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在车上时,我沉浸在自己的尴尬中,一眼都不敢往他那里瞟,脑子里思绪混乱,也没多注意他的身体状况。等到了电梯里,空间更小了,他又站在我前头,一咳嗽我就注意到了,回想起来,才发觉他在车里……不对,在拍照的时候就开始咳了。“你……你是不是着凉了?”昨天我把他拉进淋浴间害他也淋了不少的冷水,后头他用浴巾将我围起来,自己却穿了许久的湿裤子,的确是很容易感冒的。
“没有。”说是这样说,电梯门开的同时,他又拳头抵在唇间低低咳了两声。
什么没有,这明明就是生病了啊?
我急急追出去,顾不得尴尬羞愧,一把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感受了下他掌心的温度。
还好,不是很烫。
家门近在咫尺,但考虑到里头还装着监控,讲起话不方便,有些话我只能与他在走廊里说。
“昨天……对不起。”我盯着他指尖的纹路,不敢看他。
指尖微动,冉青庄似乎想收回手,犹豫了会儿,又放弃了,安安静静任我握着。
“比起对不起,你是不是更该和我说谢谢?”
哦,对。谢谢……谢谢肯定是要说的,冉青庄帮了我好大的忙呢。我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我妈给我把屎把尿,也就他这样照顾我那二两肉了。
我抬起头,乖乖对他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看了我片刻,缓缓抽回手,回道:“不客气。”
轰轰烈烈的一晚,在我俩一来一往的谢谢、不客气中,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进了屋,冉青庄说自己有些累,要早点休息,让我没事别吵他。
我答应着,等他房门一关,打电话给楼下餐厅,问他们有没有姜汁。
“姜汁?有生姜,可以叫厨房给您鲜榨一杯。”
我谢过对方,让他尽快给我送来。
十五分钟后,门外门铃响起,我叫的特制生姜汁到了。
厨房也是非常实诚,榨了满满一大杯,还是滤去残渣的。
我怕这一杯有点太厉害,倒进锅里加热煮熟后,分出三分之一又倒回杯子里。
端着小半杯姜汁,我敲响冉青庄的房门,等了片刻,没听到里面任何动静。有些担心,更用力地再敲了一次,还是没动静。
不会晕了吧?
也管不得他会不会生气,我直接拧动门把推门而入。
冉青庄拉着遮光帘,卧室内伸手不见五指,还好我那房间与他格局相同,开关也在同样的位置。
按下开关,灯光乍亮,床上的一坨小山动了动,冉青庄将脸更埋进被子里。
好了,我可以确定,他没有晕,刚刚就是不想给我开门而已。
抿了抿唇,我走到床边,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轻轻拉了拉冉青庄的被子。
“我问厨房要了些姜汁,喝了再睡好不好?”
他就跟只倔强的牡蛎一样,打定主意缩在自己温暖的壳里,谁也别想把他挖出来。
“就一小口……”我坐在床沿,软言哄劝着,拿出了幼时哄小妹喝药的耐心,“我加了糖的,不难喝。”
终于找到可以撬动的缝隙,我扒拉着,最终将冉青庄的脑袋从被子里扒了出来。他闭着眼,眉心微微拧起,也不知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我的聒噪。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他确实没有发烧,放下心来。
“你喝了我就不吵你了。”
隐隐的,好像听到他叹了口气。探出手,他将我落在他额上的手拿开,随后睁着一双毫无睡意的眼,从床上坐起身。
“拿来吧。”他嗓音含着一点哑意道。
我赶忙将床头柜上那杯姜汁递给他,他嫌弃地嗅了嗅,眉头蹙得更紧了几分,我以为他不肯喝,正要再哄,下一秒却见他干净利落地仰头一口吞下。
“就一小口……”他将杯子塞回给我,用一种上当受骗的语气道,“就一下下……啊?”
