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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灵寿县被贼人攻破的消息是在当天深夜的时候传到平山县的。

    “无数贼人杀入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县衙大堂中烛火摇曳,某个衣衫华丽的年轻公子的脸上时而明亮,时而昏暗,而他眼神中满满的恨意却闪着光。

    那公子的声音中有得意,也有怅然:“我王家只有我等十余人逃了出来。”

    王家有子弟正巧在县衙附近,亲眼看到数百流民冲入城中,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危险,毫不犹豫地就带了家人逃离灵寿县。

    王家至少有一半的子弟顺利跳上马车逃了出来,但其余家族反应慢了,被困在了城里,此刻多半已经灭门了。

    平山县令的眼神凶狠异常,厉声问道:“谁?是谁进攻灵寿县?有多少人?头领是谁?”

    那王公子的声音中带着无比的憎恨:“流民!千余流民进攻灵寿县!”

    他得知流民作乱后就仓惶逃跑,哪里知道流民人数和头领是谁?只能根据猜测回答。

    平山县令虽然早有预料,脸色依然止不住变得惨白。

    不仅仅灵寿县有流民,平山县以及常山国的所有县城都有几百上千的流民。

    官员和门阀想要扩张财富,哪有比天灾更好的机会?水灾、旱灾、瘟疫,每一个都是官员和门阀发财的机会。

    若不是被天灾逼到了绝路,那些贱人会卖田地卖儿女吗?

    而且每次天灾都会让粮食和药物价格上涨,拥有粮食和药物的采购、销售、分配权利的官员和门阀们仅仅凭借这点就能让财富暴涨。

    平山县令恶狠狠地盯着那王公子,厉声问道:“灵寿县令在何处?”

    那王公子慢慢地道:“县衙已经被贼人攻破,听说……灵寿县令已经捐躯……”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想想就知道了,一群贼人攻破县衙自然是要杀了县令的。

    平山县令脸色惨白,明明十拿九稳,多年来做了无数次的吞并平民财富和人口,为什么这一次彻底栽了?

    平山县令没有反思,也不想理会平民是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他只是感到无比的愤怒。一群贱人竟然敢杀官!

    他眼中杀气四溢,厉声道:“来人!”

    附近几个县衙官吏一齐鞠躬:“是。”

    那王公子大喜,平山县令这是要调集大军杀回灵寿县了?

    平山县令一连窜地下令:“命令县内各个门阀组织义勇防守县城!”

    “将城外的流民尽数驱散了,敢靠近县城者杀无赦!”

    “派人守住粮仓!”

    平山县令看着一个个官吏应声领命而去,心中又是庆幸又是恼怒。

    庆幸的是,流民作乱爆发在了灵寿县,且不说会不会波及周围县城,只说有了时间缓冲,其他县城周围的流民就未必闹的起来。

    恼怒的是,这该死的平山县竟然没有城墙!

    他咬牙切齿骂道:“为什么没有城墙城门!”

    要是平山县有城墙城门,他只要下令将城门一关,那些流民纵有千百人也休想进入城内一步。

    平山县令沉思了片刻,开始磨墨。

    这件事必须汇报给常山王刘暠,常山国是常山王刘暠的藩国,常山国内灵寿、平山等十三县不找常山王刘暠求助还能找谁?

    但重点是该怎么写公文。

    平山县令皱眉深思,偶尔抬头看到了那王公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愕然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那王公子同样惊愕,道:“县令若需要人手带路救援灵寿县,在下愿为前驱。”

    他跑到灵寿县难道只是为了找县令聊天?当然是要找县令带兵打回灵寿县,夺回王家的田地房屋财产。

    平山县令冷冷地看着那王公子,懒得废话,道:“来人,将王公子送去客栈。”

    这王公子是灵寿县的门阀子弟,他曾经见过一面,王公子的身份和言语毋庸置疑,但王公子的脑子果然不怎么好使,竟然以为他会出兵救援灵寿县。

    王公子被赶出了县衙才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县衙大骂:“叵耐小儿!我王家若是有事,绝不会放过你!”

    县衙内众人理都不理,一个灵寿县的门阀公子跑到平山县吆喝,想想就觉得荒谬。

    当夜,平山县内灯火通明,各个门阀世家都知道流民血洗了灵寿县,人人颤抖。

    某个门阀内,一个青年公子骂道:“我就说这些流民留不得,迟早出事!”

