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满宝点头,“看到了不是?总不能当没看见,晚上就是宫宴,她一喝酒,一出事儿,晚上劳累的还不是我们?而且我们是大夫。”刘太医也叹气,“是啊,我们是大夫。”
满宝也叹气,走了半响后还是忍不住问,“我们真的不说吗?”
刘太医道:“不好明说呀。”
满宝:“可是她这胎也保不住呀,这样保胎儿再小产,对母体伤害很大的。”
刘太医就问,“那这话要怎么和太后郡主说?说这胎已经保不住,让她们此时流胎?”
他叹气道:“这不仅在宫中是大忌,在外面也是,并不是大夫认为是好的,在世俗眼中就是好的。”
“那这事儿……”
“烂在肚子里吧,”刘太医叹息道:“这两天保胎,时不时的让他们做好准备。”
第1815章
我们是人啊
满宝不是很高兴。哪怕这个病人算是她的仇人之一,她也不太高兴。
不能告诉病人实情,为病人选择最优的治疗方法,这和她从莫老师那里学到的相悖。
但她内心深处却告诉她,刘太医说的是对的,实话实说不仅他们这些太医会被责难,最后恐怕连官都不能当,对云凤郡主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结果。
回到太医院,满宝便进了办公房发呆,半响后拿出一张白纸将李云凤的脉案一点一点的写出来。
刘太医在外面看了一眼,半响后叹息一声,转身离开,见跟着的两个医助都有些惶恐,他便安抚道:“没事儿,宫宴也就这两天,熬过去就好了。”
满宝对着李云凤的脉案发了半天呆,到底还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发了一份给莫老师,询问对方的意见。
莫老师不在线上,满宝将脉案收起来,直接放到科科那里,一回神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便去吃午食。
她过了午睡时候要去给太后药灸,好让她能体面的参加今晚的宫宴。
刘太医叮嘱她,“太后要是问起云凤郡主的情况,你就说她旅途劳顿,动了胎气,这胎怕是不好保。劝一劝她来日方长。”
满宝嘟囔道:“她是不宜有孕……”
刘太医就“嘘”了一声道:“这话你可别往外说,咱私底下讨论脉案也就算了,往外一传,你知道要出多大的事儿吗?”
他道:“这门亲事是太后指的,要是传出云凤郡主不宜有孕,以她现在的处境,不仅她和太后会被非议,我等也落不着好。”
满宝小声道:“先不受孕,认真调理几年总会有机会的。”
刘太医想了想后点头道:“这事儿你我都不要说,让院正去说。”
“院正初六才来值守呢。”
“没事儿,”刘太医喝了一口汤道:“明儿大朝会拜年,他肯定要来,到时候我与他说,先给云凤郡主保胎,无论如何,得报到初七。”
剩下的事儿就不关他们的事,至少不关周满的事儿了。
刘太医叮嘱她,“你和云凤郡主关系特殊,除了扎针,开方上的事儿你别掺和,记住,每次扎针也得有另一个太医在,不关是谁,扎完针一定要再记一次脉案。”
满宝知道这是为了保护她,恹恹的应下,嘀咕道:“我才不屑于害她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满宝应了一声。
满宝去给太后药灸时,太后果然忍不住问起云凤郡主的情况,满宝照着刘太医的话说了。
太后皱紧了眉头,这话音听着似乎是胎要保不住了,她有些不满,“这会儿不是已经不见红了吗,怎么就不能保住?”
满宝想了半天想不到好的理由,便深深的叹息一声,闷闷的不说话。
太后还是第一次见她沉默,以前她给她看病,从拿针开始就嘚啵嘚啵的和她说话,有时她都要睡着了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太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略一思索便道:“你是因为和云凤的关系不好,所以不好说?”
满宝没说话。
太后就道:“你说吧,你这人虽然不太好,但做大夫还是尽心的,哀家信得过你。”
满宝就恍惚了一下,问道:“太后,我怎么不好了?”
太后冷哼一声道:“哀家说你不好就不好,我儿子是因为你死的,怎么,我还不能说你了?”
满宝心里委屈,忍了忍,没忍住,一边拿着药柱给她灸穴位,一边道:“益州王是自己做了坏事,说仇恨,我爹娘还是被他杀的呢。”
她道:“而且益州王也不是因为杀了我父母才被诛首,是因为造反……”
“大胆!”太后突然气得坐直,满宝眼疾手快的将药柱拿开这才没有烫到她。
宫女们跪了一地。
满宝抬头看向太后,对着她血红的眼睛看了半响,最后起身道:“您是病人,这会儿不宜动怒,我不跟您吵架,反正您要说是我害死益州王我是不肯认这个罪的。”
大宫女闻言立即起身拉住满宝,低声道:“周太医,这会儿您跟娘娘辩驳什么,赶紧认罪。”
满宝扭过头去,还轻轻地哼了一声。
太后气乐了,半响看了看她手里还捏着的药柱,便往后靠在了榻上道:“你不是药灸吗,怎么,不灸了?”
