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9章

    “我不过是想两相周全罢了,为何偏偏其他家都行,独我不行?”

    “你说,我当真错了吗,我若是错了,又错在哪里呢?”

    一连数声发问,那老奴只摇摇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

    陆缙一贯温沉,待人虽疏离,却绝不失礼。

    但今日一整日都阴沉着脸,连带着整个官署里都冷了三分。

    等傍晚回去的时候,康平以为他无心再去披香院里,却未曾想,他还是去了。

    陆缙今日的确积着郁气,但还记着昨晚答应了妻妹的承诺。

    这点事,于他不过举手之劳,于一个小姑娘来说,便是她闺阁生涯里天大的事,他若是不管,不知她还要哭上几晚。

    他进门时,江氏大约是刚沐浴完,正侧坐在床沿,一手绕到后面,绞着半干的发。

    她似乎一贯不喜开灯,只留了外间一盏,里间则暗沉沉的。

    陆缙没叫人通传,走到内外之间的碧纱橱时,正看见大约是扯到了头皮,她脖子微微往后一仰,划出一道熟悉的弧度。

    猛然与昨晚的一幕重叠。

    陆缙脚步倏地顿住,沉沉的看了片刻,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

    “我来。”

    江晚吟依稀辨别出陆缙今日似乎心情不佳,并不敢多言,轻轻嗯了一声,将帕子交给了他。

    陆缙从后面半拥着她,一开始,他绞发还是极为温柔的。

    然而发尾是湿的,江晚吟肩颈被浸着,并不舒服,便伸手拨了下垂在肩颈上的湿发。

    不知那点触碰到了他,忽然,陆缙握住她满头发丝的手往后一扯,江晚吟微微吃痛,不受控制的扬起了脖子。

    这仿佛愈发激到了他,那扶在她腰侧的双手猛地一紧,紧接着陆缙便从她后颈吻下去。

    江晚吟喉间不受控制地涌出低吟,即将冲出口时,连忙死死捂住。

    极细微的一声,外间的女使隐约听见了,探头往里间一瞥:“夫人,怎么了?”

    里间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传出来声音。

    “没……没事,你下去吧。”

    的确是江晚吟。

    但语调有些奇怪。

    室内暗沉沉的,女使打量了一眼,只看见郎君从后面拥着娘子,应当是在替她擦着发,暗自叹了一声郎君不但稳重,更十分温柔,便搁下手中的东西掀了帘子悄声出去。

    ===不纯(完全与他的准则相悖...)===

    女使呼吸一窒,搭在门框上的手忘了动,亦是不敢回头。

    室内静悄悄的,晚间亦是无风,只有不远处的博古架上的冰鉴里传来冰融的声音,夏夜闷热,融化的冰尖“啪嗒”一声从冰山上跌落,激起些微水花。

    女使侧着耳细听了片刻,再无动静,便只当方才是冰融的声音。

    女使浑身出了汗,一回头,只见不知何时小娘子已经被转过了身,正抱着郎君的头,后颈微微仰着,满头半干的发丝倾泻在肩上,丝滑如绸缎。

    往常明如点漆的双眸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正无处安放的朝着外间看过来,目光流眄,眼底流波,泛着细碎的光点,正巧与她惊异的目光对上。

    这一幕美的让人心惊,女使过于震惊,忘了挪开眼。

    猛然间,她又想起大娘子曾暗中叮嘱过让她留意,不许小娘子狐媚。

    女使握着门框,心生犹豫,不知该不该去提醒。

    江晚吟亦是没想到还有人没走,耳根一热,急急地朝里扭过了头,伸手去推陆缙。

    仿佛一柄泛着寒光的剑,女使顿时连舌头都打了颤,更不敢去拦,连忙垂着头替他们将门合上。

    “你这里的女使,未免管的太松散了。”

    大门砰然一声阖上,陆缙收回眼神,皱了皱眉。

    这些女使名为照顾,实则都是江华容暗中派来监视江晚吟的,将她的一举一动都传回去,江晚吟哪里支使的了她们,闻言只低低说了声“我明白了”。

    但今日之事势必是要传进嫡姐耳朵里了。

    往常陆缙稍一过分,嫡姐便醋意横生,暗地里找借口给她使绊子,江晚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便想催他快些,好早些回水云间。

