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交代完女使,一听江晚吟在陆缙面前哭过,她头一撇,微微不悦:“好端端的,你提母亲的病做什么?”毕竟母亲是为了她装病,江华容可不想让陆缙发现。
“阿娘的祭日快到了,我想起了我阿娘,一时没忍住。”江晚吟将对陆缙说的话又说与她一遍。
一提到林姨娘,江华容顿时更加心虚。
江晚吟本就是被她逼迫的,若是她知道她阿娘真正的死因,新仇加旧恨,不但不会继续帮她,恐怕会反咬她一口。
她的病如今还在诊治,还需笼络江晚吟,于是江华容便安慰道:“你阿娘不是已经入了祠堂了,不必忧心了。”
“我明白的,此事多亏了母亲同长姐,阿娘若是地下有知,定然也会十分感激。”江晚吟说的急了,重重咳了一声,边咳边道歉,“对不住,阿姐,我嗓子有些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江华容作势关心,随口问了一句。
江晚吟却微微低了头,掩着唇低低的咳:“没什么,阿姐不要问了,只是有些哑。”
哑中带着些沙,江华容顿时明白了缘由,她略有些烦躁,但是又怪不得她,便若无其事地叫了女使:“端杯茶水来,让三妹妹润润嗓。”
“谢过长姐。”江晚吟捧着茶盏小口小口的抿着,“我给您添麻烦了。”
话虽如此,饮完茶,她擦了擦唇,却忍不住嘶了一声。
“又怎么了?”江华容问道。
“唇上的血痂掉了。”江晚吟微微偏着头,似乎有些难堪。
不必想,江华容也能猜到是怎么掉的。
江华容唇上隐隐作痛,心里更痛:“不是跟你说了,要避开这些显眼地方?”
“我说了,可姐.夫偏要,手臂更是有力,我试着去推,却推不动,所以才……”
“好了!”江华容烦闷地打断。
江晚吟立马住了口。
几个女使皆移开了眼,目光略带同情。
江华容从未被人用这种眼光看过,脸面被摁在地下踩,唇上也不必模仿了,已经被她咬的鲜血淋漓。
她一嘴的血腥味,却还是不得不继续开口:“还有哪里?”
“脖子上。”江晚吟缓缓解开了衣领。
江华容一抬眼便看到了一枚深红的吻-痕,因为江晚吟白,愈发鲜红夺目。
这样的深,这样的红,不知吻了多久,何等缠-绵,看的她无比刺眼。
江华容脑中不受控制的涌出了陆缙抱着江晚吟拥吻的场面,又或许是压在枕上。
她心口堵的厉害,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却又不想问出口,便愈发堵得慌,许久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女使道:“过来,弄出一模一样的。”
女使颤颤巍巍的过去,伸着手在江华容颈上拧了一把。
“轻点!”江华容斥道。
女使连忙松了手。
江华容却又嫌不够,骂了一句:“要你有什么用。”
言毕,她便自己伸手拧着,一用力疼的蹙紧了眉。
江晚吟只冷眼看着,这点疼比起裴时序粉身碎骨的疼,又算的了什么?
好不容易弄完,江华容揉了揉脖子,正欲斥退女使,江晚吟瞥了一眼不远处挂着的那件长姐十分珍视的襦裙,却忽然道:“阿姐的这件襦裙真好看,这下摆的孔雀用的是缂丝么?”
“正是,你眼光倒是不错。”江华容也十分得意,这可是她花了大力气专门请江南的师傅做的。
江晚吟目露羡慕,却又略觉可惜,忽然出声道:“可这件襦裙是袒领,阿姐明日可能,可能没法穿了。”
“为何?”江华容皱眉。
江晚吟有些羞涩,没说什么,只缓缓拉着衣领往下,动作极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衣领之下,竟比上面还要狼藉。
难怪,难怪……江华容被狠狠一扎,五味杂陈,搭在桌面上的手也缓缓扣紧,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女使亦是深深埋着头,连气都不敢喘,生怕招了她的眼。
“三妹妹思虑的倒是周全。”江华容挪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的确是不太合适,那我换个直领的,你拉上吧。”
江晚吟嗯了一声,红着脸连忙拉上,余光瞥过江华容铁青的脸,眼底却极为淡漠。
拉好了衣襟后,江晚吟若无其事地道:“阿姐早些休息吧。”
她手指虚虚一扶,微透的指甲上还沾着血,江华容瞥了一眼,指尖也随着一疼,又问:“你手上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也伤了?”
江晚吟咦了一声,一低头才发现指尖的血迹,她摇摇头,抹去指甲里的血迹:“不是。”
不是就好。
江华容微微松了口气,实在不想再听见他们之间一丝一丝一毫的消息。
“不过。”江晚吟略一沉吟,又道,“这不是我的血,是姐夫的,对不住阿姐,我、我好像不小心抓破了姐夫的肩。”
江华容一听顿时额上青筋直跳,气血上头,冲的她头有些晕。
“你……”江华容死死盯着江晚吟。
“怎么了?”江晚吟却好似不解,茫然地看着她。
孙妈妈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没什么,小娘子大约也累了吧,大娘子是想让您早些回去休息,是不是大娘子?”
