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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电影里的男人念着没什么音律变化的俄语念白诗,字幕滚动:

    [我们相聚的每一刻,都当做节日在庆祝,世界只有你我。

    比鸟更轻盈勇敢的你,飞奔下环旋的楼梯,带我穿过丁香花丛,来到你的领地。②]

    这些诗篇的译文宁一宵错过了,但后来的他永远忘不掉苏洄出现在昏暗影音室的这一幕。

    以至于后来的他,无数次在自己的脑海里、梦境里重新构建这幅画面。

    伴随着闯入者一步步走向末排座位的不只是幻变的光影,还有宁一宵的眼神。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盯着看了许久,直到身旁的李聪用胳膊肘撞他。

    “哎,看到了吗,那个人。”

    李聪声音很低,被电影的音乐压去大半。

    宁一宵有些不自然地低了低头,静了两秒才压低声音回应:“怎么了?”

    “刚进来的那个,苏洄,你认识他吧?”李聪脸上的笑意带着一些轻蔑和戏谑,但不明显。

    宁一宵只摇了摇头,又下意识陪笑,“我还能谁都认识吗?”

    “也是,你是计算机系的,离得远不知道也正常。他是个怪人,特别奇怪。”

    李聪在一开始就用了这样的词来形容他,令宁一宵心下生出一些不满,但并未表现出来。

    李聪没察觉,被前排的学生盯了盯,才拿出手机,用微信给宁一宵发。

    [经管-李聪:他跟我同个学院,不过不是一个专业,他是金融系的。咱们学校金融系学习压力多大啊,那恨不得一天24小时当4时花。

    他呢,动不动就请假,有时候一消失就是一两个月,去年还休学了,不知道到底是身体差还是厌学。不过特怪,他参加过的考试,成绩还都挺好。]

    宁一宵看完了消息,又抬眼,不自觉望向苏洄的方向。他靠着椅子靠背,用纸巾擦拭着脸侧的水,很专注地盯着荧幕,眼睛很大。

    电影里燃烧的火光映在他脸上,他的眼里,过分苍白的脸蒙上一层暧昧的红。

    [经管-李聪:听说他不喜欢这个专业,大一好像申请过转专业,好像都审批通过了,结果没去,搞不懂,可能这就是小少爷的任性吧。]

    [宁一宵:小少爷?]

    [经管-李聪:听别人说他出生就是别人的终点线了,家里有权有钱的,我也不确定啊,只是听了一耳朵,反正背景挺硬,谁知道是不是自己考上T大的。]

    这种揣测本身就与刚刚李聪说过的事实矛盾了,宁一宵想。

    既然参加过的考试取得的成绩都不错,那就不会是凭关系上学的人。

    尽管他本身就最厌恶这样的人。

    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好像参与了一场无法回头的赌局。这场赌局也并不公正,因为有人能从最初就被发放一手的好牌,而有的人只有烂牌,还不得不打出去。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经管-李聪:对了,还有特别逗的。他这个人……长得还行,怪的是跟他告白的不光是女的,男的也不少,你知道那个匿名表白墙吧?]

    宁一宵回复说没有,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看那些东西。

    李聪觉得不可思议,笑了。

    [经管-李聪:不是吧,你可是那上面的常客。我感觉除了你就是苏小少爷了,哦对了,还有你们信科学院计算机系新来那个姓夏的大一学弟,不爱说话那个,军训照片传得到处都是。]

    宁一宵记得那个学弟,当初还是他负责接待,不过此时此刻他想着的却全然是苏洄,哪怕不看他。

    [经管-李聪:别说匿名的表白墙了,小少爷之前被人文学院的一个男的追了好几个月,简直是跟踪式的追求,都快给人堵男厕所了。我就纳闷了,哪儿就这么喜欢了,那家伙有什么魅力啊。]