满宝看了她一眼,见她平静了,这才上前继续坐在榻便给她灸。
宫女们悄悄松了一口气,悄咪咪的起身继续站着。
太后闭了闭眼,半响后问道:“说吧,云凤的胎怎么就不能保住了?”
满宝闷闷的道:“您不是问过刘太医了吗,旅途劳顿,动了胎气,很难保住了。”
太后却道:“哀家不信那些老东西。”
她哼了一声道:“别以为哀家不知道太医院的那些伎俩,能治好的轻症往重里说三分,慢悠悠的再治;应付不了的重疾往轻里说三分,再推给天灾人祸,不论治好治坏都与你们太医无关。”
满宝就叹息一声道:“娘娘,我们是太医,是大夫呀,把病人治好了不好吗?治好了还有好歹还有额外的赏赐,最不济,名医的名声总要有的吧?”
“治不好,不说宫里的,就是宫外的贵人,谁不能冲我们发脾气?除了个别拿了好处专门害人的人外,谁还会特特的把病人往坏了治?”
她道:“我们大夫也是人,并不是神,不是每一种病都可以治得好,也不是病治好了就可以恢复如初的,这就和人缝补旧衣赏一样。”
她一边灸一边给太后讲道理,“衣服坏了一块儿,一般的人拿块布直接补上,谁都看得出那块打了补丁,有的补丁打结实了,有的打不结实,还漏着洞;技艺高超的绣娘不仅可以把口子补上,还能在上面再加一点儿东西,不仅让人看不出来衣服坏过,还会让人觉得衣服比以前的更好了。”
“但不论是哪一种,都不看让衣服变回原来的样子,它是缝补过的就是缝补过的,”不仅太后听住了,一旁的宫女们也听住了,满宝道:“衣服坏的那一个口子,绣娘们刚好都可以补,可要是一件衣服破了一个特别特别大的口子,或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坏了好几个口子,就是技艺最高超的绣娘都缝补不上呢?”
太后怔住。
第1816章
实话虚话
满宝道:“我们也不是神,手一挥就让衣服恢复如旧,娘娘,大夫是人。而人都惜命,既然您都知道太医院会隐瞒部分内情,那您怎么不想一想,他们为什么要隐瞒?”
她将药柱拿开按灭,抬头看向太后,道:“我从进太医院后,就开始有同僚时不时的教导我如何报病情而不触怒贵人们,我没有感受到他们的恶意,只感受到好意。哪怕我是个女子,本不该入太医院,入朝为官,但他们依旧不忍我因说实话而被问罪,娘娘,您是病人,也是家属,您真的希望我们把所有的病情都如实的告诉病人和家属吗?”
太后张了张嘴巴,半响说不出话来。
太后沉默的靠了一会儿,最后看向大宫女,挥了挥手。
大宫女低下头去行礼,然后起身将殿里伺候的人都带了下去。
等人都走了,太后这才微微倾身看向周满,“别人哀家先不问,哀家的病也不逼你说实话,我就问云凤的身体如何?你老实和哀家说,她这胎有什么问题?”
她顿了顿后加了一句,“出你口,入我耳,哀家不问你的罪。”
满宝便跪在了地上,她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偷偷看向太后。
太后也正低头看她。
满宝扭捏了一下后道:“您说了的,可不问我的罪,也不许怪我们太医院。”
太后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满宝这才往后一坐,坐在了自己腿上道:“云凤郡主的这一胎保不住的。”
太后心里早已有准备,此时还是伤心了一下,正想问实情,周满已经吧啦吧啦开始说了起来,“刘太医也知道,她的脉象换别的太医来也都能看得出来,我们不敢明说,就是怕您和云凤郡主受不住,所以想着慢慢的告诉你们。”
满宝也不虎,医患关系,尤其是太医院里医患关系一直是萧院正和刘太医让她小心的地方。
所以她没告诉太后,其实我们之所以不敢说出口,是因为怕你们迁怒太医院。
满宝斟酌了一下,还是委婉的提了一下云凤郡主的身体状况,道:“云凤郡主的底子不太好……”
她顿了顿,努力的想着形容词,半响才找到说辞,“娘娘,虽然旅途劳顿,对保胎不利,但也不至于才一开始赶路就出现这样的情况,而且车队一直很照顾郡主……”
太后见她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到关键点,不由道:“哀家知道,你就直接告诉哀家她身子有什么问题?”
