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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替他说话的声音不是没有,但很快就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分明林笙也是当事人之一,可大家好像都下意识地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冉青庄一人身上。老师是,家长是,同学还是。

    他们往他身上泼脏水,将他塑造成人人喊打的妖魔鬼怪,说他蛊惑人心,说他一无是处,说他秉性奇差。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我,都是我。

    可能没睡好,我走着走着就感到有些喘不上气,心口处一抽一抽的疼,好似犯了心疾。

    难道是癌细胞扩散到脏腑了?

    揪着胸口的衣物,我缓缓走到一旁,在路边花坛狭窄的边沿坐下。

    蜷缩着,静坐了片刻,待那疼痛一点点消失,我长长吁了口气。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周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墓园深处。

    由于并非清明冬至,虽说是周六,但墓园的人并不多。偶尔路过一两个人,都会好奇地朝我这边看上一眼。

    我若无其事起身,随便找了个方向继续深入。寻找冉青庄之余,也仔细看起墓碑上的字。

    有的人寿终正寝,有的人英年早逝。有的人孤孤单单,有的人一家三口齐聚。

    不知我死后会葬在哪里,我妈会不会也把我撒海里?

    现在一个墓好像挺贵的,撒海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环保,还省力。

    实在找不到人了,我掏出手机翻出冉青庄的号码,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铃响三声,对面接了起来。

    “你在哪里?”不等冉青庄开口,我先一步问道。

    他静了静,反问我:“你在哪里?”

    搜寻片刻,找到路旁一个标识牌,写着“5-23”。手机紧贴耳畔,我报了坐标,乖乖等待对方指示。

    “往前走,看到8-12左转。”

    冉青庄说完并没有即刻挂断电话,我也就一直举着手机与他保持通话。

    走了大概三四分钟,终于看到8区的指示牌。

    “我找到了!”

    加快步伐小跑着转进小道,远远就看到一名穿着驼色长风衣,带着时髦墨镜的年轻女人与我相对走来。

    她的头发极短,短到甚至只能称之为板寸,下颌小巧,嘴唇丰润饱满,耳朵上戴着夸张的金属耳环。短短一段十来米的路,到我们擦身而过,哪怕她戴着墨镜,我仍能感觉到她持续的“注视”。探究的,好奇的,还有些警惕。

    这注视太过莫名,我停下脚步不由低头检查了下自己周身,看有没有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季柠?”

    兴许是见我迟迟不到又不出声,冉青庄忍不住在手机那头叫我的名字。而没贴着手机的另一只耳朵此时也听到了他的声音,我连忙应声,不再去管那个奇怪的风衣女人,朝冉青庄所在的方位快步走去。

    墓园里每座墓碑旁都种着一株小小的塔柏,全被修成棒棒糖的造型。有的人家祭扫完毕,会将带来的花插在上头,乍眼看去,还以为是柏树开了花。

    我就是在扫过这样一株“开花”的塔柏时,找到的冉青庄。

    他听到声响转过头,见是我,将耳边手机收进兜里,又看回面前墓碑。

    我同样收了手机,走到他身旁。

    冉铮的墓是一座合墓,一块大碑上分了三小块,最左边是冉铮,当中空着,再过去是冉青庄的爷爷奶奶。

    墓前点着两支红烛,放了一小瓶白酒,三颗苹果。香炉里青烟袅袅,叫墓上的照片都显得模糊了。

    同样是宽眼皮,深眼窝,五官硬朗,鼻梁挺拔,冉青庄长得很像他爸爸,只是照片上的冉铮看着年纪要再大一些,气质更成熟,目光也更沉稳。

    “我奶奶说不想离我爸太近,死了也成天替他操心,当中就隔了一个。”冉青庄盯着墓中间那块还没刻字的空碑,平静道,“这以后是留给我的。”

    虽说在活着时就买好墓碑,或者亲人落葬时顺便把合墓买了,这种操作都是常有的事。但冉青庄的语气却让我格外不舒服,就仿佛……他已经随时随地准备好躺进这小小的墓穴,比我还要坦然面对死亡。

