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但正是他的惊慌失措,
让高广强、朱飞鹏、何明玉瞬间明白过来:哪怕他没有亲自下手,
也绝对是背后推手!
赵向晚冷笑一声,笑声宛如催命的钟点,令鲍嘉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个女警,每一句话都刁钻古怪,却直击灵魂,让鲍嘉俊有了心理阴影,哪怕只是一声冷笑,都能让他反应强烈。
——你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死吧!
赵向晚最后骂出来的这句话,是鲍嘉俊经常对乌菱容所说。当朵朵摔死之后,他白天在前来慰问的同事、朋友、亲戚面前扮演心碎的父亲、温情的丈夫,到了晚上就在乌菱容耳边说这样的话。
——你连女儿都照顾不好,还有什么脸面当老师?
——你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给朵朵陪葬吧。
——如果不是还有我不离不弃,你恐怕早已千夫所指,你得感谢我,听我的话。
女儿的死,终于折断了乌菱容的最后一根傲骨,变得老实乖顺,再升不起一丝一毫的反抗。只是,脑子时好时坏,陷入长期失眠、焦虑之中。
这样的妻子,才是鲍嘉俊真正想要的。
老实、听话,不会关注他的行踪;
脑子时好时坏,不会留意到他的异常;
长期失眠、情绪化,可以名正言顺不在一张床上睡觉。
于是,鲍嘉俊逍遥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与简腾两人志同道合。鲍嘉俊以权力之便,批准同意在三泰路小学建网球场,允许校外人员一周三次使用网球场。简腾则亲任网球教练,办起星市第一个网球俱乐部,特色心仪的队员,成员从一开始的四、五个人到现在二十来个,规模越来越大。
简腾、鲍嘉俊表面上只是领导与下属的关系,平时见面也是客客气气,没有半点亲密,但私底下却勾肩搭背,宛如一对亲兄弟。这个网球俱乐部,就是简、鲍二人为自己开的后宫。
可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今天鲍嘉俊坐在审讯室里,感觉自己被剥得一干二净,灵魂接受拷问,偏偏他平时最拿手的那些控制人心的手段,在警察面前根本施展不出来。
他死死捏着拳头,小手指留的长指甲刺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渐渐清醒。他不敢抬头看赵向晚,目光停留在高广强身上,苦笑道:“高警官,朵朵的死是我心里永远的痛,您这个时候问我,是要剜我的心吗?那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骨肉啊……”
没办法?什么叫没办法!
同为女性,赵向晚对重男轻女的思想深恶痛绝。
这么厌恶女人,怎么还要和女人结婚,让女人生孩子?
赵向晚开口说话:“鲍嘉俊,你是谁生的?男人,还是女人?”
鲍嘉俊咬了咬牙,拒绝回答这样的问题。
赵向晚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径直说了下去:“身为同性恋,你渴望大家不要歧视。反过来,你为什么歧视女人?为什么生了女儿就要弄死?”
鲍嘉俊大叫道:“没有!我说了我没有!”
赵向晚凤眼微眯,盯着他的眼睛:“证明给我看,你没有动手。”
鲍嘉俊开始语无伦次:“是乌菱容和我妈一起出去,她们推着小车出去,学校有一段长长的下坡水泥路,乌菱容没有抓稳,小车溜下去。我根本不在场,我怎么可能动手?那是意外,就是个意外!”
为了除掉一个半岁大的女娃娃,老太太亲自上手,真是处心积虑。
赵向晚一直站着,此刻更是腰杆挺直,一身制服英武无比。她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外?是不是意外,问问你母亲,是不是就知道了?”
鲍嘉俊的心脏开始急跳,整张脸变了颜色,一会红一会白,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像被一双巨大的手扼住,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好吧,现在不必赵向晚说什么微表情行为学,只需要有过审讯经验的刑警都能看出,鲍嘉俊心中有鬼。
要抓出这只鬼,只需要往乡下走访一趟就行。
高广强转头看向朱飞鹏。
朱飞鹏立刻明白,立定、敬礼:“是!我这就跑一趟鲍嘉俊的老家。”
鲍嘉俊目光里似乎带着毒刺,恶狠狠地看着赵向晚: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可恶的女人!如果不是她提起朵朵,警察根本不可能去查!
