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周三郎连连弯腰低头表示感谢,丢下锄头就往那边跑。满宝终于在一众灰仆仆的人群中认出了她三哥,因为她看大她三哥冲她跑来啦。
满宝抱住周五郎的脖子,熟练的就要往下滑,周六郎连忙把她抱下来。
白善宝看着非常羡慕,决定回去时他一定要满宝的哥哥也让他坐一下,他从没有在大人的脖子上坐过。
周三郎冲上来,先是高兴的要抱满宝,想到自己身上全是尘土,又把手缩回来,然后看向周五郎,“老五,家里出事了?”
“没有,”周五郎硬着头皮道:“满宝说她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三哥,我,我们也想你了,服役很辛苦吧。”
只是来了几天而已,人黑了一大圈不说,也瘦了好多,之前好容易养起来的肉全掉光了。
周三郎却笑眯了眼,摇头道:“不辛苦,真是的,这么大冷的天,满宝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走这么远的路呢……”
周三郎絮絮叨叨,下意识就要去摸钱,要满宝回家买糖吃。
满宝却已经先一步从兜里拿出一颗糖,剥了油纸就塞进他嘴里,她一脸心疼的掂着脚尖去摸他的脸,“三哥,你都瘦了。”
周三郎弯着腰,觉得心中熨帖不已,但他不太会说话,只会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满宝好奇的看他们挖路边的泥土,“三哥,你们是在干嘛?”
“修路,”周三郎很高兴,却又不知怎么表达,便一个劲儿的和满宝说起他们服役的事,指着路边的两条沟道:“这里多水,看到了吗,现在官道都是坑坑洼洼,就是因为雨水排不出去,把路给弄坏了,我们现在挖两条小沟,再把泥拿去填坑,以后路上的水就排到沟里,路就不会坏得那么快了。”
又指着远处空地上的一排茅草屋道:“那是我们的住处,都是临时搭建的,我们负责八里的官道,还有附近的水利,所以吃住都在这儿……”
满宝听得很认真,还问了好几个问题,周三郎便也说得详细一些,比如水利都包括哪些。
“其实很简单,就是挖沟渠,四尺宽,五尺深,要围绕这些农田,从那处到这处全挖上……”周三郎说的时候很是羡慕,道:“也不知道县太爷什么时候让人修咱村的水利,我们村要是也有这么一条沟渠,那要方便很多呀。”
“所以修水利是好事?”满宝问。
周三郎笑道:“当然是好事了。”
满宝就和白善宝对视一眼,挠了挠各自的小脑袋,小声道:“可你们在村里不是说不想来服役,不想修水利吗?”
周三郎立即左右看了看,发现差吏不注意,这才小声道:“又不是自个村的水利,让我们来修,我们当然不乐意了……”
而且服役是真的很辛苦。
不过念头一冒出来,周三郎便又露出笑容。
满宝便大致明白了,好事还是好事的,就是好事落不到修水利的人的身上。
满宝还想再问,那边差吏就在催了,“周三郎,赶紧回来干活儿!”
周三郎应了一声,让周五郎立即带满宝回去,然后就急匆匆的赶过去干活儿。
好容易到了这里,就是满宝愿意回去,白善宝也不愿意啊。
于是俩人从小包袱里拿出一个小本本,俩人拿着笔,现场磨墨后就去找人问话。
周五郎和周六郎看着敬畏不已,他们的幺妹真厉害,年纪这么小就会写文章了,然后他们好奇的跟上去看。
满宝和白善宝在科科的帮助下制定了一份很简洁明了的调查问卷,小本本上就记着这些问题。
俩小孩蹲在劳丁面前,问他们家有几口人,壮丁有几个,家里是怎么分配劳役的,这次出门家里给准备了什么东西,什么样的情况下,朝廷不颁布役令,他们也会抢着来修水利和官道?
劳丁们本来不想回答,干活儿已经很累了,谁有空搭理两个奶娃娃?
但这两个奶娃娃一个拿着本子和毛笔,一个则捧着砚台,看着就很高大上,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读书人。
虽然大家都没机会读书认字,但他们敬畏读书人啊。
于是大家开始抽空回答他们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有差役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拿着鞭子走过来,看到白善宝正蹲着记笔记,差吏看了一眼没打断,但还是皱着眉头,等他抬起头才道:“小公子,小娘子,这不是你们玩的地方,赶紧别处去吧。”
白善宝道:“这是我们先生布置的课业,我们得完成。”
差吏觉得他们的先生这不是胡闹吗,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跑到这儿来,万一出事了算谁的?
