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引得一阵阵刺痛。直到接机的时间快到了,
她才匆匆打车去机场。
走近约定的出站口,
方宜一眼就看到了郑淮明。他站在人潮中,一身简洁的深灰色大衣,
身形高大挺拔,如同一棵落雪的青松,清冷硬朗,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她正想叫他,却见两个年轻的女孩跑上前,将手机屏幕递过去,几分羞涩地问着什么。
郑淮明偏过头,认真地思索后,抬手指了指背后的方向,耐心地回答。他神色温和,方宜甚至能想象到他说话的声音,是记忆里不急不缓、条理清晰的节奏。
其中高个女孩眼里满是期待,举起手机,又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是在要联系方式。
郑淮明微笑,毫不犹豫地摆了摆手。
顺着回头的动作,相隔几米的人流,他一眼对上了方宜的目光。她一直注视着他,所以那样清晰地看到郑淮明眼里一瞬泛起的笑意。
先前他也是笑的,可这是方宜第一次意识到,他礼貌客气的微笑,和真正的笑容是全然不同的。发自内心的笑,是先从眼里流露的,而非嘴角。
郑淮明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方宜心里蓦地一抖,回想起周思衡那一句“能够帮他的,只有你。”
他不再和两个女孩多说什么,客气地颔首,利落抬步朝她走来。
“要不要找家咖啡店坐一下?”郑淮明自然地接过方宜手里的背包,“我本想给你买杯喝的,又怕等你来已经凉了。”
声线清朗而温柔,方宜抬眼看着他,有些恍惚。她不敢想象,如今这么好端端站在面前的人,曾经失去过声音和听力——
这么清高、骄傲的一个人,那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郑淮明敏锐地察觉到方宜的不对劲:“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如梦初醒:“没有,可能机场里有点热。”
不一会儿,周思衡也来了。方宜和他打了个招呼,装作许久未见的样子。她不善撒谎,有些别扭地提出去买杯咖啡。
就在这时,通道口现出一个高挑轻盈的身影。
金晓秋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眼尾上扬,瞳孔泛着深咖色,如猫眼石般通透漂亮。她穿着卡其色风衣,踩高跟鞋,将手提包和行李箱一把扔给周思衡,转头狠狠将方宜抱住。
“你这么些年也不回来看我!”
两个女孩紧紧地抱在一起。
方宜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却无比享受这个拥抱,一说话竟有些哽咽:“晓秋……”
“老婆,我的抱抱呢?”周思衡屁颠屁颠地凑上来。
金晓秋白了他一眼:“上个月不是才见过?”
她去援疆这一年,周思衡一有假期就飞过去,尽管所在医院要下了飞机转火车,转了火车坐拖拉机,他还是乐此不疲。医院里的人都看惯了,把他当成新疆特产代购。
一路上,方宜和金晓秋走在前面有说不完的话,周思衡不停地插嘴刷存在感,郑淮明笑看着他们,手拎行李箱走在末尾。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像极了大学时的某个下课的傍晚。
金晓秋无辣不欢,晚饭定在了一家地道的川菜馆包间。菜才上一半,金晓秋已经几杯白酒下肚,方宜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接连也喝了不少,脸颊上泛起微红。
郑淮明有些担心,起身要服务员换茶水来。
金晓秋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微醺地扬声:“郑淮明,你少拿工作上那套唬人,今天我不是你下属,我们方方更轮不到你管。我们今天姐妹重聚,就要不醉不归!”
自从郑淮明和方宜分手,她就记恨上了他,这些年虽在一个科室工作,却总是暗暗跟他较劲。
方宜纤细的手指捏着酒杯,晃了晃其中晶莹的液体。重见好友,她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几杯酒喝下去,浑身都暖和起来:“没事……我能喝。”
或许是心里装着事,她醉得很快。
酒过三巡,姐妹俩醉得不轻,聊到几年没见,抱在一起小孩似的掉眼泪。哭完又笑,笑完金晓秋拿着酒杯当麦克风唱歌。
方宜即使醉了也很乖,趴在桌上,下巴抵在手臂间,闷闷地眨巴着微红的眼睛,脸颊上还留有淡淡的泪痕。这是郑淮明第一次见她喝醉的样子,胸腔里是满溢的酸涩和心疼。
看到她和金晓秋又哭又笑,他知道,这些年她一步步从寂寂无名走到今天,心里是藏了很多事,也受过很多委屈……
方宜又要去拿酒杯,郑淮明赶紧伸手抢下,换上一杯热茶,轻声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对身体不好。”
金晓秋早醉了,指着他愤愤道:“你个王八蛋,今天装什么绅士?分手的时候她不知道多痛苦多难受,那时候你在哪里啊!”