高广强走上前,示意赵向晚退后,挡住鲍嘉俊的目光:“鲍老师,你下去好好想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八个大字,就写在墙上,看清楚了吗?”
高广强体型微胖,将赵向晚挡得严严实实,鲍嘉俊看不见那个让他牙痒痒的女警,敛了目光,不停地思索着后续应该怎么办。他太了解母亲,年纪越大越迷信,一天到晚在家里请神婆做法驱邪,警察一上门,估计就顶不住,只是希望她能嘴上能够把个门,不要把什么都秃噜出来。
鲍嘉俊被带下去之后,重案组召开紧急会议。朱飞鹏、何明玉、艾辉三人前往鲍嘉俊老家,询问六、七年前,朵朵死亡的真相。
赵向晚提醒了大家:“老太太一般都迷信,你们只管把因果报应、地狱轮回的故事多准备几个,好好给她上一课,一定要把当年死亡的真相挖出来。我怀疑,乌菱容的死与这个老太太有一定关系,你们也要问清楚近期是否有过接触,是不是因为乌菱容知道真相,所以鲍嘉俊才非要除掉她。不然,夫妻相处这么多年,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总要有根导火索。”
何明玉点点头:“好,我们知道。”
朱飞鹏三人离开之后,高广强、祝康、黄元德与赵向晚一起,提审简腾。
曲又哲嘴里的简腾,是人心控制大师;
何明玉嘴里的简腾,是阳光开朗的美男子;
三泰路小学老师、学生嘴里的简腾,是热情、敬业、温和的好老师。
前期调查赵向晚没有参与,今天是请假来到重案组,参与审讯,与简腾是第一次见面。
或许有季昭天天在眼前晃,赵向晚对美男子免疫。
但即使是这样,赵向晚依然得客观地承认,简腾五官轮廓分明、身体肌肉线条明显、笑起来牙齿雪白,让人眼前一亮。
简腾是在上体育课时被警察带来的,穿一身天蓝色运动装,一双白色球鞋,额头薄汗将头发打湿,不知道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还是别的原因,简腾一进审讯室便咧开嘴笑了:“警察同志,你们把我带来做什么?”
或许因为简腾看上去和自己那个爱打球的儿子气质有几分相似,高广强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开场白。
祝康看一眼组长,主动接过任务来,例行公事询问了几个关于简腾个人身份的问题。
简腾正襟危坐,认真回答警察提出来的问题,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场上几个重案组的警察。
赵向晚屏息凝神,低头在本子上做记录,但心神却全在努力捕捉简腾的心声。
没有,什么也没有。
这个简腾是个精神控制的高手,也是个伪装高手,他的内心有一道厚厚的屏障,让赵向晚根本了解不到。
赵向晚心中一凛,如果读心术失灵,那她的能力便要大打折扣。
她抬起头,与简腾目光相触,简腾的眉眼弯弯,似乎总带着温暖的笑意,让人很容易放松戒备。
赵向晚故意冷哼一声,还不忘抖了抖肩,一脸的嫌恶。
终于听到一句气急败坏的咒骂,赵向晚很满意这个结果。看来,简腾也不是刀枪不入,他对旁人的嫌恶反应强烈。
心里骂得有多凶,简腾脸上的笑意便有多浓。他甚至咧开嘴,满脸好奇地看着赵向晚,主动询问:“这位小同志以前没有见过,是你们重案组的新人?”
高广强冷声打断他的自来熟:“严肃点!这里是审讯室,不是公司酒会。我们问,你答。”
简腾笑了笑,将脸转向高广强:“高警官,你们警方先后在三泰路小学调查了几轮,我每一次都认真配合了吧?今天为什么突然把我铐了过来?乌老师被害我也很难过,但是……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高广强反问:“没有关系吗?”
简腾摇摇头,脸上笑意更深:“当然没有。我是体育组,乌老师是语文组,井水不犯河水,我干嘛要害她?”
