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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风和他一起涌进来,白色的纱帘被吹起,苏洄用手撩开,光着脚朝他走来。月色将他的皮肤照得雪白,他的膝窝、肩颈的线条,还有逆光的眉眼,每一个微不可察的细节都被宁一宵铭记。

    苏洄很快钻进他的薄被里,带着他身上独有的香味,抱住了他。

    “怎么过来了?”宁一宵压低声音。

    苏洄凑到他耳边,很小声说:“很想你啊。”他的声音有些颤,呼吸也不稳,带着明显的意乱情迷,吻了吻宁一宵的耳根,“你呢?想不想我?”

    他其实并不需要宁一宵的回答,所以在问完后便将被子撩过头顶,凑过去和宁一宵接很主动、很深的吻,直到快要窒息,才本能地松开。

    宁一宵低声问,“你不怕吗?”

    苏洄摇头,脸被闷得发粉,“大不了明天你一走我就去找我妈,告诉她你不是我的同学,是我男朋友。”

    宁一宵很快用言语阻止了他这个疯狂的念头,“太快了,再等等吧。”

    苏洄笑了,蹭了蹭宁一宵的鼻梁,“你怕吗?”

    宁一宵很想说不,但他其实很怕失去苏洄,因为拥有他本来就像是一场过于美好的梦。他甚至可以断定,无论是前二十年,还是后二十年,他都不会再做这样好的梦了。

    “我不知道。”宁一宵说。

    苏洄敏锐地从宁一宵身上感知到负面情绪的流动,于是抱紧了他,“我都听你的。”

    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或是沉默地亲吻。

    苏洄看到宁一宵的眼神,充满迷茫,想到了几小时前他注视玻璃缸的样子。

    他小声开口,“你刚刚在花园里看到了一个鱼缸,是吗?”

    “嗯。”宁一宵温柔地注视着他。

    “以前有个叔叔为了讨好我妈,送了我一条很贵的观赏鱼,好像叫锻铁蝴蝶鱼。”

    苏洄依照记忆向他描述,“就一条,特别贵,小小的,浑身的鳞片长得像金属片一样,尾巴和尖鳍都是柠檬一样的黄色,很显眼。我很喜欢它,每天放学都会第一时间去看它。

    很快,苏洄的眼神变得暗淡,“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种鱼有很强的群居意识,几乎没办法接受圈养生活。他们需要大海,需要很多很多同类,而不是小小的鱼缸,和一些伪造成海底的仿冒装饰。”

    “后来呢?”宁一宵问。

    “死掉了,只活了一个月。”苏洄安静地眨了眼,“是不是很可怜?被放到错误的地方,错误地受人观赏,死之前也没能再回海里游一次。”

    宁一宵知道他说的并不是那条漂亮的蝴蝶鱼,而是他自己。

    他很小心地吻了吻苏洄湿润的眼睛,对他说,“你知道吗?我不认同今天徐治说的话。”

    苏洄抬眼,望着宁一宵。

    宁一宵声音很沉,很平静地告诉苏洄,“其实你没弄错,我的确很讨厌海鲜,因为总是会觉得自己骨子里散发着海的腥味,就像那些鱼一样。”

    苏洄皱了皱眉,凑到宁一宵颈边,小声反驳他,“你很好闻。”

    宁一宵笑了,“心理作用吧,无论我走多远,好像都摆脱不了那股腥味。我之前不是说,我们那儿的人都靠出海捕鱼为生,像今天吃的金枪鱼,在我们那片海域几乎捕不到。”

    “我妈有段时间帮人照看鱼摊,会带着我一起,有一次,摊位的老板出海回来,说他们很走运,捕到一条金枪鱼。

    我当时很想看看什么鱼卖得那么贵,但并没有见到。只是捕鱼的师傅和我妈闲聊了几句,我跟着听,才知道原来金枪鱼和别的鱼不一样,它们的腮肌退化严重,没办法一张一合,只有一种办法才能获取氧气。”

    苏洄抬头蹭了蹭他的下巴,“什么办法?”