话毕,孙妈妈向江华容使了个眼色。
江华容这才不得不接上话:“天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只是往后这些事不必同我说的那么细!”
江晚吟微微垂了头:“对不住阿姐,我也是想着阿姐从前让我不要遗漏,事事皆得报备,又加上出了孙娘子的事,这才小心了一点,您若是不想听,我日后定不会再提。”
江华容当初的确是这么吩咐她的,可她要听的是他们之间的谈话,不是这种事情。
但江晚吟说的也没错,小心为上,江华容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有苦说不出。
她烦闷地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江晚吟瞥了眼长姐揉着眉心的样子,轻声道了句好。
等她一走,江华容火气顿起,颤着手指着门口的背影对孙妈妈道:“嬷嬷,你听听她今晚说的什么话,她是不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要说给我听对不对?”
孙妈妈却觉得是江华容无理取闹:“大娘子您想多了,前几天小娘子吵着要走,还是咱们想了办法强行留她下来的,她怎可能是故意如此?您这么快便忘了?”
江华容一噎,她自然没有忘。
孙妈妈又接着道:“依我看小娘子只是谨慎罢了,毕竟郎君敏锐,是得谨慎些。大娘子您也不可掉以轻心。再说,您还没治好,这个时候不但不能生气,反倒要让小娘子多来些,否则事情一旦败露,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江华容无处反驳,的确,人是她留下的,房是她逼着圆的,江晚吟自始至终都没愿意过。
她知道,她心里也清楚,可心口就是堵得慌,任谁眼睁睁看着自己夫君同别人同床共枕都不会乐意。
憋闷到极点,又无处发泄,江华容一挥手,将桌上的茶盏全部拂了下去。
“都出去!”
女使吓了一跳,慌忙出去。
瓷器破碎,杯水四溅,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走到门口的江晚吟脚步顿时也停下,目光微微凝着。
阿姐,这才刚刚开始,你便如此沉不住气。
那往后……可怎么熬啊?
江晚吟回首看着一地的狼藉,拢了拢衣襟,唇角微微翘起。
===生涩(专门候着他的(捉虫)...)===
刚刚的话不过是为了激怒长姐,
出了披香院后,江晚吟唇角的浅笑被风一吹便散了干净。
快意过后,她远远地眺望着黑夜里飞起的檐牙和屋脊上的鸱吻,
心底愈发空落落的。
她轻轻牵了下唇角,
不知自己怎会落到如今这种境地,变成这副令她自己都十分陌生的模样。
回了水云间后,晴翠迎上来递给江晚吟一封信:“娘子,这是舅老爷来的信。”
“顾氏让我寄的信我尚未去寄,舅父此时怎会来信?”江晚吟问道。
“奴婢也不知,兴许只是寻常的家信。”晴翠摇头。
一拆开,江晚吟才发现舅父回的是她半月前寄给过去的那封让舅父查山贼的信。
在信上,舅父说他动用了上京的全部关系也没查到那些山贼的消息,打算再多使些银子。
江晚吟微微抿了唇,
心想,根本就没什么山贼,那伙人原本就是长姐派人伪装成山贼的,
舅父自然查不到。
她叹了口气,
不知该如何对舅父开口裴时序的死因,
接着往下看,
又看到舅父说最近青州有人在查裴时序,
还是从上京来的,
已经快查到林家头上了。
上京?裴时序在上京并无亲朋,江晚吟略一沉思,猜测这应当是顾氏同长姐派过去追查尸骨的人。
目前尚未到撕破脸的时候,江晚吟心生警惕,
便打算回信让舅父勿要告知这些人,帮忙遮掩一番。
幸而裴时序是舅父的养子,
随舅父改了名姓,青州当地只知他是林家三郎,并不知道他原本的名姓,是以江晚吟倒不大担心。
说完裴时序的事情,舅父又在信里问她顾氏同江华容待她可好,在公府过的如何,细到连她夏末秋初手心会褪皮都问到了,江晚吟眼眶一酸,顿觉无颜面对舅父。
舅父现在还只当她是来上京散心,若是知道她来上京的真正缘由,恐怕会气得大病一场。
她不能让舅父知道,舅父冒着得罪伯府的风险把她接回家护了她这么多年,如今他垂垂老矣,也该轮到她来护着他了。
江晚吟缓缓合了信,提起笔若无其事地给舅父写了回信。
信上,她一句也没提裴时序的死因,更不敢提长姐对她的磋磨,只叮嘱舅父让他切记不能外泄裴时序的事情,又将上京的繁华和各处的名胜用轻快的笔调叙说了一番。
连护国寺供海灯的铜盏比他们青州多用几斤香油她都编的惟妙惟肖。即便她根本没机会出府,长姐也鲜少让她在人前露面。
写完了信,江晚吟缓缓拭去掌心的墨迹,小心地用火漆封了信函,叫晴翠收起来明日去驿站投递过去。
晴翠走后,江晚吟对着昏黄的烛火又坐了许久,才叫水沐浴,一个人洗去所有的痕迹。
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是熟读四书五经,牢记温良恭俭让养大的,并不是当真以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为荣。
从前,裴时序一贯洁身自好,与人无争,便是情深至极时都舍不得吻她一下,江晚吟不敢想他被下了药时的绝望,更不敢想他被生生推落万丈悬崖粉身碎骨的痛苦。
除了他,她自己亦是日夜煎熬,连舅舅都愁白了发。
与他们的痛苦相比,仅在晚上用长姐的身份来报复她怎么够?