满宝苦恼的挠了挠脑袋,最后双手合在一起做莲花苞给她看,“娘娘您看,女子孕育子嗣是在宫苞里孕育的是不是?”
太后看着她合在一起的两只小手,愣愣的点头,这是宫苞吗?
满宝道:“我和刘太医怀疑郡主的这一层特别的薄,或是宫内环境不好,但寒气重是一定的了,所以胎儿很难着床发育。”
满宝叹息道:“可惜现在只是我们的判断,我们毕竟不能透视,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根据脉象和她的脸色舌苔来猜。”
太后怔了好一会儿后问道:“竟是胎宫不好,那下一胎……”
满宝这才艰难的道:“下一胎很有可能也是这样的情况,而且第一胎第二胎要是流了,以后有可能胎儿都很难保住,而每一次小产对母体伤害都很大,要是在小产的过程中不注意,还很有可能会大出血……”
这也是她一直想要告诉他们的原因之一,要仅是这一胎保不住,那她就治好眼下就好了。
可李云凤的身体却是不容易再短期有孕,不然一旦再怀上,极有可能会再次小产,且有大出血的风险……
她是很讨厌李云凤,和她也算有仇,但她也是大夫,她不知道,或者对方不是她的病人时也就算了,既然已经是了,她再隐瞒不报……
若是莫老师知道,恐怕会耻于教她,她自己恐怕也耻于自己的医德。刘太医说了要徐徐图之,缓缓暗示,可她心里知道,李云凤身份特殊,萧院正恐怕不愿惹这件事。
暗示过后对方懂不懂,或者接不接受,那是病人的事儿了。
但满宝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她道:“娘娘,大出血会死人的。”
太后一下靠在了身后的迎枕上,半响才回过神来看向周满,“你为什么告诉哀家这些,让她……大出血,你也算报仇了吧?”
满宝道:“可那样一来,臣以后每医治一个病人都会想起云凤郡主,然后心中不安吧?”
她顿了顿后道:“娘娘,我是很不喜欢云凤郡主,她是我杀父杀母之仇的女儿,我呢,在她那里恐怕有着杀父之仇,可认真的想一想,我父母死时她也才两三岁而已,益州王可不是因我而死的,所以我们之间也不是非死不可,还有人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她“唉”了一声叹道:“所以呢,我和太后都成了朋友,又为什么要单单去害她呢?”
太后还在思考,瞬间被她这一句话给震出了思绪:……她什么时候和她是朋友了?
满宝还在继续,“何况,害她就是害我自己,虽然以后会有很多人怀疑我,但我敢保证,我是从没升起害她的想法的,不然我大可以不提醒她身体有益,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在宫宴上劳累应酬一下,喝两杯酒孩子就保不住了。她现在年纪又小,一旦小产就极有可能血崩,到时候……”
“行了,行了,”太后连忙止住她这么多的设想,问道:“那你说,她的病要怎么治?”
想起了周满刚才说的缝补的话,她心中一突,提着心问:“她的病能治好吗?”
满宝不说话了。
太后就在榻上坐直了,盯着她的脸问,“你老实告诉哀家,到底能不能治好?”
满宝就叹息道:“这可怎么说呢,别说我,怕是连刘太医和萧院正都不敢肯定的,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三年内不要怀孕生孩子,一直吃药调理,或许能调好。但是娘娘,她嫁的人家好歹是世家,她夫家愿意等她三年吗?”
太后不说话了。
第1817章
过食
满宝又道:“而且她夫家愿等,以云凤郡主的脾气,她愿意等吗?”
太后沉默不语,许久后她道:“哀家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顿了顿,想到云凤对周满的排斥,到底叹息一声道:“这事儿你别管了,刘医女不是你徒弟吗,明日起让她进宫为云凤郡主保胎。”
满宝愣了一下后低下头应是,然后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膝盖要退下,太后突然道:“这些事儿不许往外说,也不许告诉云凤。”
满宝心道:我就知道,你们肯定喜欢隐瞒病人。
她应了下来,退了下去。
太后等她走了才忍不住嘀咕道:“好不要脸,谁与她是朋友了?”
说完又为李云凤忧心起来,那孩子得什么病不好,怎么得了这样的病?
