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江山归你,你归我(九)油纸伞不大。
无法为两个成年男子遮挡风雪。
宁澈将大半的伞都撑在沈云见头顶,将他遮得严实,自己全部的左肩都在伞外。
任由雪花片片落在他身上。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东宫门口时,沈云见转身,看见宁澈左肩上的雪,眸子闪了闪,对他道:
“多谢王爷冒雪相送,王爷回去吧。”
他说罢,对守在门外的陈公公道:“叫人备了步辇送王爷回去。”
宁澈拒绝:“不必。”
他说不必,沈云见也没强求。
只是看着宁澈身上单薄的外衫,到底还是没忍心,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亲手披在了宁澈身上。
随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院里。
沈云见敢怠慢宁澈,陈公公却不敢,看着宁澈,笑得一张老脸上全是褶子。
“王爷,您稍候片刻,奴才这就叫人备步辇,送您回去。”
宁澈站在门口,看着沈云见进了花厅,抬手示意陈公公不必,之后便继续撑着那把小伞,踏上了来时的路。
沈云见说到做到。
翌日一早,便去了朝凤宫,一副要死不活地模样,瘫坐在皇后面前。
皇后对皇帝没什么情谊,但儿子是亲生的,母子之间感情甚笃。
她看着沈云见这副德行,没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
“太子近日愈发随性了。”
沈云见嗯了一声,招呼皇后宫里人:“都下去吧,本宫有要事与母后相商。”
尽管皇后还没发话,但朝凤宫却没人敢忤逆沈云见的意思。
闻言纷纷行礼告退。
沈云见等着那些人走远了,才将无处安放的两条大长腿翘起来,搭在了面前的小几上。
整个人后仰,靠在椅背上,没有半分太子该有的得体坐姿,活像市井中的泼皮无赖。
皇后倒是宠他,知道自己儿子在人前装得够累了,也不计较他在自己面前的片刻放肆。
只替他倒了茶,问道:
“何事让你这般心浮气躁?”
沈云见将右腿从左腿上拿下来,又将左腿搭回右腿上:
“母后,您说,我们能斗得过宁澈吗?”
皇后一听这话,眉头便蹙了起来。
其实按理来说,无论是她,还是沈云见,又或是宁澈,从一开始,都是受了太后的庇佑。
但宫里待的久了,心就被蒙蔽了。
如今太后老糊涂了,宁澈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再想让他放权,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些年宁澈是如何一步步将朝堂牢牢把握在手里的,皇后都看在眼里,说真的,要真说起“斗”,皇后心里也难免跟着发怵。
她叹了口气,直言道:“难。”
沈云见没吭声。
皇后道:“可宁澈到底只是摄政王,膝下又无子嗣,待他百年之后,这大历的江山还是要交还于沈家手上的。”
“说句识时务的话,何必与他斗?”
沈云见看着皇后:“母后,不是我说,宁澈算起来年岁也没多大,待他百年之后,您就知道我不会先走一步了?”
皇后闻言,抬手戳了沈云见一下:“说的什么混账话?”
沈云见道:“我不止混账,我现在还没出息,母后,说真的,这皇位究竟有哪里好,古往今来成帝王者,谁人不是孤家寡人?”
“斗死了兄弟姐妹,熬走了血肉至亲,迷失在至高无上的权利里,终其一生困在这座牢笼里,就该是我的人生吗?”
皇后沉默许久。
“你这是突然悟道了?”
沈云见听着皇后平和的语气,有些惊讶:“我以为您会骂我没出息。”
皇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摆:
“我这一生没一件事是自己做得了主的,嫁于你父皇,成了这六宫之主,若非太后帮衬,早些年连你都险些没能保住。”
她说完,看向沈云见:“但是儿子,这是命。”
“你若不争,就只能沦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不仅是你我性命难保,恐怕就连你外祖一家都要受牵连。”
“你可明白?”
沈云见恹恹:“儿臣知道,倒也不是打算全然不争,只是想换个方式。”
皇后不解:“什么方式?”
沈云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尖:“不如让宁澈入赘东宫......”
皇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张了张口:“摄政王孑然一身,并无姐妹。”
沈云见啊了一声,有些心虚:“儿臣说的不是姐妹,是宁澈他本人......”
皇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饶是她向来情绪稳定,也没能遭住沈云见这句话的杀伤力。
“你是疯了不成?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沈云见将放在小几上的腿拿下来,看着皇后,一本正经道:
“儿臣没疯,儿臣就是,心悦他。”
“心悦谁?”
“宁澈。”
“..................”
两人大眼瞪小眼,良久皇后才消化了沈云见话里的意思,气道:
“你这般折辱于他,他难道不会恨你?”
沈云见啧了一声:“那就让他折辱我。”
皇后抬手给了沈云见后脖颈一巴掌:“你是太子!”
沈云见缩了缩脖子,心道太子又怎么了,谁规定的太子就不能屈居人下了?
只要身心契合,爽不就完了?
何苦非要整个高低上下?
但这话他要是直说,就是在讨打。
于是他还是委婉了些,只道:“只要他也能心悦于我,这事儿就是我跟他之间的私事,谁敢来打听?”
“到时候争也不用争,斗也不用斗,他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有何不好?”
皇后又给了沈云见一巴掌:
“你这是犯了癔症!你就知道他能心悦你,就能心甘情愿把这江山拱手还你了?”
