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这天，机巧司的锻造场内，来了一位女学徒。起初锻造场的掌事对此是极其不满的，女人来锻造场捣什么乱？但在机巧司长老对他说了些什么后，掌事看向那个戴着黑色面纱，穿着普通布袍，虽然气质不凡，但依旧不这么起眼的女学徒，他的眼神渐渐变了。
掌事找来了整个锻造场最资深的老工匠，让他教这个新来的女学徒锻造的技艺。
虽然老工匠对于掌事让他放下手里的重要活计，来教一个女人打铁格外不解，但看在酬劳丰厚的份上，他也就勉强同意了。
“事先说明，小姑娘，锻造可不是绣花，如果想走，现在还来得及。”老工匠好心劝说道。
“我不会绣花。”慕北平静地说道。
“来学习锻造，只是为了自己亲手制作一些东西。”
“制作东西？你若是准备了图纸，不如交给老夫……”
“我说了，我要亲手制作一些东西。”
见劝不动她，老工匠也放弃了。
“那你待会儿可别给老夫喊累，不然……就算不要酬劳，老夫也不可能再继续教你。”
慕北懒得跟他废话，随手拿起旁边的生铁剑，动作凌厉地舞了几个剑花。
看得那老工匠两眼发直。
“好家伙，没想到你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还是个练家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有些颠覆这位老人家对于女性的认知了。
本来打算让慕北试试力道。
老工匠给她准备了块原矿，本来只是打算让她敲掉外面的杂质层，然后慕北拎起锤子，硬生生是将那拳头大小的原矿砸得粉碎，结果惊动了旁边的工匠，过来围观片刻后，一个个都呆得挪不动脚。
掌事在后面默默看了片刻，心中暗自嘀咕。
真不愧是那位传说中的璧君殿下。
在灵魂清气的加持下，慕北的五感和对力道的把控都远超常人想象，她所匮乏的，不过是最基本的锻造知识。
没几天后，她锻造出来的精铁，让教她的老工匠看了都自愧不如。
“丫头，尝尝看，这是我家闺女给我准备的糕点。”
“你们年轻人应该很喜欢吃这个。”
虽然慕北从未在工匠们面前摘下过面纱，工匠们也浑然不在意，因为出众的技艺，加上是锻造场唯一的女孩，这一众工匠们对她格外照顾。
看着面前精致的点心，慕北摆了摆手：“不了，既然是你家闺女给你准备的……就不必……”
“哎呀，拿着，客气什么？”
“真是见外。”
“对了，明日休沐，掌事下发薪俸，你的那份，虽然不多，但也不是笔小数目，可别忘了领。”
临走时，老工匠的叮咛，以及手中的糕点篮，让慕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
这应该算是感动……只不过……她的内心却泛不起半分喜悦。
“你的身体？”
文件堆里，克莱茵抬起头，有些古怪地看了慕北一眼。
“你的身体应该很健康。”
“从六十年前刚刚来到这里时，我便察觉了不对，但那时我并没有在意，因为这种情绪缺憾并没有给我造成太大的影响。”
慕北眉头微皱。
“可我发现这种情况似乎比我想象中要更加严重。”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克莱茵，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想要做出笑的表情。
她是勉强做出来了，但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只是纯粹的咧嘴罢了……
“等等。”克莱茵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你的意思是，你丧失了喜悦和悲伤两种情绪吗？”
“这怎么可能，人的七情六欲建立在灵魂的基础上，你的灵魂完好无缺，这种主观的情绪又哪里会轻易消失？”
“除非……除非……”
克莱茵眼神越发异样。
“除非你不是真正的人类，才能解释这种原因。”
“你说什么？”慕北语气变了。
“你别着急，这只是一种我能想到的可能性，说不定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原因，毕竟……那个将你带回过去的神明，她的力量是否具有某种特异性，这也说不好。”