太后忧心忡忡,但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到了除夕宫宴,她只能打扮一心,微笑着和帝后一起出席宫宴。
皇亲国戚们看到太后脸色还不错的样子,纷纷在心里估量了一下,说是病重,但看着似乎还能再活上一两年的样子。
于是大家脸上都展开笑容,纷纷举杯给太后祝福,希望她长命百岁,福如东海。
但其中真心的却没几个,众人心思各异的祝福过太后,又开始祝福起皇帝皇后,以及他们的李氏皇朝来。
端的是其乐融融。
云凤郡主除了第一杯酒喝尽,接下来的好几杯都只碰了碰嘴唇而已,因为她有孕的事儿已经传得大部分人都知道了,没人觉得她失礼。
太后也怕她不知轻重乱吃东西,只坐了一会儿就扭头叮嘱她,“云凤,你才有了身孕,不许多吃酒和冷的东西。”
于是,想当做不知道李云凤已经怀孕的人都不得不扭过头来看她,然后说了几句话,“云凤有孕了?这是进门喜吧,还挺快的,有几个月了?”
太后就笑道:“她嫁过去也有小半年了,平日又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有孕不是正常的吗?”
云凤郡主低头羞涩的笑。
众人见状便发出善意的笑声,太后还和孙郡马道:“云凤娇气,以后郡马要多多看顾。”
和云凤郡主大不了几个月,同样是个少年的孙郡马起身诚惶诚恐的应下了。
太后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并没有坐很久,一顿要持续到后半夜的宫宴她只坐了一个时辰就起身,临走前把云凤郡主也叫上了。
云凤郡主看了一眼拘谨的孙郡马,迟疑了一下才起身,却把自己身边的侍女留了一个下来照顾孙郡马,以免他被人欺负。
长豫坐在上边看到,忍不住和明达咬耳朵,“真没想到,云凤还真喜欢她那个郡马,看她提起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还以为她不喜欢他呢。”
明达只往下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低声和长豫道:“你老实些,皇祖母身子不好,你别和她吵架。”
“谁要和她吵架?”长豫道:“她不来找我麻烦,我才懒得和她吵呢。”
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孙郡马后小声道:“你别说,这个孙郡马长得还是可以的,虽然气质比不上魏玉,但看着比魏玉还要白皙好看些。”
明达:“……你不是想嫁一个威武雄壮的人吗?”
长豫就低声抱怨道:“魏玉也不威武雄壮呀,我上次写信问了一下他,他剑术才学了一套,都还没有三哥多呢。”
明达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的三哥,恭王正在埋头吃东西。
皇帝其实并不禁止他出自己的宫殿,但毕竟是关禁闭,样子还是要做的,所以他很少能出来。
皇后对他的饮食控制得很严格,也就前段时间靠着庄子上的青菜和明达换了一些肉,但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又换不到了。
所以恭王此时眼里只有肉,连坐在他身旁,千里迢迢来与他团聚的王妃和儿子也只能让他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而已。
皇帝和这么多兄弟儿子们久别重逢,加上太子今年生了皇孙,他高兴不已,宫宴上乐得让太子执壶去敬了一圈他的叔叔们,要不是太子不能过多饮酒,他还想让太子把他那些弟弟们也敬一圈。
等乐过,皇帝想起他最疼爱的儿子来,正想提一提他,把他已经崩坏的名声往上提一提,一转头就看到恭王正双手捧着一块大肉在啃,他瞬间心疼了。
看着消瘦了不少的儿子,皇帝看了眼自己面前的肉糜,直接指了一盘羊肉让古忠给他送去,还低声道:“让他慢点儿吃,正过年呢,明儿朕让人给他送肉去。”
坐在旁边的皇后听到,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别胡闹,老三减了半年才减下来一些,这会儿都还胖着呢。”
皇帝却不认同,“这怎么还胖了,这明明是雄壮,我看现在就很好,男儿不吃肉哪来的力气?”
皇后无言了好一会儿,差点当着众人的面拧他。
坐在下首的太子只当听不见父母俩人的争执,只是拿起了一块肉狠狠的啃了一口。
可惜,皇帝最后的肉还是没送成,因为还没等到守夜过去呢,恭王就捂着肚子难受的倒下了。
皇帝见他脸色发白,嘴唇都没血色了,吓得以为他是中毒,于是立即宣太医。
一听说可能是中毒,正在太医院里围着火炉吃肉干、蒸肉、肉丸子、蒸面等各种好吃的刘太医和满宝立即提着药箱就往正殿赶。
刘太医吓得不轻,一边健步如飞一边和满宝道:“真要是中毒一会儿你就少说话,只管救人,不要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