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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想要争取这个名额,做梦都想。

    但有时候,事情并不尽如人意。我的成绩虽然很好,可学校选人并非只看重成绩。

    那会儿除了我,另一个最有希望获得名额的候选人是林笙,无论长相、家世,还是成绩,他都隐隐压我一头。而且和只顾埋头学习,不懂人情世故的我不同,他在学校人缘很好,老师们也都喜欢他。

    某些人汲汲营营想得到的,辛苦维持的,另一些人轻轻松松就能拥有。从没有哪一刻让我那样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人和人的差距可以那么小,又那么大。

    再不做点什么,我就要输了。可我怎么能输呢?

    他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来抢我的?

    不甘的情绪那样鲜明,灼烧着心肺,以致于如今回忆起来我自己都有点惊讶,自己会如此在意。

    然后,遭报应的事就来了。

    我忘了那天为什么放学了还没有回家,可能是在学校练琴吧。当我走过长长的走廊,停在一扇教室门前时,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了教室里的林笙和冉青庄。

    两人忘我地亲吻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到来。

    在一个男女都不允许早恋的环境里,两名男性之间的恋情,可想而知那是多么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一件事。

    我本可以选择只当无事发生,默默走开,可我没有。

    我告发了他们。

    这事闹得挺大,一个是大有前途的三好学生,一个是无父无母,整天惹是生非的坏小子,所有的矛头几乎都指向了冉青庄。

    是他带坏了林笙,是他诱惑了他。他是毒瘤,他应该被拔除。

    最后,冉青庄被迫退学,不知去向,林笙则被父母送出了国,再没回来。我成了此事唯一受益者,顺利获得保送名额,进入了一流学府的音乐系就读。而我妈因为那笔丰厚的奖学金,多年来也终于得以喘上一口气,暂时远离生活的重压,不再那么为钱发愁。

    虽然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或许还是会那样做,但现在想来,那可能是老天给我的一场考验也不一定。它将两条路摆在我面前,我选择了错误的那条,成了一个可耻的告密者,所以活该疾病缠身,不得好死。

    这是我的报应。

    我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获胜,改变了两个人原本光明的前途,毁了一桩美好的姻缘。我享受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整整八年。现在,该是还回去的时候了。

    在最后的日子里,在今天能够遇见冉青庄,一定是老天给我的另一个启示!如果我可以在死前得到他的宽恕,它便能减免我的罪。

    快步走在回廊上,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混合云层中耀眼的闪电,预示着不久后一场雷暴的到来。

    雨滴打在庭院中硕大的芭蕉叶上,嗒嗒直响,是原始的乐曲,与远处悠扬的华丽舞曲形成鲜明对比,两种声音交汇在一起,钻入耳道,恍惚间给人一种神奇的割裂感。好像同时身处不同的次元。

    “幺哥,今天看来客人是离不了岛了,马上风浪就大了。”

    “前阵子刚出事,不要掉以轻心。”

    “知道了。”

    我一个人瞎走,也没人拦我,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方形回廊。从二楼望下去,正好是一座种满植被的庭院。

    透过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到斜下方的屋檐下立着几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说话间烟雾缭绕,全在抽烟。

    我在二楼,加上植被与雨幕的遮掩,他们没发现我。

    半眯起眼,我想看得更分明些,却怎样也没有办法看清里面是不是有冉青庄。

    “幺哥,你怎么不在里面呆着啊?多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那个被称为“幺哥”的人有些冷淡地回道:“太吵。”

    “幺哥这是淡泊名利,不像那条烂蛇,一天到晚就想在大公子面前表现自己,防我们跟防贼一样。兄弟间讲究的是义气,他倒好,跟宫斗一样,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他要是哪一天翻车,我一定点炮庆祝!”

    “加我一个,早看那个死光头佬不顺眼了。”

    “他阿妈生他真不如生个卤蛋!”

    “操,我爱卤蛋,你不许这么说它!”

