住费思琴身体里的“女人”角色。

    她的第一人格木木老实乖巧、木讷磨叽,第二人格冰冰自我、随性,遇大事冷静自如,第三人格艳艳呢?是什么样的?又是什么时候觉醒出来的呢?

    想到这里,赵向晚问:“费老师和屈老师关系怎么样?”

    “挺好。”费思琴的眸子自左向右,慢慢移向右上方——这代表说谎。

    赵向晚继续追问:“三年前发生了什么?我听说费老师和屈老师大吵了一架。”

    费思琴冷哼一声:“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和案件有关系吗?”

    赵向晚现在有经验了,只需要自己丢出问题,然后安静等待即可。费思琴外表冷漠,其实内里却是个话痨。

    可是这一回,费思琴一点也没有透露。

    赵向晚的眸光变得锐利起来:“你们家的家务事,和案件关系很密切,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

    费思琴感觉到压力,身体渐渐坐直,整个人变得紧绷起来。

    “你们不去抓坏人,不停地逼问我,是什么意思?你,翻翻我们的记录,你们问的都是些什么——是不是处女?用什么办法让费老师不逼我学琴?费老师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治疗有没有效果?现在又问我费老师和屈老师关系好不好。从头到尾有哪一句和案件有关?是有人闯进我家,杀了我妈、我弟,伤了我爸和我,我是受害人,是受害人!你这些问的,好像是我们自相残杀一样!”

    赵向晚既然知道她有三重人格,那便必须把艳艳逼出来!

    赵向晚同样坐直身体,下巴略低,凤眼微眯,声音清冷,语速很快:“双重人格,属于精神疾病,应该是遗传吧?你姑姑因为这个,被关进了精神病医院,是不是?”

    听到赵向晚说出“精神病院”四个字,费思琴明显紧张起来,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不是!没有!我们并不影响任何人,这和角色扮演有什么区别?学习的时候就让听话的木木出来,我睡觉;被人欺负的时候就让我来,木木休息。我俩商量得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赵向晚冷笑一声:“如果真能商量得这么好,那你姑姑为什么关进了精神病院?为什么你和木木都以为自己是处女?为什么你无法准确描述强.暴者的面容,更不清楚案发过程?”

    费思琴双肩突然内扣,双手抱住臂膊,开始颤抖。

    赵向晚继续施加压力:“你一直在说谎!你的脚踝与手腕并没有捆绑痕迹,现场撕烂的睡裙也没有揉搓;你虽有性.爱过程,但受伤不严重;你说是三个粗壮汉子,但现场脚印却显示有两名少年……”

    费思琴的面色渐渐苍白,开始摇头。

    赵向晚说:“所有谎言,都是为了掩盖一个可怕的现实。你懂吗?你的身体里,如果只住着木木和你,何必说谎?你让她出来!我来和她说话!到底真相是什么?为什么要说谎?人到底是谁杀的?”

    费思琴开始尖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刘良驹从走廊冲进来,紧张地问:“怎么了?”

    何明玉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忙起身将刘良驹往外推:“没事,你出去守着,谁来也不许进。”上一次医生进来埋怨她的场景,何明玉一直记得。

    费思琴抱着脑袋继续尖叫,头发披散着,眼神涣散。她的胳膊因为用力,纱布开始浸出血来,看着很是骇人。

    赵向晚半点都不受费思琴的行动所影响,提高音量:“那个躲在你们身后的人,给我出来!费老师就算严格,也是一片爱女之心,担心她受到伤害。屈老师里里外外一把抓,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陪着你出国治疗。费思章尊你敬你,在他的收纳箱里,至今还藏着你最爱的洋娃娃。这么好的一家人,你为什么忍心伤害他们!”

    “嗡——”赵向晚的脑海里响起那声刺耳的鸣叫。

    赵向晚知道,艳艳……要出来了。

    果然,费思琴的身体缓缓放松。

    捂住耳朵的手放了下来。

    她的眼神变了。

    木木的眼神,是乖巧懵懂的;冰冰的眼神,是冷静中带着丝嘲讽。

    但她们的眼神都是清澈的。

    可是现在,她的眼神变得幽深、昏暗,赵向晚感觉到了危险。

    仿佛藏在人群之后的一杆猎.枪,随时便会射出一发子弹,精准命中目标。

    仿佛散发着腐臭味的沼泽,只要你一脚踏入,那就将被她吞没,尸骨无存。

    又仿佛暗夜里,有一条毒蛇在爬行,丝丝地吐着红色的蛇信子,等你感知到它的存在,毒牙已经刺破你的皮肤。

    艳艳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冷冷地看着赵向晚:“是你,在叫我?”

    赵向晚谨慎问道:“怎么称呼?”

    艳艳指尖动了动,仿佛在琴键上跳舞:“艳艳。”

    赵向晚问她:“为什么教她们说谎?”

