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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廖主任的一张脸变得面如死灰,终于沉默不再出声了。

    那几位主编顿时按奈不住了:“苏老师,你下一篇文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刊啊,你已经一年没在我们这边发表过文章了。”

    “苏老师你回头有空吗?我们杂志还缺个审核专家……”

    一时述职会眼看着变成了认亲会。

    那些年轻老师的倒是看着热闹也在议论纷纷:“竟然真的是雾先生?”

    “这么一尊佛怎么就在我们学院窝了两年?!”

    “翁老师的学生,这也算是师出名门了。”

    “有那么夸张吗?”

    “那当然,翁老师可是最早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专家教授,那是在国内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怪不得人家能够当重案组的顾问呢,这资历够格啊!”

    “该死!早知道我也去听听苏老师的课了……这下子估计更排不进去了。”

    学院懂行的人之中一时有点轰动,不过这种轰动也就仅限于犯罪学的研究方向。

    其他旁听的人是一脸懵的,只是都记住了苏回这个名字,然后纷纷打听雾先生取得过什么成就。

    最后还是王院长站起来打圆场道:“那个,我们还是先让苏老师的述职进行完,几位主编我们稍后还安排了晚宴的,至于其他的,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对他进行提问,在座的都是老师,我们注意纪律哈。”

    述职会终于进入到了正轨,有人站起来问苏回论文之中的一些理论。

    看秩序又恢复正常,陆俊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早就知道,这么优秀的苏回不会是普通人,只是苏回师出翁教授这件事,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如果苏回的导师真的是翁玉华的话,那他算起来肯定不是于烟的学生,难道他会是预言家?

    有人起身询问一些述职之中的相关问题。

    苏回一个一个应付着,解释着,他侧身而立款款而谈,看上去冷清而又不食人间烟火。

    事实上,事情到这里,苏回都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般。胸口还有点疼,好像现在退烧药的药效快要过去,又有点烧了起来,穿着西服也不觉得暖和,脚下像是踩着棉花。他在分享着自己的思路,说着自己的成就,可是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苏回看着台下那些人,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拉来救场的演员,他甚至听不清自己是在说什么,述职会就像是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黑白默片。

    苏回忽然抬起头,看到了坐在后排的陆俊迟,他们隔着几排座位,遥遥相望着。陆俊迟的手里握着水杯,苏回一瞬间想起了爆炸之时陆俊迟拉着自己手时的那种温度。

    在这个黑白默片之中,这一瞬是有色彩的。

    苏回终于觉得,一切真实了一些。

    他的声音又回来了,继续讲述着那些理论。

    陆俊迟认真听他说着,他知道苏回对那些犯罪的思维都很了解。

    面对那些无比凶残的凶手和匪徒时,陆俊迟时常会觉得自己会喘不过气来,那么苏回在研究这些时,是会痛苦,还是会乐在其中呢?

    苏回的述职终于结束,被林秘书引到前排落座。

    随良逸上台做了个简短的发言。

    他表扬了一下华警犯罪学院的年轻老师,然后开口道:“我认为作为老师,写论文做学术重要,教书育人也很是重要的。还有无论我们做些什么,都要谨记,我们作为师长,是要传播那些学术知识,还要学以致用,去阻止那些罪恶的发生,那才是研究犯罪学的意义所在。”

    这番话说得王院长连连点头。

    一场述职会终于结束,众人却不想散场离去。

    很多人围拢在了苏回的周围,苏回本来就有点头晕,胸闷,坚持到了这时候已经有点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了,他也看不清那些面孔,只能点着头一一应付。他脸色苍白地勉力支撑着,身体都有些摇晃。

    陆俊迟从后排走过来,礼貌地分开了人群,站在苏回的身侧,然后把水杯递给了他。

    苏回终于觉得自己喘过来一口气,水杯的杯盖已经拧开了,里面的水不凉不热,他低头喝了几口。冷汗一直冒着,手沉得连水杯都有些握不住,他怕把水杯掉在地上,又递回了陆俊迟。