    宁一宵锁了屏,没继续和他聊。李聪后来也没聊苏洄,说些有的没的,比如说他手机屏幕都碎成这样了,还不换一个。

    但宁一宵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转移。

    影音室昏暗的环境下,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苏洄看起来与众人隔绝,很安静,很专注。

    他有一张很容易让人记住的脸。

    宁一宵过去认为自己不会用漂亮和美丽去形容男性,现在他纠正了自己的认知,苏洄可以被这样形容。

    那些由八卦衍生而来的思绪,令宁一宵无心观赏电影。

    等到影片结束,大家的讨论小声出现的时候,他才回神,例行公事般和其他部员做着最后一件事,从他们手里回收意见卡。

    大概是出于某种潜意识,宁一宵走向了苏洄所在的那一列,从第一排挨个往后接收。他的脸上保持着笑容,看起来足够阳光友善。

    直到他最终站在苏洄的旁边,他的桌面上摆着一本书,似乎是刚刚从旁边的架子上拿来的。

    “同学,你的意见卡写好了吗?”

    苏洄抬头,目光与他对上,眼神纯真,“我没有哦。”

    他的音色很悦耳,尾音带着一点点的上扬,听起来很无害。

    宁一宵这才忽然想起,“不好意思,我忘记你是后来才到的了。我现在给你一张卡片。”

    他转身想要往讲台去,没想到被苏洄伸手揪住了衣服下摆。

    “等一下啊。”

    宁一宵回头,先是低头瞥了一眼被抓住的下摆,然后抬头看向苏洄。

    苏洄松了手,笑了出来,“你动作也太快了。”

    看见他翻开眼前的书,宁一宵才发现里面竟然夹有纸巾。

    “给。”他把写了字的纸巾递给宁一宵,笑眼很可爱,“这是我的反馈卡。”

    “谢谢。”柔软的纸上还沾着一些潮气,和他一样湿蒙蒙的,上面的圆珠笔字迹漂亮清晰。

    宁一宵很敏锐地捕捉到上面的内容。

    [很喜欢电影里的风。]

    “不客气。”苏洄语气柔和。

    影音室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只剩下寥寥几个。

    这次宁一宵接过纸巾后并没有立刻走,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不自觉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直到李聪喊他名字。

    “一宵你收完了吗?”

    “嗯。”宁一宵转过头应了一声。打算离开的瞬间,苏洄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听到苏洄很轻的一句话,“你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吗?”

    宁一宵脚步一滞,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转过头看向苏洄,眼神中透露出讶异,“什么?”

    苏洄没重复,只是对他露出一个稚气的笑。

    有那么一瞬间,宁一宵产生幻觉。

    他们两个人站在空旷的草地上,头顶是螺旋桨快速转动的直升机。

    巨大的风把苏洄身上的雨水气息,连同他遥不可及的矜贵与美丽,短暂地吹到宁一宵胸口。

    “你刚刚都看我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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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属于是一眼荡魂了

    (小洄现在属于轻躁狂时期,具体大家可以搜索一下双相或躁郁症)

    :出自那不勒斯四部曲

    ②:出自电影《镜子》(塔可夫斯基)

    第6章

    P.蜚短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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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一宵愣了愣。

    他没想到,自己的过分关注竟然被苏洄发现了。

    看到宁一宵的反应,苏洄嘴角抿开笑意,话题突然转变,“同学,你有伞吗?我不想再淋一次了。”

    宁一宵先是一怔,然后点头,“有。”

    他将手里的意见卡都交给李聪,在对方明显怪异的眼神里转身朝苏洄走去。

    两人离开教室,并肩走在人来人往的走廊,谁也不说话,静静走着。

    外面的雨不小,很多人挤在走廊尽头的门口。宁一宵撑开伞,给苏洄让了一些空间,好让他进来。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到手臂相贴的程度,宁一宵有些不习惯。潜意识冒出一些担忧,他倾斜了伞柄。

    苏洄的上衣领口很大,在他行走的过程中许多皮肤裸露出来,宁一宵不经意间发现他脖颈处有一些淤青,看起来很像是绳子留下的痕迹。

    意识到自己又盯着看了,宁一宵抬头,直视前方。

    伞不大,好在外面没有刮风,雨水已经积攒起一小片水洼,他低了低头,发现苏洄穿了双雪白的帆布鞋,看品牌就知道价格不菲,已经沾湿了,无端有些可惜。

    而他自己,穿着旧到几乎洗不出本色的球鞋,旧的牛仔裤裤脚也浸湿在水里,回去要洗很久。

    “你要去哪儿?”宁一宵看了看他,“送你去宿舍?”

