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陆俊迟思考了一下,理清了思路:“根据监控可以发现,凶手一般是下午客少时到店的,那时候的客人不多,按照咖啡厅的规定,员工下班前是要把垃圾清空,所以嫌疑人留下的垃圾一定是在最少的那个垃圾袋中。很多客人会随着把小票扔掉,也就可以帮助我们确定日期和时间。”监控上可以看到凶手买了什么,他来过几次,他们可以采集对应日期的垃圾进行比对。
“还是陆队聪明!”乔泽兴奋了,“谢谢苏老师……”
陆俊迟也对苏回道了一声谢,这个方法是个精细活,虽然有点麻烦,但是理论上是可行的,只不过除了努力,还需要一点小小的运气。也许凶手的指纹和信息很快就可以找到,也许需要排查很久。
所幸的是,这位凶手的罪行以及行为方式已经开始从模糊不清到逐步清晰。
有警察过来向陆俊迟汇报,等他处理完了问题,苏回已经离开了餐厅,穿过了前面的街道。
陆俊迟这才想起来,他忘记问苏回的微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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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现残肢的第五天之后,案情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凌晨时分,负责盯梢的刑警在第三处废车群旁,捕获了一名鬼鬼祟祟的男子。
在核验之后,他们很快证实,这个人曾经在废车之中留下过指纹。
陆俊迟早上赶到总局时,男人已经被关在了审讯室里开始了审问。
他走入观察室时,郑柏和乔泽正在里面问话。
看到陆俊迟进来,重案组负责记录的女刑警夏明晰把相关的资料递了过去。
陆俊迟的目光在表格上扫过,这个男人名叫詹兴荣,是一位打理装修材料的小老板,他的年龄32岁,受过高等教育,看起来就是个白胖的小胖子。如果不是证据确凿,人们难以把眼前的这个人和这起凶残的案件联系起来,更无法和那些奇怪的嗜好联系起来。
“……我真的是无辜的,我也是好奇……而且,我买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是死人的还是活人的,我和这个杀人狂没关系啊。”
乔泽冷笑着戳穿了他:“詹先生,你昨晚去那附近,还不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要把东西拿回去吗?”
“我……”詹兴荣被戳破了心思一时语塞,他擦了擦眼角,“我这样,不犯法吧……”
“当你做了那笔交易,就已经犯了罪。”郑柏跟着施压,“你现在最好老实交代,你是从什么地方买来的,也许态度好,还能够征求轻判。”
小胖子开始捂着脸哭:“你们别把这个事情告诉我家里人。如果被人发现了,我就社会性死亡了……”这个秘密犹如他藏在壁橱里的骷髅。
郑柏对他并不同情,冷声道:“你先招供了,其他的再说。”
詹兴荣的一双眼睛是红的,他犹豫了一会,知道自己脱不了罪,还是老实说了:“之前是圈子里一位老人介绍我的,他说,有靠谱的人出货,就是有点贵……然后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加了网上的一个号,我开始也担心被骗,毕竟是好大一笔钱,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尝试着查过他的IP,发现是在国外,号码我可以给你们,不过后来也没见他登陆过了……”
“交易的方式,时间是?”看詹兴荣很快招了,乔泽顺着问下去。
“最初说的是十五万一双,我说没那么多,就变成了八万一只。我说,我没有地方存放,他就说,再加两万,他可以提供交易用的废车。那个人……他只收现金,交易是在指定的废车里进行的,我收到了一个车钥匙,打开车门在车前方的抽屉里放进去了十万。隔天我就又收到了两个车钥匙,还有使用说明。我去了以后,就在一辆车的后座下找到了一个盒子……”
说到这里,詹兴荣的眼睛里划过了一丝恐惧:“我……我真的以为他是在火葬场工作的,所以才能够拿到货的,我要是知道有问题,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
“对方还说了什么?或者还有什么你能够想到的细节?”
“当时那个人列的规矩很多,比如说,去的时间不能早于晚上十点,不得晚于早上六点,在车里的时候,要锁门,不能开灯,只能用手电,拿出来以后,只能在另外一辆黑色车窗的车里看,看完了要放回盒子里去……”
乔泽问出了关键的问题:“你知道那个出货的人叫什么吗?”