    他们几个越骂越来劲,将那“卤蛋”的祖宗十八代都要骂遍。可能嫌实在太难听,那幺哥将唇边烟蒂往脚下一丢,终于说了句:“行了,别说了。”

    烟雾散去,那人眉眼逐渐清晰,比年少时更为深邃,也更硬挺,身量很高,起码有一米九……

    是冉青庄没错。

    “走吧,去外头转转。”男人说完,转身就要走。

    不行,不能再让他走!

    甚至忘了可以先出声叫住对方,我慌乱地急急朝身后楼梯冲了下去。

    只是一层楼,我从没有觉得这十几米的楼梯竟是这样长。

    所幸等我冲到楼下,他们几个也没有走远。

    长廊的两端,我剧烈喘息着,没有再追,只是冲他的背影喊出他的名字。

    “冉青庄!”

    走在中间的男人一下停住脚步,以双手插兜的姿势回过头,眯眼朝我的方向看来。

    距离近了,才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串黑色纹身,四个数字——0417。

    南弦说过,合联集团的人,上到高层,下到马仔,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串专属的数字纹身,这是他们社团成员的标志。

    所以……冉青庄真的成了金家的走狗。

    为什么?他明明说过不会再走他爸的老路……

    不知是紧张的还是刚刚追得太急,我这会儿膝盖都在颤抖。

    他朝我看了好一会儿,视线缓慢在我脸上、身上不断描摹,看得我很不自在。最后,可能是终于认出我了,他和身边人说了句什么,独自向我走过来,而其他人则很快离去。

    “真晦气啊,”将一根烟叼进嘴中,他低头“啪”地点起火,停在距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说话间从口鼻喷出一口白烟,“遇到你这家伙。”

    呛人的烟味朝我飘来,迎面扑在眼镜上,像起了一层雾。

    说话可真够难听的。

    抿抿唇,好似没察觉到他的不善,我脸上堆起假笑道:“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你在这工作吗?”

    他抽着烟,一言不发,视线往下,落在我胸口的紫色胸花上。那是一小簇葡萄风信子,上岛时乐队每个人都被分到一束,而宴会厅的贵客佩戴的则都是金色麦穗的胸花。

    “我是,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我摸摸那束胸花,道,“就在宴会厅里,做派对演奏……”

    “你到底想说什么?”冉青庄歪着脑袋,不耐烦地打断我。

    怔怔注视着他,我有些被他问住了。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走廊上的壁灯模仿着烛火的跃动,在冉青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我……我就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不确定自己的歉意是否有好好传递过去,雨声太大了,而我的声音又太小了。

    他久久看着我,手上夹着烟,举在唇边。

    雨打进廊里,将半边身体都打得微微潮湿,眼镜片上也沾了细小的水珠。

    “有病。”略有些嫌恶地丢下两个字,冉青庄倒退两步,接着转过身,大步朝前走去。

    他根本不屑搭理我……

    视线被雨水扭曲,冉青庄的身影渐渐迷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在呆愣了两秒后,我撒腿追了上去,从后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冉青庄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冷声道:“放手。”

    我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下,但还是紧紧抓着他,没松手。

    “你能不能原谅我?”

    能不能宽恕我,赦免我的罪过,让我没有遗憾,安心的死去?

    冉青庄下颚绷紧了,抬眸直直与我对视,没有说话,但恐怖的表情已经预示一切——再不松手,他就要揍我了。

    “这样,你把你的手机号给我。我们,等你心情好些再联系……”我一手仍拽着他不放,另一只手摸进裤子口袋里,想拿手机出来。不想刚掏出来,身体便被一股力道粗暴地挥开。

    我整个人狠狠撞到一边的白墙上,手机滑脱出去,摔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肩膀一阵钻心的疼痛,我捂着伤处,无措地抬头去看冉青庄。

    好似弹去什么脏东西似的,他理了理衣袖,随后看也不看我一眼便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等再也看不到他身影了,我这才像上了油的老旧机芯,从静止状态重新艰难地运转起来。

    自地上捡起手机查看,不错所料,屏幕从左上角一直裂到了右下角,中间跟鹿角一样分了两道小岔,好在不算严重,凑活还能用。

    “我就是有病啊……”

