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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报警人谢纤云女士,坐在客厅真皮沙发上,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里默默渗出。面对警察的询问,她的双肩一直在抽动着,显然正陷入极度痛苦之中。

    “是你报的警?”

    “是的。”

    “什么时候发现尸体?”

    “上午十一点多,我从医院回来,一开门就闻到臭味,顺着味道向上,看到书房门开着,老盛他……”

    “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我和司机小秦在一起。”

    “司机上楼了?”

    “啊,没有,小秦只是接我出院,回来之后他把车停进车库,没上楼。”

    “家里没有其他人?”

    “没有。这周我先生要去京都出差,我在医院,家里没有其他人。”

    “家里没有请人吗?比如厨师、保姆、保洁?”

    “没有,老盛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你的两个儿子呢?”

    “最近公司有个项目上马,载中一直在公司加班;载天……”

    谢纤云眼神忽然有些游离,犹豫片刻:“载天,他一直在医院陪我。”

    高广强立刻察觉到不对:“你是哪一天入的院?”

    谢纤云想了想:“6月18号。”

    赵向晚那天与同事在四季酒店聚会,无意间看到盛承昊在隔壁包房请客,是6月19号。

    难怪那天宴会上的盛载天一脸的不高兴,原来是因为他们坐在酒店大吃大喝,为他被保送而欢呼庆贺。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却在住院,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盛载天一直在医院陪你?没有离开?”

    谢纤云的声音有些颤抖:“是,他一直在医院陪我。偶尔,他有时候会出去一下,不过很快就会回来。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医院,我请了个护工晚上陪床,他就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房休息。”

    “哪个酒店?”

    “天喜乐大酒店。”

    高广强继续追问:“他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谢纤云摇头:“办完出院手续后,小天让司机先送我回家,他在酒店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盛载天中途有回过别墅吗?”

    谢纤云的回答非常迅速:“没有!”

    说过之后,她可能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解释了一句:“别墅离医院有点远,我病床边也离不得人。”

    法医夏若斌走过来,在高广强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赵向晚耳朵尖,听得分明:“死亡时间2-3天,头部遭受锐器伤,死因需要做进一步检测。”

    今天是6月25日,死亡时间2-3天,案发时间为6月22-23日。这个时间段进出别墅的人,都有嫌疑。

    赵向晚问了一句:“6月18日您曾经报警,因为什么?”

    谢纤云听到这句话,身体一僵,慢慢放下捂住脸的双手。

    一张满是青紫伤痕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

    这一刹那,办案人员都明白过来。

    谢纤云苦笑一声,她的嘴角裂开,虽然已经结疤,但因为这一笑,嘴角一咧又带来巨大的疼痛,她赶紧收了笑,轻声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被打得狠了,我也扛不住的。”

    家暴,又见家暴!

    这道心声,是朱飞鹏愤愤然发出的。

    这道心声,是高广强发出的感慨。

    这是刘良驹的猜测。

    赵向晚认真倾听着每一道心声,但奇怪的是,没有听到女人的声音。

    谢纤云的内心,非常非常封闭。

    一个字也没有泄露出来。

    赵向晚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当遭受过巨大的伤害之后,这个人会将自己封闭到一个茧壳里,这是人类的一种自我防御机制。

    想要打破这个茧壳,需要一定的语言刺激,现在显然不合适。

    高广强还在继续询问:“家里有没有财物丢失?”

    “应该,应该有吧。”

    “有,还是没有?”

    谢纤云瑟缩了一下,并没有起身,良久低下头:“书房我没敢进。我看到老盛倒在地上,吓得慌了神,也没检查。”

    高广强看了她一眼:“那请你查一下吧。”

    如果有财物失窃,那有可能是入室盗窃,被盛承昊发现后将他打死。这样一来,侦查方向就集中在小区内是否有外人进出这一点。

    谢纤云并不想动,但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得起身,在赵向晚的陪同之下上了二楼,在卧室随意翻动了一下,怯怯地回答:“没,没有丢什么东西。”

    看她这模样,赵向晚有两个推断。

    要么,盛承昊的去世让她大受打击,并不关心家里有没有丢失财物;

    要么,她早已知道家中没有财物丢失。

    如果没有财物丢失,那恐怕就是熟人作案,仇杀、情杀?