    一群流民挡住了道路,追着马车讨要食物,看着就烦,早就该驱赶了,瞧现在惹出麻烦了。

    某个中年男子沉默不语,心乱如麻。

    一直都是根据祖训做的,在农民活不下去的时候低价收购田地,高价出售粮食,以及用几十文钱购买奴仆。

    为什么这次却失手了?

    另一个门阀内,有人不屑一顾:“幸好知道得早。”一群吃野菜的流民也就是能够趁人不备无耻偷袭而已。

    他看着花园中近百奴仆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棍棒刀剑,傲然大笑。

    仅仅他一家就有这许多人,全县会有多少壮丁义勇?那些流民若是敢作乱,那就杀光他们。

    ……

    常山国治所元氏城。

    常山王刘暠悠然看着歌舞,丝竹声悠扬动听,舞姬姿势曼妙动人,可他完全没有看进去。

    作为王侯,每天不是看歌舞就是打猎,他实在是厌烦透了。

    常山王刘暠呵斥着幕僚们:“你们就不能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孤要你们何用?”

    一群幕僚急忙假装动脑筋,其实一点点新鲜玩意都想不出来,豪门子弟的娱乐不就是喝酒,打猎,看歌舞吗?总不能下棋画画吧,这些东西更无聊。

    长史快步走近,常山王刘暠看着长史的脸色,嘲笑道:“沮长史,何事如此惊慌,你的脸色难看极了。”

    他不喜欢沮长史,这家伙的言语总是让人听着生气。

    沮长史快步到了常山王刘暠案几前,低声道:“平山县、真定县传来紧急军报,灵寿县被上千贼人攻破,灵寿县令下落不明,只怕已经遇难,灵寿县全县沦落贼人之手。”

    常山王刘暠大惊失色:“有多少贼人?快召集大军保护孤!”

    沮长史脸色铁青,常山王刘暠胆小、昏庸、无能、贪财、好色,就这样一个人竟然是朝廷的王侯,是常山国的藩王。

    他心中愤怒地想着:“无德之人窃据高位,真是冀州之耻!”

    他冷着脸,道:“常山王无需惊慌,这贼人只有千人,不足为虑,只要遣一军讨伐,定然可以打破贼人。”

    常山王刘暠用力点头,不过是一千贼人,好像也不用太担心,笑道:“既然如此,一切就交给沮长史处理了。”继续无聊地看歌舞。

    这种事难道要他亲自过问?自然是藩国的官吏处理了。

    沮长史早知如此,心中又一次叹息。

    虽然平山县和真定县都含含糊糊汇报“贼人”破城,但是只要稍有脑子就知道这“贼人”其实是一群流民。

    他有些无奈,也有些愤怒。

    各地官员门阀权贵不会少收一些租子吗?不会多做一些施粥施药吗?

    而那些流民也有不对,过不下去不能早点卖身为奴吗?不能去其他郡县吗?为什么要留在常山国闹事?一点点不懂得感恩!

    沮长史大步出了藩王衙署,仰天长叹:“若是有一德才兼备之人为常山国之主,岂会如此?”

    一个时辰之后,一只五百人的官兵终于出了元氏城。

    领军的将领努力板着脸,等出城三里,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老天爷送功劳给我啊!”

    另一个将领凑过来,低声道:“二哥,贼人势大,此去只怕陷入苦战。”

    消息中贼人有上千,而且能打破灵寿城,这战斗力可不容小觑。己方人数只有五百人,这场仗可不好打。

    那二哥大笑:“不然!吾料此去必然大胜!”

    他看看兄弟不明所以的眼神,不是亲兄弟都不带教你这个蠢货的。

    那二哥压低声音道:“一群流民破了灵寿城,难道敢占领灵寿城造反?我料那些流民定然是劫掠一番后退出灵寿县,逃进深山。”

    那提问的将领点头,有道理,一群流民攻打县城已经是吃了豹子胆了,难道还敢霸占县城?

    那二哥继续道:“从元氏到灵寿有百五十里,我等每日行军三十里,速度不慢吧?”

    那提问的将领点头,三十里为“一舍”。

    什么叫做“一舍t?”?“一舍”就是大军住宿一夜。所以一日行军三十里毫无问题,那是标准行军速度。

    那二哥继续道:“如此,我等到灵寿县已经是五六日后,贼人攻破灵寿县只怕已有十余日,早已遁逃无踪,我等自然是不战而收复灵寿县。这功劳岂不是白捡的?”