我以前的记忆想不全了,昨晚发生的却还没那么容易忘,甚至可以说是历历在目。他只是说了其中一句台词,我就能想起整个场景,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
这样的结果是,我的整张脸都跟爆炸似的在瞬间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温。
我当然听出来,他这是在拿昨晚和此刻的事揶揄我讲话不可信呢。
“男人……”我将杯子牢牢按在怀里,为自己争辩,“有时候总是难免要信口开河的。”
他轻笑一声,重新躺回被子里,赶人道:“行了,出去吧,别烦我了。”
我站起身,给他整理了下被子,掖紧了不让风进去,随后便出去了。
冉青庄一觉睡到半夜十点才醒,起了见我还在客厅看电视,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问我为什么还不睡。
我打了个呵欠,关了几乎听不到声音的电视节目,自沙发上起身,摇摇晃晃往自己卧室走。
“冰箱里有粥,我怕你醒了不知道……”
走到房门口,身后冉青庄突然叫住我。
“季柠……”
我回过身,他又好似不知道接下来要和我怎么说,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就这样长久地静默下来。
“怎么了?”我被他看得心头打鼓。
“……谢了。”他终于启唇,说完留下呆愣的我,转进了厨房。
原地站了会儿,我跟个程序错乱的机器人一样,同手同脚回到卧室,还算冷静地关了房门,然后顺着门板缓缓滑坐下来,抱着膝盖开始傻笑。
冉青庄……会跟我说谢谢了?
他刚刚竟然谢我了……
那是不是说明,他快原谅我了?
不说高中的事,就是昨晚那事儿,换做是我被别人那么缠着不放,流氓似的轻薄,哪怕对象是南弦,我都不一定第二天能跟他继续做朋友——这跟乱伦有什么区别?
可冉青庄不仅很好地帮我解决了生理需求,甚至为此染了风寒,我于情于理出于愧疚照顾他,他不迁怒我就算了,竟然还因此感谢我……
我掏出手机,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有很多情绪充斥,很多话语交织,化成文字,却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南弦正好也没睡,回的很快,先是发来三个问号,又问我:“你是要跟你妈信上帝了吗?”
我颤抖着手,完全不管他发了什么,问了什么,自顾自继续。
南弦发来更多的问号,显然被我弄得一头雾水。
他真好。
我不再理睬南弦,将手机按在心口,后脑抵着门,心里不住想着。他真的……特别特别好。
第38章
难道你想看我尿?
岛上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却没有配眼镜的地方。我虽然少了眼镜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但总是不太方便,周六就又同陈桥一道出岛去了市里。
我去眼镜店,陈桥去隔壁银行办理业务,说是要给在老家的奶奶和妈妈打钱过去。
“柠哥,晚上有空不?请你吃饭。”陈桥往常都是大大咧咧的,说这话时却显出一些符合他年纪的腼腆。
“请我吃饭?你生日吗?”也不对,之前他给我看过腰上的纹身,说是纹的生日,好像不是这个月份的。
“不是。”他挠挠头,嘿嘿笑道,“是我升职了,以后能跟着大公子干更多大事了。我能有今天多亏了你和幺哥,就想请你们吃个饭。”
也是上了岛我才知道,他们这种社团竟然还有严格的晋升制度,一级一级,看资历看贡献,轻易无法越级。要不是冉铮有护主大功,冉青庄也不能年纪轻轻成了集团干部。
“我也没帮你什么,怎么是多亏我呢?这段时间我还要谢你对我的照顾,天天来回接送我的,应该是我请你才对。”无功不受禄,陈桥存点钱也不容易,我就不想让他破费。
陈桥看出我心思,直言道:“因为你这个任务完成的好我才升职的啊。哎呀不花什么大钱,我带你们去吃个特别绝的大排档,便宜又好吃。去嘛,我难得请一次客的。”
他都这样说了,再者知道不用花很多钱我也放心下来,便点头答应了,让他去办业务,自己则进了眼镜店。
陈桥心情大好,咧着嘴一边挥手一边叮嘱我:“我很快过来找你的,你别乱跑哦!”
