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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1章

    庄先生道:“既然授了,为何不接?好歹也是一份俸禄不是?”

    三人连连点头,是这话不错。

    庄先生嘴上说得豪迈,心里却还是很忐忑的,去崇文馆里做侍讲,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讲课。

    他做了这么多年先生,白善三个是带得最久的,也是教得最深的,其他的孩子,还没教到这个份上便大多去了县学,府学或是别的书院了。

    所以比白善他们还大上这么多的学生,他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该怎么教他们。

    他得讲什么内容呢?

    白善和周满都很聪慧,他给他们讲课都是点到即止,俩人都可举一反三,因此不用他怎么愁心。

    至于白二……

    庄先生的目光落在了白二身上,心里慢慢安定下来,既如此,就先照着教白二来教他们好了。

    白二郎摸了摸自己的脸,忐忑的问道:“先生,我怎么了?”

    庄先生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道:“没事,来,与为师说一说你们平日里在崇文馆都上什么课,先生都是怎么讲课的?”

    崇文馆里的侍讲多是朝中大臣兼职,除了孔祭酒是太子太傅,其他人,像魏知、李尚书、季相等都是兼职侍讲,六品到九品不等,反正是兼职,皇帝给得很随意,大家也接得很随意。

    除了他们,其他侍讲都是从翰林院里调过来的,跨过进士科,走过吏部考核的饱学之士,每一个的学识都不在庄先生之下。

    反正庄先生听白善和白二郎仔细的说过几位先生的上课内容后,他发现除了讲课更有趣些,他恐怕没什么比得过他们了。

    就不知道崇文馆会安排他去讲什么课。

    没错,每个老师的上课内容也是有范围的,一人负责一本书,或者两个人一本书,但两位先生的认知必定有很大的差异,这样才能让学生学到更多的东西。

    所以崇文馆里的先生总是吵架。

    满宝很好奇的问,“先生想教什么书?”

    庄先生想也不想道:“我想教《论语》。”

    他最熟悉的是这本书,且这本书百学不厌,哪怕垂髫时便能倒背如流,到了耳顺之年再读,依旧有所得。

    庄先生笑道:“或是《道德经》?”

    这一本他也熟,同样觉得百学不厌,而且他觉得太子更适合《道德经》。

    虽然他没怎么见过太子,但他对太子可不陌生,毕竟满宝隔三差五就能见着人,这孩子在家里可从不避讳谈起他。

    师徒四个在这里猜测和期待,等第三天庄先生到了崇文馆后,满宝还特意从书楼里出来钻到侍讲们的后窗偷听。

    白善和白二郎早就占据了有利位置,看到满宝便嘘了一声,三人一起凑到窗户那里往里看。

    不远处的刘焕和殷或给他们望风,很是不解,“不就是领课吗,下午课单出来不就知道了?”

    殷或想了想道:“他们是怕庄先生被欺负吧?”

    刘焕道:“就是被欺负,这一时言语也看不出来吧,都是读书人呢。”

    殷或道:“看安排的课单就知道了。”

    不错,看安排给庄先生的课单就知道了。

    崇文馆的馆事是孔祭酒,因此孔祭酒亲自约见了庄先生,他对庄洵有些印象,对二十多年前的事也有印象。

    他当年见过庄洵和陈福林,当时他还是翰林,知道庄洵要考国子监,似乎还和国子监的先生举荐过他。

    所以后来庄洵抄袭陈福林诗的事儿出来后他还惋惜了一阵。

    此时再见到庄洵,孔祭酒对他微微点了点头,问他道:“你最擅长哪一本书?”

    庄洵照实说了,“下官对《论语》和《道德经》略熟些,不过比大人还是差上许多。”

    《论语》就是孔家的,孔祭酒钻研了几十年,自然是最为熟悉的,他笑了笑后道:“大家商议过,想让你主讲《孝经》,既然你擅长《道德经》,那不如再辅讲道家的典籍。”

    庄洵微愣,问道:“太子没有学过《孝经》吗?”

