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胡轻侯看着众人，嘴角露出了微笑，道：“但是，朕做不到绝对的公平以及人人平等。”佘戊戌失声道：“老大做不到？”
胡轻侯笑道：“做不到。”
她伸手?止住了佘戊戌想要继续发问?，道：“且慢说话?。”
“朕与你们去外头走一圈，然后再回?来讨论。”
“放心，朕等了你们多日，就是要将这件事说清楚。”
……
洛阳城外的某个集体农庄中，一群社?员正在劳作，忽然看到远处黑压压来了一群人。
有社?员眼尖，惊叫道：“是官老爷们来了！”
另一个社?员急忙叫道：“快！快过来跪下迎接！”
正在劳作的社?员们急忙扔下手?里的农活，匆匆到了路边，恭敬地跪下，大气都不敢喘。
一群官员缓缓经过，进了兔舍。兔舍内的社?员急忙跪下迎接。
胡轻侯随意问?道：“你们可有好好工作？今年有人有资格晋升管事吗？”
兔舍的社?员们不知道穿着便装的胡轻侯是谁，皇帝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靠近看清楚长?相的，只知道胡轻侯站在一群穿着官府的老爷身前，定然是大官中的大官。
一个社?员恭敬道：“回?禀老爷，我等每日都完成了农庄的任务，一日不敢偷懒。今年兔舍内干活最?好的是杉菜，能不能晋升管事，小人不知。”
胡轻侯点头，又带着众人进了学堂。
学堂内瞬间鸦雀无声，一群捣蛋的顽童战战兢兢。
胡轻侯微笑着问?道：“你们知道什么是公平吗？”
一群顽童这才开始七嘴八舌地回?答：“知道！”“公平就是人人都有饭吃！”“公平就是大家都一样?。”
胡轻侯带着众人在集体农庄内兜了一圈，回?到了皇宫，这才道：“朕口口声声推行公平，可是却又站在不公平的顶端，承认做不到绝对公平。”
“其实有几个理由。”，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看着聚精会神听着的官员们，道：“其一，朕是一个自私且邪恶的人。”
“朕拿性命拼出的富贵荣华，朕为什么要拱手?送给了别人？朕拿人头去拼未来，难道不是为了吃得好，吃得多吗？”
“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用?鲜血换来的一切，为什么要亲手?放弃？那朕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佘戊戌和一群官员重?重?点头，不论大道理说得多好听，自己流血流汗流泪换来的美好生活，凭什么放弃？
“其二?，朕掌握着改天换地的力量，朕有自信可以带领世?人少走千年的弯路，朕可以创造世?人千年内绝对想不到的世?界，朕为何要让朕的能力受限在‘公平’二?字上？”
“难道朕要看着无数蠢材重?复错误，再次回?到三百年一轮回?的怪圈中，每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才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放弃了权力，追求公平，伟大无比吗？”
好些官员心中一凛，细细体会“改天换地”、“少走千年弯路”等等言语。
胡轻侯扫了一眼众人，淡淡地道：“这两条都是朕的私心，说朕自私也?好，说朕无耻也?好，说朕狂妄无知也?好，朕就是这么想的。”
“这第三条，就是朕的公心了。”
胡轻侯看着聚精会神的众人，缓缓地，带着嘲笑和悲伤，道：“朕可以确定，在百年内绝不可能看到真正的绝对公平。”
官员中有人叹气，有人皱眉，有人深思。
胡轻侯道：“为何人人都想当官？为何人人都想投胎在富贵之?家？为何人人都羡慕他人绫罗绸缎？”
“因为那是人性啊。”
“公平其实是反人性的。”
胡轻侯淡淡地道：“公平能够让无数人欢欣鼓舞，其实是普通人对有钱有势的人的羡慕妒忌恨。”
“若是家里真有一头牛，还愿意捐出一头牛吗？”胡轻侯冷笑着，尽管知道所有人都听不懂这个冷笑话?，她也?没想解释。
胡轻侯看着神情各异的众人，道：“推行公平，需要人心支持，世?上的百姓真的想要绝对的公平吗？”
“朕相信从长?远而言，一定是的。”
“但在百年内，世?人想要的不是公平，而是痛恨拥有特权的不是自己。”
“世?上九成九的人的愿望是当官或者成为大富豪。”
“因为当官和大富豪拥有权力和财富，拥有山珍海味，美女俊男。”
“世?上九成九的人喜欢朕的‘开科取士’，是因为自己和子孙后代?有了当官，拥有特权的机会。”
“世?上九成九的人在成为官员和富豪后会忘记自己为了改变平民的生活而奋斗的初衷t?，只想维持自己的权力和利益。”
“所以……”
胡轻侯的眼神中透着悲哀和疯狂：“所以……那些集体农庄的社?员见了我等，立刻就跪下了。”
