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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母亲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偌大的家就没什么人剩下了。

    到?月白十?几?岁的时候,母亲也染了重病。

    月白看着全村无数人倒下,惊恐无比,弟弟只会哭泣。她咬牙卖掉了最后的田地给娘亲治病,娘亲却依然没能救回来。

    月白就成?了佃农,总算她虽然年幼,身材矮小,却意外地孔武有力,田地里的活计胜任有余。

    她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干活,别人休息了,她还在卖力干活,别人没起来,她已经?干了许久了。

    因为月白很清楚,地主老爷根本不愿意将土地租给她和弟弟,若是她有那么一次没能缴纳佃租,地主老爷就会收回土地,租给别人。

    月白玩命地劳作,又疯狂地克扣口粮,每天只有野菜糊糊,有钱人不吃的豆子对她而言都是奢侈品,终于硬生生做到?了从不拖欠佃租。

    地主老爷这才愿意将地租给她,保住了她和弟弟的小命。

    就这么有一口没一口,到?了去年,天气?不怎么好,赋税又高得不可思?议。月白清楚地记得,那是为了给皇帝造新的花园,必须缴纳的“宫殿税”。

    月白与无数佃农再也无力缴纳高额的佃租和税赋,终于成?了流民。

    她就带着弟弟随着无数流民四处流荡,黄巾贼也好,流民也好,她全然不在意,只想要一口吃食。

    只是,某一天她和弟弟走散了。

    月白背靠着小树,心中剧痛。她本来还觉得总可以找回来的,结果看到?了吃人,终于知道弟弟多半是……

    月白眼角湿润,无论如?何,她还不能放弃希望。她一定会找到?弟弟的。

    阳光照在月白的脸上,她微微有些头晕。这是多久没有吃东西?了?她只剩下最后一个野菜馒头了。

    月白慢慢从怀里取出野菜馒头,小心地撕下一个角放在嘴里,细细地含着,既不敢咽下去,也不敢咀嚼,仿佛含着就能让她肚子微微好受一些。

    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男子看到?了月白手里的野菜馒头,一个流民男子大骂:“小贱人有吃的也不知道给我们!”

    其余几?个流民男子大声呼和:“小贱人一点?规矩都不懂吗?”

    几?人大步走了过去,伸手抢月白手里的野菜馒头。

    月白直到?手里的野菜馒头被人抢走,这才知道那些人是在说自己。

    她猛然站了起来,动作太猛太快,她微微有些头晕,但她不等看清楚眼前的东西?就一拳恶狠狠地打了出去。

    挨打的流民男子倒在了地上,不敢置信地叫道:“小贱人敢打人?打死她!”

    其余几?个男子奋力冲向?月白,月白竭尽全力厮打,只是好久没有吃东西?,浑身无力,渐渐被几?人围着暴打。

    “住手!”一个男子厉声道。

    围着月白的几?个流民男子被人揪住脖子扔在了地上。

    月白根本不管是谁救她,盯着一个流民男子猛扑上去,骑在他?的身上,一拳又一拳地奋力打下去。t?

    只是片刻,那流民男子再也无力反抗,奄奄一息。

    月白这才住手,在地上捡回来自己的野菜馒头,吹掉了尘土,细心地放入怀里,又从地上的男子怀里翻出了一些吃食,几?十?文钱,一把破烂刀子,这才有空打量是谁救了她。

    一个魁梧男子眼神复杂地看着月白,叹息道:“以后要小心……”

    他?转身慢慢地离开,在街边找到?了两个极其幼小的孩子,一手抱起一个。

    他?今日是来买粮食的,可是粮食的价格竟然到?了五千一石!

    以往才120钱到?200钱一石啊!

    那男子只觉浑身发抖,他?知道粮食价格一直在涨,知道去年黄巾之乱后到?处没粮食,粮食必然暴涨,可现在是春天啊,是野菜最多的春天啊,粮食价格就涨到?了五千一石,这到?了下个月,到?了秋收前,粮食会涨到?什么程度?

    他?知道很多人在去年冬季实在熬不下去了,将种子也吃了,今年的春耕没了种子,成?了流民。

    这今年的秋收……

    粮食的价格到?底会多高?

    那男子浑身发抖,确定一件事?,他?无论如?何都支撑不下去了。

    他?去过家族中的其余人家恳求借一些钱粮了,结果……

    那男子咬紧了牙齿,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事?无人问。

    什么族人,什么亲戚,统统是狗屎!

    他?跪在地上,恳求族人们看在两个小孩子的面上借他?一些钱粮,结果只得到?了扔在地上的几?十?文钱,以及嘲笑和羞辱。

    那男子真心感谢,羞辱和嘲笑在能够救命之下,他?一点?点?都不介意,几?十?文钱可以买不到?二十?斤粮食,四五斤总能买到?了吧,有四五斤粮食,他?也许可以让两个小孩子活下去的。

    听说不少人逃难去了冀州,他?是不是可以带着全家去冀州谋个生路?

