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她苦笑道:“……那些黄巾贼多有本地人,只要?扯了黄巾,那真是分不出?来谁是黄巾贼,谁是良善百姓,还有一些黄巾余党躲在荒野,时不时会出?来作乱。”“这些也都算了,最糟的是会有一些外地黄巾贼子进入魏郡,这就是防不胜防了。”
张明?远又?笑了:“没有下官等猛将镇守,如何安心?”
蹇硕点头微笑。
张明?远看了一眼蹇硕身后几千人的车马队伍,认真对蹇硕道:“蹇黄门是找胡中郎将?此去元氏一路上有不少太平道余孽,切切要?小心。”
她赔笑道:“不过,蹇黄门人多,那些余孽应该不敢怎么样。若是真有什么麻烦,蹇黄门只管吹响号角求救,附近定?然?会有人赶来救援。”
蹇硕点头,傲然?道:“你且去准备些热水和干净房间,我?等今日在邺城休息,本官自?有吃食,不需要?你准备。”
张明?远送了一大口?气,笑道:“不瞒蹇黄门,热水和干净房间是有的,可是吃食就有些……”
蹇硕皱眉,喝道:“怎么?给我?等吃食很为难吗?”
张明?远长?叹道:“实在是太为难了!”
她脸上都是忧色,道:“蹇黄门,其实……其实……这冀州西部各郡的粮食尽数被黄巾贼子抢掠一空,现在我?们一点点粮食都没有了。”
张明?远指着田里种地的百姓,道:“若是还有一丝粮食,他们会这么疯狂地干活吗?地里的野菜都要?吃光了,这个月都不知道该吃什么。”
然?后期盼地看着蹇硕,仿佛在等蹇硕给些粮食。
蹇硕呵斥道:“你受常山王殿下任命,为铜马朝暂时绥靖地方,如何让百姓吃饱那是你的事情,休要?问我?。”
张明?远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道:“是,下官知道了。”然?后又?挤出?谄媚地笑脸,道:“下官带蹇黄门去邺城休息。”
转身带着百十?人在前面?带路。
蹇硕回?到队伍之中,不动声?色地到了刘洪的马车边,低声?禀告。
其实蹇硕和张明?远说话的声?音极大,刘洪早就尽数听见了,他微笑着听着,道:“‘常山王殿下临危受命’?真是不学无术,应该是‘任命’才对。”
他料想这张明?远是乡勇出?身,也不识字。
“倒是常山王干的不错,还知道任命乡勇镇压黄巾贼。”
刘洪很满意,虽然?常山王怕死,早早地逃到了洛阳,但是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蹇硕用力点头:“有陛下在,常山王殿下岂敢不勇于王事。”
刘洪微笑,道:“加快速度,朕今日不在邺城休息。”他不是来视察民?情的,谁有空在邺城浪费时间。
蹇硕恭敬回?答:“是。”然?后去下令车队加速。
他心中微笑,常山王勇于王事?常山王刘暠哪有这种能力和胆量。
是胡轻侯联络张让,而后孙璋亲自?出?马找到了常山王刘暠,晓以利害。
常山王若是不战而逃,刘洪会放过他?莫说保住封地了,子孙后代的富贵荣华都不一定?能保住。
只要?常山王承认在逃离前任命了一大堆乡勇为县尉镇压黄巾贼人作乱,这性质立马就变了。
胆小是一回?事,有没有做事是另一回?事,谁也没说常山王殿下必须站在第一线镇压贼人对不对?
任命合适的人选为县尉,反击贼人,并且夺回?了冀州其余州郡,那妥妥的都是常山王殿下用人有方,那就是大大的功劳,加官进爵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不会受到责罚,子孙后代富贵依旧。
常山王刘暠听了孙璋的言语,想都没想就亲手写?了一大堆任命文书,胡轻侯麾下能打的将领个个都是县尉。
常山王刘暠毫不担心这是胡轻侯利用手下架空常山国兵权,他又?没打算造反作乱,谁做县尉不是县尉?
而且担忧胡轻侯架空常山国完全?是不懂朝廷做事的外行人的想法。
平定?黄巾贼是何等大功劳,胡轻侯已经做了左中郎将了,她麾下的将领在正式上报功劳后自?然?也会个个升官发财,哪里会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尉?