    苏洄垂着眼,上眼睑几乎白到透明,隐约透着青色的血管,长长的睫毛沉重地耷拉着,整张脸都蒙着水汽,朦朦胧胧。

    “我不住宿舍。”苏洄小心避开了一个小水坑,抬头,瞥见宁一宵淋湿的右肩,“我没有宿舍。”

    这两句话似乎是一个意思,又似乎不是。

    他的双眼只要和他对上,就会展露出那种非常直白的孩子气,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是在满到要溢出的爱里长大的人。

    “你送我到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行吗?”苏洄说,“我想去那儿待会儿。”

    “你身上还是湿的,最好是换件衣服。”宁一宵看了他一眼,蓝色T恤完全贴在苏洄身上。

    “没关系的,我不会生病,我几乎不会感冒,上一次感冒还是一年前,那也是因为那年夏天的天气很诡异,明明前一天还是三十八度的高温,第二天突然降温,而且我那天去学了游了泳,虽然没学会……”

    不住宿舍,但又不回家,之前还很直白地点出自己盯着他的事实,现在却在聊去年夏天的天气和活动。

    话题好跳跃。

    宁一宵听着苏洄说话,发现自己甚至插不上嘴。

    将他送到图书馆前,苏洄也终于停止了不断跳跃的话题。

    宁一宵这才开了口,笑了笑,“你果然是个奇怪的人。”

    苏洄似乎是很习惯听到这样的评价,竟然根本不打算反驳,只是望着他的眼睛。

    他又一次对宁一宵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并且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另一张纸巾,递给他。

    宁一宵接过来,发现上面写了两行字,第一行是手机号码,第二行是微信号。

    “你也是。”苏洄走上图书馆的台阶,转身,望了眼屋檐上淌下来的雨线,伸出手接了一些雨水,“你也很奇怪。”

    听到这句,宁一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洄又伸手,指尖指向他的眼尾,只差几毫米就触上。

    “宁一宵,你这里有一颗痣。”他又一次跳跃了话题,但语气很认真,仿佛在考究什么。

    宁一宵愣住,雨滴落在伞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好奇怪。

    “我要走了,再见。”

    苏洄说话仿佛是不需要回应的。

    他转身朝侧门走去,但中途回了一次头,眉眼弯弯,小声对他说谢谢,又回头,像小动物一样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消失在转角。

    像是一个梦醒了,宁一宵反应过来,攥紧了手里的纸巾,没再多看一眼便将其塞进口袋里。

    他想知道苏洄为什么会觉得他奇怪,又是哪里奇怪,为什么苏洄会注意到他的眼神,注意到自己在看他,为什么会给他联系方式。

    雨越下越大,宁一宵却仿佛浑然不觉,甚至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快走到宿舍才想起自己忘了要直接赶去补习的学生家里。

    迟到,道歉,拿到学生的成绩单,开始辅导工作,和学生家长讨论,赶往下一个兼职地点,这些都和过去没有区别。

    换下咖啡厅的工作服,宁一宵坐上最后一班回学校的公交车,车上只有三名乘客。他推开窗,一些雨后的凉风拂面而过,令他微微躁动了一天的心得以抚平。

    他将手伸到口袋,拿出那张纸巾,却发现上面的字迹被水洇湿,已经难以分辨了。就像一柄闪烁着光芒的利剑,悬于头顶整整一天,最终却在他直视后消亡。

    这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回到宿舍,宁一宵打开书桌柜子的锁,从里面拿出一个很旧的本子,打开来,在上面记录了今天的支出,算了算发工资的日子和剩余的债务,感到透不过气。