    然陆缙今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偏偏不肯放过她,腰一攥,握着她往上更进一步。

    江晚吟不得不抱住了他的后颈,陆缙极高,这还是她头一回从这个视角看他。

    明明平日里陆缙总是一副沉稳正经,矜贵疏离的样子,除了她,恐怕再无旁人知道他还有这样一面。

    尤其在她这个妻妹面前,他更是格外的稳重,仿佛一座越不过的高山,连昨晚上送她回水云间都格外的有分寸,点到为止,彬彬有礼。

    江晚吟光是想想,脸颊便要着起火来。

    更不敢想,倘使有朝一日,他知道了真相,再想起今日种种会是何反应。

    陆缙一向强势,光是吻着,江晚吟浑身便出了汗,便连仅剩的一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了。

    就好像,恨不得一口把她整个人完全吞下去一样。

    “二郎,不早了。”

    江晚吟心生惧意,十指微微捧起他的头,试图让他别再吻了。

    陆缙却恍若未闻。

    “郎不得已,江晚吟又唤了他一声,这回声音更是格外清甜,仿佛能拉出无数根糖丝,铺下蛛网,将人牢牢捆住。

    陆缙陡然抬起了头。

    目光沉沉的盯着她。

    明明唇色也是不正常的红,但眼底却沉沉的透不进光,看着她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又像是刚刚发现她是谁一样。

    几乎是一瞬间,陆缙眼底的暗色顿消,将江晚吟放下。

    “你休息吧。”

    他骤然背过了身,声音冷淡。

    江晚吟伏在枕上,完全没料到陆缙会突然停下来。

    江晚吟不明所以,仔细回想着他的眼神。

    忽然间,她灵光一闪,陆缙刚刚突然性情大变,会不会是受到刺激将她当成了旁人?

    所以当听到她叫郎君时,他才会突然回神,露出看陌生人的眼神。

    可……他将她当成了谁呢?

    江晚吟并不清楚这位姐夫的情-史,更不知他白日见了谁,只是略微替嫡姐可惜,嫡姐千方百计的防范她,甚至叫女使暗中看着她,却不知陆缙在外头另有了其他心仪的人。

    且这女子恐怕还是个手段非常的,竟能一贯沉稳的姐夫失了控。

    不过这些与她都无关。

    江晚吟并不在意这女子是谁,也未曾戳破,等缓过劲之后,只低低地说了一声“知道了”。

    事实上,她猜的没错,陆缙方才的确是将她当成了旁人。

    从进门时,看到妻子后颈微仰时便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昨晚。

    若是没看见这相似的一幕,恐怕连陆缙自己都不知自己竟记得这样深。

    这股潮来的太汹涌,他几乎控制不住,直接将人抱住。

    等到妻子唤了他一声郎君时,他才骤然醒神,发现自己抱着的是谁。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仿佛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陆缙浑身的热意顿消。

    陆缙生平最恨表里不如一的父亲,最恨父亲一面说着深爱母亲,一面又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地来往。

    可昨晚的一次意外,他似乎对不该碰的人起了冲动,原本在梦里也就罢了,然今日怀里抱着的分明是妻子,他却也做出了和梦里一样的举动。

    这同他父亲有何区别?

    完全与他信奉了二十年的准则相悖。

    更让他不齿。

    而他的妻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也毫无抱怨,愈发让陆缙头疼。

    他说过会敬着江氏,并不想欺骗她,折辱她,但又无法解释自己的行径,更不耻像父亲一样为自己找借口,揉了揉眉心,便暂未对妻子开口。

    只承诺道:“你放心,你嫁过来时我虽不知,但既已成了婚,我绝不会再纳妾,亦不会有旁人,家塾那边的女子你完全不必担心,母亲若是逼你,你只管推给我,我会去同她说。”

    江晚吟甫一听他这番话,连眼睛都忘了眨,极为震惊。

    她见惯了表里不如一的,譬如她那父亲,小时总是在她娘亲那里贬低梁氏,在梁氏那边看不起她娘亲,她未曾想到还有人当真从心底里敬着正妻,愿意为妻子摒除杂念,自己解决外面横生的枝节。

    这位姐夫,当真是清正自持。

    “我明白了。”她替长姐轻轻地谢过,便是自己,心底里也多敬了三分。

    陆缙见妻子仍是一副柔顺的样子,愈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江晚吟亦是无辜,他对她起了心思,并不是她的错。

    陆缙沉沉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转头替妻妹开了口。

    “昨晚我偶遇你的庶妹,她正为打碎了你一只花瓶睡不着。她年纪还小,又是府上的客人,不好多计较,只稍微教训几句便好,不必苛责。我库房里昔年存了不少瓷器,你若是喜欢,尽可以去挑。”

    江晚吟昨晚不过随口一说,更别想到日理万机的姐夫竟真的把她一个小庶女的话放在了心上,甚至待她如此宽容。

    江晚吟顿时自惭形秽,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厌恶替代这件事。

    “好。”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背过身不敢再看陆缙。

    陆缙亦是没再多言,只让妻子今晚早些休息。

    一出门,却去了水云间。

    他并不像父亲一样,遇事总是逃避。

    他需要再确认一次,今晚究竟是意外,还是他当真心思不纯。

    ***

    披香院

    等陆缙走后没多久,江华容便找了过来。

    一进门,她语气还是温和的,但字里行间却满是尖酸刻薄的妒意。

    “三妹妹,我同你说过,我是正妻,你扮的是我,只需端庄持重,郎君自然便会敬着,切不可学那些勾栏做派,更不可将秦楼楚馆里的那一套用在郎君身上。否则,等事情一了,我可学不了你这般轻佻的手段。你也不想叫我难做吧?”