    叹一口气,手心一点点拭去屏幕上的水渍,我站在昏暗的走廊上,小声嘟哝道。

    第3章

    我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由于突然的暴雨,所有人都被滞留在了狮王岛。所幸岛上紧邻着赌场就有家五星级酒店,客人并不愁没地方住。宴会一结束,金家便派人用豪车将他们一个个接走了。

    反观我们这些“外来人员”就没那么好运,只是随意地被分配到了古堡边上的工人楼里暂住。

    工人楼是专给在古堡里干活的工人们住的,设施莫说五星级酒店,就是连个招待所都不如,半夜上厕所还得打手电走十几米,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手间上。

    负责安顿我们的工人小可说,这层楼的走廊灯坏了有些日子了,报修了许久,一直也没人来修,反正就住一晚,让我们克服一下。

    住宿条件不怎样,好在都是单人间,不需要挤大通铺,这大概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了。

    昏暗的房间内,我将大提琴倚在角落,随后推开阳台门看了眼外头的天气。

    阳台非常小,大概也就够站两个人的,一个个阶梯似的突在外立面上,相邻也很近。

    雨还在下,但似乎有转小的趋势,可能不用等天亮就会停。

    夜晚的小岛格外安静,不远处的古堡已然陷入沉睡,唯有地面上始终亮着路灯,可以看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穿着塑胶雨衣的人来回巡逻。

    小可领我们进工人楼前特地叮嘱了,让我们晚上不要瞎溜达,这边离主屋近,安保也严密,瞎走的话很容易被当不明人员处置。

    他说这话时,大家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谁也没勇气问对方口中的“处置”是几个意思。

    左边传来开门响动,我循声望去,就见方洛苏裹着件毛线外套从屋里踏出来,手里拿着包烟。

    她没想到我也在外头,愣了愣,冲我颔首打了个招呼。

    “你身体没事吧?”说着,她熟练地从烟盒里抽出烟和打火机,低头点燃。

    在今晚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抽烟。

    “没事。”又一眼黑蒙蒙的天空,我转身打算回屋,“抽完就早点睡吧,外头凉。”

    手刚握上门把,就听方洛苏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贱?”

    我愣了下,视线盯着握把,没出声。

    “真的……真的只有那一次。”方洛苏颤抖着道,“季柠,算我求你了,别告诉南弦。我把首席的位置让给你,我以后再也不争了。”

    握着握把的手指紧了紧,我不可思议地看向方洛苏:“你觉得我做这些,都是为了首席的位置?”

    方洛苏红着眼眶,指间夹着快要燃尽的烟,被我问住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仓皇否认。

    我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道:“南弦有权利知道这一切,我是他的朋友,我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怀孕了。”

    揉捏鼻梁的动作一顿,我诧异地看向方洛苏,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方洛苏颤抖地抽了口烟,冲我露出一抹难看的笑:“放心,是南弦的,我们一直有要孩子的打算。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真的不会再错了,季柠你信我。如果被南弦知道我和辛经理的事,他一定会和我离婚的,季柠,你忍心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完整的家庭吗?”

    我盯着她苍白的面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事太好笑了。兜兜转转到最后,我竟然成了这件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我的选择不仅关系到南弦,还关系到一个未出生的无辜生命。

