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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蒋秋桐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心想这傻狍子怕是魔障了。但既然自己已经成功捍卫了主权,做个大度一点的样子也没什么,索性点了点头,慢悠悠地出门,跑到医生那里询问纪峣具体伤情,顺便平复下自己一路狂奔,再加上焦急惊怒所飙升的心跳好了。

    他回来时,温霖已经走了,房间里只剩了纪峣一个,正坐在床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才他们谈了什么他不知道,纪峣看起来并不想说,可他很在意。

    于是蒋老师就又有点醋了。

    他双手插兜,用一种自己才知道的、不仔细感受根本咂摸不出来的嘲讽语气问:“你不是跟我说,你和温霖断了么?”

    啧,这拈酸吃醋的口吻。

    蒋秋桐为跟着一个毛孩子争风头的自己有点丢份——关键是他居然还有点洋洋得意,尽管纪峣只听出了满满的控制欲,他却为自己泄露的那一丁点情绪不满极了。

    纪峣疲惫至极,他现在心里很难受,有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感觉,他猜,这个叫负罪感。

    他弓起身子,将脸埋进双手中,嗓音低哑:“当时是真断了,没哄你,但是后来——毕竟那么多年。”

    毕竟那么多年。

    是的,蒋秋桐认识纪峣的时候,他们一个三十二,一个二十一,他们之间横亘了那么多年的岁月,又认识得那么晚、那么迟,他们对彼此的过往闭口不谈,蒋秋桐却殷切地、焦虑地好奇着纪峣曾经的一切。

    他想知道对方的所有过往,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塑造出了这样一个脆弱又坚韧、羞涩又放浪、纯真又狡诈的矛盾体。

    这样的好奇折磨着他的心,让他几乎开始嫉妒那些参与纪峣过去的人生的人了。

    张鹤、徐叶叶、温霖……

    更可笑的是,铁石心肠如纪峣,居然是个念旧念到不可思议的人。他嘴上说着嫌弃,却把那群人通通护到了自己的羽翼之下,谁敢动一下,他就要跟谁拼命。

    信任。关怀。爱重。他们轻而易举地拥有了蒋秋桐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的占有欲与日俱增,控制欲如影随形,他明明应该强硬到底,却对纪峣束手无策。

    而现在,纪峣还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自己和温霖断不了,因为这么多年。

    暴虐从心底滋生,这种新情绪蒋秋桐已经很熟悉了,他想把纪峣按在腿上抽一顿,忍了忍,克制住了。

    他走过去,将椅子拖到床头,坐在纪峣的旁边,开始削苹果。纪峣没说话,他也没有,沉默着把苹果削完,切了一半递给纪峣,他才开口:“你这样,我不高兴。”

    纪峣头疼,他确实骗了蒋秋桐,背着他跟于思远勾三搭四,可对温霖,他真的问心无愧。

    “如果你要我跟温霖彻底断了往来,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蒋秋桐不意外。他从小就聪明,一直很识时务、很拎得清自己几斤重,比不上纪峣那群朋友,真的,他毫、不、意、外。

    但是人就是这么贱,明明知道比不过,明明是知道的,却还是忍不住相比。

    万一呢?万一他感觉错了呢?万一纪峣其实有点喜欢他呢?

    他一边把自己放在显微镜底下,剖析得清清楚楚,一边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他听到自己发出了很清晰的声音:“我记得,你讨厌麻烦,分手以后,都跟前任断得很干净的。”

    潜台词是,你是不是都断得很干净,为什么没有温霖,其中包不包括我。

    纪峣没有留意到蒋老师隐藏的小心机,他的话就像一柄巨剑,从空中重重压下,拍碎了男人所有的侥幸:“他跟你不一样。”

    你看,这就是贱的。

    蒋秋桐一边冷冰冰地嘲讽自己,一边又忍不住问:“哪里不一样?”

    他只是是朋友?而自己是他的恋人?

