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但似乎都是无用的。苏洄很快清醒,叫停了这种错误的做法。
他们已经不是过去的关系了。
现在宁一宵的身边有新的人来陪伴,六年太久了,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苏洄一无所知,他们之间的错位或许永远无法弥补。
他也早已失去了关心的资格。
陷入情绪中,苏洄变成一块被水浸满的旧浴巾,庞大而沉重,没办法自己站起来。
一旁的雪糕察觉出什么,再一次强行地钻进他怀中,拱起他的手臂,发出幼犬般的呜咽声,又或者是引导性地咬住他的衣服,试图将苏洄拽起来。
在雪糕的帮助下,苏洄最终还是扶着柜子起来,步伐缓慢地离开了主卧。
雪糕引导着他,带他下了楼,每一步他几乎都会回头确认苏洄是否安全。等到他们回到一楼,雪糕便快速奔跑,不知从哪儿找出一个小飞盘,叼在嘴里,跑到苏洄跟前,似乎很想让他陪自己玩。
苏洄情绪很低落,但还是从雪糕嘴中接过飞盘,扔向沙发。
雪糕很聪明,飞快跑去接住,然后扑过来,钻到苏洄怀中。
苏洄摸了摸他的背,轻轻拍了拍,“雪糕,你之前也是这样哄你的主人吗?”
雪糕“汪”了一声,仿佛真的听懂,并昂首挺胸,一副非常骄傲的模样。
苏洄望着他,摸了摸他的耳朵,“你的主人是不是很难哄?他一难过,就会拼命学习和工作,或者整理东西,根本没有空陪你玩儿,是吗?”
雪糕呜了一声,又凑近些,靠在苏洄怀中。
苏洄也靠上他,闭了闭眼,“他以前是这样。现在可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了。”
雪糕蹭了蹭他,怀抱被充盈的感觉令苏洄稍稍平复,得到些许安全感。
“他対你很好吧。”苏洄靠着雪糕,“他是很温柔的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毫无逻辑,好像在対雪糕说话,但更像自言自语。只不过比起之前,有雪糕在,似乎这些没意义的情绪和话语都有了新的出口。他像一个温暖的树洞,即便苏洄対他说了有些危险的话,也都可以被包容,而不会被传播、被审判。
这样过了许久,雪糕饿了,苏洄起身为他倒了一碟狗粮,又为他煮了鸡胸肉,蹲在一旁安静地看他吃完。
有了雪糕的陪伴,苏洄逐渐适应了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状态也好了很多,面対科菲和马克,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寡言,偶尔也能多说一两句。
雪糕每天的早上八点和晚上七点会在玄关口等待,目的就是提醒苏洄陪他下去玩。一开始苏洄还是觉得困难,但为了雪糕,还是每天坚持。
也是因为他,苏洄可以顺利出门,独立地去医院陪外婆,不需要别人陪伴。
外婆恢复得不错,宁一宵找的护工很专业,人也很友善,每次苏洄过去时,她不是在帮外婆按摩,就是陪她聊天。
苏洄明显感觉到,自己十几天前杂乱而崩溃的人生正在一点点复原,但他清楚这都是凭借了前男友的能力,也为此感到羞愧。
他甚至可以开始一点点处理滞留的工作,也愿意打开邮箱,清理堆积如山的邮件。
于是他发现了之前Sean的邮件,询问他最近是否有新的作品展出,一直是未读。苏洄想他一定很着急,于是立刻回了一封,但由于他并不想提起宁一宵的订婚礼,所以跳过了这个所谓的“作品”。
[Eddy:我目前暂时没有新作品,不过我带的学生正在比赛,过段时间可能会有他们的作品展。]
[Eddy:真的很抱歉,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所以没能及时看到你的邮件,现在才回复,不知道你最近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他发出去,深吸了一口气,感到愧疚。刚往下查看了不到三封工作邮件,Sean的回复便来了,快得令苏洄有些意外。
[Sean:不太顺利,最近老毛病犯了,总是胃痛,很影响工作效率。]
胃痛。
苏洄很关切地询问。
[Eddy:严重吗?都影响工作了,应该很严重吧,你一定要按时吃饭,慢性病最大的成因都是不良习惯。]
没等太久,Sean便回复了新的邮件。
[Sean:你说得対,那你呢?每天有在好好吃饭吗?]
