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天清晨,黑夫是被清脆的舂米声吵醒的……
家里的榻上虽然也是稻秸,却比外面的要暖和柔软,他昨夜睡得特别香,特别安稳,一家人融融恰恰的日子,虽然苦了点,却最让人舒服了。
“嘣,嘣,嘣,嘣……”
瞧了一眼,天还未大亮,外面再度传来舂米声,沉实、有力、节奏分明,穿透朦胧的晨色,在里中此起彼落。
这已是黑夫早已习惯的村社生活了。
他闭上眼,听着这些声音,却忽然心中一动,便要翻身下榻。
谁料刚转过身,却发现,睡在对面榻上的惊已经起了,此刻正跪坐在黑夫榻前,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作甚?”
黑夫被这小子吓了一跳。
“仲兄!”
惊眼中带着血丝,却目光炯炯,说不一定昨夜都兴奋得没睡着,他不由分说,冲黑夫行了一个大礼,而后殷切地恳求道:
“你去湖阳亭做亭长的话,带上我吧!”
第0043章
舂谷持作饭
“仲兄,你就带上我罢,小弟求你了!”
一大早起床,惊就成了黑夫的跟屁虫,想说服他去湖阳亭上任时带上自己,在惊看来,兄长去当亭长,治理一地,是很威风的事情,自己怎能缺席。
“想都别想!”黑夫则一口回绝了他。
“你以为那亭舍是我开的,想带谁去就带谁去?我与你说,就算你去了亭中,吃了本该供应给我的口粮,被人告到县里,你我都要受罚!”
黑夫可不是吓唬他,其他朝代,都是对百姓狠,对官吏松,为官者中,吃好处拿回扣的硕鼠数不胜数,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搞出“养廉银”“火耗”之类的东西来。且一人做官,往往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人也可以沾些好处。
唯独秦国脑路清奇,不仅对百姓特别狠,对官吏更狠,简直像防贼一样防着……
比如说口粮,什么级别、爵位的官吏的每天口粮是多少,都有规定,每个月会按量分发到各个亭舍,要是有人冒领,便要受罚。用公款请客吃饭,在秦国有很大风险。
还有“公车私用”,秦国明令禁止用公车载乘家属:“以乘车载女子,可(何)论赀二甲。”二甲的钱,都够买匹劣马了,用公车带妹子飙车的代价竟如此之重,所以秦吏们大多不敢犯禁。
黑夫想到后世今上执政之初,对类似情况大刀阔斧的整治,没了公款吃请,公车回家过年不可以了……惹得地方官员怨声载道,那叫一个群情愤慨啊。他们觉得这是在砍自己的福利,最后连“这样下去,谁还肯当公务员”的抱怨都出来了。这个延续到现代还屡禁不止的问题,居然在秦国被解决了,真有点滑稽。
由廉入贪易,由贪改廉难,但“官不聊生”的情况下,平头老百姓却在拍手称快。
而秦对廉政的重视,比之后世,有过之而无不及,《为吏之道》上那句“清廉毋谤”,秦人的确是在认真执行的。
所以黑夫可不想带惊去亭里,授人以口实,便道:“你就老老实实在家照顾母亲,帮衬伯兄。再说了……”
他一把拉过惊道:“此事八字只有一撇呢,事情定下来前,休得出去乱说!”
“以仲兄的本事,做亭长是轻了的。”
惊虽然有些气馁,但却没来由地对黑夫信心十足,同时搓着手道:“仲兄你若真能上任,那可是我们家世代以来,第一个做官吏的人啊!”