    只是……

    五千文一石……

    那男子抱着两个孩子的手发抖。

    怀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不过两三?岁。

    男孩是他?最小的儿子,女孩是他?死去的弟弟唯一的后代。

    他?可以尽量不吃东西?,可以让家里的其他?人和孩子尽量将吃食省下来,给这两个孩子,可是……两三?岁的孩子根本受不了挨饿……

    那男子抖得厉害,就是全家所?有人将所?有口粮节省下来,他?顶多养活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他?该怎么办?

    那男子看着怀里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实在是太小了,饥饿让他?们奄奄一息。

    他?救哪个?

    他?看着天空,这狗屎的皇帝!这狗屎的皇朝!这狗屎的官老爷!

    那男子咬牙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泪水朦胧,缓缓地将他?放到?了地上。

    假如?他?只能养活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他?必须养活弟弟的唯一孩子。

    那小男孩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父亲,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将他?放下了。

    那男子慢慢走向?远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心中比刀割还要痛。

    “你要扔了他?吗?”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喝问道。

    那男子浑身巨震,缓缓转头,看到?方才被一群流民殴打的月白抱着他?的幼子,恶狠狠地瞪着他?。

    那男子浑身发抖,脸色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月白恶狠狠地道:“你知道他?会被人吃了吗?”

    那男子脚下发软,慢慢坐倒在地。

    月白厉声骂道:“王八蛋!”还以为这个男人救了她,是个好人,没想到?是个王八蛋!

    她一脚踢在那男子的脸上,那男子瞬间满脸鼻血。

    那男子毫不反抗,任由月白痛打。

    月白打了许久,抱着那个小小的男孩,道:“以后别让我见到?你!”转身离开。

    那男子低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月白恶狠狠地道:“要你管!”,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看着怀里的小孩子,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心中一酸,厉声道:“我要去冀州!听说冀州有吃的,很多很多吃的。”

    月白早就听说冀州有吃的了,她一直没有去冀州,只是想着在附近寻找弟弟。

    她看着怀里的小孩子,说不定弟弟已经?跟着某个好心人去冀州了呢?

    “我要去冀州!”月白大声地道,“只有去冀州才能活下去!”

    那男子看着月白大步向?北而去,看着在月白怀里虚弱得哭声都没有的幼子,忽然放声大哭。

    四周的人冷漠地看着一切。

    十?几?岁的小女孩月白被流民抢也好,流民被月白和那男子殴打也好,那男子抛弃孩子也好,月白痛打那男子也好,四周的人只是冷漠地看着。

    黄巾大乱之后不是天下太平了,没有了一年的耕种,对普通百姓而言只是死亡的开始。

    抢劫、杀人、吃人、遗弃老弱妇孺,这些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下一刻可能就轮到?自己。

    那男子紧紧抱着女孩子回到?了家,破烂的房子里,她的妻子惊恐地看着他?的怀里只有一个女孩子,颤抖着问道:“孩子呢?”

    那男子慢慢地道:“被……我扔了……”

    那妻子放声大哭。

    那男子等妻子哭了许久,慢慢地道:“……后来,被一个好心人带走了……”

    那妻子哭得更大声了,却分不清是喜悦还是痛苦。

    几?个小孩子惊恐地看着父母。

    那男子闭上眼睛许久,大声道:“我们全家去冀州!”若是运气?好,还能见到?自己的孩子。

    一家人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家里能卖的早已都卖了,只是卷了一些破烂衣衫,以及一些野菜馒头,便?大步离开了家。

    有邻居见了那男子,大声叫道:“夏侯渊,你去哪里?”

    那叫做夏侯渊的男子转头,大声回答:“我要去冀州,只有那里才有活路。”

    一个邻居叹气?:“背井离乡啊……”想到?离开祖祖辈辈住了一辈子的家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心里就感到?无比的恐惧。

    另一个邻居叫道:“夏侯渊,人离乡贱,你不如?去找族人想想办法,你不是有个族人夏侯惇很有钱吗?”

    夏侯渊摇头,口袋里那几?十?文钱就是夏侯惇家的人给的,真是好大的人情。

    那邻居继续问道:“你不是有个姓曹的贵亲吗?你曾经?替他?坐过牢的,不妨去找他?啊。”

    左邻右舍都知道的,夏侯渊有个叫曹躁的亲戚犯了事?,郡里要抓曹躁治罪,曹躁给了夏侯渊一些银钱,夏侯渊便?替曹躁顶罪坐了牢。

    曹躁还算有些义气?,没让夏侯渊死在牢里,花了些银钱,将他?弄了出来。

    有这份顶罪的“交情”,夏侯渊应该能够在曹家求些吃食吧?

    夏侯渊一声不吭,曹躁?他?压根没能进入曹家,就这身破烂衣衫就被曹家的人打出老远。

    他?与曹躁也没有交情,曹躁打死了人,作为官员子弟虽然摆的平,但是场面上会很难看,影响仕途,这才花钱雇他?坐牢。

    如?此明白的金钱交易,有P个交情?

