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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他另边手也停下,冷淡认真地答:“因为难。”

    “?”喻繁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腿。

    “越往深学越难,节奏也很快,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在跟全世界比赛。”陈景深说,“所以敲代码很打发时间,不会分神,不用社交。”

    奇怪的理由到了陈景深身上好像就不奇怪了。

    “你家那只狗呢?”喻繁说到这顿了一下,挣扎地侧着支起神,手肘撑枕头上,伸手去抓陈景深下巴,“不对,陈景深,你他妈六年级养的狗,给他取名叫繁繁?什么意思??”

    “……养在家,我这几年住的地方都不让养大型犬。”没想到陈年老账这时候翻,陈景深想了想,没想出办法,于是添油加醋地解释,“我不是胆小么?你不在,我只能养他壮胆。”

    “……我明天就买只王八,叫深深。”

    “可以。”陈景深举起自己的手,“你管它叫深深也行。”

    “……”

    一句突如其来惊天动地的黄腔。

    床头那盏昏暗灯光下,喻繁的脸火烧似的红一片,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张口骂人。

    陈景深甚至已经准备好被锁喉的准备,但他男朋友却迟迟没张口,只是在灯光下看他。

    过了很久,陈景深偏头想吻他,捏着下巴的手忽然紧了一些。

    “陈景深。”喻繁又叫。

    “嗯。”

    “我家门口蚊子很多。”

    “……”

    陈景深默了默,终于觉出喻繁今晚哪里不对。刚才浴室里就发现了,一直揉他眼睛,他眼下估计都白了一块。

    “还行,没我家楼下的多。”他开玩笑地应了句。

    喻繁却笑不出来,他问:“那保安还赶你了?他走关系进来干的,瘦得跟像猴,大腿没你手臂粗,你打不过他?”

    “没打,他打工不容易。”陈景深说,“我也不占理。”

    “……”

    一瞬间,那些密密麻麻的酸疼又涨潮归来。喻繁松开他,重新躺回去,把脸转到了另一侧,没说话了。

    下午,他倚在楼梯间站了很久,他看着那扇门,想着陈景深沉默敲门的模样,想陈景深顶着头顶那个破声控灯看题,想陈景深在灯灭下的那一刻,沉默迅速地低头抹眼睛。

    他没法去想这样的陈景深。他一想就浑身都疼。

    陈景深扔了电脑,伸手去掰他的脸。没掰过来,只摸了一手的潮湿。

    刚在浴室才嘲笑过别人,现在自己成这德行,真的很没面子。喻繁手臂挡着脸,模样有点滑稽,冷冰冰地说:“我刚才洗脸没擦干。”

    陈景深嗯一声,伸手把床头灯关了。屋里陷入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陈景深支着脑袋躺在他身边,伸手拂他下巴,低头亲了他一下。

    没了光线,喻繁的羞耻心复原不少。语言系统罢工了一段时间又重新上线。

    “陈景深。”喻繁声音低低的,“你节假日都去哪里找过我?”

    “……”

    陈景深在黑暗里沉默了很久,久到喻繁没忍住用脑袋戳了他一下,才说:“之前给你划过的学校。”

    “怎么样?”

    陈景深低头吻他:“一般。不去也行。”

    “……还有呢?”

    “汾河。”

    是南城周边,但喻繁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他难受地吞咽了一下,然后问:“还有呢。”

    陈景深犹豫了下,又报了两个地名,最后实在不想说了,又俯身去亲人,说:“没了。”

    “怎么找的?”

    “去这些地方的大学问了问。”

    还问了每所高中,医院,大海捞针、盲目的地毯式找人。

    喻繁没说话了,他平躺在陈景深身边,手臂挡在眼睛前,好像睡着了,只是呼吸有点重,偶尔还吸一下鼻子。

    长这么大,喻繁很少有过认真的“后悔”。小时候反抗喻凯明被揍,他不后悔;他妈走的时候他一声没吭,一个人留下,他不后悔;上学时逞强装逼,一个人打好几个,被打得后脑勺还留了道疤,他不后悔。但现在……

    “陈景深。”喻繁眼睛被手臂按得发麻,良久,闷闷地说了一句,“我买过回南城的车票。”

    他后悔得心脏抽疼:“但我最后没上车,我当时傻逼了……”

    陈景深喉结滚了一下,俯身生疏温沉地哄他:“别哭了。”

    “没哭,水。”喻繁说。

    “嗯。”

    眼泪被一次次擦掉,陈景深动作很轻,喻繁在手臂里闷了很久才出来。

    喻繁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他叫了一声:“陈景深。”

    “嗯。”

    “以后你如果也丢下我走了,我也找你。”喻繁许下誓言,“我会比你找我的时间还要长,找的范围还要广,我找你一辈子。”

    “……”

    “或许你可以说得简练一点。”陈景深说。

    “怎么简练?”

