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的肩头也猛然紧绷折低,整个人跌倒在地面上。方宜发出一声尖叫,手机砸落在地,扑上去抢夺郑淮明手里的伞。
“不行,你这样会死的……”她的声音也在抖,眼泪吓得漱漱掉落。
可奈何痛到了极致的男人已经没办法回应她的失措,铺天盖地绝望早已将他的理智踏成了一滩烂泥。
方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扒住郑淮明的手往外扯去。
折叠伞突然松动掉落——
一只湿冷的大手紧攥住她的手心,五指错乱地交扣,狠狠地一齐朝上腹按下去。方宜来不及反应,同样被拽倒在地。
郑淮明带着她的手瞬间深深抵入上腹,几乎要将脊梁顶穿。触碰到那团剧烈痉挛的器官,方宜头皮发麻,嘴唇抖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想要将手挣开,却被他牢牢锁住,越来越深……
忽然,他浑身痉挛,急促的呼吸一瞬停止。
灭顶的疼痛碾压着肺腑,郑淮明湿淋淋的瞳孔骤然失焦,一口气生生哽在了胸腔。
他脸色愈发灰败,力气随着氧气的稀薄迅速流逝,骨节分明的手攀上衣领,无力地撕扯按揉着。
方宜惊恐地搂住郑淮明的肩膀,眼见他难受地辗转,只觉心脏在烈火上灼烧,撕心裂肺。
“深呼吸!呼吸啊——”
感受到两人快要松开的五指,方宜反手用力地紧攥住,仅凭最后一丝理智,架住他不断下滑的肩膀,抖着手大力按压着郑淮明的胸口。
黑色的衬衣皱乱不堪,她的掌心一下、一下地大力推入、挤压。
“你别吓我……求你了……”
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昏沉中拉扯着他的意识——
胸腔一滞,郑淮明的手指骤然紧缩,整个人猛地一颤,终于艰难地呛咳起来,身体随之瘫软在方宜怀中。
氧气重新流入四肢百骸,心脏杂乱地跳动着,痛到连知觉都快要游离……
模糊发黑的视线里,遥遥传来女孩极度后怕的痛哭声。
唯有她给过他宛如天堂般甜蜜的幸福,也能轻易将他踩入万丈深渊……
“方宜……”郑淮明冷汗如雨,脸色泛着死灰般的青白。他扣住她的手,一如相恋时的五指纠缠。
他此时多么虔诚地希望她手里此时有一把刀,能插入自己破败的身体,结束所有爱而不得的痛苦……
“你……你杀了我吧……”
原以为只要是她给予的一切,自己都能甘之若饴,却第一次感到痛得快要无法承受。
“不如……杀了我……”
字字诛心。
冷风夹着斜打的雨丝带走最后一丝温度,落满雨水的石板地上。方宜满眼通红,身上早已沾满泥水、斑驳狼狈。
郑淮明的目光一片涣散,却还固执地偏头看向方宜的眼睛。他平日里清澈温和的眼眸里,此时只余一片虚无,如业火燎原,深不见底的黑暗拖曳着她的心下坠……
话音未落,郑淮明的呼吸变得急促,失焦的眼眸陡然震颤。方宜只感到他紧攥她手的力量瞬间加剧,指骨都快要被夹碎,传来一阵钝痛。
胸口一股熟悉的灼热上涌,郑淮明喉头一再滚动,却无法咽下。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像是已经预见到结局,薄唇微张,声音微不可闻:
“别怕……”
下一秒,鲜红的血液从他口中涌出。
郑淮明肩头无力地辗转,随着他身体的微微抽动,更多的鲜红喷洒在方宜怀中,染湿了她纯白的裙摆……
第44章
医者不自医,是世上最荒唐的事。
仿佛全身所有的血液都从口中涌出,
郑淮明的脸色迅速衰败下去,一片霜白,在鲜红的映衬下愈发惨烈。
“你醒醒……”
害怕到了极点,
方宜染血的手指不住发抖,
轻拍他湿冷的脸颊。可怀中的男人早已没有了清醒的意识,
双眼紧闭,随着胸口微弱的颤动,呕出更多的温热的血液……
视线触及地上掉落的手机,方宜的理智有一丝回笼。腿软到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她三两步爬过去将手机捡起,拨通急救电话,
报上了小院的地址。
“他晚上胃疼得厉害,
吐了一回,
疼得喘不上气……然后就开始吐血,怎么都止不住……”
对面的医生迅速派车,
远程吩咐道:“不要挂电话,救护车马上到——注意保持让患者平躺,
保持呼吸道畅通,减少呛咳堵塞。”
方宜强忍着泪水,
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敢贸然搬动,
只能架起郑淮明的肩膀让他在石板地上躺平,
用手臂抬高他的脖颈,
微微偏向一侧,
让呕出的血减少倒流……
一分一秒都是如此漫长,
直到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响起,
医务人员将郑淮明抬上担架,送进救护车,
方宜紧绷的理智才骤然折断。
昏暗狭窄的救护车上,眼看医生利落地急救,检查仪器毫不留情地压进郑淮明的胃腹,引得昏迷中的人痛苦低吟,她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哗哗落下,却又不敢出声碍事,生生将嘴唇咬出了丝丝血腥。
“急性胃出血,这个出血量很有可能合并了穿孔,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出车的男医生绑上血压仪,一回头只见坐在角落的年轻女孩脸色煞白,简直快要无声地哭晕过去,连忙安抚道:
“来,你过来把他手按住。”
听到这句话,方宜连忙扑过去,顾不得体面,跪在床前将郑淮明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他的五指冰凉,沾着斑驳的血迹,被她双手牢牢牵住。
护士拿笔飞快地填写病历,抬眼问道:“患者有没有其他的基础疾病或服药史?”