    宁一宵告诉他,“一刻不停地游泳。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时时刻刻都有新鲜的水流快速通过鱼腮,得到氧气。所以他们很累,从出生开始就没办法停下,要一直游,一直游,才能获得别人轻而易举就得到的氧气,一旦停止向前,就会窒息而死。”

    苏洄忽然感觉鼻尖酸涩,他读懂了宁一宵想说的。

    宁一宵却抱住他,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所以我说,我不认同他在餐桌上说的话。表面上我们的确很不一样,可以说完全相反。”

    “但某种意义上,苏洄,我们是同类。生长在错误的环境里,不想被同化,不想被压得变形,所以很艰难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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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是插叙啦,就是因为比较担心会引起上的困难,所以用了分P章和N章的方式去写,也是一开始就做好安排的,一些过去的章节是必须要讲的,并不是说写很多他们俩过去谈恋爱多美好,其实过去的重点也是放在人设和矛盾上的,不写的话,会对现在时剧情安排会造成影响,人设也会变单薄,如果说有不太喜欢看p章的读者,其实也可以等到更新到现在时再来看,没关系的,其实我已经尽力压缩过去的剧情了,总体来说,肯定还是现在时的内容更多,目前这一段回忆也不会很长

    第45章

    P.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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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来得比想象中更加猝不及防,

    一场冷空气带来的冷风,就吹灭了夏日残留的余温。

    银杏叶开始转黄,昭示着北京步入绵长秋日,

    宁一宵说不清什么感觉,好像经历了一部夏日电影,明明已经落幕,但电影的台词对白却还滞留在黑色的荧幕上。

    和苏洄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都太短了。

    他知道时间本就不存在,

    只不过是衡量事物运动和变化的尺度,

    或许正是因为他害怕变化,害怕燃烧的热情最终会像抛物线那样落下来,所以才不希望时间流逝,

    想定格在现在。

    可现在远远不够,他还不够好,给不了苏洄任何未来。

    宁一宵日复一日地生活在矛盾中,

    卖命地工作,

    卖命地学习,

    想尽一切办法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人生。他怕自己一停下来,拥有的好梦全都破碎,又回到当初。

    他不禁想到了从苏洄家离开的那天早上,尽管已经时隔两个月,可徐治说过的话就像是一道烙印在他心头的暗影,

    挥之不去。

    那天他睡得并不安稳,在并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梦时断时续,

    很早就醒来了。苏洄并不在他身边,

    宁一宵起身,沿着相连的阳台走到他的房门口,

    发现他正戴着耳机,趴在床上写写画画。

    大约是心灵感应,苏洄也突然抬头,透过玻璃望过来,与他对视。

    在蒙蒙亮的清早,花园还沉睡于乳白的晨雾之中,一夜未眠的苏洄跳下床,跑过来,隔着玻璃亲吻了宁一宵。

    他没留下来吃早饭,很早便打算自己走,但出门的时候,徐治叫住了他,说他也要上班,顺道送他。

    宁一宵本想拒绝,但无奈这里很难打车,也不愿让季亚楠为他安排司机,更想弄明白徐治对他夹枪带棒的用意,于是便同意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上车后,徐治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你是秦月的儿子,没错吧?”

    坐在副驾驶的宁一宵表现出超乎这个年龄所具备的平静,他看向徐治,没说话。

    徐治笑了笑,打转方向盘驶出季家别墅,他说别紧张,只是随便问问。

    宁一宵面无表情,“为什么这么问?”

    徐治望了一眼红绿灯,又侧过头,“你长得和你妈妈一模一样。”

    宁一宵撇过眼,陷入沉默。

    徐治却始终盯着他,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记得我了?”

    宁一宵摇了头。

    “我还以为你妈妈会跟你提起我的。”徐治瞥开眼,语气比方才又松弛些,“其实说起来,你小时候应该见过我,不过那个时候你也就一两岁大,估计已经忘了。”

    徐治嘴角勾着,但眉眼未动,时不时观察宁一宵的表情,继续道:“那个时候我十六岁,还抱过你,你眼角的痣很好认。”

    宁一宵几乎没有这段记忆,他试图在脑海中搜寻,只能找到一些很模糊的片段,似乎隐隐约约记得妈妈抱着他,对着一个人,让他学会叫叔叔,但至于那个人是不是徐治,他不得而知。