“大概是吧。”
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昨日黑夫说明此事时,母亲才答应了下来,还絮絮叨叨地说要去亡夫的坟头拜拜,感谢其保佑。他们家在楚国时就是无姓无氏的庶民,入秦后的三代人里,也没做过官,只是便宜老爹破天荒地做了公士,有了点积蓄,还让儿子学会了识字,如今黑夫有机会为吏,真是祖坟冒烟了……
黑夫让惊该干嘛干嘛,他则往庖厨那边走去。
在里中,家家户户皆有厨房,前门通向前院,顶上一般没有封顶,好让烧火的黑烟散走,灶台在厨房内,架着釜,旁边还有几个三足陶鬲。
厨房后门通向后院,迈过门槛就能看见一小片菜畦,烧饭产生的草木灰洒在菜畦里做肥料。正所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平日里这会种上葵菜,也就是冬苋菜,作为这时代的主要蔬菜。可惜这会菜畦光秃秃的,仅有只有一些冬天也能坚强存活的小葱,艰难地抽出嫩白色的苗来。
菜畦左边是堆满木柴的茅屋,右边则是小小的谷仓,一人多高,十余步见方的小土屋,里面存储着一家人整个冬天要吃的谷子,还有来年的种子。柴房和谷仓中间则是水井,这是最害怕着火的两个地方。
黑夫听到的舂米声,正是从谷仓边传来的……
稻、粟等谷物从地里收回来时,依然是粟粒与穗梗混杂一处的,先要用昨日母亲编的竹筛脱粒,将粟粒筛分出来,存储在谷仓内,每日现吃现舂。在石臼里舂捣,可以使得粟、稻的外壳碎裂,然后再颠簸筛上几道,将糠和外壳除去,便可以分出来烹煮成香喷喷的米饭了。
诗经里还有很诗意的描述:“或舂或揄,或簸或蹂。释之叟叟,烝之浮浮。”可这过程其实一点都不诗意,舂米的辛苦,是后世直接买白米下锅的现代人难以想象的……
绕到谷仓后,黑夫便看见,自家的大嫂,一个粗布陋服,衣不曳地的农妇,此时正系着形同围裙一样的“蔽膝”,艰难地举起沉重的木杵,往一个打进地里的石臼里舂谷子。
大嫂名叫“葵”,是邻里的人,十八岁嫁给大哥衷,如今已过去快八年了,她嫁过来时容貌靓丽,可惜经生活打磨,渐渐失去了姿彩,好在大哥脾气好,夫妻恩爱。
而年仅六岁的小侄儿阳,正蹲在石臼旁,一边打着哈欠,手里捏着根棍子,跟着母亲舂米的节奏,不时拨弄下石臼里的谷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农村,小小年纪就必须为家分忧,很难有一个好觉。阳虽然看似平日里总欺负妹妹,可每逢清晨母亲唤他们时,他却悄悄起床,让妹妹继续安睡,是个好哥哥。
黑夫不免有些心疼这懂事的孩子。
“丘嫂。”
他便走上前去,朝嫂子行了一礼,说道:“让我来舂罢。”
说着他便接过了木杵,木杵是实木做的,拿在手里,颇有一些重量。难怪从早到晚举杵捣粟,是秦国用于责罚女性的苦役,和男性刑徒做的城旦相提并论,城旦黑夫前几天刚做过,其辛劳可见一斑。
大嫂将阳赶去睡个囫囵觉,自己则捏着酸痛的胳膊在一旁拿着木棍,为黑夫揄谷子,一边说道:“仲叔(指夫弟)不是要去匾里拜访阎老丈人么?”
昨天黑夫将自己的打算跟家人说了以后,他们才告知他,真不凑巧,夕阳里吕婴老爷子去县城儿子家了,可能要腊月才能回来,所以黑夫要学律令的话,只得去附近的匾里找另一位退休老吏阎诤。
“我可不能空着手去啊。”黑夫一边持杵舂米,一边笑道:“还要劳烦丘嫂替我准备四根肉干,我要当成束脩送给阎老。”
“你伯兄替你从县城带回的肉干,还剩下两根。”
大嫂抬起头,不解地说道:“我听闻一般人去找阎老问事求教,不是只需两根肉干么?”
“我要带双倍的,因为想带着惊一起去,让他跟着阎老之子学读写,了解律令。反正冬天也无甚农活可做,与其让他整日游手好闲惹事,不如带着他学点有用的。”这是黑夫心中隐隐产生的一个计划,但现在还不能明说。
大嫂点了点头:“待我去伍老家问问,明日定为你准备好。”
伍老,就是他们这个“五户为邻”的负责人,虽然不算官吏,却只有五户人家里最富裕的才能当上。
伍老家养着好几头彘,每年入冬都要杀一头,将肉干晒出来。因为这年头,肉干晒的越多,说明这人家日子越好过,黑夫他们家,过年顶多能吃上条鱼,闻着隔壁飘过来的肉香味流口水,虽说这年头的猪没有阉过,味道不如后世,可也是肉啊。
接下来,二人无话,黑夫大概舂了半个时辰的米,待到外面已经天色大亮时,才终于把五大二小七个人一天的口粮舂完,已经双臂酸痛,累得不行了。
他一个壮汉都这样,难怪经常做舂米活的大嫂总是胳膊酸肿。
“丘嫂,平日里舂米,要多长时间?”黑夫擦了擦汗问道。
“从平旦到日出,要整整一个时辰吧。”
大嫂已经开始淘米做饭,即便花了这么长时间,舂出来的,依然只是最粗糙的“粝米”,煮出来的饭,夹杂着不少带壳米和麸皮,一口下去,要磕半天,咽得急了,甚至会刮得嗓子疼。