    联想到刚才提到小儿子的时候,谢纤云反常的表现,赵向晚问:“谢女士,你知不知道,是谁杀了您丈夫?”

    谢纤云打了个寒颤,双手抱肩,整个人变得极度紧张,拼命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很好,赵向晚基本可以判断,谢纤云是知情者。

    这样一来,嫌疑的范围倒是缩小了许多。

    不过,这只是赵向晚的判断,目前并没有证据支持。更何况,没有读心术的辅助,赵向晚也不能确定。

    读心术的最大作用,是为侦破指明方向。

    有时候办案人员容易被过多的线索所惑,以至于疲于奔命。但如果听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心声呢?那就能够迅速锁定对象,明确侦查方向。

    像三泰路小学的那个案子,如果不是赵向晚无意间听到曲又哲的心声,知道简腾与案件有关,恐怕朱飞鹏他们还在不断走访调查死者、死者丈夫的仇家、对手呢。

    赵向晚认真观察着谢纤云的表情与举止。

    谢纤云上了一趟二楼再回到一楼客厅,面对办案人员时,她整个人处于紧张、恐惧的状态。

    高广强问:“6月22-23日,你有回家吗?”

    谢纤云抖了抖肩膀:“没有。”

    高广强再问一句:“你再好好想想。”

    谢纤云依然摇头。

    高广强问:“盛载中呢?”

    谢纤云:“他,他在公司加班。”

    高广强问:“盛载天呢?”

    谢纤云紧张抬头:“小天?他,他肯定也没有回家,他住酒店。”

    这么着急撇清关系?高广强开始怀疑,盯着她的眼睛:“我问的是,你的两个儿子现在哪里?你有没有和他们联系?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回来?”

    谢纤云有点喘不上气来,她哆哆嗦嗦掏出一个喷雾,张大嘴往里头按了两下,过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解释着:“我,我有哮喘,你们让我缓一缓。”

    哮喘要是急性发作,那可是要死人的。

    高广强不敢逼得太狠,打算先找旁人询问。

    接下来,重案组开始询问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民警小郑、三名保安,以及周边邻居。

    民警小郑说,他们接警之后迅速来到现场,别墅大门打开,谢纤云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拿着电话发呆。小郑带人上到二楼看到书房里的情况,立刻封锁了现场。当时别墅里除了谢纤云外,还有一个司机站在别墅门口徘徊,没敢进去。

    高广强问:“书房有没有发现沾血的重物?”

    既然死者头上有重物击打伤,那凶器呢?

    民警小郑摇头:“我当时站在门口扫了一眼,从柜子、桌面到地面,都没有看到,不知道是不是凶手收起来了。”

    再询问保安,为什么别墅里死了人都不知道,保安也觉得冤枉。

    别墅区的保安24小时都有人巡逻,三人一班,每隔一小时就会巡视一次,但毕竟那是发生在别墅内部的凶杀案,他们不可能进别墅去查看。

    高广强问:“你们没有闻到异味?”

    保安摇头说:“业主一般不让我们靠得太近,我们只查看一下有没有陌生人、异常响动。”

    别墅大门一直紧闭,二楼的气味一时半会没有透出来,也正常。

    高广强问:“22、23号这两天,有没有关注到陌生人进出?”

    保安继续摇头:“我们繁龙湾别墅区是高档小区,管理很严格的,遇到陌生人一定会询问、登记,如果是外来车辆,也会拦下来问清楚之后才放行。”

    刘良驹看一眼赵向晚,眼神里明显有着不信任,在她耳边嘀咕道:“保安这是在甩锅,什么高档小区,什么24小时巡逻,这些人会偷懒得很。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别墅区,只有十栋楼,整个片区全是树林子,那围墙看着也不高,就没有人能摸进来?”

    其中一个保安听到了刘良驹的嘀咕,忙解释道:“警官,我们说的是真的。围墙全都装了铁丝电网,根本没人能够翻进来。我们一小时巡逻一次、陌生人登记也是有记录的,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查我们保安室的记录本。我们小区建成也有五、六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失窃偷盗、打架斗殴的事件,非常安全。”

    辖区派出所民警证实了这一点。

    刘良驹便换了个问题:“22号、23号盛家的车子进出了多少趟,有哪些人回了家,你们有记录吗?”