“那些学堂的孩子见了我等大气都不敢喘。”
“难道洛阳周围的集体农庄没有宣传公平？绝不可能！”，尽在晋江文学城
“难道洛阳周围的集体农庄的孩子不知道公平？他们嘴里说了几十种公平呢。”
“可为什么他们见了我等，却没有一个人想到既然人人平等，既然黄朝的核心是公平，他们为什么要跪下，为什么要战战兢兢，唯恐得罪冒犯了我等？”
“若是公平，难道他们不该与我等不分高低贵贱吗？”
一群官员长?长?的叹气。
薛不腻慢慢地道：“头顶的门阀老爷都死了，心里的门阀老爷依然在。”
胡轻侯道：“没错。”
“等级、贵贱深入人心千百年，一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再受到等级和贵贱的侵袭，怎么可能因为朕推行公平，就觉得人人平等，见了官老爷也?不用?跪了，见了衙役老爷可以大声呵斥了？”
胡轻侯淡淡地道：“自从取消奴隶之?后，这天下已?经不再有公开的等级制。”
“‘士农工商’只是表示四种人对国家的重?要性的排序，而不是等级。”
“商人被汉武帝抓去充军，佃农同样?在铜马朝被抓去与西凉羌人做战，没人说‘士农工商’，佃农是第二?级，不用?去打仗什么的。”
“但实质上，华夏的等级制一直是潜（规）则。”
“人就是分了十几个等级的。”
“每个等级之?间都有壕沟，有的壕沟浅一些，努力努力可以跳过去。”
“有的壕沟宽到看不见边际，怎么努力都跳不过去。”
“天下人或许没有像朕说得这么清楚，其实心里都知道这些等级和壕沟。”
“跨越壕沟的动力就是上一个等级拥有的对下的剥削和统治。”
胡轻侯淡淡地道：“也?就是特权。”
“华夏人心中的特权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深入骨髓的。有不少人亡国百年还在吹嘘我是正黄旗正白旗。”
一群官员沉默，在洛阳的集体农庄都看不到真正有“公平”意识的社?员，何况其他地方。
胡轻侯道：“朕提出‘公平’，成年者自不必说，早就觉得特权的香甜，只想分享别人的特权或者拥有别人没有的特权。”
“那些新出生的婴儿难道就能免俗，长?大后坚信公平？”
“那些婴儿的父母叔伯爷爷奶奶，以及身边的每一个年长?者都坚信特权，那些婴儿如何能够出淤泥而不染？”
胡轻侯严肃道：“朕确定，不论朕做多少事情，在朕提出公平之?后出生的新一代?人绝不会真的相信公平。”
“只有随着时间的改变，世?上越来越多的地方体现公平，不公平的地方越来越少。”
“无数人一出生就觉得世?界大部分地方很公平，认为鼓吹等级、坚信特权的父母长?辈都是该被淘汰的老顽固，这才会开始有人觉得世?界就该公平。”
胡轻侯笑了：“任何在我出生时已?经有的公平都是稀松平常的世?界本来秩序的一部分。”
“任何在我15-35岁之?间诞生的公平都是将会改变世?界的革命性产物。”
“任何在我35岁之?后诞生的公平都是违反自然规律要遭天谴的。”
一群官员苦笑，创造美好的新世?界竟然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胡轻侯看出了众人的心思，淡淡地道：“愚公移山，一代?人做不到的事情，一代?代?去做，总有做到的事情。”
“公平是天下至道，人类在可以预见的两千年内提不出更优秀的大道。”，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等只是开道先锋，是火种。”
“虽然未必能够燃烧世?界，照亮天空，但是只要有我等在，这个世?界总有一日会变成公平的美好世?界。”
一群官员重?重?点头，参与开创一个世?界的伟大责任感再次充盈心间。
胡轻侯摇头道：“朕认为做不到公平的第四个理由……”
一群人死死地看胡轻侯，说了这许多，都是属于第三条？到底还有几条理由？
胡轻侯继续道：“第四条理由是朕若是强推公平，朕的天下将会灭亡，天下将会重?新回?到儒家的世?界。”
一群官员大惊失色。
胡轻侯笑道：“若是朕强推公平，皇帝、官员与百姓平等，百姓为何要听皇帝和官员的？”
“人人平等，为何要当官？”
“没有了权威权势，用?什么作为统治百姓，规划天下，调动资源根基？”
“是不是干脆以‘少数服从多数’决定朝廷大事？”
“若是有人提出农庄社?员的口粮改为每天三斤肉一斤鸡蛋十个馕饼，少数服从多数的方式会通过还是决绝？”
“若是黄朝当官不能光宗耀祖，荆州、益州、扬州当官可以威风八面，作威作福，金银珠宝取之?不尽，百姓是会迁移到荆州、益州、扬州，还是会举手?给杨休曹躁刘宠带路？”
一群官员脸色大变。
胡轻侯淡淡地道：“不论发生哪一种情况，这黄朝的集体农庄制度立刻崩溃，没了集体农庄制度，这黄朝有什么可以对抗荆州、益州、扬州？”
“天下百姓思念铜马朝，思念儒教，这黄朝不灭亡就没天理了。”