詹兴荣顿了一下,咽下了口水:“我只知道,圈子里的人,都叫他‘屠夫’。他可以满足人们的各种需求,甚至花足够的钱,还可以有……”
听到这里,负责记录的夏明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小声道:“真是变态……居然把被害人的遗体再拿出来贩卖。”
陆俊迟双手抱臂道:“人都杀了好几个了,你指望,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道德底线?”
让陆俊迟感到惊异的是,这位事主讲述的情况竟然和苏回之前的分析基本完全一致。那位苏老师看起来果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案情终于有了进展,警方也终于知道了他们所要面对的对手是谁……
屠夫。
把无辜的女人视作羔羊,甚至视作他的商品。这位凶手果然是人如其名,胆大包天,极度扭曲,同时又心思缜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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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回第二次来到白虎山监狱的时候,时间比上次晚了一些,他已经熟门熟路,和狱警打过招呼,还是来到了那间审问室。
宋融江进来以后,整个人明显比他上次所见时颓废了很多,他的头发更加凌乱,黑眼圈也冒了出来。
距离宋融江的死刑还有不足十天,他一向心大,可真的到了这种时候,他也开始害怕了起来。
生命的倒计时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不管他的内心怎么想,身体开始从本能上抗拒和畏惧死亡。
宋融江接过了苏回递过来的烟,首先开口道:“苏老师,你迟到了,我还以为,你可能不会来了。”
在苏回出现之前,他已经等得有些焦躁不安。在死亡倒计时开始之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开始期盼这场谈话。
苏回道:“对不起,今天市内有点堵车。”
宋融江呆了一瞬,反应过来:“今天是周五了。”然后他看向苏回问,“你会来看我的死刑吗?”
苏回自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搭建是成功的,现在,宋融江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防范,甚至因为长久没有人到访,而又临近死亡,对他产生了一些微妙的依赖。
苏回问:“你希望我来吗?”
宋融江迟疑了一瞬,似乎是想象了一下苏回过来能够做什么,然后他摇摇头说:“算了,还是不要来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今天的话题是上一次话题的延续,苏回着重问了宋融江对人的感受,这种感受包括对男人,也包括对女人。
那些人都是在他生命之中存在过的,亲属,母亲,父亲,同学,老师,同事。
苏回问得很细致,似乎是希望通过这些人物关系把宋融江的整个前半生搭建出来。
其中有一些人和关系苏回事先做了功课,甚至是电话过去询问过,随着谈话的进行,他更为走近了宋融江的世界。
他提到男人和提到女性的用词都是不一样的。
苏回敏感地发现,他对女性带有浓烈的质疑,还有一种轻视感以及厌恶感。
犹如他在第一案中,对那个被害人的否认置若罔闻,他只坚信自己认为的结果,这种态度贯穿在他和女性的所有相处交流之中。
从根本上,宋融江就认为很多女人是在说谎的,他不相信她们。
与之对应的,他只相信自己对于她们的判断,其中有一些部分甚至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
苏回判断,这种习惯可能和宋融江的母子关系有关,还有可能是源自于他青少年时期受到的背叛与伤害。
这些也和他的受害人选择是有关联的。
苏回还能够从宋融江的某些话语之中,捕捉到一种留恋感,他是在寻找什么。
但是在他的反复试探中,并没有找到明确的相关人或者是事件。
宋融江对此保护得很好,每当苏回问到相关的问题,他就会有些急促地把这些问题绕过去。