    身边的人还在一直说着话,一张张冷漠而又陌生的脸,像是水中不断攒动的鱼。

    王院长和几位领导之前都和总局那边开过会,认识陆俊迟,他们知道陆俊迟是重案组的组长,更知道他是谭局手下重点培养的精英。

    陆俊迟帮苏回解释道:“不好意思,之前苏老师是帮助我处理重案组那边的事情才来晚了迟到的。”

    王院长道:“哎呀怪不得,我听说昨晚有抓捕行动呢。”自从知道了苏回是雾先生,除了还在黑着脸的廖主任,其他的人说话都客气了几分。

    陆俊迟点头道:“我和苏老师当时都在现场。”

    随良逸也说:“辛苦辛苦,小苏晚上一起吃饭吧。几位主编都想和你聊聊呢……”

    王院长点头:“陆队长也好久不见,晚上也一起吧。”

    陆俊迟回头看向苏回,发现苏回求救似的望向他。

    他顿时懂了那目光,帮他推脱道:“还是不了,我们重案组那边有个案子还没结,等下要去加班,我还得借用苏老师一下。”

    几位主编还想说些什么,随良逸笑了,帮他们打着圆场:“那就以后有空再聚,大家加个联系方式网上聊吧,还是工作的事情重要,不要耽误重案组的正事。”

    苏回取出手机让还没加过的主编扫了二维码,陆俊迟这才带着他分开人群走了出去。

    苏回刚才感觉自己要被那些人困住了,他从来不擅长这些应酬。在他看来,陆俊迟简直像是天降神兵,无比英勇地带着他杀出了重围。

    晚上五点多,有点阴天,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深了。

    冷风一吹,苏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从述职会的后半程就是在强撑了,现在变本加厉,浑身都不舒服极了,可是又不想倒下,努力支撑着一口气,不敢松下来。

    校园里,苏回在前面走得有点快。

    “苏回……”陆俊迟喊了他一声,跑了几步跟上他,侧头一看,苏回的双目已经没了焦距,似乎往前走只是机械的动作。

    陆俊迟只觉得苏回的清秀的侧脸看起来苍白而憔悴,他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臂,想要扶住他。

    苏回抬起头,感觉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领带太紧了,让他觉得窒息,苏回修长的五指抓紧自己胸口的衣领,冷汗一直在不停冒出,甚至在顺着鬓角往下滑落,让他觉得无法呼吸。

    眼前大片的模糊,他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整个世界都似乎在旋转着。

    身体的内部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刀子扎入进去,不停绞拧着,苏回已经分不清是记忆还是现实了。他的胸口也疼得像是有钢锯在摩着,血腥气一个劲得往出翻涌。

    周围是无尽的哭号声,好像要把他仅有的一只耳膜撕裂。

    苏回长长的睫毛翕动几下,张开口吐出一口血,他的眼前一黑,直接向前栽倒。

    最后的记忆是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第52章

    苏回醒来时,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前的一切逐渐浮现而出,洁白的墙,

    洁白的屋顶,

    他用残存的视力眯着眼睛判断了一会,

    才肯定这里是医院的观察室,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有个声音在说话,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应该是他的主治医师黄主任。

    “……血压和血糖都有点低……血常规白细胞偏高,

    CT结果是存有肺部炎症,有一些出血,

    心跳正常……体温从39℃有点退下来了,

    现在是38.3℃,建议先输液观察一段……他需要好好休养,还是太虚弱了。”

    苏回支起身,

    有点头重脚轻,胸口闷闷的,他一起身就低低咳了几声。

    陆俊迟听到里面有声音,撩开了帘子。

    苏回坐在床边,之前昏迷时,

    他的外衣早就被脱下来了,

    衬衣被医生解开了几个衣扣,领带也取了下来,收在一旁。从翻开的领子里,露出了一截锁骨,他低着头,显得脸色苍白,

    俊秀而瘦弱。

    “你醒了?”看着苏回泛白的唇色,陆俊迟一阵心疼,之前苏回忽然吐血晕倒,简直是把他吓到心脏停跳。

    苏回道:“我觉得好多了。”