    那提问的将领心怦怦跳,怪不得他们兄弟得了这个差事后,其余将领眼睛都红了。

    那二哥继续道:“届时,我等询问灵寿县内幸存诸人,若是贼人都是老弱妇孺,手持柴火棍,我等就率精兵追杀,只要能够找到贼人,战而必胜,又得一功。”

    “若是贼人尽是精壮,武器犀利,行事颇有章法,我等就留在灵寿县安抚百姓,修缮城池,虽然功劳是没有了,但得些名望也不吃亏。”

    那提问的将领用力点头,兴奋无比,好一个白捡的功劳。

    那二哥本来就很低的声音又低了几分,继续道:“这灵寿城内定然死伤惨重,有些田地店铺房屋无主……”

    那提问的将领瞬间懂了,只觉拨开云雾见青天,这一次果然是白捡的升官发财。他大声地下令:“儿郎们!为了灵寿县的百姓的安危,加快速度!”

    五百官兵斗志昂扬,大声应着,脚下却慢悠悠地,丝毫没有加快的意思,都是老兵油条了,谁不知道去的越迟越安全,白痴才真的急行军赶着去送死呢。

    ……

    五日后,元氏城五百士卒到了灵寿县。

    远远望去,城内既没有看到尸体吊在树上,也没有看到贼人提着人头四处闲逛。

    那带队的兄弟二人相视而笑,果然如同预料一般贼人早就跑了。

    城内料想凋零残破,满目疮痍,血流满地,破灯笼在街上翻滚,看不到几个人,偶尔有人坐在被抢劫一空的商铺中面无表情的笼着手,无奈地面对秋风秋月。

    那二哥向兄弟打个眼色,悲声嚎叫:“灵寿县百姓莫要惊慌,我元氏张二郎定当杀尽贼寇,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虽然城里没几个人了,但是只要有一个人那就是有观众,想要出名就要把戏演到极致。

    那兄弟声音中带着哭声:“大胆贼寇,我元氏张五郎在此,有种来杀我啊,不要杀灵寿百姓!”

    这段话传出去保证被无数人传颂,声望值蹭蹭蹭上涨。

    五百元氏士卒大声嘶吼:“杀贼!杀贼!杀贼!”然后挤出最悲壮最为国为民的表情,大步冲向所有人都知道的绝无危险的灵寿城内。

    众人一窝蜂地冲进城内,只跑了一条街,就慢慢地站住了。

    只见街道上既不热闹,也不冷清,有的在买菜,有的在买衣衫,有的肩上扛着货物,有的手里拎着菜篮,宛如平日。

    此刻,街上的百姓都停住了行止,呆呆地看着士卒们。

    士卒们同样呆呆地望着他们,说好的残垣断壁,血流满地呢?

    忽然,街上有百姓忽然大叫:“官兵来了!”街上陡然乱成一团,行人乱跑,店铺关门,小孩哭叫。

    只是转眼间,街上已经没了人影,空荡荡的街上几只菜篮子在街上翻滚。

    张家兄弟毫不在意,虽然灵寿城比预料中完整,百姓也明显没有受到什么折磨,但是这些都在预料之中。

    只要贼人杀了城中门阀子弟,门阀的无数良田房屋成为无主之物,这趟“收复失地,平定动乱”之旅就是完美收场,又有名,又有利。

    远处,一群华服男子大步走近,喝道:“带队的是哪位将军?我等是灵寿王家的人。”

    张家兄弟看着灵寿王家的人个个手脚健全,面色红润,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痛骂道:“该死的贼人!”

    你丫已经杀官造反了,为什么不杀掉门阀子弟,让兄弟们喝点汤?

    灵寿县门阀世家几乎完好无损,唯有官吏遭到了毒手的消息传到常山国各地,各地官员和门阀子弟脸上都露出了不屑地微笑。

    流民就是流民,贱人就是贱人,根本不敢伤害门阀子弟。

    从灵寿县逃到平山县的王公子目瞪口呆,长叹出声:“早知道我就不跑了!”留在家里看戏不香吗?

    常山王刘暠放声大笑:“原来就是官逼民反啊。”

    沮长史听着这个意味深长的词语,哑口无言。

    怎么看都是一群流民与灵寿县衙闹出矛盾,情绪失控杀了官员抢了官仓,然后惊恐之下逃之夭夭。

    流民既没有胆子造反,也没有胆子杀人放火,这灵寿县县令要多蠢才会逼得这些流民杀人啊。

    他喟然叹息:“唯有找有德行的人管理地方。”

    常山国府衙发通缉令缉拿匪窝黑风寨女贼头一人,但凡有人见了该女贼头,立刻拿下,重重有赏。

    一群灵寿县内被迫走了五十里路的门阀公子贵女愤怒无比,这就没了?