    保安又开始摇头:“这个我们不会记录,不过我21号当值的时候,傍晚见过盛总那辆尾号999的奔驰回来,盛先生见到我的时候还降下车窗和我打了个招呼,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们这些人都挺客气。”

    刘良驹问:“盛承昊自己开车,还是司机开车?”

    保安说:“那天是盛大少开的车,盛总坐副驾驶。”

    盛载中21号和盛承昊一起回家的?

    刘良驹继续追问:“盛载中人呢?”

    保安说:“不到一个小时,盛大少就开车出来了。”

    赵向晚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保安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因为盛大少出门的时候送了我一盒蛋糕,他也没说什么,就是降下车窗递给我,然后就走了。”

    赵向晚再问:“什么样的蛋糕?”

    保安回忆着:“一个很精致的纸盒子,里头放着一块三角形的蛋糕,上面还有一颗红樱桃,厚厚的奶油,蛋糕又香又软,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

    赵向晚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下这一笔:6月21日,蛋糕。

    刘良驹继续问:“22号、23号呢?没有注意到盛家车辆的进出情况吗?”

    另一名保安努力回想,半天才不敢肯定地说:“盛家有两辆汽车,尾号999的那辆一般都是盛总和盛大少开,另外一辆白色的蓝鸟给谢太太用,配了个司机在开。我好像记得这两天晚上吧,这辆蓝鸟有进出过,但是又不肯定。”

    记不清,这就不好当作证据了。

    晚上车灯亮,保安有时候根本看不清楚车牌与车型。白天或许保安还会认真盯一下,但到了晚上瞌睡一来,就懈怠了。只要有车灯扫过,大致扫一眼确认是业主的车辆,立马就开门。但让他说出那一天晚上有哪些车辆进出,还真说不上来。

    赵向晚在本上再记下一笔:22、23号晚上,白色蓝鸟车进出别墅区。然后缓缓在旁边打了个存疑的问号。

    接下来,警察开始走访另外九栋别墅的住户。

    有一些线索,但指向都很杂。

    住户A说:“21号晚上七点吧,见过盛总在那条路上跑步,他很喜欢运动,以前带着儿子一起跑,这两年儿子住校,就跑得少了。”

    刘良驹问:“哪个儿子?”

    住户A笑了:“哪个儿子?当然是小儿子。都说爹疼满崽,盛家就是这样。盛总整天提起小儿子就眉开眼笑,对大儿子比较严格。”

    湘省人将最小的那一个孩子称为满,满崽就是指最小的孩子。

    刘良驹“哦”了一志,“那22号、23号呢?”

    住户A摇头:“那两天下雨,路面湿滑,我没出门散步,没注意。”

    住户A是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人,这么看来,21号晚上七点之前,盛承昊还活着。

    住户B是位女性,她谈起盛家便摇头叹气:“谢姐真不容易,也就她能忍得了盛承昊那个坏脾气。别看盛总赚钱多、能力强、在外面一副精英范儿,但为人非常强势,在家里说一不二,谢姐根本没有一点话语权。盛承昊说不能容忍有外人在家里晃,谢姐便不敢请住家保姆,家里的卫生、打扫、做饭都是谢姐自己一个人做。偶尔趁着盛承昊出差不在家的时候,才请人过来清扫。”

    盛老虎,这是季昭奶奶周芳溪老太太给他背后取的外号。看来,在别墅区的女性眼里,盛承昊这个丈夫做得非常不合格。

    结合盛承昊家暴,在谢纤云身上、脸上留下的伤痕,再加上赵向晚亲眼所见,赵向晚对盛承昊的印象更坏了两分。

    赵向晚问:“他们家里人的关系怎么样?”

    住户B回答:“关系?反正盛承昊这个人吧,对他老婆不好,但是对小儿子挺好。”

    赵向晚问:“哪里看得出来他对小儿子好?”