他道:“你们有什么问题问我好了,我都能回答。”
第89章
融洽
满宝觉得差吏要问的,但劳丁也要问,不过她不急,于是便和白善宝蹲在差吏的面前,先问了一下他叫什么名字,是一直是差吏,还是因为要监工劳役临时招募的。
差吏觉得这俩小孩问得挺详细,好奇的问,“你们先生还管这个?”
“我们先生不管,但我们想知道呀。”科科说过了,别看调查的这些东西都很细小,每一点细小的东西都有可能影响到大框架,所以要尽可能的收集全信息。
那样才能更全面的反映出问题,也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当然啦,这些话满宝都是听不懂的,但她知道了一点,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而且科科也有给参考模板给她。
满宝拿出来和白善宝一讨论,两个人便越添越多,毕竟,既然要问人家的名字,那就顺便问一下他的年龄呗,既然问了年龄,那就顺便问一下娶媳妇了没有,家里有没有孩子……
俩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就给他们的调查表上添了很多问题。
科科看着一言不发,现在俩人就拿着小本本蹲在差吏面前,一一拿出这些问题问他。
为免他烦躁,满宝还从兜里拿出一颗糖来放在他手心,请他吃。
差吏本来还有些严肃的脸便一松,吃人嘴软,而且满宝和白善宝两个孩子还那么可爱,他便也坐到了草地,大手一挥,“我爹在衙门里干活儿,我便也在衙门里干活儿了,我家三兄弟,我最大……”
白二郎也喜欢听这些闲话,蹲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
周五郎和周六郎左右一看,开始悄咪咪的朝周三郎靠近,见另外两个差吏没反对,便接过他三哥的活儿,三兄弟一起分担一个人的伙计,不仅可以慢一点,偶尔休息一下,还能说说话。
劳丁们都羡慕的看了周三郎一眼。
周三郎向来老实,很少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慌的,还是冷风吹的,脸上红通通的一片。
满宝和白善宝问完了差役,又去问劳丁们,另两个差役也好奇的走过来看了一眼,满宝特别大方的送给一人一颗糖,也热情的采访他们。
当然,劳丁们也都有一颗糖。
满宝问到谁就给谁吃一颗糖,劳丁们都特别愿意回答他们的问题,因为回答问题时不仅能停下手中的活儿休息,还能吃到一颗糖,差吏们也没意见。
白善宝写得小手都累了,见白二郎蹲在一旁一边吃糖,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他就把笔塞到他手里,要他接替他来写。
白二郎不太喜欢写字,有些不甘不愿的接过笔。
满宝还说呢,“你不来,我来!”
“不行,”白善宝想也不想的拒绝,“本子肯定不够写,你写的字不仅难看,还费墨费纸。”
虽然知道白善宝说的是实话,但满宝还是不高兴的嘟了嘟嘴。
她刚学写字,当然写得不好了,以后肯定会好的!
三个差吏忍不住好奇的问,“你们先生是哪位,怎么让你们来记这些东西?”