克莱茵喃喃低语：“因为在我的概念里，很多机械生命，或者非人生命，它们会出现情绪缺失是很正常的现象。”
“因为对它们而言，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喜悦和悲伤这种情感反馈。”
“可我明明是活生生的人类！”
“我有父母！也有家人！”
“我的身体我的一切，哪里不是人类？！”
慕北罕见地涌现出些许怒火。
“对不起，我不该做出这种不切实际的猜测。”克莱茵急忙低声说道。
女子深深吸了口气，别过头：“抱歉，克莱茵，是我的问题。”
“算了，无喜无悲，便无喜无悲。”
“没什么大不了的。”
时间渐渐流逝着，转眼间，坎瑞亚的那位大王子，已然长大成人。
伊苏那，这是他的名字。
“启禀陛下……荒芜的现象变得更加严重了，已经从多地接到粮田一夜之间突然枯萎，这样下去，恐怕会引起大乱子。”
高坐在王座上的男子，已然从最鼎盛的状态，逐渐开始衰老，虽然头发尚未苍白，但眉宇间尽显疲态。
“传令下去，开放宫廷内库，优先赈济受灾之地。”伊木塔平静地说道。
“宫廷内库？”几位大臣闻之愕然。
“陛下，这万万不可，宫廷的粮食不能轻动，万一王都出现麻烦，那可就是大事了。”
“少废话！”
伊木塔冷哼道：“本王的子民正在忍饥挨饿，宫廷内库里存放的粮食，放在那里发霉吗？”
“另外，让勘探部队加快速度，尽可能向陆上发掘。”
“这次赈灾，就让伊苏那去吧。”
众臣的目光，纷纷落在伊木塔下首站着的那个清秀少年身上。
“是，父王，儿臣领命。”
散朝后，伊木塔来到宫殿之外，伊苏那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此行有什么不懂之处，多询问跟随你的九司官员，他们会帮助你。”
“父王……”伊苏那踟躇道。
“这次赈灾出发前，可不可以让我去见见母后？”
伊木塔顿住脚步，侧眸冷声道：“见她做什么？”
“父王，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母后了，只想远远看她一眼。”
“与其浪费时间看她，你不如尽快收拾准备动身。”
说罢，伊木塔便要离去。
“父王！您又要去看那位璧君大人吗？”
“她到底有什么好？”
伊木塔猛然回头，盯着伊苏那，眼神略显阴鸷。
“你懂什么？”
“若再多说一句，你这辈子也别见你母后了。”
望着那高大背影快步离去，少年微微咬紧牙关，眼神闪烁。
宫廷外的阁楼内，慕北看着眼前一模一样的“自己”，终于松了口气，擦了擦额间的细汗。
“这可真是让人心累的工程。”
“慕北小姐如今的技艺，虽然比不上维尔薇小姐当初，不过也算小有成就了。”克莱茵的声音从脑海内传来。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这十几年里，从最基本的学习知识，制备零件……到后来的确定构造，一步步打磨，并且反复进行实验，她几乎是跑遍了整个九司，涵盖领域包括锻造、冶炼、生物构造学、矿产学、元素炼金等等……
而结果，便是眼前这具基本能称作“半成品”的，只不过，想要让它拥有独立思维，却又是一个极其艰难的瓶颈。
“如果螺旋刻印的力量还在的话……”慕北有些头疼。
坎瑞亚如今的科技水平，还远远不到后世那所谓冠绝大陆的水准，她能使用的实验设备也极其有限。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窗外似乎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这在这条街道上可是格外罕见的。
慕北走到窗前，便看到了一些官员似乎在准备粮食，堆积在外面的街道上。
“出什么事情了么？”
她稍稍打听了一下，很快便得知了农田荒芜，粮食匮乏的事情。
“一夜之间，完好无损的农田突然变得寸草不生？种子全部枯死？”
慕北微微沉吟：“发生的区域，大概在什么地方？”
被她询问的官员，取出一份地图，给她大致画出了范围。
看清之后，慕北隐隐皱了皱眉。
“我知道了。”
“看来，必须离开一趟王都了。”
那些农田出现异变的地方，距离她曾经发现的那处裂缝很近，难道是她之前设置的封印出现了问题？
慕北连夜离开了王都，直奔那处封印而去。
第381章
漆黑的生之花，逢死为无限