    孔祭酒就叹气,“自然是上过了,但这是朝臣的意思,大家都觉得殿下应该再重学一下《孝经》。”

    庄洵便问,“那不知以前是谁给太子授学《孝经》的?”

    孔祭酒:“……我。”

    庄洵:……

    庄洵连忙回神,和孔祭酒请教一下经验。

    孔祭酒就无限的叹气,他当年教太子《孝经》时还是挺好教的,主要是当时太子虽然调皮,但他们父子间的感情还不错,所以他说的太子基本都能听得进去。

    但后来太子和皇帝关系恶化,他再讲《孝经》,太子便很抵触了,主要是,这本书都讲烂了,不论他怎么说,最后都会绕回到要太子孝敬父亲,顺从君父上。

    庄洵接下了这个任务,满宝忍不住懊恼的扒拉了一下窗口,发出声响来。

    孔祭酒扭头看去,就见窗户轻轻地摇了摇,他没放在心上,扭头继续和庄先生说话。

    庄先生也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认真的听着。

    第1519章

    吹牛

    白善伸手拽住满宝和白二郎,一手拖着一个走了,跑出去老远才停下。

    殷或施施然的从后头跟上来,问道:“庄先生要上什么课?”

    满宝不太高兴的道:“孝经。”

    刘焕也跟着跑了上来,闻言道:“正好,我只抄过,还没学过《孝经》呢。”

    白善好奇,“没学过为什么要抄?”

    刘焕:“……因为被罚。”

    几人笑起来,白善道:“给别人讲《孝经》也就算了,给太子殿下讲,怕讨不了好。”

    讲的《孝经》要是合了太子的意,怕是又不合皇帝的意了,皇家这父子间可矛盾着呢。

    满宝连连点头,小声道:“看太子和皇帝,像是孝顺恭良的吗?”

    太子可是想过谋反,差点实施行动的。

    白善想了想后道:“没事,就算太子殿下不喜欢,先生讲课时不出大错就行。”

    庄先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备课时便照着《孝经》的大意来,暂求不出错就行,不求新奇,更不求能在太子那里讨了好。

    太子每天除了上朝,处理政务,还要上课,忙得不行,哪怕一天就一堂课,他也烦躁得很,很多时候,只要上课的不是孔祭酒、魏知、老唐大人这样的重臣,他基本就当睡觉了。

    翰林院和崇文馆里的侍讲们也不敢把太子怎么样,主要是他前两年和先生们的关系闹得太僵,差点殴打老师。

    当年孔祭酒就是这么被他给气走的。

    一看到他的课单上新添了一门叫《孝经》的课,太子虽然心中不屑,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主要是这东西有点儿敏感,他这会儿要是敢嗤笑一声,怕是用不着半盏茶的功夫他皇帝爹就能知道,然后朝臣知道,再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弹劾了。

    太子还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且他这会儿也没必要因为这种事跟皇帝闹矛盾。

    既然他爹不是用庄洵来暗示他,那就没必要太介意了。不过老三那个东西倒是可以比作陈福林,一样的蔫坏。

    太子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便把课单丢到了一边,起身去看太子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走到殿门便听见里面传来的琴声和说话声,他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谁在里面?”

    宫女立即道:“周小大人在里面呢。”

    太子就看了一下时辰,问道:“她怎么还没走?”

    宫女顿了顿后道:“周小大夫在教娘娘做胎教呢。”

    “胎教?”太子立即拔腿往里走,道:“这个孤知道,母后也说过的,要想孩子文采好,这会儿就多给太子妃读书念诗,要想武功好,那就让太子妃看些刀枪剑戟耍着玩儿……”

    满宝本来正撑着下巴听伶人弹琴呢,听见太子的话半响说不出话来,连起身行礼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胎教是这么教的吗?