白善宝正好写累了,就坐着和他们吹牛,他们的庄先生有多厉害厉害……
在白善宝心里,庄先生是真的很厉害,至少比族学里的先生们厉害多了。
三个差吏的孩子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所以对他们包容得很,也不介意他们来工地上捣乱了,和他们兴致勃勃的聊起来。
气氛越来越融洽,还没采访到的劳丁偶尔抬起头来看向那边,差吏们便是看见了也没再训斥,更别说甩鞭子了。
这么一放松,奇异的是,工程进度还挺快。
一人挥着锄头松土,一个就把松开的土都挖开装在筐里,然后两个人再把筐抬到官道上的坑里填埋……
大家配合越来越好,间儿休息一下,反而速度要快得很。
到了下午,有人来送晚食,差吏便当当的的敲响锣,让大家收好东西排队上前领馍。
一人一块灰色的馍,因为周五郎和周六郎下午也干活儿了,差吏们看在满宝三个孩子的面上,给了他们两个馍。
兄弟俩当然是不吃的,直接把馍给周三郎。
周三郎冲他们一笑,把馍塞怀里,去取了自己的碗来,直接去打了一碗水来。
水是跟着馍一起送来的,馍都冷透了,水当然也不会是热的,但好歹是烧开过的,他咕噜咕噜喝了一碗,然后就着冷水就吃馍。
满宝蹲在一旁看着,和白善宝一起咽了一下口水。
周三郎:……
他想了想,将一个馍分开给俩小孩。
白善宝和满宝见他吃得香,可不知道这东西不好吃,所以直接嗷呜一口就咬下去。
有点冷,又有点硬,但俩小孩还是跟狼似的扯下一块来,嚼了嚼,评价道:“有点甜。”
白善宝嚼了嚼,努力的咽下去,道:“要是更松软一点就好啦,而且面磨得不够细。”
周五郎忍不住说俩人,“有的吃就不错了,还这么挑,你们两个,赶紧把东西收一收回家去了。”
满宝还喝了一口周三郎碗里的冷水,看着她三哥好一会儿,然后把吃剩下的馍给他。
她一本正经的拉着他粗粗的大手道:“三哥,明天我们还来看你,到时候给你做肉汤吃。”
周五郎和周六郎:……
周三郎连忙道:“你可别来了,要让爹娘知道,非揍你不可,这都是劳丁,你来这儿干啥?”
他道:“老五说你要做文章,今天也问了不少人,够了吧。”
“没够,没够,”满宝道:“还没问完呢。”
读书这种事,他们又不懂,周三郎就是想劝也不知道怎么劝,只道:“出门一定要叫上你五哥,知道吗?”
满宝点头。
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他们刚走出不远,就听到差吏在敲锣,呼喝,“赶紧的,吃完了再去挖一挖,就剩下那么一小段了,晚上日落前必须把它整出来。”
满宝就回头看了一眼,拽进了手中的小包袱。
白善宝也觉得心里闷闷的,转头想和白二郎说话,见他已经快活的在路上蹦来蹦去了,就只能扭头和满宝说话,“我娘说喝冷水容易生病,他们应该喝热的。”
满宝点头。
第90章
吓到
满宝和白善宝毕竟年纪小,白二郎也很少走这么多路,周五郎和周六郎便轮流背他们三个,就这样两拖三的慢慢往家里挪。
远远的,看到了村子里的炊烟,周五郎和周六郎精神一振,背着白善宝和白二郎加快了脚步,刚被放下来没多久的满宝也迈着小短腿欢快的朝前跑去。
他们却不知道,随着他们的出现,七里村有多兴奋。
一直在山上找人并张望的白家下人最先发现他们,他眼睛好,虽然五人还很远,但他还是看到了他们家小少爷,于是他冲着山下吼了一声。
正安慰眼泪流不止的母亲的白老爷精神一振,丢下众人就小跑着过去。
正强撑着的刘氏也立即站起来,扶着一个丫头的手就快步跟上白老爷。
所以周五郎他们都还没走到村口,就见村子里哗啦啦的跑出一群人,跑在最前面,头发都有些散乱的白老爷迎面撞上周五郎和周六郎,看了看他们背上的两个孩子,又去看正靠着两条小短腿走在两个哥哥中间的满宝一眼,他满腔的怒火对着两个少年便发不出来,他红着眼睛瞪向舒服得都要睡过去的白二郎。
周五郎忍不住悄悄的掐了一下白二郎,白二郎一下就清醒了,叫道:“该善宝下来啦!”
他一睁眼就对上他爹的目光,吓了一跳,立即推脱责任,“我不是故意领错路的,爹,善宝和满宝都不怪我了。”
白老爷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一听这话就听得出来,他儿子就是罪魁祸首,于是他“啊啊——”的大叫了一声,撸起袖子就要揍他。
此时白老爷的面孔实在是太狰狞了,周五郎吓得转身就跑,当然,是背着白二郎的。
白二郎也吓坏了,紧紧地抱住周五郎的脖子,哇哇的怪叫道:“快跑啊,快跑啊,我爹要追上来了……”
刘氏赶了上来,没去管白老爷教子,先把白善宝从周六郎背上抱下来,蹲下去问他,“你们去哪儿了?”