    不具名也就算了,谁知道一个流民山贼的名字?哪怕门阀公子贵女们听过女大当家的名字,也只记得一个“胡”字,完整姓名在惊心动魄中完全不记得了;

    没有画影图形也能忍,毕竟府衙没见过那个女大当家,一群门阀公子贵女也不擅长画人。

    但是你丫悬赏都不肯标明价格,这不是摆明了敷衍了事吗?

    “不行!这事不能算完!”一群门阀公子贵女咬牙切齿,我们来回走了百里路,脚底板都磨破了,头发也乱了,这刻骨仇恨唯有砍下那女大当家的脑袋才能泄愤。

    有门阀公子厉声道:“我悬赏一百两通缉褚飞燕,要活的!”

    没记住女大当家的名字,褚飞燕的名字却记得清清楚楚,随便抓一个杀了,好歹算消了一口恶气。

    其余门阀公子用力点头,“褚飞燕,褚飞燕,冀州第一褚飞燕!”老子叫你嚣张!

    敢羞辱王家就必须死

    “左!左!左右左!”

    空地上,数百山贼分成五六队,每队排成数列,在口号声中围绕着空地缓缓绕圈前进。

    听说胡轻侯的爸爸的小学体育老师训练队列就是这么教的,胡轻侯拿出来怀旧。

    这个连续三个“左”的口号没有引起分不清左右的山贼们的混乱,理由非常简单。

    所有分不清左右的山贼每十个人一组,由胡轻侯亲自在左胳膊上打了一棍,然后喊着“左!左!左右左!”的垃圾口号,在胡轻侯面前原地踏步,凡是走错了步伐的人立刻就挨一棍子。

    如此暴力的教导方式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数百山贼在痛苦中分分钟就分清了左右,懂得了齐步走。

    “左!左!左右左!”数百山贼从胡轻侯身边经过,口号声格外响亮,一连十几日的操练,数百山贼的队列已经有模有样。

    胡轻侯微笑,心中发苦。自古以来练兵都是靠蛮横的体罚吗?她不知道,但她只会蛮横。

    胡轻侯扫了一眼山贼们,大声叫道:“列阵!”

    数百山贼同时站定,左右对齐,厉声叫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只要稍微迟了一些或者乱了一些就会挨大当家的毒打,每个人在棍棒下迅速地进化,深刻理解了队列和纪律。

    胡轻侯点头,十几日的棍棒和机械重复有了那么一点点效果。她挥手道:“孩儿们,继续练习!”

    数百山贼听惯了莫名其妙的“孩儿们”,以为山贼头领就是这么称呼手下的,大声回应:“是,大当家。”

    胡轻侯转头看小轻渝,小轻渝在一边与几个小孩子玩泥巴,开心地笑着。

    那几个小孩子明显被父母勒令不许得罪了小轻渝,与小轻渝玩耍的时候有些畏畏缩缩,只是小轻渝太小了,不懂人情世故,人也单纯,依然玩得很开心。

    胡轻侯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到从灵寿县衙取来的纸张上。

    那些纸张她做了大小两件纸甲,确保自己和小轻渝的安全,还有很多纸张剩下,到了此刻,她才有时间静下来按照原计划细细查看纸张上写了什么。

    托“褚飞燕!褚飞燕!冀州第一褚飞燕!”的福,胡轻侯知道自己身处冀州。

    只要这个世界是遵循华夏传统文明而产生的时代,那么冀州的位置不会有巨大偏差,她此刻就在后世的河北。

    但这点信息远远不够她了解世界,只能继续从灵寿县衙取来的纸张中寻找更多的信息。

    这些纸张大多数是公文,胡轻侯仔细看,勉强可以联系上下文大致看懂,也找到了几个与年代有关的词语,比如“建宁三年”,“光和四年”。

    但这对胡轻侯毫无帮助,她唯一知道的“建宁”就是韦小宝的老婆,而光和更是毫无印象。

    胡轻侯早知如此,也不失望。

    又不是单机版RPG游戏,总有路人甲站出来说,“你好,这里是蔚蓝大陆南方四州卢瑟城哈佛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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