    住户B说:“从哪里看出来?哪哪都能看出来。他们家小儿子像爸爸,特别特别像的那种。眉毛、眼睛、鼻子、嘴,会读书的脑子、爱运动的身体,真的是一模一样,也难怪盛承昊喜欢他。我要是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我也把她疼到骨子里去。”

    赵向晚继续问:“盛承昊对大儿子怎么样?”

    住户B说:“盛承昊其实对两个儿子都严格,只是说因为小儿子更优秀、更像他,所以盛承昊显得偏爱小儿子一些。我听说他大儿子读书不太行,所以早早出来帮他爸爸打理公司。”

    赵向晚有点好奇:“那兄弟俩关系怎么样?会不会因为父亲的偏爱而生出嫌隙?”

    住户B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没有,他们兄弟俩关系挺好的。这一点我挺佩服谢姐,她将关系平衡得很好。人前人后都夸老大孝顺、懂事、贴心,要小儿子多听哥哥的话,将来做父亲的左膀右臂。”

    从住户B的话语里可以看出,虽然盛承昊这个人强势、偏爱,但因为谢纤云忍让、柔弱、温和,将家庭关系维持得非常好。

    住户C是个高中生,他谈起盛家的时候,更关注的却是盛载天:“小天哥很厉害的!他不仅成绩好,体育也好,他周末回家的时候经常带着我们几个在小区的篮球场打球,他特别和气。我有一回到他家里问功课,他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给我讲了半个小时。他妈妈还拿可乐给我喝,他妈妈也挺好的。”

    刘良驹问:“盛载天和他妈妈关系怎么样?”

    住户C说:“特别好。盛妈妈很会做饭,还会做糕点,她还会插花,哦,对了,盛妈妈还会唱花鼓戏,唱得可好听啦。小天哥说起他妈妈的时候,特别骄傲,就那种……我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那种,你们懂吧?”

    刘良驹问:“那盛妈妈对盛载天怎么样呢?”

    住户C瞪大了眼睛:“当然好啊。小天哥只要在家的时候,他妈妈就做最好的东西给他吃,小天哥的衣服、鞋子都是他妈妈买的,他妈妈和他说话的时候特别温柔,比我妈好多了,我妈一天到晚骂我。”

    刘良驹问:“盛载中呢?你有和他说过话吗?”

    住户C想了想:“小中哥啊,他话不多,也不怎么和我们玩,总感觉他好像背上背了什么特别沉重的东西一样。不过他也是个很好的人,他会陪我们一起打球。他不打球,坐在旁边看,一边看一边鼓掌,送水送零食。小中哥对小天哥很好的,我在小区里经常看到他们勾肩搭背一起走,有说有笑的。我听小天哥说,他上学的时候,小中哥会偷偷给他零钱,给他买零食,带他吃好吃的。我一直很羡慕小天哥,有这么好的哥哥。”

    询问一圈下来,重案组的成员们对盛承昊一家有了初步的了解。

    眼见得几个小时过去,现场勘查结束,尸体运回市局做进一步检验,谢纤云呆呆地看着尸体装进裹尸袋,抬上担架,突然扑了上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她哽咽着说:“你们,你们让我再看看他,让我再看看他。”

    高广强劝她:“谢女士,死者已矣,节哀吧。”

    尸臭味袭来,刚靠近担架的谢纤云一阵干呕,呼吸急促,差点闭过气去。她慌忙退开,哆嗦着从手包里拿出喷雾剂,可是半天都按不下去。

    一只手伸过来,接过她手中喷雾,娴熟地“呲呲”按了两下。

    谢纤云转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顿时像有了主心骨一样,趴在他肩膀上,哀哀哭泣:“小中,你爸,你爸他……”

    来人正是盛家大儿子,盛载中。

    他将母亲扶到一旁坐下,温柔地搂过她肩膀,安慰道:“别怕,别怕,我回来了,我来处理。”

    终于见到盛家第二个活人,赵向晚认真端详着盛载中。

    上一次在四季大酒店匆匆一面,只记得是个憨实模样。今天近距离观察,他的眉眼与谢纤云有五、六分相像,细眉细眼,嘴唇厚实,皮肤白净,说话的时候能够看到一颗小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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