这一路上，慕北看到了不少拖家带口，朝着王都进发的队伍，还有一片接着一片面黄肌瘦的难民，她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一些。
“粮食……居然短缺到这种地步了吗？”
等她来到距离封印最近的城市时，看到城市外围驻扎着一支骑士兵团，心中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她进入树林之中后，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引人作呕的熟悉气息。
深渊的气息！
是魔物？！
不对，魔物怎么可能会让农田在一夜之间毫无预兆地枯萎？深渊的力量就算再怎么霸道，也必然会留下一些痕迹。
慕北知道，她必须想办法弄清楚真相，至少要给予伊木塔他们一些预警，毕竟现在的坎瑞亚，对于深渊这种全然陌生的存在，恐怕没有任何应对的手段。
树林中，有不少因为深渊气息而变得狂躁的野兽，正在和驻扎此地的骑士兵团厮杀。
慕北避开了它们，直接朝着最深处而去。
周遭深渊的气息愈发浓郁，也让慕北的眼神越来越沉。
然而就在这时，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体力，似乎在莫名其妙地加速流逝。
“怎么回事？”
慕北扶住树干，顿住脚步，微微晃了晃脑袋。
“体力……不对……是生命力！”
她瞳孔骤缩，低下头，看到脚下堆满的枯叶。
“在汲取生命力？好熟悉的手段……莫非是？！”
慕北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道画面。
阴暗的祭场上，漆黑的大树，身旁斗篷的女子，手心捧着一抹幽邃的花团。
生命之执政？安杜西娅？！
她曾经被安杜西娅的攻击命中过，如果不是无限刻印和伊斯塔露，恐怕根本无法从那恐怖的生机枯萎内生还。
可是安杜西娅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坎瑞亚？要知道就连魔神战争才刚开始不过百年啊。
慕北沉默了，如果现在的她遭遇安杜西娅……不，别说遭遇，恐怕连靠近她的能力都没有。
没有刻印的支持，她甚至达不到下位神明的战力。
但是……她不能在这里后退。
“刻印，的确消散了没错。”
“但不代表它们彻底从我的灵魂内磨灭。”
“我无法唤醒它们的原因……或许有很多种可能……”
慕北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但最根本的……是我从未将自己当做一名真正的战士。”
从英桀们那里继承来的刻印，从他们的意志中觉醒出来的力量……
她又凭什么去驱使它们？
英桀们每一个人，都是实打实从那个行将消亡的时代里一步步厮杀出来的，面对真正无法战胜的敌人时，他们又何曾退后过？
没有爱莉希雅，没有英桀们的帮助，她难道就一无是处吗？
绝不会！
“既然来到这里，那我就要去赌那一线可能，赌它们早已成为我真正的力量，深埋在我的灵魂深处，等待着我的到来。”
慕北蓦然迈出一步，浓郁的灵魂清气让她的眸子神光暴涨。
“花靥璧你说对吗？！”
洁白的光芒包裹着女子纤细的身姿，肩颈与腿弯处的花朵绽放开来，慕北咬紧牙关，猛然朝着树林的深处踏去。
那股生命力的流逝，随着她的前进不断加剧。
而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赫然是一片绿意全无，彻底枯死的朽木林。
慕北只感觉有一股沉重的郁气积压在她的胸口，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但她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朽木林的深处，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四处弥漫，慕北很快看到了那道裂缝所在之处，而与此同时，也看到了那被黑色雾气缠绕的事物，飘浮在裂缝的上方，散发着邪异的波动。
那是一片漆黑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