方宜噙着眼泪,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我不知道,他之前经常胃疼,好几次疼得很严重……”
短短十分钟的车程,方宜的心始终高悬着,刺耳的警报声在耳边回荡,宛如一把刀子在心头来回切割。
快到医院时,郑淮明短暂地醒过。缓缓地掀起眼帘,随着他虚弱的呼吸,氧气罩上泛起薄薄的血雾。
方宜回握住他的手,贴近拼命地呼唤,却又不敢大声:“你听得到吗?没事了……马上到医院了……”
像是某种回应,郑淮明的指尖在她手中微微转动,皮肤摩挲着。
只见他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方宜的脸,艰难地想说些什么,薄唇缓慢轻微地半张、闭合。
四周太过嘈杂,方宜听不清,努力靠得更近近,辨别着他的唇形。许久,她才明白郑淮明想说的话。
他昏沉中重复的一直只有两个字:
“别走……”
方宜的眼眶猛地再次潮湿,她拼命地点头,在他耳边连声说道:“我在,我在,我不走……我一直都陪着你……”
很快,救护车停在急诊楼门口,郑淮明被推进手术室。
看着“手术中”三个红字亮起,方宜瘫坐在铁椅上,终于彻底哭了出来。
这一刻,方宜多么痛恨自己。明明郑淮明那么自尊要强的人,都几次三番表现出不适,她却在感情的漩涡中不敢面对心意,一次次忽视、逃避,甚至用“他自己就是医生”的幌子来麻痹自己。
记忆里郑淮明永远是无所不能的,是所有人的靠山。可她本该是那个哪怕所有人都依靠他,也永远记得他会累、会痛的人……
漫漫长夜,方宜一身泥泞血迹,坐在手术室门口呆呆地注视着那一扇门。
将近四个小时后,门灯熄灭,一名年长的男医生走出了出来。方宜起身太急,差点摔倒,踉跄了几步扶住墙:“医生,他怎么样?”
男医生摘下口罩,表情严肃道:“手术很成功,已经推到监护室了。但他胃粘膜多处损伤、溃疡,这次的出血量和位置很危险,差一点就要做切除了,一定要引起重视。”
听到手术成功四个字,方宜极度担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眼底泛起阵阵温热,疲倦的身子差点软下去。
“还有,我们发现他短时间服用过大量强效镇痛药物。”他眉头紧皱,目光带着审视,“这是一种剂量严控的处方药,患者是从哪里开到这么多的?”
方宜震惊:“他吃过什么药?”