    侥幸。侥幸。又是侥幸。

    纪峣眼睛眨也不眨:“他比你重要。”

    “…………”

    蒋秋桐哑然。

    一股淡淡的凉意顺着血管,涌入心脏。

    那感觉和以前一样,依旧不怎么快速、不怎么寒冷、不怎么激烈,就像夜色中的注入湖泊中的泉水,不疾不徐,却让蒋秋桐凉透了。

    不是很冷,不是很难受,就是……凉。

    与此相对的,是一股莫名的热意,却涌上了他的双眸,有什么东西,几乎要呼之欲出。这是什么滋味,他以前没遇到过,却并不是不懂。

    ……这感觉,挺新鲜,又是一种新的,他没体会过的感觉。

    好,好,好,当真很好。

    蒋秋桐闭了闭眼,抬手盖住纪峣的眼睛,将那点,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又诧异的泪意眨去。

    纪峣有些茫然,他明明在低着头,很专心地啃苹果,却不知道怎么了,又招惹了这位爷。

    在一片黑暗中,只听对方透着淡淡凉意的声音,一如既往,气定神闲,仿佛胜劵在握。

    “之前打的赌,如果我赢了,我想到赌注是什么了。”

    “我要你喜欢我,只想着我。”

    纪峣眨了眨眼,笑了,笑得有点得意,又带了点淡淡的宽容。

    他想,蒋秋桐真是有一颗冰雕雪砌的琉璃心,万事不沾,人气儿全无,活了这么久,居然连“不能自已”四个字都不懂,真不知道那个心理学博士是怎么考出来的。

    他忽然觉得蒋秋桐这份另类的执拗和天真,反倒有些可爱了。这个人不喜欢他,出于好奇和控制欲跟他在一起,却还想要更多。

    像个偏执的小孩子。

    这样挺好的。

    他以玩弄人心为乐,却在刚才忽然明白,人心不是他手中的橡皮泥,它们有重量有感情,沉甸甸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

    大概像蒋秋桐这样,一直骄傲,一直冷淡,一直偏激执拗,才最好吧。

    “蒋秋桐。”纪峣念着他的名字,像是一个历经风雨的红尘客,在唤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这个不可能。”

    他笑着说。

    “真自信——说不定哪天你就肯了。”他听见蒋秋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仍旧有惯常的冷淡,却还带着一丝笑意,像是在居高临下地玩味。

    啧啧啧真是个渣渣……不但想要我的身体,还想要我的心。

    纪峣难得没有反感对方的态度,他在心里感叹一声,理直气壮地忽视了自己也一样人渣。

    他摇了摇头,那只手却依旧牢牢盖住了他的眼睛。他又气又笑,觉得蒋秋桐幼稚极了,便又换了一副面孔,冲对方笑嘻嘻地撒着娇:“绝对没可能啦!”

    蒋秋桐闭了闭眼,神色冰凉。

    “永远?”

    纪峣听到他问,语气难得尖酸刻薄,带着逆我者亡的不悦。

    寂静的病房里,只听纪峣斩钉截铁道:“永远。”

    多好啊。

    蒋秋桐凝视着纪峣被掩住双眼的脸庞,淡淡地想。

    多好,没有掉下泪来。

    脑洞。

    蒋大人才高八斗,唯不作诗。

    他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他不识爱恨情仇,便不做诗词贻笑大方了。

    后来,蒋大人以一首山水诗震惊满京。诗中只描绘秋日山水之美,用辞内敛平淡,却让人无端生出满心酸涩,几欲落泪之感。

    友人纳闷,问你不是不识情愁么。

    他淡淡道,现在懂了。

    友人又问,那是什么滋味。

    蒋大人摩挲手中信封——那里头是要寄给父亲的书信——他打算自逐出户,放弃一切姓氏身份给他带来的荣耀,进宫,跟他弟弟分男人,做个受人唾骂的禁脔。

    他将信交给信使,嘱咐他务必送到归乡的父亲手上。注视着信使远去,一切再不可回寰,他才收回目光,见友人还直勾勾盯着自己,想要一个答案。

    什么感觉?