    “说你喜欢我。”

    “……”

    喻繁僵着躺在床上,陈景深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等到。

    也没觉得遗憾,他抬手,手背在喻繁脸上摸了一圈,确定对方没在流眼泪了,刚想去翻一下眼药水——

    “我嗯嗯。”一道模糊的声音。

    “……”

    陈景深动作顿了一下:“什么?”

    “我嗯你。”喻繁说。

    “没听清。”

    “……我爱你。”

    “真没听清。”

    “我爱你。”

    陈景深靠近了一点:“你什么?”

    “……”

    耳朵被扯住,很软的嘴唇贴上来:“我说我爱你!陈景深,你再装耳背——”

    “我也是。”陈景深笑着应了一句。

    “……”

    房间里安静了好久,耳朵被松开,喻繁猛地翻身背对他,睡姿僵硬得犹如侧着身的木乃伊。

    陈景深捂着眼无声笑了一会儿,才商量地问:“我开灯了?”

    “木乃伊”没说话,只是在灯亮后动了动手,拿被子把自己脑袋盖住了。

    -

    翌日,喻繁被昨晚的记忆攻击得遍体鳞伤,睡醒了也装睡。

    陈景深看了一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手欠地伸过手,去摸他颈间的纽扣。

    果然,下一秒装睡的人就睁开眼,把他手拍开:“再碰剁你手指。”

    “只是觉得眼熟。”

    “眼熟个屁,纽扣不都长这样?你该不会以为这是你的——”

    “没。看错了,不是我的。”

    “?”

    喻繁猛地从枕头里抬起脑袋:“不是你的???”

    陈景深垂眼冷淡地跟他对视了几秒,然后终于绷不住,偏开头。

    陈景深肩膀才抖了一下,喻繁就已经想好把他埋哪了。

    他转头找凶器,没找到什么趁手的,倒是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陌生号码,归属地南城。喻繁皱了下眉,没多少人有他手机号码,有也不会直接打电话。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接。

    “你好,请问是喻凯明的家属吗?”对面是一道温柔的女声。

    喻繁一动不动,没有说话。

    在他回过神准备挂断时,对面又“喂”了一声,然后继续道:“我们这里是南城第三医院,患者因为脑梗被临时送到我们的医院,加上他肺癌晚期,虽然目前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但情况还是不乐观。你是他儿子吧?尽快来医院一趟。”

    喻凯明出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喻繁手指都挪到挂断键上了,闻言又提起来:“他能活过上午吗?”

    对面愣了几秒,才道:“这不好说,不过病人现在还算稳定,如果没有突发情况的话……”

    那就是可以。

    “知道了。”喻繁说,“谢谢。”

    挂了电话,陈景深说:“什么时候去?我陪你。”

    “不用。”

    “那我偷偷去。”陈景深复述,“南城第三医院?”

    “……”

    “真不用。”喻繁皱眉,“陈景深,别这么缠人。”

    “不是缠不缠人的问题。我怕我这次不去……”

    等了几秒没动静,喻繁扭头:“什么?”

    陈景深:“过几天就要进局里捞你。”

    “……”

    第89章

    下午陈景深请了假,两人一起去了南城第三医院。

    这家是南城最老旧的一家医院,技术落后,医疗设备陈旧,环境也非常感人。住在附近的人得了什么小病小痛会来这看看,大病基本都会不远千里赶赴其他医院治疗。

    到了护士告知的病房外,喻繁看到斑驳泛黄的医院墙壁,碰了碰了身边人的手臂,指着病房外的长椅,家长似的:“坐这等我。别乱跑。”

    陈景深想了下,似乎不跟进去比较合适。他嗯一声:“有事叫我。”

    “能有什么事。”

    说是这么说。但当喻繁手握到门把上时,还是停顿了几秒才拉开门。

    病房内,医生正好在查房。

    “今天感觉怎么样……带呼吸机是比较难受的,忍忍,克服一下。”看到病床上的人缓慢摇头,医生扭头低声问身后的人,“几天了,家属还没联系上吗?”

