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补习班是我们老师推荐的,一班25
个人。”
“你这基础上大课不行,得一对一补,回头跟上了再上大课。”庄洁想了会,骑着摩托带她去街上找补习机构。
街上遇见陈麦冬西装革履的在路边,庄洁踩了刹车停在他面前,冲他扬了眉,歪着脑袋开始笑。
陈麦冬觉得她莫名其妙。
庄洁想到陈奶奶自夸的一番话,又想起店里阿姨说陈奶奶就差背着干粮找孙媳妇了,就控制不住地朗声大笑。
陈麦冬看了她一眼,挪挪地方没理她。
庄洁喊他,“诶,青年才俊,咱要不要扫个微信?”
“谢了,不用。”陈麦冬说。
庄洁收了笑,轰着油门贴着他扬长而去。陈麦冬掸了一下扬起的灰尘,骂了句脏话。
庄洁报完班回了家,跟寥涛就提了一嘴。寥涛问一对一得多少钱?庄洁让她问何袅袅,何袅袅磨磨蹭蹭地掏出发票说:“四百一节,我姐报了二十七节,一个礼拜上两节。”
“发票收好了,我小学到高中的学费统共都没超过一万。”庄洁笑说。
“这机构也太黑了,得卖多少只烧鸡。”寥涛说。
“她基础差跟不上课,你们又不会辅导,找个老师引导一段看看。”庄洁说。
寥涛让庄研跟何袅袅去睡,她要和庄洁说一会话。庄研说想跟庄洁睡一个屋,寥涛一副想揍他的表情,“你是三岁小孩?”
庄研不情愿地回了房间。何袅袅扭捏着说:“妈我怕黑。”
“你们一个两个想挨打是不是?”寥涛警告。
“如果你洗澡的话,今晚可以和我睡一个屋。”庄洁说。何袅袅不爱洗澡,一个星期勉强洗三回。
这边寥涛泡了杯茶去院里,点了根烟坐下说:“我跟你何叔想租一间工业区的工厂。我们想在网上推广一下真空烧鸡。现在啥都在家里弄,成天一股子鸡血味儿,左邻右舍早有意见了。”
“行啊,好事。”庄洁说。
“现在小工厂便宜,一年两万就行。”
“租金是真便宜。”
“镇里让转型,说只要不制造污染源,做什么营生都行。”寥涛抽了口烟说:“这两年环保查得严,工厂说荒废就荒废了,现在是给点钱都能租到。”
“可以。”庄洁点头。
“咱镇里旅游业也饱和了,下溪村的电路今年大整改,光民宿半年内开了五家。我原本还想凑个热闹,一看这形势可拉倒吧。”寥涛说:“我一点都不想卤烧鸡了,整天干得够够的。可又没别的本事转行,想着还是安生继续老本行吧。”
“前两月袅袅直播吃烧鸡,竟然有十几个人要链接,我也不知道啥是链接。”
“直播吃烧鸡?”庄洁问。
“也不知道她是跟谁学的,在那个啥平台上直播。还下载了抖什么来着,抖
M
还是什么东西……”
庄洁大笑,说那是抖音,不是抖
M。
寥涛说如果工厂化,就要买一些基础设备,各种零零碎碎,估计前期要投入二三十万。
庄洁大致明白了意思,说我卡里有钱,随时都能转给她。主要家里才买了两套房,一时拿不出资金。母女俩聊了会就各自歇了,隔天国庆还有得忙。
国庆第二天就是庙会,寥涛在街上支了摊,切了几只烧鸡给人试吃。妇女主任邬招娣经过,她和寥涛关系不错,藉着和寥涛聊天的空档,暗中把庄洁打量了个透,然后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记下了庄洁的名字。
邬招娣离开后,庄洁问她记名字干什么?寥涛说是镇里统计一下在外工作的年轻人,镇里想约他们吃一顿饭。
“镇里约我们吃饭干什么?”庄洁不解。
“去年镇里就统计了,只是你没回来而已。”寥涛说。
“统计我们干什么?”