[Sean:感觉现在的年轻人习惯都不太健康。]
苏洄的确被他说中,一时间不知应该怎么回复好。
总归不能骗人。
[Eddy:我胃口不太好,但也有认真吃饭。]
[Sean:看出来了,你很瘦,上次展览上见过。]
苏洄有些惊讶。
[Eddy:你见到过我?我还没有见过你。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有机会,能当面请你吃饭就好了,等我状态好一些,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这一次Sean没有快速回复,苏洄看了一眼时间,的确到了饭点。
科菲在外面叫他,苏洄便应了一声,随她下了楼。
晚餐马克做了馄饨,想到方才的邮件,苏洄比往常多吃了一些,吃完后便再次回到房间,又查看了邮箱,依旧没有收到回复。
或许他的邀请来得太唐突了?苏洄不确定。
他打算带雪糕下去,从衣柜里拿了自己最近常穿的黑色大衣。
这种时期,他总会下意识穿色彩灰暗的衣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安全感仿佛是攀附在皮肤上的,裸露出来便会流失。
他盯着镜子里毫无血色的一张脸,有些逃避,头发太长,苏洄扎在脑后,戴上帽子,下巴埋进围巾里。
雪糕早已在玄关等候,苏洄给他戴上口笼,穿好衣服,开了门带他下楼。
天已经半黑了,室外气温比房子里低很多,他不由得将围巾往上拉了拉。雪糕一出门便小跑起来,苏洄几乎拽不住,被他拉去了公园,转了好几圈,雪糕的精力才消耗了一半,苏洄已经累了,和他商量着回家。
雪糕脾气并不倔,哄两下便听话,跟着苏洄回家。路上人并不少,但由于雪糕的形象过于凶悍,行人各个主动退避,仿佛组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路过回家必经的喷泉与圆形草坪,他们途径一家冰淇淋店,之前苏洄从来都无心观察四周,并没有发现过。
他被橱窗里漂亮的礼盒和一整排的冰淇淋展示柜吸引,停下脚步,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进去买了一颗香草球,装在小盒子里。
店里不让大型犬停留,苏洄只能带着雪糕到店外露天的座位,外面很冷,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反倒让他自在。
苏洄把雪糕的绳子套在自己手上,撕开纸勺的包装袋,尝了一小口冰淇淋。
雪糕站得挺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看上去很想吃的样子。
“你不可以吃。”苏洄点了点他的鼻子,“会生病的。”
雪糕可怜地呜呜叫,苏洄忍不住勾起嘴唇,拿出本来就特意多拿的另一个勺子,舀了一些,把口笼取下来,喂给他。
“雪糕吃雪糕。”他觉得很有趣,但又怕小狗真的会上瘾,于是只喂了一勺,“不可以吃了。”
他揉了揉雪糕的脸,问道,“如果被你主人知道了,他会说我的。”
下意识说完这一句,苏洄感觉不対,很怪,不自然地松开雪糕的脸,拿起冰淇淋纸盒,“他应该也不会……”
“但是你不可以吃了,就只有一口,乖。”
怕他馋,苏洄自己快速吃掉一整个球,冻得牙齿疼,用手捂了半天脸颊。
他还是觉得累,不想走,于是一人一狗和一个空盒子在原地赖了一会儿。
雪糕把下巴抵在他膝盖上,苏洄则从口袋里找出前天买的烟,点燃,夹在指间,靠在椅子背上,仰着头缓慢地吐了个烟圈,灰白色的雾倦怠而颓靡地环绕,消散于冷风中。
烟才抽了一半,便有一个人靠近,苏洄的神经是断续和破碎的,反应很慢,直到対方走到他身边。
某个瞬间,苏洄产生了一些虚妄的幻觉,觉得会是宁一宵突然出现。但雪糕的警惕状态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动作懒怠地侧过脸,来者是个陌生高大的白人男,是来搭讪的。