郑淮明的动作一僵,不小心撞倒茶杯,洇湿了一片桌布。
“你以后再欺负方方,我准饶不了你!”金晓秋前言不搭后语地继续骂着,矛头又指向无辜的周思衡,“还有你,你和他关系好,你也不是好东西……”
方宜朦胧中听到她的话,轻轻含糊道:“晓秋……我没事……”
她指间的戒指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郑淮明心如刀绞,身心都被苦涩所填满,望着她的眸底幽黑晦暗。如果可以,他多么想将流泪的她搂在怀里亲吻安慰,而不是只能倒上一杯茶。
可他知道自己早已没有了身份和资格。
结束后,郑淮明驱车将周思衡和金晓秋送回了家,重新坐进驾驶座,副驾驶上的女孩早经安然睡着。随着轿车再次启动,方宜长长的睫毛微颤,身子动了动,几缕长发散落下来,侧脸有些别扭地靠在椅背上。她还像以前一样,坐车睡着了头就不停地往下垂,每次醒来都会脖子痛……
看着她沉静可爱的睡颜,郑淮明眉眼温柔地笑了,伸手替她调整头枕的高度,让她靠得舒服些。
夜里一路畅通,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方宜家的小区。熟悉的场景触发了过往不算美好的回忆,郑淮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熄灭了发动机。
他打开车门,绕到副驾驶,俯身轻轻唤道:
“醒一醒,到家了,回家再睡……”
方宜仍在醉梦中,呢喃道:“再……再睡一会儿……”
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却在半梦半醒中感到很热,本能地抬手去拉扯衣领。
郑淮明一手穿过方宜的发间撑在椅背上,前倾身子,去为她解开安全带。“咔哒”一声,按下红色卡扣,他稳住中心往后退时,却见她正皱眉扯着毛衣领口,心头猛然一颤。
女孩上身是一件雪白的V领毛衣,本就露出一片胸口的皮肤,她指尖再勾着一拉,领口一再往下——
方宜感到一只冰凉的手用力抓住她的手,阻止她下拉的动作。醉酒的灼热从身体里往外翻涌,热得她额头沁出薄薄的汗珠。意识朦胧中,她只觉得这凉意如此舒服,指尖反扣住这只手,往脸颊上带去。
那略带粗糙的冰冷触上如火燃烧的脸侧肌肤,方宜忍不住地地蹭了蹭,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呢喃。但不知为何,那手似乎在微微颤抖着。
“方宜……”暗哑的男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方宜缓缓睁开眼,昏暗的灯光下,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熟悉的男人面孔。她手还紧紧拉着他的,贴在她的脸侧,微醺的女孩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暧昧的姿势。
而郑淮明的脸是如此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近到她只要抬起下巴,似乎就能吻上他的嘴唇……
郑淮明的喉结滚了滚,有些艰难地开口:“你醉了,我送你上去……”
可他的手被温暖包裹,连一丝抽出的力气都没有。
方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酒精接管了她的思考,身体顺从着多年恋爱的本能,想要靠近这个面前的男人。听到他要送她,她只感到身子虚软,便顺势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像以前很多次那样,露出撒娇的情态,要他抱着走。
后来,方宜好像被拥进了一个踏实而可靠的怀抱,便安心地将头靠进他的颈窝,闻着男人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又一次陷入了梦境。
随着走动的颠簸,楼道里寒冷的风涌入肺腑,身上的热逐渐褪去。方宜迷蒙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正被人稳稳地抱着走动。
意识在清冷中缓慢回笼,酒意略微散去,思维却还是停滞的。感受到方宜轻微的动作,一只手抚了抚她的后背,郑淮明刻意放慢了脚步,轻声哄道:“醒了?是不是难受?马上到家了。”
——到家。
净白的瓷砖地,昏黄的走廊灯。
方宜微怔,一时都忘了自己还伏在男人身上。
这里是她家的楼道?