    太子一进屋听到这软绵绵的琴声,忍不住道:“听这个做什么?要听也该听战鼓呀。”

    “别,”满宝拦住他,心累的道:“殿下,孕妇听太激昂的声音容易激动,对胎儿的影响不太好的。”

    太子怀疑的看着她。

    满宝肯定的点头,“是真的,您想啊,您要是听着那咚咚咚的巨声,心里会好受吗?”

    “会。”太子指了琴道:“比听这个好受。”

    满宝:“……那要是很困,很想睡觉的时候一直给你擂鼓听呢?”

    太子这才不说话了。

    满宝道:“肚子里的孩子主要就是睡眠来成长,这会儿就应该听些轻柔的音乐,或者听一听文章诗句什么的,总之母亲怎么舒服怎么来,做娘的高兴了,娘肚子里的宝宝才高兴。”

    一旁的太子妃连连点头,她可不想在东宫里听战鼓。

    太子接受了周满的劝诫,问道:“这会儿孩子可以做胎教了?”

    “可以了,做吧。”满宝有些心累,本还有一箩筐的话和他说,这会儿却不想说了。

    太子摸了摸太子妃的肚子,见孩子总是不理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便收回了手问周满,“说吧,有什么事?”

    满宝有些不好意思,“您知道呀?”

    废话,不就是胎教吗,他们夫妻俩夜里没少谈论这个,早谈完了,还用得着周满特意留到这会儿教?

    就算他们的胎教方法有些不对,点一点,一刻来钟也够说了,不必留到这会儿吧?

    满宝便不好意思道:“殿下,我想拜托您照顾一下我先生的。”

    “庄洵?”

    满宝连连点头,“我家先生讲课,若有不合您心意的地方,您可得宽容一二。”

    太子蹙眉,“孤看上去是会胡乱打人罚人的人吗?”

    像!

    不过满宝没敢回答,小脑袋还一摇一摇的道:“殿下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只是我家先生年纪大了,所以我们这几个做弟子的才多操心一些。”

    “你们可真够操心的,行了,孤知道了,只要他不犯事,孤犯不着找他的麻烦。”太子挥了挥手让她可以走了,道:“孤现在还没听他讲课呢,不过他要是才不配位,孤也不会帮他的。”

    满宝立即道:“这个您放心,我家先生做了二十年的老师,别的不会,教书那绝对是一流的。”

    满宝吹起牛皮来简直是每边了,尤其这吹的还不是自己的牛皮,那更是可劲儿的吹,不说别人,反正太子和太子妃听得很欢乐,本来是想让她走的,结果说着说着他们也忘了,愣是又说了两刻多钟的话才散了。

    等人走了太子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想了想后道:“白善和白诚也很爱说话,好几次侍讲们讲课,白善问题最多,白诚最喜欢煽风点火,所以这位庄先生的话是不是也挺多的?”

    太子妃想到满宝那小嘴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乐道:“那殿下以后有的乐了。”

    太子的脸色却板了起来,有些不太好,“孔祭酒和魏大人就已经够能说的了,再来一个能说的……”

    太子这会儿有点儿后悔答应周满照顾庄洵了。

    满宝吹完牛就毫无压力的跑去偏殿教她几个弟子去了,却不知道庄先生此时正坐在崇文馆里发呆呢。

    第1520章

    打赌输了

    崇文馆教学和私底下教三个孩子不一样,那里头至少坐着十个学生,其中一个还是国之储君,他总不能只给太子讲四五六章吧?

    话说,当年他教三个孩子《孝经》时,二三章都是粗粗一讲,对于天子和诸侯之孝并没有多做解释,更多的是讲之后的章节。

    庄洵有些头大,第一次觉得教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这个太子还不是一般的太子,他的君父也不是一般的君父。

    怎么办,在教天子章时,总不能和太子说“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吧?

    他们李氏先祖在忠孝一途上有什么值得他学习纪念的?