    夏侯渊抱紧了怀里的小女孩,什么族人,什么贵亲,什么“特殊交情”的亲戚,统统都是假的!

    他?只有一个死去的弟弟真心关怀他?,他?只有妻儿真心关怀他?。

    “去冀州!”夏侯渊对故乡老家毫无留念。

    数日后。

    张明远大声叫着:“跟上!”

    一群流民加快了脚步,然后又慢了下来。

    张明远的娘亲从马车内探出身体,低声道:“要不,我也下来走路?”坐马车有些不习惯,而且所?有人都在走路,就她坐着马车,深有压力。

    张明远笑道:“娘亲只管坐着,路还远着呢。”

    她看了一眼身后成?千上万的流民,低声叹息:“老大说得对,果然要全天下没粮食了。”

    张明远的娘亲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张明远大笑:“没什么。”

    她已经?派人通知赵恒准备粮食接应她了,如?今的季节也不错,路上野菜和各种小野兽不少,大家凑合一下还是能够顺利到?达冀州的。

    流民群中,月白抱着小孩子,大步走着,一定可以活下去的!

    月白身后十?余丈远,夏侯渊全家紧紧跟着,夏侯渊妻子的目光尽数落在了月白怀里的幼子身上,泪水打滚。

    夏侯渊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却又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牵着另一个孩子的手。

    到?了冀州一定能够活下去的。

    ……

    洛阳。

    刘洪看着仓库中越来多的银钱,心中满意极了。

    “若是各地的州牧能够像胡轻侯这般为朕分忧,朕何以会住在废墟之中?”

    张让微笑道:“各地州牧如?胡轻侯般忠心者罕有一见,故征税艰难。”

    刘洪重重点?头,他?没有钱,铜马朝不太平等等就是因为一群官员不忠心。

    赵忠惋惜道:“‘天子点?评’虽然细水长流,可长长久久,只t?是不如?各地赋税来得爽快。”

    刘洪又一次重重点?头,赋税数额之大,哪里是“天子点?评”这种小打小闹可以相比的。

    赵忠叹气?道:“胡轻侯虽然忠心,勤于王事?,但是毕竟不是州郡官员,可惜,可惜。”

    刘洪微微一笑,道:“朕知道的,你们总帮着胡轻侯说话,不过,朕是不会让胡轻侯到?地方上去的。”

    他?看着张让和赵忠,笑道:“胡轻侯忠心,也聪明,可是她是女子,这满朝文武是容不下她的,她在洛阳为官,朕还能护着她一二,若是到?了地方,只怕很快死于非命。”

    张让感激涕零:“陛下对胡轻侯关怀备至,胡轻侯定当粉身碎骨为陛下效力。”该死的,刘洪怎么都不肯让胡轻侯外放为官了。

    赵忠崇拜地看着刘洪,道:“陛下用心良苦,胡轻侯定然感激万分。”

    刘洪笑道:“本朝自光武帝起,何时有妇人在朝中为官的?”

    “非朕自夸,这天下能够容得下一介妇人为官的,唯有朕一人而已。”

    “若是没有朕,胡轻侯岂能有今日的富贵荣华?”

    张让和赵忠用力点?头:“陛下隆恩!”

    刘洪摆手道:“你们与胡轻侯说,让她好好办事?,朕绝不会亏待了她的。”

    张让和赵忠用力点?头,这是只想马儿跑,不想给马儿吃草了?真不明白你身为皇帝为何比谁都要抠门?和贪财!

    刘洪想了想,道:“你们去安排一下,朕要办个宴会,就让胡轻侯在宴会中坐在首席。”

    张让和赵忠的泪水都下来了:“陛下竟然让胡轻侯坐在首席!这是压过了三?公九卿了,这是何等的荣耀啊!陛下如?此隆恩,胡轻侯定然铭记于心。”

    刘洪微笑,胡轻侯的官位已经?到?了头,借朝中有个一千石的女官来嘲讽士人的无能已经?足够了,士人也可以接受的。

    若是胡轻侯的官位到?了两千石或者在外掌握地方,那就打破了士人的接受底线,引起无谓的纷争。

    他?为什么要这么愚蠢?

    刘洪自认对胡轻侯真是优待到?了极点?,若不是他?,胡轻侯能够从一个平民成?为官,又在短短一年多内成?了一千石的大官?

    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能到?一千石的官位呢。

    胡轻侯别说是个女子,哪怕是个男子,这一千石的官位也绝对是一个平民的天花板了。

    ……

    一群宦官忙着安排宴会,皇宫内如?今残破不堪,仅剩下两座带有刀痕火迹的殿宇,哪里有地方安排宴会?

    唯有在御花园或者大殿前的空地上了,这又需要将废墟收拾干净。

    只是一些残破的大殿如?何收拾干净?

    张让大声下令:“用绸缎围起来!”

    一群宦官瞅张让,哪里还有绸缎!

    张让顿足,这该怎么办?

    童敦仪小心翼翼地道:“要么用草苫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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