门铃声响了又响,没有人来开门。自然没有人会来开门,因为方宜是一个人住的。
“你的钥匙在哪里?”郑淮明抱着她,有些困难地单手打开她的手拎包。他方一低头,她的发丝落在他的脸侧,缠绕在他的眼镜上。
方宜还醉着,一切动作都不听使唤,脑海却闪过一个清醒的念头——她家里没有任何男人的东西,就连枕头都只有一个。
郑淮明一旦进屋,她这么久伪装的婚姻就全部都白费了。
随着他去摸索钥匙,抱着怀里人的力气松了半分,方宜感受到失重,左手下意识地攀上了郑淮明的脖颈,指尖插进他后脑勺的发丝里。
郑淮明明显僵住了,耳朵唰地通红,声音微颤:“方宜?”
方宜感受到他胸膛沉重的心跳声,咚咚咚,宛如鼓槌敲击。她的声音微不可闻:“没……没带。”
好在郑淮明心跳杂乱,没有听出什么不对。他口干舌燥,饭桌上滴酒未沾,却被方宜的动作撩拨得快要受不住,热得满额薄汗,咽了咽口水。
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尤其是在她与另一个男人的家门口。
“是不是在你包里?你……你能不能站得住?”郑淮明急促地喘息,努力缓下声音,试图将方宜放下,让她靠着墙站立。
忽然离开这个紧密的怀抱,方宜朦胧间本能地有些留恋,手丝毫不松,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脖颈。还是好热,只有抱着他时,是舒服的。
她忽然收紧的动作,激得郑淮明周身一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难以压抑的闷哼。
楼道的声控灯亮起,又暗下去,淡淡的酒气四溢,缠绕着两个人。
“不行……”郑淮明拾起最后一丝理智,他知道她是醉了,他不允许她做醒了以后会后悔的事……
他狠下心用了一点力气,将方宜的身体与自己拉开一丝距离,冷风骤然钻入衣料的空隙。
两个人心头都刹那空了几分。
黑暗中,平日冷静自持的男人也慌了心,郑淮明抖着手将手拎包的拉链拉开,伸手胡乱翻找着钥匙。包里的口红、纸巾、工作卡“哗啦哗啦”地响着。
方宜的钥匙就塞在左侧浅浅的隔袋里,若是平时,郑淮明几秒就能看到。但即使是此时,他再翻几下也绝对能摸到……
不行,不能!
冲动涌上心头,方宜也没法管自己是不是在耍酒疯了,她努力稳着失去平衡的身体,伸手去抢郑淮明手里她的包……
酒精让她摇摇晃晃的,再加上决一死战的念头,方宜一把抓住包带,用力往后一扯。郑淮明毫无防备,竟被拉得狠狠踉跄了一下,包带脱手而出——
方宜惊叫一声,失去重心往后倒去,郑淮明抬手欲护住她,却被包带绊住。
一阵天旋地转,两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第31章
她竟有一种背叛他的负罪感……
楼道里是坚硬的瓷砖地,
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
方宜试图撑起上身,手肘摸索着,顶到了男人柔软厚实的胸膛。她微微一动,
全身的力量都支在他的胸口,
身下的呼吸声骤然重了几分,
郑淮明伸手扶住她的小臂,轻咳两声才缓过这口气:“别……先别动……”
清浅的月光透过廊窗照进来,方宜抬眼,正对上郑淮明黑暗中的眼睛。他垫在她身下,左手却还本能地护在她脑后。
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热度一再攀升。这样的姿势很难受,
方宜胡乱寻找支点起身,
小腿却卡在他腿间动弹不得。
她胡乱扭动了几下,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膝盖在乱蹭。
郑淮明抓着她的手颤了一下,胸口难耐地剧烈起伏着,
他撑了一下瓷砖地,猛地用力起身,
禁锢住方宜的小动作。
他的声音低哑磁性,吐息道:“不是说……别动吗?”