出了两次事后,我现在走到哪儿几乎都有人跟着,仿佛三岁小童,受到严密的全方位保护。
“好。”我无奈地与他道别。
陈桥升职怎么也算喜事,我配好眼镜,填完快递地址,见旁边有卖太阳眼镜的,样式新潮,很适合陈桥这样的小年轻,就想给他买一副作为他请客的回礼。
挑了几副都觉得不错,一时难以选择,便拍下来发给了冉青庄,让他挑一副。
等了几分钟,冉青庄给了回复。
那就第二副吧。
叫营业员包起来,没多久陈桥那头办好业务,推门进来与我会合。
“柠哥你还要买啥东西吗?我们这边过去可能要一个多小时。”陈桥看着手机上的时间道。
“不用了,我们走吧。”拿好袋子,我没立即给他,打算吃饭时再给他个惊喜。
对陈桥,我一直观感复杂。他年纪不比小妹大几岁,小妹还在学校里读书,他却已经在社会上早早讨生活。
明明就跟旁的小孩子没两样,阳光爱笑,也没有暴力倾向,偏偏要学人加入社团,到现在也不敢跟亲人说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有一次他跟家里人打电话,我听他用浓重乡音告诉他奶奶,自己在一家公司做司机,天天开车接送老板娘。
羞于启齿,说明他也知道自己在做的不是正道。
有了阿咪的前车之鉴,我总是想劝他不要再待在狮王岛,试试去做些别的,又怕太过直接惹他反感,毕竟我们也不过才认识两个多月而已。
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自己都离不了岛,上不了岸,又怎么去劝别人上岸呢。
也不知怎么的,周六高架都堵,堵了整整两个小时,等我和陈桥到吃饭的排档时,冉青庄已经到了,同桌的还有陈桥的室友,那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麻薯。
“你们总算到了,我花生米都要三回了。”麻薯说着叫来服务员点单。
“这不是堵车嘛,渴死我了。”陈桥粗粗荡了荡杯子,给我和自己分别倒上凉茶。
我坐到冉青庄身边,小声问他:“你们等很久了吗?”
冉青庄剥着花生,道:“没有,我也就比你们早十分钟。”
服务员很快拿来一纸菜单让我们勾选,麻薯接过直接给了冉青庄,冉青庄看也不看,下巴往我这抬了抬,道:“给他。”
麻薯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把菜单递到我面前。
“嫂子请!”
我讪笑着接过菜单,问过陈桥和麻薯有没有忌口的,点了几道热推的菜,又点了条上次和南弦吃饭时冉青庄吃的比较多的鱼,一数五道大菜了,便叫来服务员将菜单还给对方。
“再来两瓶冰啤!”陈桥追加道。
服务员确认好菜品,放下沙漏,直接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给我们这桌开了。
麻薯把杯子里的凉茶泼了,给自己和陈桥一一满上,又举着酒瓶对冉青庄道:“等会儿吃完饭叫代驾吧?今儿个高兴,幺哥你也喝点?”
不等冉青庄回答,我先一步捂住他的杯口道:“不要冰的,他感冒呢。”
麻薯看了看我,又去看冉青庄,像是等他拿主意。
我也去看冉青庄,冲他讨好地一笑,道:“喝常温的吧,常温也一样的。”
冉青庄将一粒花生丢进嘴里,对这方面没有什么坚持。
“随便。”他道。
我忙招手让服务员又给送了两瓶常温的啤酒过来。趁冉青庄不注意,对面陈桥暗暗从桌下伸出一只手,朝我比了个大拇指,等冉青庄看向他,又飞快把手放下。
我取过脚边纸袋给到陈桥,说是给他的礼物。
他受宠若惊,一边说着怎么还给我买礼物呢,一边笑着打开了袋子。
“钱是我付的,礼物是你幺哥选的。”我说。
陈桥戴上墨镜,笑着冲我俩抱拳道:“谢哥哥嫂嫂厚爱!”
之后吃饭陈桥便一直戴着墨镜,架在头顶,没再摘下来过。
兴许是离了岛,大家都比较自在的缘故,一顿饭吃得十分尽兴。
“阿咪也真是的,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本来她在的话,今天也有她一顿的。”吃着吃着,陈桥也有些微醺,摇晃着酒杯突然提起阿咪。
我夹菜的手微微一顿,过了会儿才若无其事送进嘴里。不管是南弦还是陈桥,吃饭时都提起了她,由此可见,阿咪真是个惹人喜爱的姑娘,总是让人忍不住要挂念她。
“她说不定是找到好男人回老家结婚了,你操这心干吗?”麻薯吐着鱼骨头道,“做她那行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
“那就祝她幸福了。”陈桥遥遥向半空敬了一杯,“希望有机会再见。”
我微微抿了口茶,岔开话题:“你们……都是怎么加入和联集团的?”