    方洛苏这招以退为进、以柔克刚着实下作。但不得不说,对我起效了。

    一个完整的家庭,一对恩爱的父母,可以对一个孩子多重要,我实在太有发言权。

    无数个我妈为了钱四处奔波,累得回来倒头就睡的夜晚,我都希望我爸还活着。哪怕他是个人渣,哪怕他满嘴谎言,活着好歹能出一份力,我们也可以活得不那么辛苦。

    只要我闭嘴,当什么都不知道,大家就能阖家欢乐,皆大欢喜……

    这不是一时就能决定的事情,我没有答复方洛苏,一声不响进了屋。又过十分钟,隔壁传来关门声,方洛苏也进屋了。

    风吹着阳台门框框直响,吵得我难以入眠。加上可能是晚上见着冉青庄的关系,脑海里翻来覆去高中时那点事,越想越睡不着。

    大提琴和别的任何乐器都一样,想学好就得勤学苦练,奈何我们家那楼隔音奇差,一点声儿都不行。装消音倒也能练,但到底没有听着声儿的准确。

    为了不造成邻里纠纷,有时候我就背着琴等放学了在无人的教室里练。一来二去,老师也知道了,便请示学校,特地拨给我一间空教室,让我专门练琴用。

    而我同冉青庄的相识,也要从这间空教室说起。

    那是高二的某一天,老师突然将我叫到办公室,说要和我商量件事。

    我惴惴不安,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听了半天才明白,是高二有个学生因为校外打架被学校处分,学校罚他一学期留校打扫,结果不知哪个老师突然想起了我,一拍脑袋,觉得我俩天造地设,便谏言年级主任,要我出任该名学生的监督员。监督对方完成打扫任务,顺便辅导对方学习,提高对方的成绩。

    学校帮我良多,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没多想便答应下来,心道也不会比辅导小妹功课更难了。

    于是那天下午放学后,我一如既往前往空教室练琴,一推开教室门,便见到了翘着椅子腿,百无聊赖转笔玩的冉青庄。

    我走到他面前,客客气气做着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季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你可以问我,我会尽力为你解答。”

    冉青庄扫了我一眼,放下椅子腿,两手交叠往桌上一趴,闷声道:“你练你的琴,我睡我的觉,别烦我。”

    一开始,他的态度便极不配合。虽说每天都会按时到空教室报到,却从不和我交流,也不做作业,就只是睡觉。

    老师也好像对他放任自流,秉持着一种他只要不惹事就谢天谢地的态度,从不过问我的辅导情况。

    我一般会留到七点再走,而当我琴弓一收,冉青庄便也伸着懒腰起床,背着书包先我一步离开。

    起先我也纳闷,不明白他做样子给谁看,后来才知道是做给他奶奶看的。

    老人家可能也明白冉青庄不太好管,知道学校找人每天放学给孙子辅导作业就特别高兴,有一次下雨来学校送伞,拉着我的手谢了我许久。

    后来冉青庄退学,我还去他家找过他,发现他奶奶已经过世,而他不知所踪。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古怪的轻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在了阳台门上,一下将我的思绪从旧日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我没有开灯,戴上眼镜,穿了拖鞋下床查看。

    阳台木门轻轻向内打开,外头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腥咸的海风卷着发丝,从楼下带来一些嘈杂的声音。

    这么晚了,楼下怎么这么吵?

    刚想探头下去看个分明,才踏出一步,口鼻便被一旁探出的大掌牢牢捂住,脖子上贴上冰凉的触感。

    烟草的味道混合雨水的腥味窜入鼻腔,我睁大双眼,惊惧下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身体僵硬到连呼吸都要暂停。

    夜黑风高,暴风雪山庄模式,孤岛杀人事件?

    脑海里短短几秒闪过许多东西,乱七八糟,莫名其妙。

    “别出声。”对方将我推进屋里,抵在墙角,压着嗓子道。

    这声音……

    我一下抬起头,借着外头的微弱光线,与对方四目相对。

    冉青庄估计也没想到这么巧能遇到我,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脖子上的匕首稍稍移开了些。

    这才12小时都没过,我们就在一个奇怪的地点再次相遇了。可他为什么会三更半夜出现在我的阳台上?越想越觉得我可恨,来杀人灭口吗?

    不等我想更多,外头由远及近地传来了拍门的声音,像是有人查房。

    捂着口鼻的力道骤然加重,冉青庄盯着房门方向,神情有些焦灼。

    “开门开门!”

    “别睡了,快开门!”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冉青庄身上的肌肉一点点紧绷起来,仿佛一头进入了警戒的豹子,随时随地准备跃起攻击。

    那些人是追着冉青庄来的。才刚起了这个念头,冉青庄便松开对我的桎梏,拉扯着将我一把推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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