被这样盯着看,苏洄感到不适,低下头,将烟摁进满是融化奶油的纸盒里。
“抱歉,我……”
还没来得及拒绝,雪糕就开启了他作为护卫犬的本能,充满攻击性地不断发出低吼,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仿佛下一秒就会冲上去撕咬。
这显然吓到了那人,他抬起双手,后退了两步。
“雪糕,没事,别紧张。”苏洄抚摸雪糕的背,随即起身,対男人颔首致歉,带着他离开了。
一直走到一百米开外,雪糕紧绷的状态才渐渐放下,苏洄停下脚步抱了抱他,“你刚刚好凶啊。”
雪糕用鼻子蹭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家中求抱的狗狗,苏洄不禁想,怎么会有一只小狗,既承担着疗愈的任务,又可以随时变身领地意识强大的护卫犬呢。
他想到了宁一宵。
“你和他还真是像啊。”
苏洄感到奇妙,很快又觉得自己无药可救。
还是不要想了。
“回家吧。”
带着雪糕上了电梯,回到顶层,解锁了门的密码,苏洄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关在门外。
回到家里,雪糕又变回聪明黏人的模样,跟着苏洄来到房间,时不时发出小而轻的汪汪声。
苏洄在椅子上坐着,対着百叶窗缝隙里的夜色发了许久的呆。
邮件的提醒声出现,将他不算安分的思绪拉回。
苏洄放下那些不正确的想念,移动了鼠标,点击了新的回复。
[Sean:你很漂亮,我印象深刻,但我长得不好看,怕见了面会让你失望。]
--------------------
作者有话要说:
宁·长得不好看·一宵
为了捂紧马甲不惜自贬容貌的某人
第35章
N.秘而不宣
===========================
看到Sean的邮件回复,
苏洄意识到自己的邀请的确有些冒犯,对方既然已经选择了匿名收藏,想来是不愿意露面的。
[Eddy:请别这么说,
外貌其实并不重要,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不见面也没关系的,是我太唐突了,再次向你表示谢意,
希望你的身体快点好起来。]
Sean的邮件也提醒了他,
这段时间因为外婆的病耽误了很多进度,其中就包括琼斯小姐的订婚礼作品。
他明白这件作品对于一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孩儿的意义所在,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延误。
苏洄之前的草图得到了琼斯的认可,
但他仔细检查,又进一步构思时,还是觉得很多地方需要和委托人讨论,
这样的作品所代表的意义和过去的并不同,
他不能自己一个人做决定。
于是他打电话联系了贝拉·琼斯,
先是为前段时间的失联道歉,然后又询问她是否有时间见面。
贝拉个性爽朗,为人大度宽容,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失联,对作品的进度也不着急。
“见面啊……我想想,
我这段时间忙着新一季的发布会,还挺多事儿的,
要不你周一来我工作室吧,
怎么样?”
“好的。”苏洄记下了贝拉工作室的地址,
“我可能会带几个方案过去,您看一下,
如果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这样沟通起来,效率或许高一点。”
“其实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贝拉不在意地笑了笑,她身边似乎来了讨论工作的人,因此先对苏洄说了句抱歉。
“你忙吧,不用管我。”苏洄低头看着图纸,“那我先挂掉了,周一见。”
“好,周一见!”