“没文化呀,就想混口饭吃。从小我就不学好,整天打架惹事,然后别人就介绍我进公司了,说适合我这样的。我一看,还真挺适合的,自由,都是兄弟,还包吃喝。”陈桥直白道。
“我和菠萝仔差不多,也是别人介绍进来的。”麻薯可能也是喝多了,红着面颊,一反常态,语气强硬道,“我是个孤儿,从小没有家,狮王岛就是我的家。那些说狮王岛不好的,根本不了解狮王岛。他们算什么?他们知道个屁!谁要跟狮王岛过不去,谁就是跟我过不去,谁跟我过不去,我就弄死谁!”
陈桥搂着他的肩,与他碰杯,志同道合地一块儿大骂着那些“他们”,扬言要一个个弄死。
这时节崇海已经很暖和,照理我不该觉得冷,可当陈桥他们高喊出“弄死他们”的口号时,我仍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那不是外在体感带来的冷,而是从心脏蔓延至全身每根血管、每个毛孔的一种冷。寒意透骨,令人生惧。
如果他们知道阿咪已经死了,或许会为她感到难过,替她惋惜。但要是他们知道阿咪是因背叛狮王岛,背叛金辰屿被处死的,会不会不仅一点都不为她感到伤心遗憾,反而觉得畅快呢?
我不敢问,也不可能问。总觉得,答案不会是我所希望的。
忍不住去看一旁的冉青庄,他手肘支在桌面上,指尖夹着烟,眼皮微垂,呼出的烟雾缭绕在他周身,使人很难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周围全是嘈杂人声,头顶是蛛网一样的串灯,鼻端萦绕各种烟酒饭菜的味道,置身这样热闹的环境,他却显得很孤独。他看起来好像谁也接近不了,谁也无法理解,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抛下了。
仔细想想,岛上人人叫他“幺哥”,可真的能与他建立联系的,似乎一个都没有。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抬眼看来,与我无声对视片刻,又先一步移开。
“喝!”
好似要反驳我内心对他的揣测,他直接举起酒瓶,加入到陈桥他们,粗犷地一口气喝光了瓶子里剩下的酒。
他喝得太快,以至于酒液顺着唇角漫过喉结,都要流进领子里。我见状忙抽过纸巾替他擦拭,他用力放下酒瓶,一把攥住我的手,注视着我的双眼一点点将我的手扯下来。
“我自己来。”他取过纸巾,拭去脖子上的酒液。
我捻了捻湿润的指尖,给他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他起初没有动,后来我再看碗里,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给吃掉了。
酒足饭饱,陈桥叫人来买单,冉青庄起身去洗手间,我急急跟着也去了。
大排档的洗手间在店里,要穿过厨房,十分狭小简陋,里面就一个马桶外加一个洗手台。冉青庄进门后,我直接跟在他后头一起挤了进去,反手锁了门。
他错愕地看向我,不明白我这是做什么。
“你急你先来。”他作势要去开门。
我先一步挡住门,后背抵在门上:“你是……怎么习惯的?”
他动作一顿:“什么?”
洗手间本就逼仄,两个成年人一站,转身都很困难,他有意拉开一些距离,但收效甚微,还是与我贴得极近。
“你之前说过,如果我不愿意走,就必须习惯。那你呢?你是怎么习惯的?”隔着门板,可以听到外头厨师颠勺爆炒的声响,明明在一个空间,又好像不在一个空间,里头太静了,静到我甚至都能听到冉青庄的呼吸声。
“你把我堵厕所里,就问这个?”他难以理解地看着我。
我被他说得有点窘迫,解释道:“因为之后……之后我们都没有独处时间,回岛上到处都是人,还有监控……”
我越说越小声,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毕竟就算不能独处,这个世界有样东西叫做手机,还是可以发信息问的。
但转念一想,万一手机也不安全呢?金辰屿既然能想到在我们住处装监控,就能在手机里装窃听。
所以……还是这样最稳妥。
“是因为阿咪吗?陈桥他们的话,让你想到她了?”冉青庄直击重点,一下子挑明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