见她眼里的疑惑不假,医生吩咐护士拿来手机搜索,调出一张图片:
“这种药对身体损伤很大,只能在术后或者紧急情况下少量服用。一日两至三片最多了,但从他胃和血液里的残留来看,至少在一天内服用过十几片。”
方宜后怕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道:
“他……他是心外科的医生,可能是……自己开的药。”
男医生难掩吃惊,转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医者却不自医,饮鸩止渴,是世上最荒唐的事。
护士拿笔上前,让方宜签下住院单,叮嘱道:“目前还不能探视,如果情况良好,二十四小时后会转入普通病房。麻醉至少要明天才能醒,家属先回去准备一下住院的东西吧。”
捏着几张薄薄的单据,方宜没有回家,给护工陈阿姨发过消息,一个人久久地坐在监护室外。尽管这里没有任何窗口可以看到里面的窗口,可一想到郑淮明就在里面,她心里不免好受一些。
第二天早上,周思衡和金晓秋接到电话赶来时,就看到了这让人担忧的一幕。
清晨的薄雾中,方宜衣衫上沾染着斑驳的血迹,长发散乱打结,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破旧狭长的走廊上。万籁俱寂,她也一动不动,神情寂寥默然、没有生气。
金晓秋跑过去,方宜闻声抬头,看见她的一瞬,眼里又一次聚满了泪水。
在好友的怀抱中,她无助地埋头流泪:“我身上都是他吐的血……人哪有那么多血啊……”
金晓秋红了眼,紧紧搂住方宜的肩膀。周思衡不忍细看她身上的血渍,站在两步之遥的地方,两手握拳,艰难地别过了头。
不久后,郑淮明终于被允许转入普通病房。可他始终没有醒来,陷入昏迷一连就是三天,靠着营养液输入身体,维持着生命的运转。
医生检查后说,他身体亏空得太厉害,能多休息一会儿,未免不是好事。
其间,方宜被金晓秋哄着回家洗过一次澡,换了一身衣服,就再也不肯离开病房半步,整日整夜守着病床上无知无觉的人,任谁来拉都没有用。
第四天深夜,方宜坐在郑淮明床边,望着输液袋里的药水一点一点滴下。冰冷的液体流入他手背的血管,连带着本就没有温度的手指更加寒凉,她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包裹,试图暖热一些。
接连几天的担忧和等待,早已让她深深疲惫透支。时钟滴答滴答地转动,方宜眼帘微垂,手臂一松,趴倒在床边陷入了浅眠。
心里仍有牵挂,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朦胧中,淡淡的晨光照了进来。意识到自己睡着了,方宜困倦地支起上身,转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牢牢牵住的双手一夜未曾松开,别扭的姿势让手腕几乎失去了知觉。
她掀起眼帘,本能地抬头望向输液架,幸好药水还没有滴空……
下一秒,仿佛冥冥之中的某种感应,方宜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她回过头,看向病床上的男人——
只见郑淮明不知何时醒了,他没有说话,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正静静注视着她。
第45章
“去吧,别让他误会。”
万籁俱寂,
窗外黎明的微光落在郑淮明苍白的脸上,发丝乌黑,软软地陷在枕间,
显得几分脆弱。可男人的神情毫无波澜,
宛如一片沉寂的海洋。
方宜多怕是她的幻觉,
视线相触,看到他清明的眼神,长久的担忧和焦急才涌上心头。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眼泪先盈满了眼眶。
“你感觉怎么样?”她强忍着眼泪,按下墙上的呼叫铃,急急地问道,
“还疼不疼?”
方宜全然不知此时的自己看起来有多憔悴,
眼眶通红,
长发凌乱着,表情比哭还要难看。
女孩的表情紧紧牵动着郑淮明的心,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怕她吓坏了。
郑淮明想要开口,可几日未进滴水的喉咙极为干涩,
稍稍一动,就如刀片般割裂。他看着方宜,
轻轻摇了摇头,
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我没事……”
可方宜哪里还信他的这句话,
反而眼睛一眨,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来。
郑淮明心疼地想要安抚,
身上的刀口却让他稍一动作就冷汗如雨,
唯有动了动手指,
想攥住那唯一的温暖。
感到一股微弱的力道将自己的手回握住,方宜目光下移,
此时两个人的手还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紧紧交缠。
她这才回过神来,触电般地松开了手,独留郑淮明的指尖缓缓回缩。
“你渴不渴?”方宜慌乱地起身倒水。一旁的保温瓶里二十四小时备了热水,她心急地兑了一杯温水,怕太烫,送到嘴边试了一口温度。
嘴唇离开杯壁,她才顿感不妥,“我、我去洗一下杯子。”
她一转身,迎面碰上了前来的医生。
来的正是那日出救护车的年轻男医生,姓唐,约莫三十来岁。他带着一名护士走进来检查,目光扫过端着水杯的女孩,想起她这几天一天十几趟地往护士站跑,一边查看输液袋,一边笑道:
“你终于醒了,再不醒,你女朋友要把我们护士站给踩平了。”
方宜脸上发烫,抱着水杯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看郑淮明的方向,支支吾吾道:“这个……我们不是……”
“不是啥呀?这下终于你放心了吧?”唐医生笑嘻嘻道,他丝毫没有感到不对劲,利落地做了检查,跟护士叮嘱着,“等会再量一下血压,然后把血检的结果给我看一下。”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个天天守在病床前掉眼泪的小姑娘是他爱人,那满眼的担心和害怕都快溢出来了。
只是唐医生一回头,对上身后男人的视线,清冷、沉静,竟没由来地有些发怵。
他才来碧海没两年,全然不知道郑淮明是谁,可这个男人即使病中躺在病床上,依旧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威压感,让他恍然觉得下一秒,就要被提问手术细节和用药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