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难不成你忘了啊。”分手两个字令宁一宵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重点完全不対,“我又不是因为他的脸才喜欢他。”
景明气笑了,“你最好不是。可真说得出口,我瞎啊,你対着那张脸说你喜欢的不是他的脸。”
“明儿我就去做个专访,说你这个创始人看上去精明能干,其实是个颜狗外加恋爱脑。”
“随你的便,”宁一宵打算挂断电话,“我要工作了。”
“别啊,你住哪儿呢?我去找你。”景明打转方向盘,“哎要不你住我家得了,反正就我一个人,你那洁癖住酒店不得难受死啊。”
“你家好像也不比酒店干净到哪儿去。”宁一宵毫不客气地说。
“你!”景明差点骂出来,忍住了,“行,懒得搭理你,本来还给你送酒的,我真是个傻逼。”
宁一宵终于笑了一声,“自我认知倒是很清晰。”
“你比我更傻逼。”手机震了震,景明看到宁一宵发来的地址,“这么近,我过去了。”
佣人科菲打来电话,宁一宵便挂断了和景明的通话,一边处理工作一边听科菲说话。
她所报告的内容大多是一些日常,譬如苏洄是否进食、药有没有定时服用,郁期躯体化的情况有没有好转或恶化。
“不要看他太久。”宁一宵提醒道,“他郁期经常会感到自我厌弃,如果被盯着看,会很不舒服。”
“嗯,我明白。”科菲想了想,语气变得有些犹豫,“有件事……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你说。”
“Eddy从搬进来,就一直在家,没有出过一次门,也几乎不出他的房间。早上我想叫他起来吃药,才发现他睡在地板上。”
宁一宵敲击键盘的手顿了顿。
“为什么睡在地上?你和他沟通过吗?”
科菲道:“我尝试过,但是他不太配合,在家里他几乎不说话,很嗜睡,醒来也是坐在地板上发呆。以我之前的经验来说,一般有类似这种抗拒行为的,有可能是対陌生环境的不安全感,也有可能是一种创后应激,具体怎么回事,得多观察几天。”
应激。
宁一宵不明白,过去的苏洄不会抗拒在床上休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坐了一会儿,卡尔从套间里的另一个房间走过来,将产品电子图档拿给他看,发觉宁一宵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卡尔察觉出什么,“Shaw,你是不是很累?”
宁一宵回神,将图档上的设计图纸都过了一遍,标记出他觉得有问题的部分,给出一些意见,然后将平板交给卡尔。
“那我先过去。”
“卡尔。”
卡尔转过身,“嗯?”
“你去帮苏洄搬家的时候,有没有去他的卧室看过?”宁一宵询问,“卧室里有床吗?”
卡尔站在原地,回想了一番,“这么一说,还真没有,他好像是睡在地板上的,类似榻榻米。”
宁一宵顿了顿,点头,“知道了,去忙吧。”
卡尔不明白他突然的发问,没多想,又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旧金山啊?”