    徐治似乎很走心,在半小时的路程里,他断断续续讲了很多过去的事。

    “我能有今天,要谢谢你妈妈。”徐治笑着,“别误会,我是真心的。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她接济了我,我可能早跳海自杀了。我知道,其实那个时候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你爸压根儿没回来过,她婆婆又刁难她,不认她,一个女人想在那儿混口饭吃不容易。”

    他看向宁一宵,眼神中带着一丝打量,“秦月当时瘦得奶水都不够,你也瘦,没想到现在长这么高。”

    “我在你家住了半年,秦月把我当弟弟,不过后来我让她跟我一起走,她没同意。”

    交通灯转红,徐治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感,宁一宵也并不想分辨。

    “你妈妈现在怎么样?”徐治转了话锋,放弃追忆过去。

    宁一宵沉默了一分钟之久,给出答案,“我不知道。”

    他并没有说谎,也并不是懒于理会,是的的确确不知道。他的母亲早在数年前就消失了,至今没有联系过他一次。

    徐治没有继续问下去,反倒笑了笑,“我看到你,还以为秦月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她是真的命苦,也是真的倔,要是不一门心思等你爸,不至于变成那样。”

    宁一宵虽然心中怨她,但并不想听到一个陌生人随意置喙他的母亲,所以他几乎不再搭话,很安静地听着,等目的地到了,便下了车。

    徐治瞟了一眼写字楼的环境,降下车窗,对宁一宵露出和善的笑容,与他道别。

    宁一宵现在都记得徐治说话时的样子,他似乎并不只是单纯分享,更像是试探。

    一开始他以为徐治是看出了他和苏洄之间的暧昧关系,但在车上的一番谈话,他发现重点似乎并不在苏洄身上,而是他妈妈,或者说,是徐治的过去。

    宁一宵想知道他们过去发生过什么,但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依旧联系不上自己的母亲。

    所以在这个起了风的夜晚,和苏洄分别后的宁一宵,又一次插上了旧的手机卡,打开来,在一大堆几乎要快挤满内存的收债威胁短信里,他往上一直翻,一直翻,终于找到中考前,妈妈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妈妈:要考试了,千万别乱吃东西,妈妈昨天还去镇上的庙里给你上了香,保佑你平安顺利,考上你喜欢的高中。别紧张,好好的啊。]

    宁一宵想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发出这一段话,然后和那个该死的继父一起,彻底地消失不见。

    这一切宁一宵都不得而知了,就像他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如今身在何处,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他的存在。

    按照催债人的要求,宁一宵将暑假实习的大部分工资都拿来填窟窿,留下的不多,勉强够生活。

    苏洄不止一次提出想帮他还债,但宁一宵没同意过,他不知道这算什么,让苏洄分担他人生的悲苦吗?他做不到。

    苏洄的生活并没有比他好过,宁一宵比谁都清楚,并不想为他足够混乱崩溃的人生增添哪怕一点点负担。

    就像站在他身旁,走在校园的人行道上,哪怕只是一片落叶落在苏洄肩头,宁一宵也会轻轻为他捻去。

    但爱本身也有重量。

    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假期,苏洄本想陪宁一宵去看病,因为他发现了宁一宵过分注意整洁、频繁洗手等一系列不明显的细微症状,怕对他造成影响,苏洄自己偷偷查询,又打电话咨询了之前的心理医生,预约挂号。

    但就在吃完早餐后,季泰履通知他,午餐他约了很重要的客人,让他好好收拾一下,跟着他出去。

    苏洄并没有同意,但这个家从来都由不得他做主。

    外公说外婆也会去,苏洄便没话可说,只提前打好招呼,最迟两点就要走,他有急事要办。

    除了在外地出差的季亚楠没去,其他人基本都到了,包括徐治。

    令苏洄没想到的是,跟着外公进入包厢,他才知道,原来所谓的重要客人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儿,经外公介绍,原来他们不仅差不多大,家世、学历样样都差不多。

    徐治笑着在几人之间周旋,撮合着让女孩儿换了位置,与苏洄挨着坐下,还笑着夸他们“般配极了”。

    苏洄感到窒息,几度想要站起来,摔门而去。他们之间说的客套话,他一句都没听清,甚至在身边的女孩儿对他介绍自己时,都彻底地走了神。

    大约是对方家长也看出点什么,笑着说:“没关系的,就当交个朋友嘛,现在小孩子的社交圈子太窄了,我们家小雅都很少出门。其实要我说,按咱们两家的关系,你们都可以算是青梅竹马的,只是来往不多。”

