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江琦身子微僵。唐县令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仰望蔚蓝的天空舒出一口气,浅笑道:“这院子四四方方的,但围墙还是低了些,我记着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蹲在一个高墙四方院里看天空了。”
江琦一头雾水的听着,并不发表看法。
唐县令道:“这个案子,我大约能猜到你们大人是为了什么,他是一个……嗯,很爱干净的人,律己也律人。我嘛,一是你们大人给的口供漏洞很大,一看便是有冤情;二也实在是好奇。”
“就凭癞头一开始的口供,大人便能笃定有冤情?那长命锁就不能是谁送的,或是捡到的……”
唐县令就笑道:“这天下的事情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别人的事,一种是与自己有关的事;也可以分为可言之事,不可言说之事。一个人很难为另一个人完全的保守秘密,除非他是个道德感极高之人,你看癞头是这样的人吗?”
“与你说这么多理由,不过是因为你不懂,而我这里其实最初的理由就是,我就知道癞头是撒谎的,我的感觉告诉我,这其中有莫大的隐情,而这隐情涉及刑案。”唐县令道:“而这样的感觉是我多年断案积累下来的经验。”
江琦顿了顿,他知道唐县令的父亲是左都御史,而左都御史是刑部出身,当年也是出了名的刑名高手,曾经以刑部侍郎的身份巡游天下,断天下奇案,也是因此声名大噪,然后被提为左都御史。
“那,我们大人呢?”江琦还是很不明白,当初他们大人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查起长命锁,查起周金周银来?
虽然杨和书没和他说过理由,但唐县令用脚趾头猜都猜得出来,但他为什么要告诉江琦呢?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江琦,问道:“我倒觉得你不该跟着长博,你倒适合跟着我,怎么样,可愿到华阳县来当书记吏?。”
江琦一怔,心脏剧跳起来,同时口干舌燥,一时拿不定主意唐县令这是在试探他的野心和对杨县令的忠心,还是真的看上了他想把他拉过去。
江琦咽了咽口水后道:“下官的委派皆是杨大人做主,所以下官听杨大人的。”
唐县令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道:“好,待他成亲回来,我就和他说一声,让他把你派给我。”
他意有所指的道:“好奇心重,又敢问,也敢想,本县觉得你倒更适合刑部。”
唐县令说罢便走,江琦低下头去躬身行礼送他。
等唐县令走没影了,江琦这才直起身子来。
明理连忙追上唐县令,见这会儿早已经过了午时,连忙让人去厨房准备吃食。
“老爷,要不要给杨少爷写封信?也好让杨少爷安心安心。”
唐县令想了想后道:“也好,我也正有事托他去查呢。”
吃完了饭,唐县令便让明理再去前面县衙里将那封丧报拿了过来,他点了点后笑道:“绵州周银,娶妻商州夏氏,怎么就这么巧?”
明理给他倒茶,就静静地听着。
“我还得去绵州一趟,查一查户籍,看一看绵州同龄的人中有几个人叫周银,但长博也得帮我查一查,这梁州的刺史与郭县的县令人脉。”
明理头皮发麻,“老爷,这案子牵扯得也太大了吧?直接去七里村查一查不就好了?”
“七里村自然也是要去的,但该有的证据也得有,该查的事也得查,这封公文不对。”
“可老爷,您是华阳县的县令,如今来这儿只是暂代,而且,这还是杨少爷和明刺史私底下同意的,都没走公文呢,事情闹大,京城的大人们知道了,就是老太爷再御史台也保不住您呀。”
唐县令就笑道:“所以我们的动静可以小一些,悄悄的来。”
“老爷,要不,您还是和夫人商量一下吧。”
唐县令扭过头,“你别多话,你不说,我不说,她就不会知道。所以如果最后她知道了,那一定是你多话。”
明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如同被秋风吹过的树枝一样萧瑟。
唐县令这才提笔给杨和书写信,一边写还一边道:“你别说,他这坏习惯总算是歪打正着了一次,竟然查出这么一个案子来,但他这个坏习惯还是得改。”
明理道:“杨少爷说过,他并不想去查满小姐他们的,毕竟是朋友,只是满小姐他们家种出了新麦种,所以才多查了一些。”
“你信他?”唐县令哼了一声道:“他打小就这样,所以才那么讨厌,你看他有几个交好的朋友的?”