宁一宵没回答,卡尔也没多久留,出去时替他带上了门。
在宁一宵的记忆里,苏洄一直是个有点娇气的人。这并不是贬义词,他其实很喜欢苏洄某些时候展现出来的娇气,很可爱,也会提醒宁一宵,拥有他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苏洄不太睡得惯太硬的木板床,刚和他同居的时候,好几次早上起来,苏洄都会小声喊腰酸,让他揉,所以他们后来一起去逛了家居城,在宁一宵的坚持下,买了一张打折的床垫,很柔软。
虽然买的时候,苏洄很心疼钱,并且一直拒绝,但刚买回来那一周里,他睡得很好,总会赖床,怎么都叫不醒,直到宁一宵用了比较恶劣的方式,让他不得不清醒,苏洄才改掉这个习惯。
宁一宵从来都有些抗拒想起过去的事,但回忆由不得他做主。他更抗拒知道这六年间苏洄发生过什么,所以几乎不会去主动了解,甚至能避则避,他害怕知道他不想知道的事,害怕听闻他遇到更好的人。
这是宁一宵第一次想知道,分开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现在的苏洄只愿意睡在地板上。
天色越来越暗。
透过白色的百叶帘缝隙,夜色像浑浊的海水蔓延开来。
苏洄靠着床沿,赤脚坐在地板上,一言不发。他想象自己像一只躲在茧里的蠕虫,只不过这个茧大了些,华丽了些,但的确很安全。
他住在宁一宵住过的地方,始终会想到他,想到他们的过去和现在,有种怪异的错位感。但只要想到他近在咫尺的婚姻,苏洄就会强迫自己停下,道德感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到他没办法再想关于宁一宵的所有。
科菲第三次过来敲门,将食物端到他的面前。
为了让她能交差,苏洄还是吃了些,然后将她递来的药也吞掉。
“去休息吧。”他很平静地说。
科菲知道他需要独处的空间,所以并没有多做停留,点点头便离开了。
苏洄忽然想抽烟,郁期他的烟瘾总是很大,有时候一包只够抽两天,基本上就是当饭吃。但他现在没力气,并不想下楼去买。
这里即便有便利店,卖的烟应该也都很贵,他负担不起。
就在他想象楼下便利店琳琅满目的香烟柜时,门铃又一次响起,这次苏洄并不打算起身去开,见到一个那么奇怪的人,留给他的困惑实在太多。
他听见科菲去开了门,但还是叫了他。
“Eddy,你来一下吧,Shaw说不让我随便开门。”
苏洄想了想,只好起身,动作很慢地走到了玄关,他看了一眼可视门禁,影像里又是那个花衬衫白大衣的家伙。
他只穿了一件衬衫,披着针织外套,感到有些冷。门铃响个不停,苏洄垂着眼,不太情愿地将门打开。
“嗨!”
站在门外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一只很大的黑色杜宾犬,肌肉线条很漂亮,穿着黑色小马甲,看上去很像是警犬。
苏洄有些懵,原地站着,“你……”
対方颇为熟络地打起招呼,看上去也没有上午那么奇怪,“我叫景明,景色的景,明天的明,或者你叫我luka也行。”
他的普通话很顺,但比起早上的国粹,还是稍稍带有一些外国人的口音,没那么标准。
“啊対了,他叫雪糕,是一只两岁大的杜宾。”景明一手牵着遛狗绳,另一只手抚摸着狗狗的头,努力安抚,“雪糕,你别激动哈。”
他看向苏洄,解释说,“他有点偏护卫犬,可能会稍微有一点点凶,你别害怕……”
还没说完,雪糕就摇着尾巴冲到了苏洄跟前,景明都拽不住,吓了一跳。可意外的是,他竟然只是扑在苏洄身上,疯狂嗅他身上的气味,又伸出两只前爪,像是想要抱抱。
苏洄也愣住,不知如何是好,半搂着雪糕,眼睛睁得很大,看向景明。
景明十分无语。
“没良心的狗,跟他主人一个德行。”他低声骂了一句,转而対苏洄笑笑,“他……他平常挺凶的,看到陌生人会很有防备心,可能是觉得你很亲切吧。挺好,也省得我还得教你怎么熟悉他了。”
“教我?”苏洄不太明白。
“是这样。”景明开始跑火车,“这本来是宁一宵的狗嘛,他之前一直养这儿的,这两天不知道怎么,说是要借宿在我家,但是我家他好像住不惯,每天蔫了吧唧了,吃不香睡不着的,医生说他是适应不了新的环境,还是得回家住。”
苏洄眨了眨眼,又低头看了看雪糕,见他的狗狗眼诚恳又湿润,看上去很想家。
“听宁一宵说你现在住在这儿,那你帮忙照顾照顾他呗。”
景明见他基本相信了,心中有了底气,“他很好养的,基本不用你管,接受过专业的训练,特聪明。你就给他倒点粮食,早上和晚上带他去楼下的公园遛一遛就好了,别的都自理。”
“対了,他腿有点小毛病,看上去走路会怪怪的,有点瘸,是正常的,从小就这样。”
景明的语速很快,苏洄花了一些时间反应和接收,他対动物没有任何抵抗力,尤其是大型犬,同时又觉得雪糕很可怜,所以很快就接受了他。
“那……你能不能给我留一个注意事项?”