“你去一回不就清楚了?我又没参加过不知道。”
庄洁想不明白,也不容她多想,因为赶庙会的人都逐渐涌了上来,一些老太太围在她面前快把烧鸡给试吃完了。
这边寥涛又回屋切了几只,摆上来没一会,王家丫头从人群里挤了过来,她先试吃了一块,然后隔着人群喂了一块给身穿警服的男人。
那男人嫌难为情,死活不往里挤。王家丫头就自己吃一块,隔着人群喂给他一块。这时又从人群里挤过来一个小孩,那小孩把每个口味尝一遍,开始和王家丫头嘀嘀咕咕地评价。什么太咸了,什么没卤透。
庄洁无语了,免费吃还找事儿。
俩人嘀咕了会,王家丫头问人群外的男人,“平平,你想吃什么味儿?”
“五香的吧。”穿警服的男人答。
王家丫头要了一只五香的,一只麻辣的,一只酱香的。然后小声地对庄洁提建议,“你家这鸡不太好,有点肥,很容易腻。”
……
“你不要买饲料鸡,你去无粱村买散养的土鸡。那的鸡肉紧实。”
庄洁点头笑,表示会认真考虑。
王家丫头正说着,被妇女主任从后面拍了下头,说她整天拉着腿满街跑,哪哪都能显著她。
王家母女离开,没一分钟那个小孩折回来,朝着庄洁老成地说:“姐姐,我有个生意想同你合作。”
“什么生意?”
“下溪村的游客非常多,我可以帮你推销烧鸡,你每一只只要付我……”没说完人就被穿着警服的男人提了出去。
庄洁大笑,她知道这小孩是谁了。
下午陈奶奶拽着陈麦冬出来逛,见着庄洁就同她热络地聊了两句。陈麦冬望着对面的手艺人吹糖人,不妨被庄洁暗地里戳了下,她朝着一个方向使了眼色,陈麦冬顺着望过去,那是个正值婚龄的女孩儿。
陈麦冬看了她一眼,摸出兜里的烟噙嘴里,挡着风点上抽了口,随后觑着眼看她,“想要我微信?”话落嘴里的烟被人拿掉,肩被陈奶奶连抽了几下,“让你拽,让你拽!”
第5章
你奶奶
国庆第三天,庄洁带着弟妹去了北京游玩。傍晚回来的高铁上,妹妹歪在她肩上睡着了,弟弟和她小声的聊天,聊生活聊学习聊他的心事。
寥涛很愁庄研,觉得他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整天柔柔弱弱多愁善感,没事就躲在房间画画,从不主动出去玩。而且他一直想考美院,这把寥涛给愁坏了。
她不指望儿子多有出息,但希望他报一门实用的专业,将来能养活自己。但他一心想读美院,用自己的伙食费买材料,攒零花钱报专业的机构。寥涛断他钱,他就私下问庄洁借。
寥涛苦口婆心,说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理应照顾姐姐和妹妹,不应该让姐姐反过来照顾他。而且庄洁腿也残疾。
庄研也觉得理应如此,他应该挑起家庭重担,但他努力念了半年书,整个人浑浑噩噩,了无生意,原本就不好的成绩直线下滑。
庄洁刻意回来同他聊,又和寥涛商量后,打算让他试试看能不能报美院附中。恰好那年庄研运气好,冒打误撞地被录取了。
庄研问:“姐,你晚上照过镜子吗?”
“照啊,我洗漱的时候就照。”
“我说的是认真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看自己干什么?”
“我前天想画一幅自画像,我就照着镜子看,看着看着我很害怕,我就丢了画笔回床上睡。”
“姐,如果你对着镜子五分钟,一直认真地看,你就会恍恍惚惚,会觉得镜子里的人很陌生。”
庄洁笑着拍了他一下,“脑袋想什么呢?自己吓自己,以后别再看了,看多了神经容易错乱。”
庄研也笑了一下。
庄研正色道:“半夜十二点不要照镜子。”
“为什么?”