    酸涩苦辣,甘之如饴。

    第45章

    Chap.48

    于思远爱纪峣,其中有一点,就是爱纪峣的坦诚。

    不矫情,不口是心非,不欲拒还迎,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在床上或在日常都是,十分干脆利落。

    虽然其实是他眼瞎,纪峣跟他在一起大半都在骗他,但不得不说他直觉不错,纪峣真的是一个很有一说一的人。

    这大概很矛盾,他明明是个谎话张口就来的骗子,却很坦诚。具体表现在,被戳穿以后,他就不继续糊弄人了。

    比如温霖。比如蒋秋桐。

    他觉得他跟蒋秋桐是一对儿人渣,因此实话说得毫无压力——说真的,这种相处模式还挺轻松的诶嘿。

    他是爽了,蒋秋桐却不爽了。他手里拿着啃了半拉的苹果,莫名其妙地被对方按在病床上又亲又咬,自己越嗷嗷叫着疼对方越来劲——

    果然就是那个衣冠禽兽蒋秋桐!

    等徐叶叶推着仿佛老头子一般的张鹤回来时,一打开门,就看到蒋大佬半跪在病床上,捏着纪病号的手腕,正激烈的强吻。

    徐叶叶眼睛都看直了——这颜值,这体位,这喘息,这激烈程度,好他妈香艳刺激啊!

    张鹤的反应截然相反,他仿佛又回到了一次又一次撞见纪峣活春宫的恐惧,气得眼前发黑额角青筋直跳,低吼了一声:“这他妈是老子的床!”

    床上的两人这才发觉门开了,蒋秋桐松开手,直起腰,重新戴上眼镜,用拇指拭去唇边津液,又成了那个人模狗样的蒋副教。

    “你们好。”他彬彬有礼道。

    ——他居然还有脸打招呼!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轮椅二人组惊呆了。

    纪峣更是没脸没皮,他仍旧躺在床上,连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张鹤让徐叶叶推他过去,然后敲了敲床头,示意纪峣赶紧滚。

    纪峣这个平时软骨头的怂货,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直接跟张鹤杠上了,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身上疼,不滚。”

    张鹤气得想打他。

    纪峣依旧窝在他的床上,一脸无赖相:“你现在是个瘸子,打不到我。”

    张鹤:“……”

    他脑仁疼。

    蒋秋桐过来一趟就是听说纪峣被堵了,专门过来看看的,确认他没事,揣着一肚子内伤,表面云淡风轻地走了。

    徐叶叶也被张鹤劝回去了,他给了对方自己租房的钥匙,让她回去睡。

    当天晚上他没在医院住,而是回了家。那会儿张母正在家里,有点懒得来回折腾,就问他原因。

    张鹤斜了眼旁边正捏着奶黄包吃的纪峣,哼了一声:“那张床被跳蚤睡过,我嫌脏。”

    纪峣闻言,笑嘻嘻地捏了一下包子,直到里头的馅被挤了出来,才凑到张鹤旁边——张鹤又躺回了床上,腿被吊起来,一条胳膊正输着水,另一条正在跟老娘打电话——然后用0.5倍的慢动作,要把馅料往张鹤脸上抹。

    “卧槽!!!”张鹤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那枚奶黄要掉不掉的包子,整个人都炸毛了。他的声音绷得死死的,整个人像只粘在蜘蛛网上的蛾子一样扑腾着,却怎么也扑腾不开纪峣的魔爪。

    这种无力感简直前所未有,张鹤居然有种自己是正在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妇女的感觉。

    ……神特么良家妇女。

    “纪峣你是活够了么!!!”他的声音都变调了。

    “怎么了怎么了?”那一头的张母听到动静,一下子兴奋了,带着股恨不得赶紧过来围观的激动劲儿,连声问发生了什么。

    纪峣的手停在距离张鹤面庞不过几厘米的地方,张鹤紧张地瞪着那只奶黄包,眼睛都成斗鸡眼了,愣是没想起来他完全可以把他妈的电话挂了,放下手机,然后用一只手臂diss纪峣。

    这智商啊……

    纪峣怜悯地想。

    他本来都想抽回手了——发小忽然变得这么傻,逗起来有点不落忍——结果张鹤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眼前一亮,仰起脖子,张开嘴巴冲他的手咬去。

    纪峣淡定躲开。又把奶黄包放回对方嘴边。

    张鹤复咬。纪峣复躲。

    如此反复多次。

    直到张鹤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一歪头,躲开那只手,操了一声:“你特么逗狗呢?”