方宜注视着他,
黑暗中,
她的眼睛因浅醉而亮晶晶的,
一片迷蒙。她感觉郑淮明漆黑的瞳孔像一则危险的漩涡,
要将她吸进去。
手拎包躺在地上,
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卡包、手帕纸、唇膏、眉笔……角落里,
有什么小小的物件闪着金属的光泽。
钥匙掉出来了。
方宜心口漏跳了一拍,
眼见郑淮明就要起身捡东西,动作比大脑更快一步。她轻哼一声,
俯身捂住了上腹。
“疼……”她呜咽,装得有模有样,“好疼……”
果然,郑淮明的注意力被她的痛呼转移。他再顾不得捡拾物品,急切问:“哪里疼?”
“肚子疼。”方宜可怜兮兮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指给我看,具体是哪里疼?”郑淮明担忧至极,酒后的腹痛可大可小。他作为医生的本能瞬间超越了男女之别,伸手朝方宜胃腹间按去,“这里疼吗?”
可方宜到底不是专业演员,男人的手触上柔软的腰腹,在昏暗中摸索着按压。虽隔着一层毛衣,还是让她不自在地躲了一下。热流再一次从体内涌起,方宜咽了咽口水,慌乱地拉住郑淮明的手。
“疼……这里疼,还有这里……”她胡乱说道。
郑淮明紧紧皱眉,女孩说的这几个部位毫无关联,他触诊初步看来也没有问题……可他毕竟是心外科医生,对内科方面的诊断难免生疏。
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起:“去医院。”
方宜大惊失色,她是无意间指到什么要害部位了吗?她看过网上有人说,小时候装病去医院被确诊阑尾炎,将阑尾割掉了。她不过是说了一个小谎,不会被拉到急诊开刀吧!
她赶忙在郑淮明怀中挣扎,用力太大,两个人都晃了一下。方宜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偏过头去不敢看他,低声求饶:“肚子不疼了……我头疼、眼睛也疼……我、我想睡觉……”
郑淮明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余光里,楼道散落的物品满地,角落躺着一把小小的钥匙还挂着她最喜爱的小猫挂件。
他刚要定睛看去,方宜却突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脸,温热的掌心将他头往另一个方向扳去,迷蒙的眼中水光荡漾,藏着隐隐的无措:“我……我头好疼……”
郑淮明目光如炬,眼底晦暗不明,探寻地望向方宜,试图理解她这样做的意图。可她睫毛轻颤,白皙的脸颊上泛着浅红,粉嫩的嘴唇不安地轻抿……
他轻叹,这一声发自内心,好似不愿再追究什么,输得无奈而彻底。
“我知道了。”郑淮明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消散在暗下的灯光中,他抱起方宜,利落地转身。
十五分钟后,黑色轿车驶入金悦华庭。电梯缓缓从地库上升,在二十一楼停下。黑色的入户门庄严肃穆,男人毫不回避地输入密码,滴滴滴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方宜的心忽然漏跳了几拍,后知后觉这是郑淮明的家。
明亮的灯光骤亮,客厅宽敞到有些空旷,整间屋子只有黑白灰的色调,家具极少,如同惨白的光线一样冰冷。然而,向右侧看去,一大扇落地窗映入眼帘,足以俯看整个北川西城区的夜景。
方宜完全被吸引了,怔怔地走过去。站在窗前,繁华多彩的夜色,车水马龙,连同远近的人间烟火,都尽收眼底。好美。她心底动容,这是少年时梦里会出现的一扇窗,足够高,望得足够远,远到能装进她所有美好的幻想和梦境。
在她身后,郑淮明走到茶几前,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几个药瓶收进了抽屉。
一件外套轻轻搭在肩头,方宜回头,是他端了一杯热蜂蜜水递来。
方宜轻抿,温热的甜丝丝的水在唇齿间流动,手心也被温暖。漂亮的夜景映在她的眼睛里,如同装满星星的银河。
“这是你喜欢的……对吗?”郑淮明轻声问。
方宜不忍移开视线,点点头:“很漂亮。”
她喝醉了就像一个固执的小孩,怎么也不肯去餐桌坐,就要守着这片落地窗。郑淮明忍不住笑了,今夜的方宜难得如此柔和,可爱得如同某种喜欢依赖人类的小动物。或许她本来就是如此,只是这些年的风雨让她不得不穿上一层盔甲……
郑淮明去厨房煮了一碗解酒汤,出来时,方宜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