“会看见鬼。”
庄研迅速把脚抬了起来。他最怕鬼了。他害怕一切无形的东西。他从不看恐怖和悬疑的电影。有时蹲马桶他都担心会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
庄洁见他的举动大笑,笑他胆小鬼。
庄研长得秀气,说话也文气,很招人待见的小男生。
出高铁站庄洁接了通电话,王西夏打来的,说晚上在她堂哥的民宿聚,问她要不要过来。
庄洁没什么兴趣,她晚上想帮寥涛封真空烧鸡。何彰跃领着人在整理工厂和采购设备,工厂合同签好了,他们想抓紧时间搬工厂。
王西夏说他哥介绍的对象也来,让庄洁帮她看看。庄洁开玩笑,“那我看上了咋办?”
“这算事?看上就看上呗。”王西夏说。
“成,等我。”庄洁应下。
王西夏和庄洁同一家公司。一个在上海分公司,一个在北京分公司。公司是全球医疗器械排名前十。俩人部门不同,负责的业务也不同,但都属于高级技术销售。
晚上庄洁过去找她,民宿院里男男女女围着一群人烧烤,王西夏眼神示意烧烤炉旁的男人,庄洁扫了一眼,拉凳子坐下道:“上个月有人联系我,说能把我底薪谈到一万八,剩下的就看个人能力了。”
“哪个公司?”王西夏问。
“普利。”
“巧了,上个月也有人联系我,底薪能出到两万,也是普利。”
庄洁不服,“我凭什么比你少两千?”
王西夏笑出了声。
这时过来一个男人,递给她们几支烤好的肉串,简单说了两句就回去继续烤了。庄洁吃着烤串问:“你考虑普利么?”
王西夏摇头,“不考虑。”
“我也是。”
庄洁打量了眼那男人,朝她说:“挺贴心的。“那男人给她们的烤串上都垫了一层纸巾,还顺手给她们倒了柠檬水。
“还行吧。”王西夏说。
“他是干什么的?”
“他曾经是国旗手……”
“什么?”庄洁诧异,不禁又多打量了几眼,回头道:“原谅我村里人,生活里还没出现过这号人物,等会我能合个影……”
“不扯淡了,他弟弟曾经是国旗手,他就是普通的退役军人。”王西夏说。
说起这事,庄洁接了句,“昨天你堂哥去我摊上买烧鸡了,那谁、他媳妇是那个谁、那井盖。”太拗口了,她一时想不全名字。
“王宝甃?”
“对对,就她。你晚会把她微信推给我,我有事问她。”庄洁说。
“行。”
“对了,大队里约我们七号吃饭,为什么平白无故约吃饭?”庄洁啃着肉串问。
“不清楚,队里没约我,”王西夏淡淡地说:“我堂哥接着我就来民宿了,我没去过街上。”
庄洁点头,没再说话。王西夏和陈正东的事太惨烈,时隔一年,这是王西夏第一次回来。
俩人又聊了会别的,王西夏的相亲对像约她出去走走,她堂哥问她:“要不要同清河去转转?”
“行啊。”王西夏说完手里就被塞了一个玉兔灯笼,她堂嫂说:“去呀去呀,坡上的橘子红了,顺便摘俩回来。”
王西夏带着人出门,庄洁也告辞离开,她走了两步回头看,王西夏拎着个惨白的纸灯笼,随着男人缓缓地走。
白纸糊的灯笼不好,乍看像丧灯。
想到丧灯就想到了陈麦冬,不妨脚下一崴,人差点摔倒。人是没摔到,但她感觉残肢端有点刺痛。
她半年前才换的接受腔,试穿的时候很完美,但这两天总感觉不舒服,不贴合。
她靠着棵大树坐好,先取下假肢,又取下硅胶内衬套,内衬套里一层黏渍渍的汗,她也不能随便擦,索性挥着让它迎风晾干。随后又看了看残肢端,庆幸没受什么伤。
她把硅胶套一点点地滑上去包裹残肢,然后戴上假肢,穿戴好起身走两步,他妈的——就是接受腔的问题。
她直接把电话打给接受腔技师,他推荐的这个接受腔是新材料,才大半年就磨损变形了。正常她要一年半才换新接受腔,接受腔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直接套着残肢端下面连接关节和脚板。如果接受腔不舒服,戴再好的关节和脚板都没用。