    我抿了抿唇,抽出三支长香,就着蜡烛点燃,朝墓碑拜了三拜。

    叔叔,虽说素未谋面,但我已久仰多时,再过不久我们或许就要在下面碰头了,先提前打个招呼,到时再登门拜访。

    你在下面缺什么跟我说,我到时候看能不能带给你。你生前没怎么管过冉青庄,死后起码有个做爹的样子,好好保佑他,叫他无病无灾活到老。

    心中默念完,将香插进香炉,直起身时,冉青庄与我交错着弯下腰,把一根点燃的烟摆放在了冉铮的墓前。

    凝目伫立片刻,直到香全都烧完,烟也被风吹得燃到一半,冉青庄转向我,朝来路抬了抬下巴,道:“走了。”

    回到墓园主道上,我与冉青庄并肩行在一地碎阳间,谁也没说话。

    和缓的风吹过面庞,不知是谁家在烧纸钱,鼻端全是呛人的烟味。

    冉青庄比我高许多,腿自然也比我长。他闲庭信步地走着,我若不刻意追赶,久了身形就会和他差半截。

    “你在车里怎么不叫醒我?”我加快步伐追赶上去。

    冉青庄双手插兜,看着前头的路,懒洋洋道:“你是什么还在喝奶的小朋友吗?到哪儿都得粘着?”

    哪里就到哪儿都粘着了?都到门口了难道还能不进来吗?总是要讲礼数的……

    我双唇嗫嚅着,想替自己争辩,又不知道除了“我没有”这种苍白无用的屁话还能怎么回复,最终只得选择闭口不言。

    行到停车场,冉青庄说自己要抽根烟,让我先进车里。我看到不远处有间小卖部,就问冉青庄要不要喝水。

    “矿泉水就行。”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往角落的垃圾桶走去。

    小卖部虽小,但货品丰富,除了祭扫用的香烛鲜花,饮料零食一样不少。

    我拿了两瓶矿泉水去结账,路过零食货架,眼角扫到架子上摆放的熟悉红色包装,不由停下了脚步。

    最后结账时,除了两瓶水,还多了一盒巧克力棒。

    在车上又等了两分钟冉青庄才回来,一坐下,我就将手里的巧克力棒递了过去。

    他皱着眉往后让了让,我追着送到他唇边。

    他看清是什么,有些错愕,抬眸与我对视,但也没有张嘴的意思,似乎与我僵持住了。

    “好吃的。”我哄着他,“吃了……心情会好。”

    “我看起来心情很差吗?”冉青庄问。

    这让我怎么回答呢,我就没见他心情好过。

    我只能道:“吃了会更好。”

    他毕竟也要开车的,不可能一直跟我这么犟下去,思索片刻,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咬住了巧克力棒。

    我满意地收回手,重新取出一根塞进自己嘴里。

    冉青庄发动引擎,但没有立刻驶离停车场。迅速将巧克力棒吃完,他拿起杯架上的矿泉水连灌好几口,似乎是要冲散嘴里的甜腻。喝完了水,他这才拉下手刹,驶出停车位。

    他这模样不像在吃喜欢的零食,简直跟逼他服毒自尽一样。

    我动作微顿,不确定地问:“你……不喜欢吃吗?”

    冉青庄往我这边瞥了一眼,略有些嫌弃道:“你真的是小朋友吗?多大了还喜欢吃这种东西。”

    我怔然少许,垂下头,望着手里的红色纸盒,嘴里原本全然的甜突然泛起丝丝苦意。

    他忘记了……

    他或许记得那天的比赛,记得在医务室偷懒,记得我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好心地替我包扎,但他不记得巧克力棒的事,也不记得和我说过吃甜的心情会好。

    真可笑,我竟然以为从生灰的犄角旮旯里找回遗失的记忆,自己就可以通过一盒巧克力棒与冉青庄取得共鸣了。

    结果人家根本就不记得这事。我这边心心念念,他那头莫名其妙。

    我真的……永远学不乖,永远在自以为是。我怎么会觉得,他就一定也会记得呢?

    转动着手里吃剩一截的饼干棒,我忍不住唇边泛起苦笑。

    如果我今天没想起来,你这盒小饼干就真的谁都不记得啦。彻底消失在这世间,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还好我都想起来了。冉青庄忘了就忘了吧,只要我记得就好。

    只要我记得他曾经给过我一盒很甜很甜的巧克力棒……就好了。

    第33章

    来嘛,好好表演给我看

    一般商场、乐园之流,总喜欢搞一些周年庆来吸引消费,合联娱乐城也不例外。

    20周年庆之际,合联娱乐城光邀社会各界人士,在岛上的酒店宴会厅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庆祝酒会。与会人员除了传统的明星媒体,也不乏新兴产业的一些年轻企业家等等。