高广强板着脸,越看简腾越生气。
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哪怕是同性恋又怎么样呢?你不结婚不生子,低调上班过一个人的日子,不偷不抢谁会歧视你、骂你、干涉你?偏偏不做好人,杀人、精神控制、聚众淫.乱……一件件、一桩桩,毁了别人的人生,也毁了自己的人生。
高广强道:“简腾,你是同性恋,对吧?”
简腾瞳孔一缩,双目一眯。
人类微表情中,瞳孔变化与情感有一定的联系。瞳孔缩小,代表厌恶,拒绝光线进入眼睛,从而避免接受到更多信息。
简腾这个表情,说明他对于高广强所说的“同性恋”三个字,第一反应是厌恶。
这就有些奇怪了。简腾自己是同性恋,为什么会厌恶同性恋呢?
赵向晚听不到他的心声,只能用微表情行为学中的理论,对他的反应与表情进行分析、解构。
简腾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去,瓮声瓮气地说了句:“你们既然知道,还问什么?”
这个反应,与鲍嘉俊完全不同。
简腾听到警察的提问,聪明地察觉到了什么,并没有否认。
高广强提高音量:“我问你,是不是同性恋,请你正面回答!”
简腾的鼻子抽动了一下,嘴角歪了歪,头部无意识地左右摆动:“是。”
简腾的每一个微表情都在告诉赵向晚:他的答案是否定的。
可是他却承认了!
曲又哲说过,简腾是同性恋,是主动型。
网球俱乐部的其他成员也证明了这一点。
鲍嘉俊也没有否认。
为什么简腾内心厌恶,行为上却迎合、喜欢?
赵向晚的内心升腾起一丝小小的兴奋感,但凡不合理的,往往就是突破口!
高广强继续发问:“你只喜欢男人?鲍嘉俊说他是双性恋。”
简腾内心的抗拒愈发明显,整个人从头、颈、肩到背,都开始变得僵硬。他肌肉线条非常漂亮,这一紧绷,好身材便显露无疑。
重案组能够与简腾拼一拼肌肉的,只有朱飞鹏和艾辉,可惜都被外派出去。赵向晚看一眼审讯室的其他三个,老高年纪大了身材开始发福,祝康偏瘦、黄元德文弱了一些。看来,警队也得像公安大学一样,体能训练常态化。
赵向晚悄悄转动了一下手腕、脚踝,一边想着要加强格斗技巧训练,一边仔细观察着简腾的反应。
简腾眉头一皱:“我只喜欢男人。”他的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尖厉。
高广强继续问:“你和鲍嘉俊是什么关系?”
简腾道:“他是我领导。”
高广强有耐心:“私下里呢?”
简腾停顿了一下:“同道中人,偶尔会在一起喝喝酒。”
高广强陡然直指核心:“鲍嘉俊让你杀他妻子?”
一语出,审讯室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简腾却一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说:“没有的事。”
眉毛、眼睛纹丝不动。
鼻翼没有扩张。
嘴角什么变化也没有。
观察到他的反应,赵向晚发现杀人这件事对他而言,根本不是梦靥,而是寻常事。
他更为在意的,反而是同性恋这个身份。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并不是生理上的同性恋,而是由于某种特殊原因选择做一名同性恋?
那有什么特殊原因,会逼得一个不喜欢男人的男人,变成同性恋者?
赵向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简腾。
和曲又哲一样,简腾也很爱干净,他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整洁,不过因为他是体育老师,指缝里有些泥垢。即使戴着手铐,他依然像有强迫症一样,低头将手在大腿裤子上反复擦拭,想要把那些泥垢擦干净。
可是擦了很久,指甲缝里的一些泥垢总是弄不干净,除非借助指甲刀等其他片状工具。
简腾有些烦躁,死死盯着手指头,突然抬起头恳求道:“高警官,能不能给我一把指甲刀?我想修修指甲。或者,让我洗个手好吗?”
高广强犹豫了一下。
“我来。”赵向晚已经站起,打来一盆清水,还贴心地带过来香皂、指甲刀。
当着一屋子的公安干警,简腾戴着手铐将一双手清洗得干干净净,又把指甲缝里那一点点黑印子剔掉,这才长舒一口气,坐回椅中,感激地看着赵向晚:“多谢。”
赵向晚微微一笑:“有洁癖?”