技师就问她这个舒适性怎么样,庄洁不能否认,说这个体验是最好的。技师说那就行了,既然体验最好,磨损了换新的就行,一个接受腔几千块而已。
庄洁嫌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几千块也是钱。技师说这种材料寿命至少一两年,但她步伐迈得太潇洒,太损耗使用寿限。别人一个接受腔能用三年,到她这最多一年半。
庄洁觉得他在扯淡,要照他这逻辑,那经常跑步的不得两个月一换。技师搪塞她了两句,借口挂了电话,随后发她微信,说让套上袜子将就两天,等回来上海就给她换。
他知道庄洁挑剔,容不得一丁点的不舒坦。接受腔轻微磨损绝对能穿,但到她那就受不了。一丁点的不舒坦,她能放大十倍。技师感慨,还是钱烧的,穷人三五年都用了。
他和庄洁非常熟,给她编辑的微信名就是:土鳖暴发户。她张口闭口就是:来最好的。要不是和她关系太好,他能坑死她。她就长着一副挨坑脸。
接受腔的制作工艺很复杂,很考验技师的经验和能力。他们取型后,会根据各部位着力点情况去制作实验腔,直到实验腔完全合适,才会做正式腔。整个过程非常繁琐,庄洁是在试了四个实验腔后才做了正式腔。
她脚板是高运动级别,有垂直减震和旋转扭力功能,灵便性很强,如果经过专业训练,跑步是绝对没问题的。这样的假肢配套下来将近七万,差不多能恢复到截肢前。日常生活完全没障碍,一般人也看不出她是个残疾人。
她车祸时整只脚都被碾了,膝关节五厘米以下全部截肢。当时年龄小,医生不建议用太好的假肢,因为后期根据发育会频繁地换。而那时也没有太好的假肢,只要一走路就能看出是残疾人。并且接受腔也没条件做实验腔,直接就是正式腔,残肢端磨破感染她都一声不吭
。那时他生父刚去世三个月,寥涛生下庄研还在月子里,家里乱得不像话。
寥涛一直认为庄研多愁善感,就是在她肚子里吃得亏,因为庄爸去世时,寥涛怀着七个月身孕。
假肢不舒适她一步都懒得走,她打电话给庄研,让他骑电瓶车来接她。接电话的是何袅袅,说庄研在门口和同学聊天。
庄洁让她等会告诉庄研,让他来下溪村接她一下。何袅袅说她会骑电瓶车,说她能来接。
“别别别,你千万别来接。”下溪村游客多,路也陡,她担心何袅袅骑着车冲沟里。
挂电话就看见远处烧烤区前的一桌人,打眼就是陈麦冬。庄洁来了主意,朝他大喊,“老同学、老同学。”
离得远,烧烤区又吵,那桌人丝毫没听见。庄洁喊了附近一个小孩,指着灯光下的陈麦冬说:“就那个蓝
T
恤的叔叔,你帮姐姐喊一下。”
小孩准备离开,庄洁又喊住他,“他如果问,你就说是他奶奶找他。”
陈麦冬正跟同事聚餐,被一小孩扯了下,指着坡上的一棵柳树说:“叔叔,上面有人找你。”
“谁找我?”
“她说是你奶奶。”
陈麦冬放了筷子过去,他主要想看是谁冒充他奶奶。直到走近,庄洁才从树后探出个头,“嘿,老同学。”
陈麦冬见是她,转身就走。
“诶老同学,帮个忙。”庄洁正色道。
陈麦冬回头看她。
庄洁扶着树单腿往前“咯登”了一下,“我刚摔了一跤,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接着又说:“你没空的话让你朋友也行,或镇上谁都行。”
陈麦冬奇怪了,“我朋友又不认识你。”
“见一面不就认识了?都镇里人聊两句就是朋友了。我家里人没空,否则也不会让你帮忙。”
陈麦冬见她屈着腿,估计摔得不轻,犹豫了半天开口道:“我们开着单位车来的,车在上面停。”
庄洁没接话,等着他把话说完。
陈麦冬又说:“我们开得运尸车。”
……
“谢了,打扰你了。”庄洁屈着腿坐下说:“我还是等我弟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