    同之前金夫人生日宴那样的家宴不同,这次晚宴虽一样隆重,但明显商业气息更浓,金家父子来了一会儿就都走了,金夫人则是连面都没露。

    现场倒也有乐队助兴,只是并非古典管弦乐队,而是一支近来正当红的流行乐队。

    这样的周年庆酒会,本来是与我没什么关系的。但金辰屿前两天忽然找到我,说坂本寻了个中意的人像摄影师,会在今天上岛,参加完周年庆酒会后,就可以替我拍摄。

    对方是个国际社会上都十分有名的华人摄影师,叫杨已,得奖无数,擅长拍人。无论男女明星都以被他拍摄为荣,但他本人更爱拍未经雕琢的普通人,认为通过摄影使人物呈现动态无法比拟的故事性,才是人像摄影师存在的意义。

    杨摄影师工作繁忙,档期排得很满,据说坂本也是通过一些门路才得以让他空出了一天,而金辰屿为了让他的价值最大化,顺带还邀他参加了周年庆的酒会。

    摄影棚搭在酒店会议室内,杨已说想与我在拍摄前先见个面,沟通一下细节,这样有助于他更好的做准备工作。时间有限,我俩只能在酒会现场见面。也因此,我才会出现在这本与我无关的酒会上,见识那些我从前只在电视上见识过的男男女女。

    杨已应酬完了不断涌过来跟他打招呼拉近乎的明星网红各路人马,终于在酒会一角与我见上面。

    一上来,就摘了我的眼镜。

    “对嘛,你还是不戴眼镜比较好看。”杨已上下打量着我,评估着我。

    从我答应成为坂本的画布起,我的身体就不再只属于我,所以对于杨已这样轻慢的行为,我也很看得开了,并没有表示不满。

    “等会儿就别戴眼镜了。”杨已说着,将眼镜丢还给我。

    重新戴上眼镜,世界复归清明。我的眼镜度数不算高,只有三百度,不戴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会很模糊。有想过一劳永逸去做激光,知道要好几万便放弃了。

    说是“沟通”,其实不过杨已单方面的观察。他拉着我转了两圈,捏着我下巴掰过来掰过去地看,甚至还一根根地检查我的手指。

    “听说你是个拉大提琴,手的确很漂亮。”他评价道。

    我有些别扭地抽回手,对他的肯定表示了感谢。

    验完了货,杨已带着助理就离开了,说先去准备,过半小时左右再让人来叫我。

    我一个人晃荡在酒会现场,什么人都不认识,只是满场乱转,像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挑了些水果,再拿一杯橙汁,我去到相对没那么吵闹的露台,寻了张空桌坐下。

    今晚是个晴朗的天气,星星一粒粒点缀在夜空,看着格外多,风不疾不徐地,显得很温和。

    不知道冉青庄现在在干什么。

    把玩着手机,我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信息,又觉得自己若只是因为无聊给他发信息,这种行为本身也很无聊。

    他说不准这会儿正忙着呢,突然收到信息,以为我是有什么要事,结果一看我问他在干什么,一定会把我拉黑的。

    不过自从加了他好友,还没跟他说过话呢。转给他的钱他也没收,第二天又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要不问问他今天回不回来?

    输入框删了又输,输了又删,来来回回,最后也没按下发送键。

    “季先生,杨摄影师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特地让我来叫你过去。”耳边突然响起的人声吓了我一跳,手一哆嗦,最后输入的那条信息便发送了出去。

    我慌乱地正想撤销,发现那头冉青庄已经正在输入中。

    他怎么回的这么快?

    “季先生?”

    我抬起头,冲来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带路吧。”

    站起身,随侍应生装扮的年轻男人一路出了宴会厅,乘坐电梯前往酒店最高层。

    电梯里,我靠着厢壁,盯着冉青庄发过来的那三个字,苦思冥想该怎么回复。想了几个又统统打翻,不是觉得这不合适,就是觉得那不合适,反正哪哪儿都不合适。

    侍应生走出电梯,我也跟着走出去。他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往后头看我有没有跟上。我琢磨着回复,走得很慢,所幸酒店走廊宽敞明亮,没什么高高低低的起伏,也不怕走着走着被绊倒。

    侍应生在走廊尽头一间大开的房门前停下,示意我朝里走。

    走进房间的同时,我终于整理好文字,按下发送键。

    大门在我身后合拢,我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巨大的复试套房内,灯光昏暗,装饰豪华,看着并不像是拍照的地方。