    江晚吟自从知晓了陆缙方才心里另有人之后,现在再听嫡姐这番夜郎自大的话,只觉得可怜又可笑。

    她摇摇头:“方才同我无关。”

    江华容自然不信,郎君是那样稳重的人,怎么可能?

    只提醒道:“即便是郎君一时冲动,你也需多规劝。”

    “姐夫并不需我规劝,他方才说了不会纳妾,亦不会有旁人。”

    江晚吟将方才陆缙的话一一转述给她。

    江华容听了,却只嗤笑一声,并不相信。

    “这些不过是口头说说罢了,当不得真,眼下还是嫡子要紧,你只需尽快怀上,我同郎君的事不需你插手。”

    江晚吟沉默了,从前旁人总说他们身份不配,但此刻,她却从心底里觉得嫡姐配不上姐夫。

    他们无论是品味,还是心性,都远远不在一个层级。

    便是生了孩子,嫡姐就真的能拴住陆缙吗?

    江晚吟忽然想起那个今日让陆缙失-控的女子来,那个女子能这般牵动姐夫的心绪,若是她使了手段,嫡姐恐怕很难抵挡吧。

    可那个女子,会是谁呢?

    江晚吟头一回生出了好奇,只低着头暗自思索着,任长姐训斥。

    好一通,江华容才放她走。

    江晚吟终于解脱,一路上却百思不得其解,仍在想那个女人,穿过小径,拐过廊庑,等回了水云间的院子时,她方暂时搁下。

    谁知,一抬头却在风灯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江晚吟倏地站住,胸口顿时一紧,有什么东西几乎要呼之欲出。

    ===扭伤(有教养的好孩子...)===

    刚从披香院出来,为何陆缙会突然出现在水云间?

    已是人定,以这位姐夫的脾性,应当该避嫌才对,没道理深夜来到妻妹的住处。

    江晚吟又想起了那个女人,难不成……

    她忽然心跳的极快,压不住的狂跳,几乎不敢往下想。

    几乎在脚步声刚靠近的时候,陆缙就发觉到来人了。

    但没想到会是妻妹,且是从披香院的方向来。

    他侧目打量了一眼:“这么晚了,你去哪了?”

    江晚吟脑中嗡的一声低鸣,忽然意识到不久前刚同他见过。

    江晚吟撩了下垂在耳际的发丝,铺在胸口挡住:“天太热了,睡不着,我吹吹夜风,散散凉。”

    江晚吟连忙住口,掩着帕子清咳了一声,盖住声线。

    几乎同一瞬间,陆缙耳边响起的却是妻子抱着他的后颈时同样的声线——

    垂在身侧的手一背,陆缙压下了情绪,追问道:“是房间里冰不够,这么晚了还出去?”

    江晚吟虽没长在侯府,但她舅父乃是青州屈指可数的富商,膝下又无子女,待她如掌上明珠,这些年她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精,冬日用的是无烟的银骨炭,夏日冰鉴里的冰也总是堆成山,比之伯府恐怕都要精细豪奢,否则又怎能养出这样一身细嫩的皮肉?

    江晚吟懂得人在屋檐下的道理,轻轻摇头:“够的,是我体热,比之旁人需多用些。”

    陆缙一垂眼,发觉她唇上热的发红。

    但莫名的,这缕红却令陆缙想起了傍晚时的荒唐。

    又想,他那时分明是把妻子当成了妻妹。

    他明明没做过,却好似已经做了一样。

    甚至连场景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他倏地移开眼神,压下所有的妄念。

    尽管思绪已经极为混乱,但教养使然,他还是敏锐地体察到了妻妹寄人篱下的困窘,安抚道:“夏日本就热,多用些冰也无妨,明日我让人替你每日多加一些,从披香院的账上支,外人不知,你也不必为难。”

    江晚吟紧了紧衣襟,这回是当真出了汗。

    她实在觉得羞愧,低声谢过,又轻声岔开了话题:“这么晚了,您是为了何事来的?”

    为了你。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