简腾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过因为她刚才的客气周到,简腾对赵向晚印象很好,报以微笑:“有点儿。”
赵向晚脸上笑意加深:“一般来说,洁癖是因为有心理疾病。”
简腾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眯起双眼。
近距离观察,简腾的瞳孔明显缩小,这说明他不喜欢这个话题。
赵向晚的面部表情也随之变得严肃:“心理疾病的形成,通常要追溯到童年。”
简腾的鼻翼微张,呼吸声渐渐变粗。
扑通!扑通!
他的心跳也开始加快。
有门儿。
赵向晚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简腾面前,苹果小脸微笑时显得稚气清纯,可是那双凤眼却凌厉无比。
“让我来猜猜看,你童年有什么样的痛苦遭遇……”
只不过轻飘飘一句话,竟然将简腾厚重的心墙推开一扇门。
简腾内心在狂吼,脸上却努力克制着。他牙槽紧咬,面色开始有些发白,显然这段记忆是他最不愿意回想的画面。
零碎的话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赵向晚仿佛看到了八岁的简腾,无助地被一个胖男人□□,可是他的母亲却柔弱无助,不敢反抗。他隐忍到力量足够,终于把那个男人杀死。
洁癖,就在那个时候形成。
杀戮的种子,就在那个时候种下。
赵向晚闭了闭眼睛,硬起了心肠。
再可怜的身世,都掩盖不了他犯罪的事实;再残忍的过往,都抵消不了他做下的恶事。
赵向晚的声音似清泉流过草滩,蜿蜒而平缓:“简腾,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是憎恨某个人,长大后却成为了那个人?”
简腾猛地抬头,定定看着赵向晚:“我,我也不想的。”
赵向晚道:“其实,很多人都有过那样的心理:越是用力阻止,越是会不由自主去做。比如越是讨厌闻的臭味,你越想去闻;越是邪恶不想让它出现的念头,这个念头越强烈。”
她这话一出,审讯室里的警察都暗自点头,尤其是有爱闻臭脚丫子、臭袜子恶趣味的人,更是眼中有了笑意。
简腾不明白赵向晚到底想做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初听时,以为她想揭穿自己的不堪过往,现在一听,她又成了个贴心人,在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
不等他琢磨清楚,赵向晚接下来的话,便如瀑布自山顶喷涌而下,激打着青石,发出巨大的声响,宛如惊雷在他耳边炸开。
“简腾,你童年时遇到过性虐待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是,你却成为了那个连自己厌恶、看不起的人。”
“杀害同性恋的妻子,毫不手软,是因为这样的女人,正是你憎恨的对象吧?你恨你的母亲,在你无助哭泣的时候没有保护你,所以你要杀了她,杀了所有嫁给同性恋,为了一口吃的、为了自己脸面,不敢离婚,不敢反抗的女人。”
简腾的眼睛陡然瞪大,整个人无意识地绷直,因为坐在椅中束缚了行动,只能颈脖拼命向后拉伸,两腿绷成一条笔直的线,努力向下伸展。他嘴里发出“嗬!嗬!”的嘶吼,模样像个发羊角疯的病人一样,恐怖至极。
高广强、祝康冲上前,一左一右按住他肩膀,黄元德伸出手按住他人中,死命地按压着。
被简腾死死压在心底二十几年的往事,那痛苦的、不堪的画面尽数涌上脑海,简腾仿佛重回到八岁时光,开始拼命地挣扎:“不要!不要!不要压我,我听话,我会听话——”
他的叫声无比凄厉,透着深深的恐惧,让高广强等人听着头皮发麻。
赵向晚大喝一声:“简腾,你已经长大,怕什么!为什么不反抗?!”
简腾此刻整个人处于精神崩溃状态,听到赵向晚的话,下意识地回答:“我反抗了,我反抗了,我拿刀把他杀了!”
赵向晚追问:“他是谁?你杀了谁?”
简腾咬着牙:“那头猪,我继父。”
很好,有问有答。
赵向晚厉声喝问:“为什么杀乌菱容?”
简腾一边抽搐一边尖叫:“她是个没用的女人,她连自己的娃娃都保护不了,她活着就是浪费粮食。鲍嘉俊要她死,她就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