    正要转身询问那名带我来的侍应生,从背后猛地扑上来两个身材健壮的男人,一人分别扭住我一条胳膊,将我粗暴地脸朝下按趴在地上。

    手机摔出去,滑进茶几底下,没有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任何声响。

    “想候你落单的时机真是不容易。”

    这声音……

    我吃力地抬起头,就见区可岚穿着条银色的丝绒长裙,手里拿着杯海水蓝的鸡尾酒,赤脚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脸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只是胳膊上和裸露的小腿上留下许多还未来得及消退的疤,呈现淡淡的粉色,头发仍然是长发,但看上去似乎是假发。

    “区小姐……你想做什么?”身后两个人比我都高大许多,轻松就能压制住我,我现在别说动,就是稍微呼吸用力点,胳膊都像是要被撕裂一样地疼。

    “做什么?”区可岚坐到沙发上,优雅地翘起一双长腿,露出绑在大腿根处的黑色枪套,“没什么,就是找你玩玩。”

    我心中一凛,直觉今晚自己要糟,只是想不明白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为什么总喜欢和我们这种小角色过不去。

    她有本事倒是去候金辰屿落单的时候啊。

    “那天你看到我被孔檀带走,是不是觉得心里很痛快?认为我活该?”区可岚语调越轻柔,我心中越是感到不妙。

    “没有……区小姐,我没有那么想过……”我忍着痛求饶,“您放过我吧,那天的事我都忘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简直是天降横祸,比孔檀绑我那次还要冤。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现在是坂本的宝贝,弄坏了你,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区可岚指尖捻起酒杯里的红樱桃,放进口中吮吸,接着咯咯怪笑起来。

    也不知道她是吃了什么药还是刺激受大了,总感觉她精神状况不太对劲,有点疯疯癫癫的。

    “但……不教训教训你,我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你这么一个小虫子,这么一个低贱的东西,也配看我笑话?”

    还来不及松下一口气,心又重新提到嗓子眼。

    “你知道吗?这世上实在是有许多种方法,既可以让人痛苦,又不留任何伤痕。”说罢她摆了摆手,下一秒,我就被身后的两个男人拖起来。

    眼镜在方才我被按在地上时就有些滑脱了,一站起来,没走两步便掉落到地上,被我踉跄着一脚踩碎。

    我一路被压进浴室,来到浴缸旁。浴缸里盛满清水,一旁的水龙头里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

    那两个男人揪扯着我的头发,迫我跪下,不由分说按着我的后脑将我没进水里。

    我疯狂挣扎,气管呛进冰冷的水,眼前全是口中吐出的气泡,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

    区可岚的确没在我身上留疤,她会在我快要到达极限时,让手下拎我起来,赐我呼吸两口珍贵的空气,再重复之前的动作,周而复始,对我实施可怕的水刑。

    我渐渐没了力气,挣扎越来越微弱,本来只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现在整个人都快躺了进去。

    区可岚对我此时的模样颇为满意,叫手下拖我出浴室,把我跟条死鱼一样丢在了地上。

    我趴伏在那里,全身只剩下呼吸的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

    “听说你背后的纹身特别的神奇,会根据体温变幻。”区可岚在我面前蹲下,五指插进我的头发里,用力提起我的脑袋,笑道,“我给你准备了好东西,来嘛,好好表演给我看。”说着她将一口辛辣的酒液灌进我的嘴里。

    我呛咳着,感到一股火焰从嗓子眼一路往下,到达胃部,接着很快觉得热起来。但这热又不同于酒精产生的活血作用,太快,也太猛。

    没有一个地方不觉得热,连大脑都好像被架在火上烤。身上刚刚还冰冷的湿衣服,现在紧紧贴在皮肤上,不仅一点凉意都没带来,甚至有一种要被焐热焐烫焐出蒸汽的错觉。

    我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

    “你给我……吃了什么?”心脏剧烈跳动着,眼前一片模糊,感官被无限放大,血液在身体里奔腾,连身体与地毯随意的一个摩擦,都会使我兴奋莫名。

    “唔……”我难受地低吟出声,想要通过咬破自己的唇肉保持清醒,但效果不大,并不能感觉到多少疼痛。

    区可岚撑着下巴,似乎被我的模样逗笑了,笑得停不下来。

    “好了,脱光他的衣服,把他丢到床上,我要开始看他表演了。”她站起身,命令着手下,没再理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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