胡轻侯先?给手下们谋取县尉的职务,不过是让手下们的(起)点高一些,封赏的时候得到更多的好处。
从这点看,任命胡轻侯的手下为县尉,常山王刘暠得到的好处明?显比胡轻侯要?多得多,何乐而不为?
……
五千羽林军没有在邺城停留,继续向前赶路。
几日后就到了元氏城。
胡轻侯已经得到了信息,出?城二十?里迎接蹇硕。
“蹇黄门,你可来了!”胡轻侯大声?招呼,小轻渝和小水胡跟在胡轻侯身边,对着蹇硕挥舞小旗帜,叫嚷着:“你来了,你来了。”
蹇硕看着胡轻侯,大吃一惊:“胡中郎将,你这是怎么了?”
胡轻侯脸色黄中透着黑,黑中透着黄,左手上打着石膏,衣服内高高鼓起一段,显然?也打着绷带。
再看胡轻侯身边的士卒,同样个个身上都有伤,绷带,石膏,拐杖,样样不缺,手中的刀剑更是残破不堪。
一些士卒是女子,瘦弱不堪,仿佛风吹就会倒地。
远处,一些树木房屋冒着黑烟。
蹇硕惊讶地问道:“你受了重伤?”喂喂喂,过了!过了!
胡轻侯苦笑道:“张角可不好对付,本官中了七八刀。”不用担心,忽悠你忽悠不到,忽悠从来没有走出?皇宫的皇帝还怕忽悠不到?
蹇硕颤抖着伸手指着胡轻侯的衣衫,颤抖着道:“胡左中郎将……”这么假?
胡轻侯一低头,看到衣服内有t?血水渗出?来,她无所谓地道:“小意思,死不了的。”
白纸黑字写?几个死伤无数,身被十?数创有个P用,不搞点视觉效果,没见过血的人根本想不出?有多惨。
蹇硕慢慢平静,环顾四周的伤兵,问道:“伤亡如此之大?为何魏郡邺城不见有人受伤?”这是大破绽啊,白痴!
胡轻侯大笑:“蹇黄门啊,我?们是老?相识了,我?也不瞒你。”
她的声?音带着忧伤:“其实……如今我?麾下能够打的士卒不到五百人……”放心,我?故意的。
胡轻侯悲伤地瞅蹇硕,道:“你不会以为我?带着一群百姓杀入黄巾贼贼首的地盘,与三十?万大军血战,然?后还可以毫发无伤吧?”
蹇硕缓缓摇头。
胡轻侯声?音悲壮:“黄巾贼要?是这么容易灭,冀州州府官吏怎么会尽数殉国?”
她眼角含泪,泣声?道:“常山国各地义勇死伤超过十?万啊……你是来的晚了,若是早一两日就能看到尸骨遍野,白骨磷光,乌鸦环顾……”
胡轻侯指着远方,道:“看见那里了吗?那里有数千尸体。”我?派人假装尸体了,断手断脚不好假装,但是浑身都是血太容易假装了,要?不要?带刘洪去看看?
蹇硕急忙道:“胡中郎将真是壮士也!常山国义勇真英雄也!有胡中郎将在,冀州定?然?稳如泰山。”做梦!要?是刘洪看出?是假的,砍下你脑袋的时候你会不拉我?下水?
胡轻侯长?叹道:“蹇黄门不用哄我?,常山国,不,如今冀州西部各郡人口?凋零,死伤惨重,可兖州青州豫州黄巾贼猖狂,随时会杀回?冀州,胡某哪敢放心?”
“蹇黄门一路而来,想必在邺城见到了张明?远了。”
“张明?远其实才十?四岁啊,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可以让她守在邺城这类重镇呢?而且只有区区百来人……”
胡轻侯嚎啕大哭:“胡某实在是没人可以用了!胡某已经将手中没有受伤的士卒尽数派遣到了冀州各地,堵住豫州青州黄巾贼杀回?冀州。”
“这远离兖州青州的常山国内其实也就是一些强壮一些的女兵,以及一群轻伤的士卒了。”
蹇硕长?叹:“原来如此,你也不容易啊。”
他又?惊叹道:“如此说来,邺城只有区区百余士卒镇守?若是黄巾贼再来,又?当如何?”
胡轻侯苦笑道:“还能如何?”
她与蹇硕缓缓向着元氏城方向走,道:“蹇黄门可知道胡某是如何发动十?万大军击溃黄巾贼子的?”