黑夫看着手里沉甸甸的木杵,以及大青石打制出来的石臼,若有所思。
“这年头的生产力实在是太落后了,尤其是舂米,简直是家庭妇女的苦刑,毕竟男人要在外忙活田耕,没时间做这些。母亲说她从十岁起,舂了几十年,胳膊都要舂废了,如今她举不动,就轮到大嫂,再过十年,是不是就轮到我那侄女小月了。女子们的大好青春,就是这样一点点被打磨粗糙的啊……”
黑夫叹了口气,别人家他暂时管不了,可自己的家人,于情于理,可不能再让她们受此苦活折磨了。
“该做什么呢?石磨?碾子?可以考虑,好像石磨北方已经有了,只是没传到南郡来。但那些玩意是石头打制的,造价不低,有点麻烦,我只是前世见过有点印象,自己不会弄。就算找石匠定做,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做不出来的,做出来也不一定能用,有没有更简单点实际的东西,我曾在纪录片上见过的……”
“叫什么来着?”黑夫抓着脑袋,一时忘了那个生僻的名字。
这时候,他已挪动脚步,走到了井边,看到了架在井上的“桔槔”(jiégāo)。
桔槔酷似秤杆,是这时代的汲水工具,在一根竖立的架子上加上一根细长的木棍,当中是支点,末端悬挂一块石头,前段悬挂水桶,当人把水桶放入水中打满水以后,由于杠杆末端的重力作用,便能轻易把水提拉至所需处,一起一落,汲水可以省很多力。
见到此物后,黑夫不由猛地想起!
“踏碓,对,我要的就是踏碓!”
他兴奋地击掌道:“踏碓和桔槔一样,利用的都是杠杆原理,构造也简单,快的话三两天就能做出来,我记得这桔槔,是姊丈帮着弄的,他是本里的匠人……”
黑夫便说做就做,他走到前院,拎起从县城里买的礼物,对刚起床,正在伸懒腰的衷道:
“伯兄,走,与我一同去阿姊家一趟!”
第0044章
这么大!
“仲弟也真是,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黑夫的姐姐名“浣”,年纪二十五六,容貌和他们母亲有些像,就是皮肤黑了些。她虽然嘴上客气,但眉眼里的欢喜是藏不住的,手一直拿着黑夫送上的那块细葛布翻来覆去,还夸县城里的做工就是比乡下好。
“弟侥幸得了赏赐,怎能忘了阿姊呢,阿姊给自己和姊丈添件新衣罢。”
浣姐笑得合不拢嘴,掐了一旁闷声给黑夫、衷倒水的八尺大汉一下,嗔怪地说道:“看我阿弟,多会说话,再瞧瞧你,一年半载都不知道为我买块布,当初我瞎了眼非要嫁你。”
“妻,前日在乡市上,可是你说自己还够穿,偏不让买的。”
大汉连忙憨厚地笑着挪开,不是怕疼,而是怕自己身上的木屑、灰土将妻子的手弄脏了。
这便是黑夫的姐夫,名为“橼”,他虽然也住在夕阳里,但和其他人家不同,入的是“工匠籍”,世代都是匠人,做木工、石匠之类的活,靠给里中的人打打石器、器械,修补房屋为生。
虽然秦国没有汉以后歧视工匠的陋习,但农村也有自己的鄙视链:有爵者瞧不起士伍,种地的士伍瞧不起百工籍贯,百工籍贯者又瞧不起商贾市籍,商贾瞧不起赘婿,赘婿就只能瞧不起隶臣妾了……
所以当初浣姐要嫁给橼时,家里父母是一百个不同意的,然而这时代恋爱是很自由的,最后他们二人来了出先斩后奏,在草垛里把事先办了,等到孩子都快生了,无奈之下,黑夫家只能同意。
黑夫倒是觉得,自己姊丈是蛮好的一个人,虽然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也不识字,却知道心疼妻女,更有一手好手艺。
刚娶浣姐那段时间,橼经常去黑夫家白干活,为他家做桔槔,架屋梁,打石臼,真是任劳任怨。最后母亲也被感动,认下了这个女婿,隔三岔五,还让二人带着孩子去家里住。橼也待之如亲母,前段时间母亲生病,他和浣姐没少往家里跑。
可惜这年头工匠就算手艺再好,也被户籍所困,走不出乡里,没有太多经济来源。看着姊丈家的小院,大半被木头、石材堆满,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铁锤、铜锯之类,日子过的相当紧巴。
黑夫也不啰嗦,在浣姐拉着衷说话之际,他便向姊丈道明了来意。
“要做类似桔槔的物件?”一提到自己拿手活计,沉默寡言的橼顿时精神起来,附近几个里汲水的桔槔,多是找他做的。
“没错。”
黑夫捏着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起来:“和桔槔一样,将一根较长的木头安在固定木架上,不过木棒顶端要连着石锤,锤头下面放置石臼,以接碓头。这样一来,若能以脚踩踏木棒尾部,便能像汲水一样,驱动石锤升起、落下,反复砸在石臼里,这样就能用来舂米了!”