说罢,唐县令干脆在信里教育了杨和书一顿,明理看得忧心不已,“老爷,杨少爷要成亲了,您还是别在这时候跟他吵架了。”
“没事,有心情跟我吵架,说明他对这门亲事还算满意。”
第804章
二月二
唐县令写完了信送出去,便开始去资料房里和江琦一起查资料,“找个机会,我们得去七里村一趟。”
江琦想了想后道:“再过四日便是龙抬头,七里村旁边的大梨村有个道观,每年二月二都有庙会,大家会上山拜太上老君和土地公公,那会儿热闹得很,大人若不想引人注目,可那时前往。”
所以他说江琦适合跟他混刑名,他都没说,他便知道他不欲将事情闹大,想悄悄的查。唐县令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那我们就二月二去。”
天色渐暗,俩人都没查到什么东西,但唐县令并不气馁,扭了扭脖子后起身回后院去休息,他打算今晚早点睡。
而此时,蹲在大门口望天的满宝确定了今天四哥不会回来,便转身回家了。
白善见她连饭都吃不香了,便道:“府学二月二放假,要不我们二月初一回家?”
满宝道:“连着休沐也才放三天假,回家才能停留一天,也太奔波了。”
庄先生闻言抬头看了满宝一眼,见她情绪低落,想了想,到底是小孩子,若和他一样万事不萦于心,那才要糟呢,因此笑道:“那就和学里多请两日假好了,我与你们一同回去,大梨村的庙会连开两天,我们也回去凑凑热闹。”
三人眼睛皆是一亮,就连一旁的周立君都忍不住低低的欢呼一声。
庄先生伸手拍了拍满宝的脑袋,劝慰道:“人走在这世上,总会遇到许多关卡,你当时觉得太高迈不过去,但你耐下心来坚持坚持,迈也好,爬也好,绕路也罢,过个几年再回头看,你就会发现那点儿关卡不算什么。因为前面总还有更难的事情在等着你,而以前所受的磨难都是最珍贵的记忆之一。”
满宝问:“那一直开开心心的记忆不好吗?”
“好是好,但开心的记忆多了,你就记不住了,”庄先生笑道:“有坎的记忆才最深刻,不仅有苦和酸涩,也有甜,而且因为吃了苦和酸涩,那甜才显得尤为蜜。”
桌上的四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都不太能理解。
厨娘想了想,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往昔,点头道:“先生说得真好,我现在这么一回想,最先想起来的还真是苦后的事。”
白善道:“我最先想到的是被满宝打的事。”
满宝:“我也最先想到被你打的事。”
俩人一起看向白二郎,白二郎心虚的看了一眼庄先生,小声道:“我最先想到的是被先生提到门外罚背书的事。”
庄先生:……
周立君道:“我最先想到的是大伯母后来煮了菜,我娘就把二弟碗里她做的菜倒我碗里让我吃了,然后奶奶把我的碗接了过去把菜拨走了,给了夹了好多大伯母做的菜。”
庄先生微微点头,“所以你们看,你们平日开心的事情也不少,但这会儿能最快想起来的能有几件呢?”
满宝沉思。
白善吃完饭便跟在她身后,道:“先生说的对,再怎么样还有我们呢,你爹娘也疼你,有什么坎迈不过去呢?”