苏洄说着,这才反应过来一直没有叫景明进来,他没有任何主人意识,认为自己只是暂时借住在这里。
“你先进来?”苏洄把门打开来,“要喝点什么吗?”
景明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不用,注意事项就是多陪陪他,别的就没有了,他什么都吃,最爱吃煮鸡胸肉。千万要记得带他下去溜溜啊,他不下去蹦跶蹦跶会很难受。”
苏洄点头,“我知道了,那……他……”
景明歪了歪脑袋,“什么?”
苏洄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半垂着眼睑,“他会不会想他的主人?”
“那就让他想呗。”景明爽朗地笑了,“还能怎么办?”
说着景明蹲下来,摸了摸雪糕的头,“可怜的雪糕,你的主人不要你了。”
他原本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苏洄竟然出声反驳他,声音小小的。
“没有。”苏洄有些没底气,但还是対雪糕说,“他没有不要你。”
景明听了,笑着抬头看向他,“那你的意思是,宁一宵还会回来住?”
苏洄顿住,抿了抿嘴唇,不说话了。
“好了,我得走了,还和人约着去蹦迪呢。”景明看了一眼手表,把遛狗绳也塞到苏洄手里,対着雪糕告别,“跟着你新爹一起,干爹走了啊。”
他是个风风火火的人,来得着急,走得也急,三两句便离开,还自己带上了门。房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苏洄低头看着雪糕,雪糕也抬头看着他,相顾无言。
他蹲下来,摸了摸雪糕短短的皮毛,从脖子抚摸到后背,然后是脸和前额。
“雪糕,你长得好帅呀,怎么会起这么可爱的名字呢。”
苏洄歪了歪头,雪糕直接上前一步,强行钻到他怀里,弄得苏洄哭笑不得,只好伸出手臂抱他。
“你的主人没有不要你。”苏洄摸摸雪糕的额头,“知道吗?等你好一点,他会把你接到新的家里。”
雪糕耳朵高高竖起,明明长得极具压迫感,可短短的尾巴却始终开心地摇来摇去,仿佛很喜欢他,还试图舔他的脸,为此,苏洄感受到一点点愉悦,小范围地在他僵冷的身体里扩散。
“饿不饿?”他牵着雪糕,为了他的晚餐第一次走遍了这个房子,才发现这里竟然这么大,二楼走廊上还挂着很多他喜欢的画,苏洄站着看了看,但没有久留。
他在楼上的储藏间发现了狗粮,又想到方才景明的话,打算再下楼,给雪糕煮鸡肉吃。
在厨房开了火,煮好水,苏洄蹲下来,抚摸着大口大口吃粮的雪糕。
“慢点儿,这么饿吗?”
他整理了一下雪糕身上的衣服,忽然发现这件黑色小马甲上印着一个小小的二维码标识。
苏洄想,这里面或许有照顾狗狗的注意事项。他対自己很不放心,因为他不够健康,又是第一次真正自主地照顾动物,很怕自己做不好。
于是他拿来手机,扫了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网站。
往下翻翻,他看到了雪糕颇为帅气的证件照,一张电子证件,标有编号,他名字的右边还写着两个单词。
[疗愈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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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杜宾,狗界的西装暴徒大帅比
景明: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喜欢上他了?这不科学,我可是被你追着咬了一个月才混熟!