    艳艳笑了:“因为……我怕她们受不了。”

    赵向晚问:“不如告诉我,真相是什么。”

    艳艳吹了一声口哨:“可惜,费永柏还没死。我本来打算把他们都杀了,没想到那一刀不够狠,啧啧。”

    想到干净整洁的卫生间那小小的香薰灯,想到一箱子汽车模型底下藏着的洋娃娃,赵向晚的内心升起一股愤怒:“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伤害家人?

    艳艳没有着急回答赵向晚的问题。她难得出来一趟,很愉快地左看右看,盘腿坐在病床上,一把址下病号服最上面的一颗衣领纽扣,露出更多雪白修长的颈脖。

    赵向晚留意到,她的动作粗鲁,只一下便把纽扣扯脱,寻常女孩子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看来,第三重人格的费思琴,力气变大了许多。

    赵向晚没有催促,继续观察。

    艳艳调整到最舒服的坐姿之后,这才看着赵向晚,咧嘴一笑:“谢谢你把我叫出来。”

    赵向晚心中一惊,眼中闪过一道利光:“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如告诉我。我比她们更有耐心,也愿意听你的故事。”

    艳艳嘿嘿一笑,笑声里透着股阴森森的味道。

    “我先来告诉你,为什么吧。”

    “木木一定告诉了你,费永柏这个狗东西天天逼她练琴,还拿戒尺打她,对不对?她不敢憎恨父母,只敢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真是个懦弱的笨蛋!”

    “哭有什么用?哭能改变现实吗?”

    “到了十三岁,木木来了例假,她坐在卫生间里哭,然后把冰冰叫醒。”

    “冰冰比木木勇敢,她敢反抗,敢穿漂亮裙子转圈圈,敢告诉费永柏她永远也不要练琴。费永柏以为她是我,抽了她一巴掌,又赶紧让屈薇歌带她去国内看病,还送她去女校读书,唉哟哟,真是煞费苦心啊。”

    “其实啊,冰冰也是个好女孩。”

    “她只是比木木勇敢一点,只是爱漂亮一点,只是愿意和男孩子交往一点,远远够不着坏的门槛。”

    “费永柏像防贼一样,防的人其实是我,你明白吗?”

    何明玉一边记笔录,一边手心冒汗。

    三重人格!活了二十几岁,当警察当了三、四年,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三重人格,这种感觉……既兴奋、又忐忑,还有些恐惧。

    谁不知道被精神病杀人不偿命?万一这个叫什么艳艳的人暴起伤人,怎么办?

    何明玉这一紧张,不自觉地呼吸便粗重起来。

    艳艳瞟了何明玉一眼,嘲笑道:“还警察呢,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吃人。”说到吃人二字,她还故意龇了一下牙,吓得何明玉手一抖。但何明玉马上反应过来,脸一板:“你严肃点!”

    艳艳逗了一下何明玉,觉得没劲,转过头继续盯着赵向晚:“你怎么知道有我的?一般人都把冰冰当成了我。”

    赵向晚淡淡道:“冰冰不会说谎。”

    艳艳一听,顿时感觉遇到了知己:“唉呀,我手把手教她,都教不会!说个谎而已,这有什么难的?”

    赵向晚问:“费永柏做了什么,你那么恨他?”

    木木称他为“爸爸”,冰冰称他为“费老师”,而艳艳,则称他为“费永柏”。

    艳艳轻描淡写地说:“他还需要做什么?他打木木、管冰冰,这就是罪过!我们女人,不需要男人来管辖。我早就想弄死他,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赵向晚:“这回你等到机会了?”

    艳艳转了转脖子,顾左右而言它:“我主要是出不来,费永柏管得太严了。如果不是冰冰破了身子,我根本就出不来。”

    破了身子?赵向晚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艳艳娇笑嫣然:“你以为,费家女儿为什么都守不住寂寞?我告诉你啊,只要是沾过男人之后,我们的身体就像花儿一样绽放,如果没有持续不断的滋润,就会发狂。”

    停顿了一下,艳艳继续说:“费永柏千防万防,把我送到女校,以为这样就能保我一世平安。可是呢,他千防万防,却没防得住他的学生。他在家里开班授课,一次教一个,只要是他们见过我,不管是研究生,还是本科生,或者高中生,一个个眼眼珠子恨不得沾在我身上。”

    艳艳应该也是憋久了,讲起自己勾引男人的故事很有点洋洋自得。

    费永柏越管束,费思琴越逆反,女孩子身体发育成熟之后本来就会对异性产生浓厚的兴趣,可是费永柏近乎变态的管束将她身体里对“性”的渴望压制住,于是费思琴在高二,也就是三年前,与费永柏的研究生邱宾白有了第一次,然后,艳艳出现。

    木木是不敢做这种事的,亲自经历的人是冰冰。

    事后冰冰感觉很痛,很难受,心中既惶恐又后悔,坐在床边哭泣,艳艳终于找到机会。

    艳艳笑得很嚣张:“她竟然说,性一点也不好玩,她说很痛、不舒服,真是个傻孩子。”

    赵向晚感觉后背有些发寒:“你,做了什么?”