    苏洄有些反胃,喝茶压了下去。

    饭吃得差不多,徐治提议他们先走,让苏洄带着小雅到楼下咖啡厅坐坐。

    苏洄没有同意,“我还有事,之前和你们说过的。”

    季泰履当场便要发怒,“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先带着妹妹去转转,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

    “没事的。”一旁的女孩儿看这架势也有点害怕,“不着急,以后还有机会……”

    苏洄并不想给她错误的期待,于是同意了,也带着她一起下了楼,来到酒店一楼的咖啡厅。

    但他只为对方点了咖啡。

    这个叫“小雅”的女孩儿很明显对他是感兴趣的,从她的神态中便能看出来,因此苏洄更不想耽误她。

    服务生走后,他便开门见山,“很抱歉,今天的局面在我意料之外,没想到这顿饭实际上是家长组织的相亲。”

    小雅有些尴尬,“没事的,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的,可能今天比较仓促……”

    苏洄轻声打断了她的话,“他们应该没有告诉你,我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躁郁症,病史已经超过六年,这辈子不一定能治愈,治愈了也不保证不会再复发。”

    他语速变得有些快,仿佛描述得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躁狂发作的时候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比如刚刚吃饭,我会把气氛弄得很紧张,整夜不睡,亢奋,冲动性消费,思绪奔逸,像疯子一样说很多话。”

    眼前的女孩儿明显眼神显露出退却。

    “这还不止,抑郁发作的时候,我连床也下不了,一句话都不想说,自杀倾向严重,到现在我身上还留着疤。”

    苏洄笑了笑,看上去漫不经心,病态的坦诚似乎令他看上去更迷人,但这张漂亮的脸蛋也明明白白地写着——我非常危险。

    小雅静了静,有些迷茫,“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们骗你,我不想,这个病害人不浅。”苏洄从口袋里拿出烟,抽出一根来叼在嘴上,一抬头,又意识到这里不可以抽烟,于是拿下来夹在指间,滤嘴轻轻敲打桌面。

    如果不是害怕牵扯到宁一宵,他甚至想直接坦白,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而且只能爱一个人。

    “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苏洄像孩子一样笑了,“我不可能和他分开的。”

    他说完,起身,“话说完了,我走了。”

    就在转身的时候,苏洄听到她在身后,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问——那你的病难道不会伤害你喜欢的人吗?

    苏洄的脚步顿了顿,他原本想回头较一较真,告诉她自己喜欢的人非常好,非常坚强,他不害怕。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这样做,直接走掉了,看上去很像是落荒而逃。

    坐在前往医院的出租车上,苏洄的手机不断地响,都是外公打来的电话,他直接关了机,头脑很乱,有些走神,没来由想到暑假的某一天。

    那时他在宁一宵住的出租屋度过周末,当时他临时被教授安排了工作,自己又没有带电脑,只好借用宁一宵的。

    查询资料时,苏洄直接打开了浏览器,点击搜索框。

    没想到下面直接出现了之前的历史搜索记录。

    [如何与双相患者相处?

    如何照顾一个双相患者?

    恋人是双向患者应该怎么相处?

    如何让双相患者愉快?

    和双相患者交往有什么禁忌?

    双相患者需要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忽略了那些,搜索了自己需要的论文,完成了工作,把电脑还给宁一宵,并特意留下了一个没有关闭的新文档,里面只有一句话。

    [患者苏洄需要宁一宵的爱。]

    司机开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叫醒了愣神的苏洄。

    好在他没有错过预约的咨询号,在医院门口,他看到等待的宁一宵,安静地站着,好像被砍伐殆尽的森林里唯一一颗伫立的冷杉,孤零零地剩在那儿。

    苏洄没来由地为此难过了,但还是假装开心地跑过去,不顾他人眼光扑上去抱住了他,虽然这个拥抱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宁一宵露出浅的笑容,握了握苏洄的指尖,同他一起上去了。

    咨询过程中,在外面等候的苏洄似乎比宁一宵还要紧张,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地撞击着胸膛。

    他迫切地希望出来的时候,医生告诉他,只是他想得太多,宁一宵其实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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