显然,和裴薇薇的所在一样,这是一个宋融江的保护点,是别人所不能知晓,无法踏入的禁区。
苏回意识到,宋融江是不会在这些问题上说实话的。
他想要带着这些秘密走向死亡。
由于苏回在反复问询他的青少年时期,宋融江最后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不耐,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说:“那些事情和我现在的犯案没有关系。今天的谈话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就快结束了。”苏回说着,被烟味呛得侧头咳了几声,他再次把问题引导到了案发日的一些细节,他需要把话题引入宋融江的舒适区,那样他才会对谈话有所期待,才会说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更多有价值的实话。
宋融江很明显又兴奋了起来。
“你知道吗?苏老师,当她们停止挣扎的时候,那感觉太美妙了,我感觉自己已经和她们完全融于一体。”宋融江顿了一下,目光中闪着光,他吐出了一股白烟,“我感觉,我把她们还给了死亡……”
这是狄金森的诗,她对死亡有着双重的理解。
苏回深吸了一口气,又被烟味呛得咳了几声。
他能够读懂这些人,能够走入他们的思想之中,像是走入迷宫,他揭开一个一个的谜团,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这些。
但是他必须那样做,因为这样才能够探知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揭开令人困扰的谜题。
苏回可以感觉到,他距离想要寻找的答案越来越近了。
第12章
“今天就到这里吧,下周我还会来看你。”苏回合上了本子,抬起双眼,感觉自己从宋融江这里得到的答案已经差不多了。
苏回结束了这场谈话,接下来他需要去其他的地方收集信息。
他没有急于回家,而是从监狱坐过山车下来,按照记录的地址,先去了宋融江的家,见过了宋融江重病的妈妈。
屋子外面的白色走廊里,被人用红色的油漆写满了“杀人凶手”,而且那油漆写了一层又一层,最开始还有人用白油漆刷掉。到了后来,泼油漆的人麻木了,把墙涂白的人也麻木了。
那些红字就这么留了下来,而且开始逐渐斑驳。
苏回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来开门,宋融江的母亲已经卧病在床,衣衫不整,她每天的吃喝都成了问题,全靠街道干部阿姨的接济。她更是对那个儿子无暇顾及,提起他来频频落泪。
然后苏回见了宋融江家附近的邻居,又去找了宋融江当年的班主任。
他不断地和他们询问宋融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的人生经历过什么。
然后他越发确认,宋融江的生命里曾经存在过一个女孩。
女孩的年龄比宋融江大一些。
在与宋融江相识的那段时间她留的是短发,身材消瘦,胸部平坦,她的个子比同龄的男孩要高,她是单眼皮,眼间距很开,鼻梁微塌,并不漂亮,但是长得很有特色。
她不常说话,喜欢诗文,喜欢看书。
她对弱者保有同情心,遇到沉默寡言的人会主动靠近和搭话。
她会倾听弱者的故事,在她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一个救赎者。可她却总是被这种情况所累,也许会被人嘲笑圣母。
她的倾听让宋融江误以为是爱情。
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但是最终以欺骗,分手为结局。
关于这个女孩,那些受访人有的表示记不清了,有的表示不知情。
最后苏回来到那家已经改为了咖啡店的租书店。
万幸的是,虽然这地方的装修和用途都已经改变,老板却没有换。
那位老板还记得宋融江,主动和苏回提起了今年宋融江因为杀人被捕的事,老板十分惋惜。
苏回和他聊了一会,然后问起了那个女孩。
老板回忆说:“我想起来了,宋融江初中的时候,这里曾经有个女生和他走的很近,那个女生是我们这里的超级会员,很喜欢看书,好像叫做……陶莉。”
时间,描述,听起来都对上了,他们有着大量的时间可以相处,有着共同的爱好。
苏回感觉在黑暗之中找到了一丝的希望:“你有没有她的电话,或者是家庭住址?”