雪糕:因为我天天背着我爸闻他的小猫玩偶(可算找着活的了)你算啥
景明:错付了
小洄快要知道假订婚的事情了,马上就要露馅了(bushi)
第34章
N.流绪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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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洄仔细了雪糕的电子证件,
发现这是一年前颁发的,也就是说,他成年时就成为了疗愈犬,
迄今为止已经满一年。
雪糕呜地叫了一声,挺着胸把鼻子顶到苏洄的手掌下面,示意让他抚摸自己。
但苏洄已经陷入了回忆中,他起身,
又一次上了楼,
也是第一次走进科菲说过的、宁一宵住的房间。
那是最大的主卧,连接着空荡荡如同办公室的大书房,宁一宵在纽约的时候就会在这里办公。
苏洄有些忐忑地走进去,
这里几乎什么私人用品都没有,看上去就像是崭新的房间,没有一点宁一宵的痕迹。
他穿过卧室,
没有停留,
而是走入主卫里。
在浴室的洗手台上,
他发现了自己害怕找到的东西。
雪糕也跟着上了楼,跑进来的时候发现苏洄的手里拿着一瓶洗手液,于是汪汪叫了几声。苏洄低头望了他一眼,从雪糕湿润的眼神和快速摆动的尾巴,发觉出他的不安。
他放下洗手液,
蹲下来,打开下面的柜子,
里面果然放着许多还未拆封的洗手液,
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些才是这一整个房子里,
最能代表宁一宵存在过的东西。
苏洄坐在浴室的地板上,面対着这一柜子洗手液,
想到了过去的宁一宵。刚遇到他的时候,苏洄就知道他有洁癖,也曾经用过这个借口拒绝过他留宿,但最后他心软,还是接受了。
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不止是这么简单,宁一宵有时候会忽然觉得自己手上很脏,反复洗手,严重时甚至会不受控制地在心中计数,比如台阶或路过的路灯。
苏洄是第一个告诉他,想带他去看病的人。
人总是很难面対自己存在精神障碍的事实,苏洄从青少年时期起,到和宁一宵相爱,都没能学会坦然地接受,対此,一向要强的宁一宵也一样。
苏洄瞒着他,给宁一宵挂了自己之前咨询的医生的号,以自己要开药的名义带着他一起去了,一开始宁一宵觉得不理解,甚至有些生气,但还是不得不按照预约走进那间咨询室。
那一天天气很差,阴云密布,苏洄独自坐在楼道等待他,也是第一次学着像一个合格的家属那样,询问医生他的状况。
大概第三次咨询的时候,医生才断定,宁一宵强迫症的来源,大概率是受到童年经历的影响。
很多时候他们咨询完,苏洄会牵着宁一宵的手,在医院外的长椅上同他一起吃冰淇淋,告诉他自己小时候看病时遭遇的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有好笑的,也有温馨的,讨他的开心。
前提是他也处在正常期,或是被快乐的轻躁狂统治。
但有时候,在他被重抑郁的浪潮吞没时,会给宁一宵带去更差的影响。这些苏洄都很清楚,所以总想放弃。那感觉并不好受,像个可怕的轮回,躁狂时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棒的人,最配得上宁一宵,可一到郁期,自信心打得粉碎,怎么看都是个拖累,就这样反复循环。
因此苏洄始终觉得,只有健康的人配谈爱。他很怕成为宁一宵绑在脚踝的锚,拖着他往他讨厌的海里下沉。
很幸运的是,六年前的他躁期远多于郁期,在他们相处的六个月里,宁一宵的强迫症有着肉眼可见的好转。
苏洄一直以为他快好了,也会好的,不像自己,可能会永远浸没在混乱颠簸的一生中。
事实证明,宁一宵或许并没有被治愈。
雪糕是他的疗愈犬。
苏洄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猜想,这一切的原因在他。因为他喜怒无常,又突然消失,不见踪影,所以才会生气和难过。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号码,想拨出去,打给宁一宵,求证他的病是否真的复发,想対他说很多,想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