完全不够,江晚吟知道,她晚上做的纵然再过分也只能气气长姐,并无实质用处。
她要的是长姐痛彻心扉,要顾氏毫无反击之力。
所以,江晚吟不但要以长姐的身份在晚上让她痛苦,还要以自己的身份正大光明同陆缙亲近,要她也尝尝夫君被人生生抢走,心头被挖空的滋味。
如此一来,即便事发,她也可以保住舅舅不受顾氏的威胁和公府的牵连。
只是,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她要面对的是陆缙,一个连妾室都不愿纳,比她年纪长上许多,心智也极为成熟稳重的人,要讨好他,谈何容易?
江晚吟一想起陆缙冷淡的眉眼,削薄的唇,面前仿佛竖起了一座悬崖峭壁,让她无处着手,望而生畏。
正犹豫的时候,江晚吟一起身,擦了擦身上的水迹突然意识到,不管她晚上扮的是谁,总归陆缙晚上是不讨厌她的,甚至算的上喜欢。
她突然又想起他那日醉酒时的呓语。
他会不会,对白日的她也生了一丝情意?
不管有没有,以陆缙这样的正人君子,又比她年长许多,把她当妹妹似的,即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大约也只会旁敲侧击。
江晚吟拿着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水,眼睫微微垂着,心想着无论结果如何,她总要试一试。
在长姐傍晚出门赴宴后,江晚吟便拿了棋谱站在陆缙回前院的必经之路上候着。
果不其然,天刚一擦黑,她便等来了下值回来的陆缙,状似偶遇似的上前问好:“姐夫。”
“怎么在这?”陆缙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江晚吟。
“我本想来找长姐对弈,不巧,长姐出了门,便打算回水云间去。”江晚吟解释道。
陆缙心思敏锐,一眼望过去,便知妻妹在说谎。
夏夜微凉,这时候已经开始有露水,她发丝上沾着些许水汽,一看便知在这里等了不少时辰了。
捏着帕子的手指也无意识地微微向内抠着,这是她的小习惯。
她晚上骗他时,一紧张,便会这样抠着他的衣领。
这小狐狸,看来是专门守在这里候着他的。
从前他觉得她像猫,格外胆小,平时可以随便摸随便抚,唯独不肯袒露肚皮,总是睁着滴溜溜的眼睛,警惕的蜷缩在角落里。
昨晚过后,他又觉得不对,比起猫来,她更像狐狸,千方百计狡猾的引他上钩,到嘴之后,便软绵绵地磨,懒洋洋地蹭,塌着腰趴在他胸口不肯多使一分力气。
若不是他今早看到了江华容咬破的唇角和脖子的掐痕,恐怕还不知妻妹昨晚为何如此热情地仰着头索吻。
陆缙不动声色,甚至帮了她一把:“你长姐不在,时候还早,不如我陪你手谈一局?”
江晚吟似是受宠若惊,话虽婉拒,眼底却亮如星子。
“可我下的不好,上回您也知道了,您莫要嫌我笨。”江晚吟细声道。
陆缙却想,她可不笨,她但凡愿意把花在他身上的挪一点心思到棋艺上,只怕不久便该是小有名气的女先生了。
“无妨,茶余饭后的自娱而已,不必紧张。”陆缙不疾不徐地,回了披香院,指了处靠窗的罗汉榻,“就在此处吧。”
这榻在外间,又临着窗,格外通透,往来皆是女使,是寻常会客的地方,便是他们的身份在一起手谈也不会惹人误会。
江晚吟自然也看出了陆缙的周全,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那晚的呓语多半是醉话,陆缙对她这个妻妹的心思简直再磊落不过。
女使正在准备茶果,摆放案几,趁着尚未开始,江晚吟掏出了袖中的棋谱,凑过去问陆缙:“姐夫,我落了家塾的课,有个地方看不懂,您能帮我解解惑吗?”
“这肩冲是何意?”江晚吟指了指棋谱上的圈,面露困惑。
“这是说,在对手棋子的斜上方尖形之处下一子。”陆缙道。
江晚吟嗯了一声,又往下,指了指:“那倒扑呢?”
“倒扑是将棋子放在对手的虎口里,去反吃更多的棋子。”
江晚吟点头,又一连问了好几个,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姐夫学识渊博,便是连棋艺都如此精通,我若是遇到不懂的,能请您赐教吗?”
陆缙按着棋谱的指腹一压,忽然意识到到原来她是存了长远的心思,倒是把他给绕进去了。
“好。”陆缙简略地道。
“谢过姐夫。”江晚吟粲然一笑,冲他笑的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