满宝道:“我没觉得迈不过去,就是不太开心而已。”
“等回了家就好了。”
满宝点头,她问四哥,四哥可能不说,但她可以去问爹娘呀。”就不知道我娘他们会不会告诉我。”
“到时候我去帮你。”
满宝心安了不少,对白善微微一笑。
白善在府学先生们的眼里勉强算得上是好学生,所以请假还不算难,在磨了两天后,学官总算是允了他两天的假,可以初六再回去上课。
他们初一放旬假,一大早便收了东西出城回家。
二月二龙抬头,正是万物复苏的开始,各地都有庙会,热闹一点儿的县里还会举办活动,自然,县令就算不出席,也是要管事的。
罗江县往年就没办,今年杨县令不在,更不会办了。
而华阳县因为是益州城的郭县,是有一些活动的,虽不隆重,但爱惜名声的士绅权贵都会舍些东西来,
今年唐县令不在益州城,主持事情的则是县尉和主簿,不过这都是有章程的,并不难。
但明刺史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知鹤还没回来?他这是在罗江县待上瘾了?”
祁大人笑道:“他和杨县令是至交好友,听闻杨县令不擅刑名,或许想趁此机会帮杨县令理一理县务也不一定。”
明刺史就笑道:“他自己的县务都没理清楚,哪有那个功夫?而且杨和书出自杨氏,素来傲气,怎么可能让他插手县务?”
听出刺史对唐县令的回护,祁大人笑了笑,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
但不止是明刺史,就连益州王都问了一句,“今年不见唐县令上门,他不在城内?”
张节度使愣了一下后笑道:“他公干去了吧,王爷也知道,县衙里的事情都是些琐碎的小事,要费很多的心力,如今又快到春种了,他要忙的可就多了。”
益州王道:“也是,以前只知道唐县令爱刑名,不擅管民务,来华阳县两年民务都一直是交给丁主簿来管,却没想到去年突然接手民务也能做得这么好,显然平时没少做功课的。”
张节度使尴尬的笑了笑,去年算计益州各世家手里的田地安置流民的事他也有份儿。
益州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儿,看着张节度使浅笑道:“也是唐大人家世显赫,家学渊源,又有张大人和明刺史保驾护航,这才做得这么好。”
“这都是唐县令能力出众,明刺史也爱才,我年纪大了,这些琐碎事哪儿管得过来?”所以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您要记仇就记他们两个好了。
益州王笑了笑,他也不过是好奇的问了一句,还不把唐县令的去向放在心里。
他举杯看向张节度使,“此次本王开春日宴,宴请来蜀的朋友,请张大人也出席饮一杯水酒,到时候大家谈诗论道岂不快哉?”
张节度使自然是一点儿意见也没有,举杯应下。
春天嘛,不是这个宴,就是那个宴,他早就习惯了。
第805章
意外
老周家的人没想到满宝他们会在这时候回来,毕竟他们才出去了十三四天,而且此时家里正惶惶,气氛很是不好。
满宝和周立君一从大门外蹦进来,整个院子的大人们都一静。
孩子们却很高兴,尤其是五头和六头,迈着小短腿就冲着小姑跑去,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就要糖吃。
满宝从兜里掏了一把糖塞给他们,冲着她爹就跑去……
老周头头疼的看着她,“你怎么这会子回来了?”
满宝不高兴了:“爹,你不想我回家呀?”
老周头连忙道:“没有,没有,就是你也没说一声,爹有些被吓着。”
满宝就看向她娘。
钱氏虽然也惊讶,不过面上没表现出来,她点了点头道:“去洗漱吧,我让大丫给你收拾房间去。”
“咦,大丫在家吗?”满宝说完,这才看到大嫂也在家里,惊讶的问,“大嫂,铺子不开门吗?”
小钱氏看了婆婆一眼,笑道:“回家过二月二,所以铺子关几天,你们饿了吧,我给你们做饭去,想吃些什么菜?”
“随便,只要是大嫂做的我都爱吃。”
老周家人早吃过晚食了,这会天都黑了,大家正准备洗洗手脚睡觉呢,满宝和周立君一回来,大家便坐在堂屋里看着她们吃东西。
钱氏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周立君看向小姑,满宝道:“二月二,我们要回来赶庙会,府学和书院也都放假呢。”
“回来几天?”
满宝道:“初五回去。”
老周头忍不住惊叫,“这么久?”