蹇硕道:“不错,我?在京城一直好奇,黄巾贼势大,你小小一个县尉是如何击溃三十?万黄巾贼人的。”
胡轻侯站定?了脚步,眼神悲伤,道:“因为胡某拿着刀子逼迫各地百姓与贼人厮杀,但凡不从者,尽数杀了。”
她看着蹇硕,道:“胡某手中杀掉的百姓只怕未必就比贼人杀掉的少了。”
蹇硕失声?道:“你竟然?做出?这等凶残的事情?”
胡轻侯脸上似笑似哭,道:“不如此,如何面?对三十?万黄巾贼人?不如此,如何夺回?冀州?”
“蹇黄门可知道,其实冀州西部数郡已经无粮?”
“为何冀州西部百姓到如今还不造反?”
胡轻侯慢慢地道:“因为胡某抢劫了巨鹿等地的门阀。”
蹇硕失声?道:“什么?”
胡轻侯道:“冀州各地门阀多有幸存者,门阀多有仆役家丁,又?有坚固的楼宇,偶有门阀人口?众多,能够顽抗黄巾贼,并不稀奇。”
“可巨鹿明?明?是张角的巢穴,为何各门阀却完好无损?”
“胡某没有证据他们通贼。”
“胡某只知道整个冀州西部数郡,唯有巨鹿的门阀完好无损,拥有大量的粮食。”
“所以……”
胡轻侯慢慢地道:“胡某抢光了巨鹿门阀的粮食,却依然?不能让冀州西部数郡百万百姓有饭吃。”
“胡某是真的粮尽了,若无朝廷支援,只怕坚持不了几日了。”
她盯着蹇硕,道:“蹇黄门问我?,邺城等城人少,黄巾复起该如何?能如何,不过是再次驱使百姓从军杀贼,再次从百姓嘴里抢粮食,如此而已。”
蹇硕沉默许久,道:“唉,也怨不得你,只是如此一来,胡中郎将民?心尽失,百姓岂会服你。”
胡轻侯指着远处田地上耕作的百姓,道:“服?怎么会服!”
“胡某逼迫良善百姓杀贼,不从者杀了。其行迹比贼人更毫无人心,多少百姓家人死在胡某的刀下,多少百姓生死只在胡某一念之间,他们恨不得杀了胡某,怎么会服胡某?”
胡轻侯淡淡地道:“你看他们的眼神,每个人都带着对胡某的刻骨仇恨,若不是胡某手里有刀剑,他们就会咬下胡某的肉。”
小轻渝蹦跶:“姐姐,他们恶狠狠地看你,他们都是坏人。”
胡轻侯认真地笑:“他们恨姐姐是应该的,因为姐姐逼迫他们送死,打他们,杀他们,姐姐是坏人中的坏人。”
小轻渝握拳:“我?不管,我?就是要?帮姐姐打他们。”
小水胡用力点头:“我?也帮轻侯姐姐打他们。”
胡轻侯抱着两个小女孩嚎啕大哭:“你们真是好孩子啊。”
蹇硕仰天长?叹:“可苦了你了。”你竟然?找两个小孩子演戏,练习了一百次还是八十?次?不怕穿帮?
胡轻侯淡定?无比,我?家两个小宝贝这么机灵,怎么会穿帮?
她一字一句地道:“为了铜马朝的安稳,为了报答陛下的提携之恩,胡某被百姓怨恨,被百姓杀之而后快,被百姓铸成铜像跪在地上唾骂,又?有何妨?”
蹇硕森然?道:“你裹挟百姓杀贼,其心虽善,其行却罪不可恕,若是那些百姓到京城告状,该如何?”
“汝南袁氏,弘农杨氏对你恨之入骨,得知你如此迫害百姓,定?然?上奏本恳请陛下杀你,你又?该如何?”
胡轻侯放开两个小不点,昂头45°角看天空,道:“为陛下做事,死而无憾。”
她看着天空,悠悠道:“胡某击败黄巾贼贼首张角,得了《太平道》中卷,不敢私藏,献于陛下。”
“京城内恨我?者必然?谣言我?有《太平经》上卷,私自?藏匿。”
蹇硕道:“不错!”
胡轻侯并不转头,继续看着天空,悠然?道:“但胡某相信陛下绝不会怀疑我?,因为我?忠于陛下。”
蹇硕淡淡地道:“三人成虎,若是全?天下皆言胡轻侯得了《太平经》上卷,当如何?”