老板道:“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的手机号后来换掉了,不过我记得超级会员都是有地址登记的。”
说着话,老板从桌子下取出了厚厚的几叠资料册,苏回一边咳着,一边跟着一起翻找起来。
翻了一会,老板松了口气:“找到了,她的住址,不知道搬家了没,你可以过去碰下运气。”
苏回把地址抄在一张便签上,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半,他握着权杖,捏着那张便签还是决定登门拜访。
宋融江的死刑就在不满十天后,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尚未破解那道谜题。
苏回所住的位置已经偏离了市中心,而陶莉所住的地方就更加偏了,那是一片挺大的老楼区,一直说要拆迁,还没进行改造。
苏回打了一辆车,司机找错了路,在小胡同里转了一会儿,才在一栋老旧的楼房前停下,这地方连小区都没有。
苏回按照地址上了楼,楼房那是那种过时的双层防盗门,他敲了敲门,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打开了门。那是一个干净白瘦的女人,虽然苏回只能看清个轮廓。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苏回就可以确定,她应该就是宋融江杀戮的起源。
因为她和那几个被害人的相貌特征太过接近了。
多个受害人呈现出的特征不约而同折射出了眼前这个女人,这便是连选杀手经常会出现的代偿性杀戮。
宋融江反反复复杀死的,想要留下的,都是这一个女人。
现在这个女人长大了,变老了,已经不符合他的记忆,所以他的目标变为了更为年轻的女性。
宋融江是想要复刻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这就是他心理的畸变原。
“你找谁?”女人开口低声问。
“请问是陶莉吗?我叫做苏回,是华都警官学院的一名老师,也是警方的警务人员。”苏回礼貌地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警务证。
“你……找我有什么事?”女人伸手挽了挽耳边的头发。
“我想问一下,你是否知道之前发生在华都的计程车司机杀人案?”苏回问出了这句话,他注意着女人的表情。
陶莉明显紧张了。
苏回继续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宋融江的人?”
一瞬间,女人的脸色变白了,眼神之中满是恐惧,她慌忙地摇着头,急于否认:“不……不……”
有个男人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这么晚了,是谁啊?”
“是推销保险的……”女人说着,急忙要去关门。
苏回伸出手垫了一下,阻止了她关门,女人的目光里满是哀求:“他都要死了……你放过我吧,我已经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了……”
苏回道:“可是裴薇薇还没有找到。”
“我不知道,这些事情和我无关。”陶莉低声道,这时候,屋子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然后传来了男人的抱怨。女人回过头去看了一下,表情快要哭了。
宋融江的事情像是纠缠她的噩梦,让她时刻如鲠在喉。
苏回知道,这场谈话今晚无法进行了,他抓紧时间塞过去一张自己的名片:“我知道,回想起他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是如果你能够回答我的一些问题,可能会对找到裴薇薇会有帮助……”
他们曾经说过的话,他们曾经到过的地方,他们曾经做过的事,答案说不定就藏在那些零散的过去之中。
女人没有伸手去接,名片掉落在地,她最后看了他一眼,还是把门关上了。
在来之前,苏回已经做好了要废上一番口舌的准备,可是他也没有想到,一切结束得这么迅速。
很明显,陶莉也意识到了,那些被害人和她的相似。她现在已经有了家庭和孩子,再不想和那个变态有着任何的瓜葛。
陶莉的害怕和恐惧苏回很理解,也觉得情有可原。
他走下楼去,长长的街道里一片漆黑,来的时候的那辆出租车已经开出去了。
苏回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巷道外走去。
外面好像是无尽的黑暗,快要把他消瘦单薄的身形吞噬掉。他的视力不好,那些远处的楼宇在夜色之中看起来都是朦朦胧胧,几乎一模一样难以辨认。
天空之中隐隐传来了雷声,快要下雨了。
有瞬间,苏回被浓烈的挫败感所包围,还好他在隔绝了那些正面情感的同时,负面的情绪也难以更深入地影响到他,那种挫败很快就消逝了。
在一个有着数千万人口的繁华都市寻找一个失踪的女孩。
警方投入了诸多人力,还是一无所获。
那些还在寻找裴薇薇的普通人也是如此,他们并不能够接近真相。
苏回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孤立无援的战士,可能面临一场无法胜利的战争。
他最初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袖手旁观,答应了谭局会去试试,可是一切操作施行起来,比他想象得要困难得多。
他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寻找什么,印证什么。
他告诉自己,裴薇薇应该早就在一百天前去世了。
他要寻找的,可能只是一点希望,可能只是一具枯骨。
苏回拄着权杖,在黑暗之中走着,他绕了一会,腿已经有些酸痛,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迷路了。
他视力不好,这些不便在这黑暗之中被放大了。
那些黑暗的巷道就像是迷宫一样,看起来到处都是一个样,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远处亮着的灯像是萤火,四周围却安静极了,连个人影也没有。
他可以感觉到,整个世界透着一种不太友好。
雪上加霜的是,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而且逐渐有转大的迹象,他的刘海很快就被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