满宝扭头看着她爹,越发肯定家里有事了。
她看了一眼围成圈圈坐着的哥哥嫂子们,没有立刻问,而是等吃完了面,又去洗漱换了衣服,这才跑到大院这边来。
这会儿,大家都各回各屋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爹娘的房间里破天荒的亮着灯。
就算现在老周家日子比以前好了,老周头和钱氏也依然节省得很,能不点灯的时候绝对不点灯。
满宝走到大哥大嫂的屋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敲门,而是径直去了正屋。
她知道,如今家里依旧是爹娘当家做主,如果她和白善猜准了,她真的不是爹娘的孩子,大嫂便是知道,再疼她也不会告诉她的,所以还是得问爹娘。
满宝敲门。
屋里正说悄悄话的夫妻俩一顿,老周头下床去开门,看见满宝在门外便好奇的问,“怎么还不睡?”
“爹,我有话跟你们说?”
“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老周头道:“你现在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跟爹娘睡了。”
“我没要和你们睡,”满宝挤到房间里,愣是突破她爹的伟岸身躯钻到屋里去,“娘,我有事。”
钱氏便笑道:“过来吧。”
满宝立即跑过去,还回头冲她爹扬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满宝坐在她娘的身边抱住她的胳膊,钱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问,“什么事儿,说吧。”
满宝却一时犹豫了起来,心头有无数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从何说起。
老周头见满宝低垂着头不说话,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在外头闯祸了?是打了人,还是……”
“没有,”满宝抬起头否定,看了一眼她爹后从衣领里将那块一直戴着的长命锁取出来,“爹,娘,这长命锁是哪来的?”
老周头和满宝一愣,不明白她怎么问起这个来,便道:“是爹娘给你打的呀,怎么了?”
满宝垂下眼眸问,“花了多少钱呢?”
老周头想了想,斟酌着道:“不贵,也就二三两吧,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满宝心中一酸,眼眶便有些发红,她忍了一下没忍住,眼泪就噼里啪啦的往下落,老周头一怔,连忙心疼的去给她抹眼泪,“你这是怎么了,你在外头被人欺负了?”
粗粝的手抹在满宝嫩嫩的脸上,她都能感受到疼,但满宝心里更委屈了,眼泪也掉得更凶了。
老周头着急起来,连忙看向老妻。
钱氏心中一动,嘴巴动了动,最后也只是伸手抱住了满宝。
满宝便扑进母亲怀里哭起来,哭了半响,心里的郁结散了不少,一抬头看到关切的看着她的父母,她便嘟了嘟嘴委屈道:“你们都骗我,我都知道了。”
老周头问:“我们骗你什么事,你都知道什么了?”
满宝抹掉脸上还剩的泪水,带着哭音道:“爹,你知道这长命锁值多少钱吗?”
老周头愣愣,“值多少钱?”
满宝本来想说价值百两的,但一看她爹这模样,就道:“价值千金!”
老周头脚就一软,扶住她的肩膀才站稳了,“这,这么多?”
钱氏也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连忙问道:“这是谁说的?”
满宝道:“唐大人说的,他说这个长命锁不是一般人戴得起的,我也拿着去问过银楼的掌柜了,这银锁是一个特别有名的银匠打的,所以特别贵。”
“这再贵,它也只是一块银子呀,怎么可能值这么多钱?”老周头喃喃,“他们也没这么多钱啊……”
满宝耳尖的听到了,问道:“他们是谁?是,是……”
满宝眼泪又盈于睫,问道:“是他们吗?”
钱氏一看,便知道她是知道了,心中惶惶,半抱住她问,“那个唐县令也知道了?”
满宝看着母亲不说话。
钱氏便叹了一口气。
满宝扯了扯她的衣袖,哭道:“娘,你就告诉我吧。”
钱氏看向老周头。
老周头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沉默着没说话。
屋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而此时,白善也才吃完晚食,告别祖母和母亲回自己的房间。
刘老夫人笑着送他离开,等他走得没影了,脸上的笑容这才落下来。
一旁的郑氏一头雾水,小心翼翼的问,“母亲,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会子回来而已,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再独自坐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