胡轻侯慢慢转头看蹇硕,道:“若是陛下被奸臣蒙蔽,误以为胡某藏匿了《太平经》上卷,降罪与胡某。”
她微笑着道:“那也没什么。”
“若无陛下,岂有我?胡轻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胡某若受陛下降罪,当叩首谢君恩,绝无丝毫怨言。”
蹇硕长?叹:“好一个胡轻侯。”
身后数步外,刘洪淡淡地道:“好一个胡轻侯。”
胡轻侯和蹇硕转身,蹇硕平静行礼,胡轻侯大惊失色:“陛下!为何陛下在这里!天啊,陛下亲自?来见我?了!嘤嘤嘤!”
刘洪淡淡地道:“胡轻侯,你做得不错。朕很高兴没有看错人。”
胡轻侯干嚎:“陛下~”声?音又?大,拖得又?长?。
刘洪微笑着看着胡轻侯,胡轻侯猛然?醒悟过来,叫道:“陛下!《太平经》中卷就在微臣手中!”
胡轻侯挥手,身后几十?个浑身是伤,裹着绷带拄着拐棍的士卒中有人取出?一个破烂的盒子。
蹇硕冷冷看胡轻侯,你不知道找一个锦盒吗?实在不行系上一个黄色绸缎也好啊。
胡轻侯鄙夷极了,这叫古朴!这叫大道!你懂个毛。
蹇硕踏出?一步,接过破烂盒子,看了一眼刘洪,刘洪不动声?色。
蹇硕慢慢地打开盒子,确定?没有异常,走到了刘洪面?前,呈给刘洪。
刘洪扫了一眼,盒子内是十?几卷竹简,看那竹简的外表灰灰的,串联竹简的麻绳黑乎乎的,多有腐烂,更有不少就断了。
看着就有些年头了。
蹇硕以目示意,要?不要?打开?
刘洪笑了笑。蹇硕会意,合上了破烂盒子,牢牢抱在怀里。
刘洪看着蜡黄又?发黑、衣衫内渗着血迹的胡轻侯,蹇硕绝对没有泄露他的行迹,一切都是他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这不是真相还有什么是真相?
刘洪心中满意极了,微笑着道:“胡中郎将果然?是朕的肱骨之臣。”
胡轻侯激动地浑身发抖:“陛下!微臣愿意为陛下效死!”
……
大军进了元氏城,几十?个羽林军将士悄悄脱离了队伍,纵马而去,很快到了元氏城北面?。
一个将领看着路边的一颗大树枝丫系着麻绳,挥手叫停了队伍。
田野中,数百百姓正在t?艰苦耕种。
几十?个羽林军士卒厉声?叫道:“种地的,都过来!”
数百百姓愕然?直起了腰,回?头看着他们。
那几十?个羽林军士卒继续叫道:“我?等是京城来的羽林军,有事……”
那数百百姓猛然?疯狂地冲向羽林军士卒,一群羽林军大惊失色:“贼人!”纷纷拔刀。
那数百百姓远远地就大叫:“官老?爷!我?等要?拦路告状!我?等要?拦路告状!”
有百姓边跑边哭:“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有百姓抹着眼睛,道:“胡轻侯!胡轻侯!”
有百姓跌倒在地上,顾不得污渍,又?爬起身,拼命地向羽林军士卒跑,唯恐迟了。
羽林军士卒头目恶狠狠地盯着那群百姓,没看到他们手中有刀剑,而羽林军又?全?神戒备,这才道:“你们要?告谁?”
几个百姓声?嘶力竭地大叫:“我?们要?告真定?县县尉胡轻侯!”
……
当夜,刘洪在常山王府邸内端坐。
常山王府邸内虽然?经过了打扫,不见血迹和尸体,但是不论是画廊中的刀砍斧劈,还是残破的门窗,处处留着当日血战的痕迹。
数个羽林军将领恭敬地禀告:“……胡轻侯逼迫元氏百姓出?征,百姓稍有怨言,立斩……”
“……胡轻侯南下,每过一地,必裹挟百姓……”
“……胡轻侯与三十?万黄巾贼会战与野,逼迫百姓杀贼,不从者尽杀,死者过千……”
“……百姓恨不得食胡轻侯之血肉……”
“……从未见胡轻侯有妖法……”
几个羽林军将领神情坦诚无比,汇报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但是,见到的人未必是真的,这个就是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