    护士说:“托公安部门帮忙,联系上了,联系了两位,都说这几天找时间过来……”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打开,下一刻,原本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忽然嘶哑地发出了几道模糊、无法辨认的声音。

    医生立刻明白,这是家属来了。

    “是喻凯明家属吗?”护士忙问。

    高瘦的男人冷冷淡淡地扫了床上的人一眼,像在看什么卑劣的蝼蚁,然后转过头来:“是。”

    护士看他的表情以为自己认错了,见他承认还愣了一下。她拿出本子确认:“是他的……儿子?”

    “嗯。”

    “……”

    医生道:“我们出去,我给你说一下他的情况?”

    “不用,您就在这说吧。”喻繁道。

    医生顿了一下,又斟酌:“患者的情况现在比较复杂,还是……”

    “他还能活多久?”喻繁问,“没超过一年吧?”

    “……”

    喻凯明大睁着眼,朝喻繁模糊地骂:“畜生,猪狗……不如……”

    至此,医生终于明白这父子俩的关系。医生在这行干了多年,什么情况都见过了,而且根据患者自述,这位患者在监狱里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因为在外面无人照顾,也没有收入,所以没有申请保外就医,一直拖到出狱。

    所以在患者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左右这间病房里没有别的患者,医生斟酌地回答:“也不是,如果好好调理的话,肯定能争取更多时间。现在我们是两个方案,一个是回家休养,好好调理,让病人保持好心情;另一个是留在医院接受治疗,不过治疗过程可能会难受些,效果也不一定会好。”

    喻繁垂眼思考片刻,然后点头:“谢谢您,我跟他商量一下。”

    “行。那有什么事再来办公室找我。”

    病房只剩下两人。

    喻繁打量四周,扯了把椅子来,摆喻凯明的床尾坐下,翘起二郎腿垂睨着病床上的人。

    喻凯明服刑期间,喻繁一次都没去探望过。

    六年过去,喻凯明如今已经瘦成了皮包骨,颧骨高高耸起,满脸憔悴,只是那双眼睛里仍旧是幽深恨意。

    喻繁忽然想起来,今早他接到民警电话,对方告知他喻凯明是想去买散装汽油,但又给不出相关证明,于是和老板吵起来,在争吵途中突发脑梗才被送来的医院。

    喻繁已经懒得计较喻凯明拿汽油来干什么了,可能是想烧谁,也可能是想烧那间老房子……总之现在人躺在这了,癌症晚期加上突发脑梗,喻凯明现在很难再自由活动。

    “挑吧。”沉默地打量了一会儿,喻繁开口,“是想被我接回家,还是想在这吊几个月的命?”

    喻凯明很明显地怔了一下,他带着呼吸机,吐字非常艰难:“你……带我,回家?”

    “你辛辛苦苦养我这么多年,现在你半只腿都踩进土里了,我当然会管。”

    喻凯明呆呆地看着他,惊诧、疑惑,然后他反应过来,可能是他现在的模样,激起了喻繁的同情心。也是,毕竟他们是父子,虽然关系一直不好,但血脉相连,到了最后时刻,喻繁不会不管他。

    喻凯明心中汹涌,眼看下一瞬间,眼泪就要冒出来——

    “回了家,我肯定好好报答你。像你以前对我和我妈那样。”

    他儿子坐在冬日暖光里,朝他冰凉凉一笑。

    窗户留了一条缝隙,几缕寒风刮进来,冰凉彻骨。喻凯明眼皮瞬间耷拉下去,只剩眼眶里那点廉价眼泪。

    去他妈的血脉相连,恶人的儿子自然也是恶人。

    “滚。”喻凯明想拿什么东西砸过去,把他砸得血流满面,最好躺到自己身边。可惜他此刻脑袋发昏,浑身发软,连骂人都没有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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