沈云见乐了,笑眯眯看着皇后:“母后莫要动怒,这事儿准保能成,就看母后您如何帮我了。”
皇后甩袖:“不帮!”
沈云见拽她袖子:“帮吧。”
“不帮!”
“帮帮我吧母后。”
“.......”
求您了母后,只要事成,这就是万全之策。
“.......”
母后~
“容我想想。”
........
将大历朝摄政王掰弯,收入东宫。
这件事放在皇后眼里,怎么想都是个离谱。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正如沈云见所说,如果真的能成,的确也算得上是万全之策。
她失眠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第80章
江山归你,你归我(十)
宁澈在送沈云见回了东宫的当天夜里,躺在榻上一夜未眠。
人的心力有限。
宁澈这些年,绝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朝堂之上,满朝文武,乃至于他们的家眷,宁澈无一不了解。
谁家府里纳了小妾,谁家的儿子夜里逛了青楼,哪家未出阁的女儿偷偷为哪家的公子绣了帕子香囊,宁澈若是想知道,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是不曾娶妻纳妾,更是从未与哪家的千金或是其他莺莺燕燕有过交集。
但早些年,太后也曾为他的婚事操过不少心。
今夜不知是巧合,还是沈云见故意,他口中那三位小姐,都是太后早几年在人家姑娘还未曾及笄时,就想要先替宁澈定下来的。
无奈宁澈满心满眼都是国事,怕辜负了人家姑娘,便也只好先辜负了太后的一番心意。
他是没经验,但不代表真的什么都感知不到。
他一提娶亲之事,沈云见就立刻变了脸色,发了脾气,宁澈就是再不开窍,也该猜得出沈云见这段时间对他抱着的是什么心思。
大历不尚男风,讲究阴阳平衡,男子与男子互通心意之事极为少见,即便有,也定然只能偷偷摸摸,不敢叫他人发现。
男子与男子成婚这事儿,大历开国以来,京都尚且未曾开过先例。
宁澈过去自知对那些人比花娇,温婉贤淑的闺阁小姐们不感兴趣,但也确定不了自己就真的有那分桃断袖的癖好。
但今日他却是异常心烦意乱。
一想到沈云见那张清俊样貌,想到他迎着风雪大步朝自己走来的模样,想到他每一个神情,每一道言语,宁澈就烦躁的厉害。
比听闻北越大军压境,妄图与大历争夺北境城池的消息时,还要心烦意乱。
北越不老实,他可以调兵遣将,甚至亲自挥刀北上,大不了打到他们老实也就罢了。
但沈云见不一样。
宁澈想不出应对沈云见的方案。
要说叫沈云见放弃自己,选个合适的太子妃人选,他话才刚起头,沈云见就给他甩脸子,还不理他。
要说应了沈云见.......
宁澈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事儿有些荒谬。
他虽位高权重,但毕竟这大历的天下不姓宁,他娶不起妻,生不生子也无人敢置喙,更无权置喙。
可沈云见不同。
沈云见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
眼下他对自己上了几分心,愿意和自己纠缠不清,那日后呢?
总还是要立后娶妃的吧?
一朝君子不可无后。
若两人当真好上了,待沈云见想要延续香火时,他宁澈该何去何从?
是不是当真还得替他挑选合适的妻子?亲自送他们洞房花烛夜?
若是届时沈云见有了儿子,求他为小皇子作老师,他又该不该应?
于是思来想去也没想通到底该如何做的摄政王殿下,也不知是因为雪夜出行穿得太过单薄,还是心事堆积,久久寻不到解法。
他在天色亮起来之前,发起了高热。
沈云见原本是打算晾一晾宁澈的。
他因为要去找皇后说宁澈的事,翘了早朝,并不知道宁澈也没去上朝。
他是在第二日上朝时,才发现,大殿之上,皇帝下首位原本该坐着宁澈的那把椅子上,竟然空着。
满朝文武也都变得异常沉默。
平日里短则一个时辰,长则能喧闹一整天的朝会,因无人禀奏,仅用了一炷香的功夫,皇帝身边的公公便喊了退朝。
沈云见问037:
037好像正在吃早餐,含糊道:
沈云见脸色一变:
037道:
沈云见闻言,屏蔽了037,直奔昭阳殿而去。
但走到半路,他又后悔了。
他和宁澈现在不清不楚,他还在和宁澈闹脾气。
就这么上赶着找上门去,落了下风什么的沈云见倒是不太在意,但他在意宁澈的态度。
于是他想了想,还是调转方向回了东宫。
又亲自煮了碗姜汤,命陈公公送过去。
彼时,宁澈正披着大氅倚在软椅上,手里拿着封信件,脸色黑如锅底。
李成宝站在宁澈身边,大气不敢出。
这信,是半个时辰前,朝凤宫差人送来的。
信里的内容,李成宝就是没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沈云见前日临走时,说要叫皇后来托宁澈为他选妃的事,恐怕是当真付诸行动了。
宁澈在对着那封信看了许久,越看脸色越黑之后,亲手将那封信塞进了烧着炭火的暖炉里。
在那封让宁澈心情跌入了谷底的信件彻底灰飞烟灭时,门外又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唤道:
“启禀王爷,东宫那边儿,送了东西过来。”
宁澈想都没想,便回绝:“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