结束这通电话,苏洄松了口气。其实比想象中简单,只是工作而已。
他盯着自己画的草图线稿,陷入想象中,在脑海里,他模拟出很多种材质所创造出来的效果,网纱或丝绸,又或者是带有交互功能的LED屏幕。他用建模软件将这些灵感模拟出来,具象化,保存成方案,又联系了之前采买原材料的厂家,和他们沟通,大致拉了拉成本。
他沉浸在工作中,无心睡眠,雪糕会在一旁陪着,累了便趴在他的腿边睡觉。
苏洄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修复,已经很接近正常人的基准,如果顺利的话,郁期不会持续太久。他无比渴望轻躁狂的到来,至少能为他带来最高的工作效率和创造力,以及可以湮没一切痛苦的亢奋和快乐。
苏洄想,如果自己这次可以做得好一点,也算是送给宁一宵的订婚礼物了。
他很认真地对待工作,如同他认真地履行再也不见宁一宵的决定。
药物会钝化他的大脑,令苏洄时不时便忘记许多事,包括一些创作必需的灵感,但也是因为有药物的控制,他才有坐在桌前的韧性。
周一很快就到了,苏洄熬了几天,拿出自己觉得可行也不错的方案,前往贝拉的工作室。
纽约的雪始终半化不化,气温很低,地上的被来来往往的都市人踩成坚硬的灰黑色冰沙,需要很小心地步行。冬天的太阳是白色的,高而冷酷地悬挂在灰色天空,在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出冰冷而阴郁的光。
风非常大,苏洄把自己裹成了一颗灰色洋葱,由于并没有带上雪糕,他没办法让任何人不靠近。
好在地点距离并不远,只需稍稍忍耐便抵达。
贝拉的工作室和他想象中一样大,是街道边一座独立的三层楼,落地玻璃上贴着广告,还有巨大的彩绘设计稿,很扎眼,与他第一次见贝拉时,她身上那种贵族名媛气质并不吻合,甚至显得有些叛逆。
他推门进去,暖气涌上前,苏洄取下半边围巾,露出脸。
一楼门口负责接待的员工看到他便走上前,“你好,是参加试镜的平面模特吗?麻烦来这边签一下到。”
苏洄发现似乎有误会,便解释说,“不是,我是和琼斯小姐预约过今天见面的装置艺术创作者,Eddy
Sue,应该能查到。”
对方有些错愕,连连致歉,“真不好意思,因为今天来试镜的模特很多,我乍一看,以为您也是其中之一,太抱歉了,请跟我上楼吧,贝拉在二楼。”
“没关系。”苏洄跟在他的身后,楼梯一侧的墙面上挂着许多贝拉在秀场的花絮照片,强势又漂亮。
二楼有些乱,一侧的角落是摄影棚,摄影师正兴致高昂地拍摄着片子,中间是来来往往拿着衣服的工作人员,另一侧的角落里放着大量的服装和配饰,数量惊人。
“贝拉!你请的艺术家来了!”
这声大喊过后,只见不远处那一排排衣架后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我在这儿!”
“OK,跟我来。”
苏洄点了点头,随他过去,绕过衣服看到了正在工作的贝拉。她正站在一个模特前,审视她身上的深蓝色绒面连衣裙,就在苏洄过去的同时,她拿起剪刀,拆掉了连衣裙前襟的白蝶贝纽扣。
“这个不行,还是换成之前的手编珍珠扣。”她打量了一下,“还是要配个帽子,我想想……”
“贝拉。”一旁的工作人员提醒,“Eddy来了。”
“Eddy……”贝拉头也没回,盯着模特思考了片刻,忽然回神,猛地回头看到了苏洄,“你来了啊,怎么这么快?”
苏洄抿了抿嘴唇,“离得比较近,走路就可以到。”
贝拉点点头,对眼前的模特说,“你先去换下一套吧,帽子让艾菲给你找。”然后她转过身,对苏洄笑道,“坐吧,在这儿聊会不会吵?或者要不要去里面的会议室?”
“我都可以。”苏洄轻声说。
“还是去里面吧。”贝拉带着他出去,“这里要很大声说话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