    “我今天正好值班,过来看下。”黄主任看向苏回,“醒了就好,陆队长和我说了当时的情况,晕倒的原因可能是发烧,缺氧外加低血糖。这次的病因还是旧伤引起的肺部感染,看着怪吓人的。我先开一些抗生素类的药物,保守治疗,咳血的状况还是先服用云南白药,妥塞敏止血。”

    苏回面色平静的应了一声:“之前妥塞敏吃完了。”

    黄主任道:“不能常吃,对肠胃和眼睛都不好。”

    陆俊迟皱了眉,他从这两个人的对话里判断,苏回吐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好像已经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了。

    黄主任一边给苏回开着药一边叮嘱:“一定要避免剧烈运动,旧伤创口恶化是可能造成血气胸和大出血的。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可能要做支气管镜详细检查,甚至是再进行手术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再手术有一定的风险。”

    苏回在那里点着头。

    然后黄主任又不放心地说:“我判断可能还有一定的心理原因,心理和身体是会互相影响的,也会加重病情。杨医生那里你还要坚持去啊。”

    苏回靠在床上嗯了一声,他看了看时间,前后一共只晕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但是体感好像过了很久。

    还是陆俊迟去拿了药,然后陪着他把液输完。

    退烧药很快起了作用,温度降了下来。苏回不想住院,医院这边住院部床位紧张,黄医生也就没强留,叮嘱他一定卧床好好休息,这几天过来把剩下的输液输完。

    两个人从医院出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上了车以后,陆俊迟还惦记着黄主任让苏回去看杨医生的事,问苏回道:“杨医生是杨雨晴吗?”

    杨雨晴医生开设的心理医院是和华都总局有合作的,针对的是警员心理创伤,心理疾病方向。陆俊迟虽然不知道苏回经历过什么,但是他隐约知道,应该是和苏回的过去有关系。

    苏回点了一下头:“我最近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了。”

    陆俊迟说:“那等你身体好一些,我陪你去看看。”

    陆俊迟没问,苏回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自己告诉他:“我没有太过严重的心理问题,就是有点PTSD外加人格解体。”

    PTSD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正是这一点和当初的头部伤引起了苏回部分的记忆缺失。人格解体是感知综合障碍,也和两年前的事情有些关系。

    陆俊迟没想到,苏回会主动和他说起这些。

    PTSD陆俊迟听说过,也有过一些了解,人格解体这个词还是第一次听到,忍不住关心问:“人格解体是……”

    苏回用手支在车窗旁,轻描淡写道:“就是体验能力丧失,有时候会觉得,我所在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不过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这种感觉不常出现。”

    人类对这种病症的认知还不够全面。

    有一种说法是,人格解体也是一种防御性疾病,因为太过痛苦,所以把自己的感官全部封闭了,思维脱离,从那些情绪里挣扎了出来,这样痛苦就会不太真实,可是与此同时,其他的情感也就一起被冰封住了。

    苏回在过去有一段发作得比较频繁,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情感,无悲无喜,不能笑,不能哭,甚至不能爱,像是一个局外人。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演员,一个观察者,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都会觉得陌生,就像生活在一个他不熟悉的世界,表演着别人的故事。

    苏回有时候会忽然进入这种状态,有时候却又会忽然穿行而出。

    这种感受,除非是同样得这种病的病人,否则有些难以理解。

    陆俊迟又问:“那这个……好治疗吗?”

    苏回久病成医:“我不太严重,不用服药,但是需要定期做心理治疗。人格解体的治疗方式一般有放松法,呼吸法,冥想法,甚至还有催眠。”

    陆俊迟听着这几种方式都觉得挺不靠谱:“……会有效果吗?”

    苏回不在意道:“应该会有吧,总之就是听起来很玄学的一种病症,然后需要用更加玄学的方式来治疗,我觉得更主要的是进行自我调节。”他顿了一下又说,“我回头约一下杨医生。”

    陆俊迟决定自己回去查看一下这种病,他岔开了话题道:“你的那个笔名,好像挺有名的。”

    苏回摇了摇头:“只是个小学术圈子里面的马甲,全市里知道这几本杂志的人,基本上下午都在那个报告厅里了……”

    苏回一向对学校里面的事情参与的不多,之前主要是廖主任的行为太咄咄逼人了,才造成了这样的反差。如果一开场就介绍出来,反而没有这样的效果。

    陆俊迟想起了什么问他:“你还有其他的马甲吗?”