白善宝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知道他们好像闯祸了,便说了一下他们今天干的事。
其实村里上火着急的只有白家,周家那边还算平静,因为他们不觉得满宝是失踪了。
大人们都是知道的,今天是周五郎和周六郎带着满宝呢,因为白家丢了两个孩子,整个村的村民都帮着找孩子,周家才发现满宝和她两个哥哥也不在村里。
不过钱氏只以为他们又溜到县城里去了,并不是很担心。
她不知道闺女和两个儿子在做什么生意,但他们能往家里买肉,显然是有做些小买卖的,所以她只当这次他们又去县城里赚钱了。
要说白家为什么那么着急呢?
因为白二郎以前虽然也会到村子里找小伙伴们玩儿,却一定会按时回家吃饭。
更别说白善宝了,今天白善宝一大早就跑出来,往常跟着他的下人只是先去用了一下早食,等想到要去守着小少爷时却发现小少爷不见了。
这一找,就发现白二郎也不见了。
白家的人最先以为村里来了外人,孩子被拍花子拍走了。
等问清楚村民,确认今天没陌生人来村里好,白家人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生怕他们去玩水掉河里了,或是进了山。
那才真是大难。
于是,村民们翻山的翻山,下河捞人的下河,闹哄哄了半天,却没想到两个孩子是跟周家的人在一起。
白二郎最后还是被白老爷抓来揍了一顿,只是因为他追了好一会儿,怒气发泄了一些,理智也回笼了不少,下手很有分寸,与他表现出来的狰狞严重不符。
然后白老爷把五人都带回了白家问话。
于是满宝他们做的笔记也被白老爷收了上去。
白老爷仔细的翻看笔记,看着那些稚嫩的字,半响,他将册子交给刘氏。
刘氏也仔细的看了看,问三个孩子,“这些问题都是谁想的?”
白二郎偷眼看向白善宝和满宝。
两个孩子也诚实,一起举手。
白老爷看着面露得色的儿子,手抽了抽,到底没打下去,他泄了一口气,挥手道:“行了,以后你们再要出院门一定要告诉家里大人一声,什么是远门?那就是出了村口就是远门,听到了吗?”
这样雷声大雨点小,连站在一旁的周五郎都忍不住暗暗鄙视白老爷。
白老爷教训完自家的两个孩子,就对周五郎和周六郎微笑,“孩子们不懂事,有劳你们两个帮忙了。”
周五郎立即低头道:“白老爷见谅,我们并不知道小公子没告诉家里,他们说是先生布置的课业,我们就以为他们是告诉了家里的,所以……”
白老爷表示明白,毕竟人家小姑娘可是告诉了家中兄长的,就是两个臭小子没告诉家里。
白老爷一再表示感谢,毕竟是人家把他们家俩孩子背回来的,连最小的满宝都是自己走路回来的。
对此,白二郎事后叫屈,表示一路上他就被背了两次,而满宝大部分时间是背着的,只走了那么一会儿。
不过白老爷信不信就不一定了。
周五郎把满宝领回周家,钱氏已经得到了消息,看到两个儿子领着小闺女蹑手蹑脚的溜进来,她就在门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周五郎脊背一寒,低下头老老实实的领着两个小的去请罪。
钱氏并不是很生气,毕竟和白家不同,满宝是叫上了两个哥哥的,周五郎都快能娶亲了,在钱氏的眼里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所以这个错误在她眼里不是很大。
只是她依然要严厉,盯着他们问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向满宝,“真是庄先生布置的课业?”
满宝狠狠地点头,“先生让我们写出一篇闻名天下的文章。”
庄先生:……我没有,我冤枉!
钱氏觉得小闺女说的话得把修饰词和形容词都去掉,因为这孩子经常这样,所以掐掉中间,她得出的结论就是,庄先生让满宝写文章,而文章跟服役有关,所以三孩子才跑去看人修路。
钱氏理顺了顺序,挥手打断闺女要滔滔不绝的话,问道:“那你去这一趟写出来了吗?”
“快了,快了,我们还没问完人呢,再去一次就差不多了,不过娘,明天我们再去能不能把家里的瓦罐带上?”
钱氏问,“带上干什么?”
“给三哥熬汤呀,娘,你不知道,三哥他们好可怜的,吃的馍是冷的,喝的水也是冷的。”
第9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