用脚代替手来动作,能省很多力气,也能提高效率,这就是“踏碓”得名的原因。虽然也要废力气踩踏,不如碾子、石磨,可也比单纯的舂米进步多了,重点是造价低劣,容易推广。
此物本应诞生于汉朝,然后迅速推广开来,每家每户可以没有磨、碾,却不能没有踏碓。要知道,“舂”作为一种女性囚犯苦刑渐渐消失,或许跟此物的发明有关系。
“这个主意好!以后舂米,便不必再举木杵,脚踏就行,一个半大孩童,也能踩踏此物舂谷!”
橼是懂行的,他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拍大腿道:“仲弟,你是怎么想到的!”
黑夫搪塞道:“早上睡觉时听到舂米声和打水声,不知不觉将这两事梦在一起,醒来后觉得或许可行,便想问问姊丈,可否能做出来。”
橼笑道:“这个简单,待我找齐材料,两三天就能给你做出来。”
“不知要多少钱……”
一听黑夫提钱,橼的脸色顿时黑了,腾地起身道:“一家人,你跟我提什么钱!你莫非还在将我当外人?”声音之大,吓了一旁的衷和浣姐一跳。
浣姐见丈夫倔脾气又犯了,连忙又掐了他一下,骂道:“你与我弟好好说话,吼什么吼,坐下!”
橼很听妻子的话,复又坐下,但仍是气呼呼的。
“是小弟错了。”
黑夫少不得长拜道歉,笑道:“我也知道,姊丈不是那样的人。其实我想要做此物出来,也是觉得母亲、丘嫂,还有阿姊每日舂米太过劳累,想让她们省点力气,少花些时间。姊丈不如便做两个,两家一边一个,若需要砍树碎石,叫我和惊一声便是。”
“你看,还是我仲弟知道心疼阿姊,你学着些。”
浣姐面含微笑,故意用手肘撞了橼两下,橼的脸色这才松弛下来,点头道:“若能如此,自然是好事,黑夫放心,我三两日便能做出来。”
“姊丈,做踏碓的事,切勿对外声张,别人若问起,你就说是做桔槔的。”
离开这里前,黑夫还反复交代橼和浣姐,这件事暂且保密。
因为踏碓虽然要到汉朝才发明出来,但却比石磨都简单,造价便宜,只要看几眼就能仿造。
到这时候,衷也明白黑夫想做的东西是什么了,不住地夸他真是有心了。
其实衷并不知道,黑夫之所以想做踏碓,除了让家里的女眷少干点苦活外,还因为心里隐约有个想法,或能为自家牟利。但能不能成,他还得问问法律方面的专家,所以,暂且先敝帚自珍吧。
姊丈家在里北,这里已是夕阳里的尽头,出了墙垣,就是大片大片的田地。既然都到这了,衷便约着黑夫,去他被分到的那一百亩公士田地上看看。
出了里门,他们沿着各家田地交界的阡陌,往东又走了将近一里地,地势渐高,也越来越靠近山林。
衷有些惭愧地感慨道:“为兄没本事,虽然你的宅离家不远,却未能替你争到最好的地,这片地太高,难以汲水,种不了稻,只能种粟。”
“无妨的。”黑夫笑道:“若我能顺利当上亭长,多半都在湖阳亭那边,没时间料理田地。”
“话不能这么说。”
衷却看得更长远些:“你做亭长,每年72石的俸禄,可这百亩土地请人来佣耕的话,就算是漫天撒种,最差一年百八十石收成,你起码能得一半。撇除交给官府的租、赋,也快赶上亭长一年俸禄了。”
“兄长说的有理。”
黑夫想想也对,自己就算不种地,雇人来佣耕也不错,这年头没有土地,只能卖力气的雇农还是有的。唉,就是不知道那个叫陈涉的小雇农,现在在哪呢?黑夫好想邀他来帮自己种地,顺便坐在垄上,一起谈苟说地,聊聊燕雀和鸿鹄的志向……
说话间,衷停下了脚步,往前一指道:“这一片,就是你的田了。”
黑夫按着衷的比划左右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骂了一声卧槽!
“竟然这么大!”