    依然是沉重的一天,但又有些许不同。宁一宵上床后闭上眼,黑暗中想起什么。

    他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苏洄,但从舍友口中,他得到的是和李聪差不多的结果。

    甚至还有一个舍友给出更为私隐不堪的小道消息。

    “我听说他这个人私生活很不检点,滥交,不过更喜欢跟男的睡。”

    “真的假的?好恶心啊我吐了。”

    “笑死了苏洄真的跟男的睡过啊?我喜欢的妹子还喜欢过他……”

    “一宵今天怎么提起他了?该不会也……”

    “怎么可能!我们宁大帅哥大学这几年完全就是出家模式好吗?根本不近女色,男的就更不可能了,是吧一宵?”

    宁一宵听到他们的大笑和讨论,假装睡着。这种话题在男生宿舍不是第一次发生,通常他会跟着附和或是笑两声,伪装出合群的模样。

    但今天的他在黑暗中冷着脸,没有笑。

    他有很多想说的,但最终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再见到苏洄已经一周后的下午,那天他刚好没有选修课,补习的学生又请了假,于是意外空出了一个下午。宁一宵把这个难得的时间拿来在自习室复习英语,为托福考试准备。

    他只打算考一次,而且一次就要成功。想攒出2100元的报名费并不简单,宁一宵没有后路。

    就在这个自习室,他又一次遇到苏洄,只是对方似乎并未发现他的存在。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走道,斜对面的角度,宁一宵一侧目就能望见苏洄的侧脸。

    苏洄学习起来比他想象中认真许多,一下午几乎连水都不喝一口。他的专业课书很厚,翻页的时候露出很多笔记和便利贴,敲击键盘的样子也很专注。

    到了吃饭的时间,原本满满当当的自习室逐渐空下来,大家一个个离开,最终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很安静,宁一宵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背上书包,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了。

    晚上在咖啡厅打工的时候,他眼前总会浮现出苏洄的侧脸,午后的光和细微的小绒毛,还有他疲倦后靠在椅子上闭眼仰头的样子。

    这令宁一宵感到困扰,点单时甚至出现平时从不犯的低级错误。

    外面又下了雨,但不算大,回到学校的宁一宵跑在无人的林荫路,昏黄的灯光下,他的方向感似乎混淆,竟回到了下午自习的理科楼。

    大约是因为跑过,上楼后的宁一宵心跳得很快,但在进入教室的那瞬间,他忽然平静下来。

    教室里只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在他进门的瞬间听到动静,有些疑惑地抬了抬头。

    宁一宵撇过眼,走到自己下午的位置,将包放下,望了一眼苏洄坐过的座位,此时空空如也。

    教室白板上张贴着通宵自习的要求,天花板的灯亮得刺眼,有雨飘进来,宁一宵起身打算关上窗户。

    站在三楼窗边的他,忽然发现楼下的路灯下蹲着一个人,撑着透明雨伞,手里捏着半截火腿肠,喂着躲在他伞下的流浪狗。

    大约是因为衣服很眼熟,宁一宵一眼就认出那是苏洄。明明隔着距离,但他很清晰地看到了苏洄弯起的眉眼,很温柔地抚摸小狗的额头。

    他关上窗户,坐下来看书。

    不多时,自习教室门口传来动静,第三人走进来,宁一宵没有抬头,但也猜到是苏洄。

    当他看到苏洄落座的背影,却没发现他手里的伞时,宁一宵扭头,看到窗外的小狗,依旧躲在透明雨伞下。

    很不合时宜地,宁一宵的脑中回想起李聪和室友们说过的流言,又想起那天苏洄挤在他伞下的样子。

    在安静的空气中,他埋头做试题,不再看苏洄的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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