    纪峣震惊了一下:“我是正儿八经在伺候爹,没想到你这么有觉悟——你说我在逗狗就是逗狗吧。”

    说完,顶着“啊,既然被你拆穿那就没办法了”的表情,笑眯眯地将馅料糊在了张鹤脸上。

    糊完以后还挺和气地问:“你要吃不?”

    张鹤:“……”

    他真的很想打死纪峣,真的。

    晚上他回了家,躺床上跟徐叶叶聊了会天,就准备睡觉了,结果正迷迷糊糊时,忽然听到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就看到门口杵着个黑影,棒槌似的,正幽幽看着他。

    张鹤险些没背过气去——气得。他压低了嗓子喝道:“你又要做什么妖?”

    纪峣抱着一个枕头,面不改色地回:“臣妾过来侍寝。”

    你他娘的可省省吧!!!!

    张鹤想也不想:“朕有皇后了,不要妖艳贱货,滚!”

    纪峣眨了眨眼睛:“臣妾也能清纯不做作的。”

    张鹤:“……”

    大概是受伤的缘故,张鹤的战斗力明显下降,几乎成了个弱鸡。面对平时他张张嘴、动动手指头就能灭掉的纪峣,现在居然有心无力了!——他觉得自己真是要被这糟心玩意儿气出脑梗。

    纪峣已经熟练地关了门,把自己的枕头放在他的床上,然后整个人跟蛆似的爬了上来。倒是还没有彻底丧心病狂,知道睡张鹤没伤着的那边。

    他成功爬床以后,又小心翼翼地伸手,试探性地把发小往旁边推了推,又推了推,再推了推,直到位置够宽敞了,他才满意地收回手。

    “……”

    张鹤忍了又忍,好险没掐死这货。

    等他终于折腾完,张鹤才顶着一脸认命似的生不如死,问:“你特么又有什么情感问题了?”

    从今天温霖走后,纪峣一反常态一直作死开始,张鹤就知道,他今天晚上肯定会来这么一出——这不,晚上进屋以后他连门都没锁。

    每回遇到事了也不说,就闷着,死也不说,只知道笑眯眯地可劲折腾他,跟逗猫逗狗似的,晚上再抱着枕头,从后院溜进他屋子里要陪睡,然而仍然屁都不放一个,就是不说——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他也从当初的惊悚抓狂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都看淡了,心累,真的。

    毕竟赶也赶不走,把他扔出去,他就乖乖地出去,然后蜷成一团睡在你的门口,第二天大清早被父母发现以后还得挨顿批——张鹤还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结果出乎意料的,纪峣这次居然不按以往的套路来了——这糟心玩意儿,以前进来以后,铺了枕头屁话不说,对他笑一下以后,就规规矩矩跟个尸体似的躺那,一动不动直到睡着。

    这次不是。

    张鹤惊讶地看着发小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环住他,然后像个小奶狗似的,用脸蹭了蹭他的肩膀。

    ……他的心一下子软了。

    他们兄弟俩很多年没有这么亲密的拥抱过了,自打他撞见纪峣跟男人亲嘴以后——那会儿张鹤暗自纠结了很久,作为一个情商不高智商不低的直男,他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亲爱的基佬朋友。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把纪峣当他妹子。即,男女授受不亲,他最好得避个嫌。

    纪峣一向心思玲珑又很体贴人,这些事,他没说,纪峣就懂了。

    好像是为了“避嫌”,纪峣再没像他们从幼年到少年时那样打闹,似乎是用行动证明,他纪峣是那只绝对不吃窝边草的兔子。

    那会儿张鹤为纪峣的识趣松了口气,长大以后回想起来,他却觉得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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