他眼前的这片新开垦的田地,一眼望去,居然足足有五、六个足球场那么大!
第0045章
生产力啊生产力
黑夫眼前这片广阔的农田,是由一道道细细长条组成的,那些长条,就是亩。
他站在田边,沿着亩边缘排水用的小沟畛,轻轻迈出了左脚,接着是右脚,一左一右下来,就是这时代的基本距离单位:步,一步等于六尺,相当于后世的1.38米。
这样一来,刚好走完一亩地块的宽度。
所以每亩宽1步,长240步。因为秦国自从商鞅变法后,就开始实行大亩制度。和燕国、楚国、齐国的100步小亩,以及魏国的200步中亩都不一样。
究其原因,除了商鞅变法时的秦国地广人稀,要让老百姓多分些地多种粮外。大概也因为,秦国开始广泛使用牛耕,哪怕没牛的人家,也能从官府借牛耕作。而一头牛闷头拉犁,大概走上240步,才需要歇气一次,至于人,拉着犁走上一百步,你就得累趴下。
于是乎,这一百亩属于黑夫的地,就显得格外大。
黑夫震惊完以后,蹲下来用树枝算了笔账:后世的一市亩为666.67平米,而秦国的一大亩约为400多平米,比后世小一些。但折算起来,一百大亩就是四万多平米……
“这么大的地,放到清朝民国,我已经是个小地主了吧。”
黑夫顿时有些好笑,要知道,清代的农民,自耕农有十来亩地是正常的,穷一点的,甚至只有几亩。
但是别开心得太早,这些地虽然分给黑夫种,但它们依然是归属国家的。汉朝的董仲舒无根无据地脑补说秦国“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卖买”,然而黑夫回到秦国,却从未见过任何一桩买卖土地的交易,更别说契约,后世发掘出的秦简,也根本找不到类似的东西。
在秦国,土地是决不能买卖的!毕竟,只有在土地国有的前提下,授田制和军功授爵,这两个秦国的立国之基才能维持下去,至少在秦始皇一统天下,宣布“使黔首自实田”之前是这样的,农民有土地使用权,却没有所有权。
这么一想,大秦和我天朝国情还真挺像的。
而且别以为田地大,收成就多。恰恰相反,在这时代,正因为耕地收成太少,若不分配这么多土地,是绝对养不活一家人的。
“伯兄。”
黑夫坐在垄上休息时,顺便问衷道:“去年我们家秋收时,一亩大概有多少收成?”
衷也坐在阡陌上,走了一会后,他腿伤处有些酸痛,但和黑夫不同,他看着眼前这片土地,眼中满是憧憬和期待,身为农夫,哪有不爱土地的?
“粟的话,2石吧,稻更多点,亩产3石。南郡的土地卑湿,比不了关中,我在服戍役时,听关中来的兵卒说,在那里,粟米的亩产可以翻两到三倍呢!”衷作为家里的主心骨,每年多收少收,心里都得有个数。
这里的“石”,指的是体积,而非重量,毕竟这年头哪有功夫做精密的称量。农民打到了谷子,舂得了米,都是往固定容积的斗、升里放,咸阳分发到各郡县的“商鞅方升”,就是这时代的标准量器,俗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嘛,交禾租时也是如此。
黑夫来这时代这么久了,手提肩扛了无数次米谷,心里也大约有个数。所以知道,按照大哥的说法,自家地里,粟大概是亩产50多市斤,稻谷大概是亩产70多市斤。
这是个什么概念?
黑夫前世老家在农村,也是识五谷的,知道现代的杂交水稻田,一亩地多的能产近2000市斤!小米的话,大面积种植,一亩也能产八九百市斤!
也就是说,这时代的粮食亩产量,大概只有21世纪的几十分之一。
生产力,前世在课本上只是一个干巴巴的词,此刻显得如此要命。人如果想吃饱肚子,亩产不能提升的情况下,只能扩大种植面积,也难怪此时平均每人占有的土地那么大。
所以黑夫特别能理解这时代的农稼艰难,没有机械化的帮助,每个农民要干的活,是后世的十倍甚至几十倍!一家五到八口人,在农忙的时节,必须没白天没黑夜地在地里忙活,才能将这么多的土地耕耘下来。
秦国的农民,在官府委任的田官指导下,已经脱离了漫天撒种刀耕火种的阶段,开始精耕细作。《仓律》里甚至手把手地教农民,说撒种子时,稻、麻每亩用二又三分之二斗,粟、麦每亩一斗,黍子、豆每亩三分之二斗……
但即便如此,粟的产量也只是比200年前魏国的“亩产1.5石”高了一点,加上租、赋又重,顶多求个半饥不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