    苏回低低地嗯了一声:“在国外期刊发表时候,用的就不是这个笔名。”

    他的习惯向来是马甲护身,宁可多披几个,现在在华警教书,论文这事情总得解决,权衡之下才报了这个马甲出来,这已经是他诸多马甲之中牵扯最小的一个了。

    有了学术作品护身,以后也能一劳永逸。

    起码再也不会有人说,他是走后门才进的犯罪学院。

    两个人刚回到家里,陆俊迟的手机就响了,他接了电话,又给苏回接了点温水送了药过来。

    苏回坐在床边,刚才那个电话他听到了几句,侧头问陆俊迟:“是谭局吗?”

    陆俊迟道:“嗯,他关心你,问了下你述职的事,还有身体的情况。”然后他变魔术般的张开了掌心,手心里还有一颗黄色包装的柠檬糖。

    苏回喝了药,眼眸微微一动,接过来撕开吃了,这和上次在车上时,陆俊迟给他的糖是同一种。他的嘴巴里一时间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糖有点酸,有一种酥痒的感觉一直传到了牙根上,酸到身体发抖,这种味道有点似曾相识,让他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苏回吃着糖道:“杨医生那边我微信约了,下周三下午。”

    “那我陪你去。”

    “那个,你要不把你弟弟的微信推给我一下,我今天还挺感激他的。”

    “等下发给你。”陆俊迟说着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烧退了一些。”

    比起使用温度计,他更喜欢用手掌去感知温度,似乎这样心里才会更为踏实。小时候陆昊初经常发烧,照顾弟弟的时候他经常这么做,习惯成了自然。

    陆俊迟的手缩回来,看着苏回一双好看的眼睛望着他,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动作有点逾越。

    苏回整个人还是懵懵的。等陆俊迟的手撤走,他才反应了过来,然后他低下了头,感觉脸一点一点烧起来了。

    陆俊迟也有点尴尬,起身道:“我去给你熬点粥喝,你先躺会,等吃完了东西再睡。”

    苏回低低应了一声,他的目光追随着陆俊迟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了门口,这才起身换了衣服,躺在了床上。

    通过虚掩着的门,他可以看到客厅里的灯光,听到厨房里的声音。

    苏回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自己的世界是时常在解体着分离着,可是好像陆俊迟出现时,这种感觉会削弱,会减少。

    听着他说话,看着他做事,他能够有一些真实感,也能够体会到情绪的波动。

    在那些瞬间,他好像从那个冰封着的世界里挣脱而出,能够感受到一些什么。

    苏回合上眼睛,想起来晕倒的时候,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是被人抱着的。

    他的脸更热了,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

    又是一个阴天,天空上的云有些低沉,空气中十分闷热。

    谷若若独自一个人走入小区,她拉着一个大行李箱,脚上穿了一双矮跟的小皮鞋,脚步却无比的轻快。

    这里的一楼带个小院子,有个老太太正在浇花,看到谷若若,老太太紧紧皱着眉头,把自己的脸皱成了核桃:“你是三楼的吧,你家里的最近买了什么啊?腌鱼还是臭豆腐?味道太臭了,还引来了很多楼道里的苍蝇……我以为你老公在家呢,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

    回想起那刺鼻难闻的味道,老太太的脸皱得更紧了。

    “对不起,我最近出差去了,可能我老公忘了收垃圾,或者是家里有东西坏了吧。”谷若若略有歉意道,“我马上回去收拾一下。”

    谷若若上楼,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进屋以后,她愣了一秒,深吸了一口气,屋子里的确有一种浓重的臭味。

    谷若若被呛得咳了起来,那味道太臭了,就连鲱鱼罐头也望尘莫及,好像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味道比这个难闻了。

    谷若若心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的手开始抖,却强迫着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走到窗户前打开了窗户,然后她回过头看向床铺,在床上躺了一具腐烂的男性尸体。

    那是他的老公庞清华。

    他是一个标准的凤凰男,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最好的大学,留在了华都的一家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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