    先帝的皇位是造反来的,当今的皇位得来的也不是那么正,真让他思念先祖,以先祖之德行修养自己的德行……

    庄洵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头疼了。

    所以不能那么教。

    庄洵看着案上的《孝经》发呆,所以儒家将君定为帝王,他很不好教孩子啊,满宝拿回来的那些杂书上说的不错,若君为百姓,那这世间许多的东西便能解释得通透了……

    庄洵无意识的胡思乱想着,等他反应过来他想了什么的时候,他狠狠地吓了一跳,然后连连摇头将心中的杂念去除。

    可思想从不能受身体的限制,明明告诉了自己不要想,他还是没忍住继续去想。

    若将君定为百姓,忠君是忠于百姓,那这世间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但这也是很危险的。

    他不确定皇帝和太子会怎么想,若是朝臣和天下士人想的不是忠于君王,而是忠于百姓,那这皇朝还是他李家的皇朝吗?

    如果他们不认同这个观点,他脖子上的脑袋还能保住吗?

    庄洵开始计算起自己要是口无遮拦像教三个孩子一样全无保留的教导太子,自己能活着出宫的几率。

    最后他幽幽一叹,决定先静观其变,在此之前,还是先平庸些吧,或许,他可以先不讲天子和诸侯之孝,先从庶民之孝讲起?

    这么一想,庄洵豁然开朗,没错,先从庶民之孝讲起。

    庄洵想通后呼出一口气,这才把案上的书收起来,起身往外看去,发现天色不知何时竟然暗沉了下来。

    庄洵大惊失色,连忙往外去,就见三个弟子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吃瓜果,听到脚步声一起扭头朝后看来。

    庄先生问:“这是几时了?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三人立即起身,满宝道:“先生,我们都吃过晚食了,过来看见您在发呆,便坐在这儿等等您。”

    白善将盘子端起来,“先生,您要不要吃一块儿?”

    庄先生沉默了一瞬道:“怎么不叫我?为师要出宫的。”

    他是住在宫外的,每日进宫上班,除了当值的时候都要出去的。

    白善不在意的道:“时间还早呢,宫门还没落锁,不打紧的,您一看就是在想事情,所以我们不打扰您。”

    白二郎却告状道:“本来我是要叫您的,但他们两个都说人想事情的时候最讨厌被打扰了,愣是不让我叫您。先生,要是我叫您了,您讨厌我吗?”

    庄洵看着目光炯炯的三人便知道他们拿他打赌了,他气得吹了一下胡子,然后道:“不讨厌。”

    周满和白善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白二郎得意洋洋的看着俩人,书楼两天的当值妥了,哈哈哈哈……

    庄先生没有吃他们的瓜果,直接甩着袖子出宫去了。

    三人目送先生的背影消失,白善和满宝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白二郎喜滋滋的道:“明天正好是我当值书楼,你们谁来呀?”

    白善道:“我时间充裕,随便哪一次都行。”

    他看向满宝。

    满宝叹气道:“我来吧,你们把书单给我。”

    最近天气晴朗,书楼当值就是把书拿出来晾晒,下午再收回去按照顺序给摆回去。

    因为宫中内侍识字的人不多,而且书籍珍贵,这样的活儿自然不能交给内侍来做。

    以前崇文馆里只有太子一个学生时,这些事是东宫的侍讲和编纂们干的,现在崇文馆里多了二十九个学生。

    这种事当然是他们来干了。

    不过为了不出错,少损伤书籍,所以书籍都是分批晾晒的,每天三个人当值,二十九个人轮流干。

    明天正好轮到白二郎和封宗平易子阳三人。

    第二天一大早,满宝在院子里读了一篇课文,伸了伸胳膊腿后就到了书楼。

    内侍们已经把晾晒用的桌子等搬了出来,院子里只余俩人走过的通道,其他密密麻麻摆了桌子。

    萧院正和刘太医郑太医从太医院里过来时,正好看到满宝抱着书从东侧的书楼里出来,怀里抱了七八本书,放到桌子上便开始摊开晾晒。

    萧院正忍不住惊讶的停下脚步,“周小大人,这晾晒书籍怎么还要你亲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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