    艳艳仰头大笑:“我做了什么?费永柏喝醉酒,一个人躺在那里,我就去勾引他啊。男人么……只要我想要,就没有勾搭不上的。”

    何明玉不敢置信地看着笑得欢乐无比的艳艳:“他是你爸!”

    赵向晚忽然明白过来,难怪三年前费永柏与屈薇歌大吵一架,难怪屈薇歌骂费永柏不是东西,难怪这对夫妻面和心不和,这都是艳艳在捣鬼!

    赵向晚的喉咙有些干涩,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她是震惊的:“你,成功了?”

    艳艳的笑声戛然而止。

    赵向晚冷笑一声:“可惜啊,费老师、屈老师感情深厚,哪怕知道你恬不知耻地勾引自己的父亲,他们夫妻俩依然和好了,是不是?”

    艳艳的面孔忽然有些扭曲,咬着牙开始咒骂。

    “我才是最美的,我这么漂亮,全世界的男人都应该爱我。偏偏费永柏不肯好好疼我,他不肯爱我,他只爱屈薇歌那个臭女人!

    屈薇歌有什么好?她把家里搞得纤尘不染,还要求我们所有人也要保持卫生,只要踩脏一点她就啰嗦唠叨,听着烦死了。看到我和费永柏上了床,她的脸色好难看,把我从床上拖下来,用刷子给我洗澡,用刷子刷,你知道吗?她这是有多嫌我脏啊。

    哦对了,还有那个可恶的小鬼费思章。凭什么我小时候天天被打,他却可以高高兴兴地和小朋友玩耍?凭什么我只能上女校、连洋娃娃都不可以玩,他却可以和女孩子手牵手做游戏、买最喜欢的汽车模型?该死!他们都该死!”

    自私、霸道、嫉妒。

    这个艳艳代表的,是费思琴内心最黑暗的那一面。

    想要霸占所有的爱,想要拥有所有的关注,嫉妒一切比她强、比她更快乐人。

    正常人的内心,都会有黑暗的一面。

    在某一个时刻,因为某一件事情,可能会嫉妒,可能会憎恨,可能会想要发疯毁灭一切。

    可是,良知会将这一切压制下去,并消化这些负面的情绪。

    费思琴却因为家里强势的教育,硬生生将内心割裂成三个自我。

    木木代表费思琴乖巧、善良、懂事的一面;

    冰冰代表费思琴冷静、自我、强大的一面;

    艳艳则代表费思琴最不堪、最黑暗的一面。

    赵向晚的声音非常冷静:“案发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与你发生关系的人是谁?刺伤费永柏的人是谁?砍死屈薇歌的人是谁?一刀封喉杀死费思章的人……又是谁?”

    艳艳安静地看着赵向晚,沉默不语。

    第73章

    溯源

    ◎皮肤饥渴症◎

    谈到案件真相,

    艳艳转过头去,闭口不言。

    这个反应出乎赵向晚的意料。

    赵向晚以为,艳艳代表费思琴内心最黑暗的那一面,

    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

    自然也无所畏惧。

    可现在看艳艳的反应,

    显然有所顾忌。

    她在顾忌什么?

    听到这里,赵向晚心思微动。

    看来,

    艳艳虽恶,

    但却害怕冰冰。因为她能不能出来,全凭冰冰心意。

    冰冰既能与木木沟通,

    又能掌控艳艳的出没,而艳艳却没办法接触到木木——这说明冰冰是费思琴多重人格中的主体人格!

    原来,契机是高考复读!

    先前季锦茂说过,费永柏对于女儿的高考复读估分结果非常满意,开心得很。事实上,费思琴欺骗了父母,她这次高考成绩很糟糕。

    冰冰有办法把艳艳赶走?

    赵向晚听到这里,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坐在病床上的艳艳:“费思琴,我们来谈个条件吧?”

    何明玉手中记录的动作停了停,抬头看着赵向晚,敏锐地注意到,赵向晚没有称呼她为艳艳,赵向晚叫的是费思琴。

    艳艳没有察觉称呼上的变化:“什么条件?”一般人看到她,不是色迷迷,就是战战兢兢,这个小女警倒是大胆,敢和她谈条件。

    赵向晚嘴角微微一勾:“你告诉我全部真相,我帮你把木木赶出去。”

    艳艳眼睛一亮:“你还有这本事?”多重人格患者,每一个人格都是独立的自我,适应不同环境而生。没有哪一个心理医生,敢有把握说让指定人格脱离这个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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