“黄朝灭亡，天下可以姓刘，可以姓曹姓杨，但百年内，朕逼得儒家几乎灭亡的惨痛记忆不会消失。”
“什么女子读书识字，什么女子吟诗作对，什么诸子百家的思想悄悄在民间有所保留，这些统统都会受到最?残酷的打压。”
“任何不符合儒术的东西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亡。”
胡轻侯笑着：“因为世?上再也?不能有一个胡轻侯了。”
一群官员脸色惨白如纸，胡轻侯说得轻松了，若是儒家复辟，怎么可能这么温柔？这黄朝的百姓起码要少一半人。
胡轻侯淡淡地道：“朕坚信公平是大道，但是朕因为九分私心，一分公心，无力推行真正的公平。”
“朕很遗憾，也?有些羞愧。这么多人等着朕实现真正的公平，朕终究只是一个空想家，遇到了实际问?题却想着自己的利益。”
“没能在朕的手?中实现真正的全面公平的世?界，终究是朕的才识不够，面对开天辟地的大事，竟然发现千头万绪无法?整理。”
胡轻侯微笑：“但朕毕竟是开创者，又年轻，是个暴君。维持四五十年的公平应该没问?题，那五十年后新生的一代?就会认为世?界本该是公平的。”
一群官员看胡轻侯，二?十岁的胡轻侯真是年轻到令人充满了羡慕。
胡轻侯道：“只要朕手?段狠辣一些，为后世?子孙清除顽固不化的残余，不留下什么正黄旗正白旗，后世?子孙想要实现真正的公平就会容易很多。”
“要是朕运气不好早早嗝屁了，或者朕晚年背弃初衷，那也?无妨，只要火种播下去了，迟早会生根发芽，任何人无法?阻挡。”
“若是朕运气好到爆，二?十年后就有人提出要绝对公平，哪怕他提不出行之?有效的解决公平的办法?，朕依然欣慰无比。”
“只要有人打破了思想牢笼，就会有更多的人觉醒，终有一日冲破了牢笼。”
“若是发生奇迹，有人找到了公平的道路，推翻了朕的统治，朕开心无比。”
“朕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被人做到了，朕何惜区区一个皇位？”
一群官员严肃点头，虽然不能实现宏伟的愿望，遗憾到了极点，但是终究需要有人作为（起）点。
佘戊戌淡淡的笑道：“若有人需要成为公平的垫脚石，请从佘戊戌开始。”
一群官员点头，身为伟大事业的基础，何憾之?有？
程昱笑道：“陛下明?知道此刻将公平作为黄朝的核心理念不合适，为何依然做了？不怕人觉得你虚伪吗？”
胡轻侯苦笑道：“朕此刻推出公平作为核心理念，是因为朕到了非推出不可的时候了，朕总不能让一个国家没有内核吧？”
“朕由山贼起家，能够收拢众人就靠杀杀杀，以及有饭吃。”
“跟随朕的人心里渴望美好的未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跟随朕喊‘苍天已?死’有多么悲壮，如今管理天下就有多么的无力和茫然。”
“朕必须有一个内部统一的认识。”
“儒家可以凝聚华夏四百年，没有内核的黄朝能够幸运的二?世?而亡吗？只怕朕还活着，没有内核的黄朝就灭亡了。”
程昱大笑。
胡轻侯道：“至于有人觉得朕虚伪？只怕恰恰相反。”
她似笑非笑，道：“只要朕统一了天下，朕就会成为世?人心t?中的大英雄。”
“朕做得所有坏事都会被掩盖，朕做得所有事情都是伟大光辉的。”
“鲁国不曾发生屠城，颍川不曾被朕强征二?十万士卒。”
葵吹雪鼓掌：“佩服，佩服。”
胡轻侯看着一群茫然的官员，道：“我华夏自古习惯了崇拜英雄，英雄必须完美无缺。”
“而开国皇帝必须是英雄中的英雄。”
“所以，提起刘邦，只会说刘邦仁义?，‘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
“谁记得刘邦是屠城大魔王？”
“朕只要统一了天下，再无人能够与朕抗衡，天下百姓自然会觉得朕仁慈、善良、温柔、体贴，对百姓爱民如子，不曾伤害一个百姓。”
“而你们也?个个都是名留青史的清官好官。”
一群官员平静地看着胡轻侯，心中做好了被历史写成酷吏的准备。
佘戊戌低声道：“成为火种！”
一群官员大声道：“成为火种！”
每个人脸上都弥漫着坚定的笑容。
贾诩、荀忧脸上带着忠诚，心里却在想着，胡轻侯明?显留了后手?，不然不会这么激进的变革。
道门的诚意
大殿中，
百十个士卒握紧了兵刃，冷冷盯着十几个道?人，杀气锁定了他们，若是?这些道?人稍有危险动作，
立刻就杀了。
数个大臣平静地看着十几个道人，
有人脸上还带着柔和鼓励的微笑。
十几个道?人中为?首者恭敬地行礼：“贫道凉州安定郡崆峒山逍遥观白云叩见?陛下?，
陛下?万岁，
万岁，万万岁。”
胡轻侯冷冷地看着白云道人和一群道人，
一言不发。
白云道?人神情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