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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黑夫却大笑起来,对陈平预言道:“就像是这天下七国的疆土、百姓,都将统一于秦一样。不论是钱币、度量衡、文字,以上种种,往后皆将合而为一。”

    这些东西的统一,可不是秦朝中枢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不止是黑夫所在的户牖乡,在阳武县,在陈留,在外黄,在秦军的占领区,都或多或少在进行类似的工作。

    因为人都是希望怎么方便怎么来,当政治上的壁垒不复存在后,除了语音积重难返外,其他那些刻意制造的,彼此相异的东西,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黑夫猜想,如今在咸阳城内,秦王在筹备一统六合的同时,大概也在与李斯等人准备车同轨书同文了吧……

    他继续对听得有些发愣的陈平说道:“列国不再分疆,各地士人交流往来再无阻碍!”

    “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这不是先贤的空想和期盼,而是指日可待的未来!”

    第0146章

    沸鼎

    “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黑夫那天对陈平说的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纵然是历史上的大人物,但此时的陈平依然是足迹不出户牖乡百里的小镇青年,心里除了自己之外,尚有家,还有淡淡的国别观,但天下观却尚未形成。

    所以黑夫这一番关于“天下一统,文化亦一统”的言论,对陈平造成了一定的冲击,好在他到底聪慧,很快就消化了这番见解,同时也对黑夫此人产生了更大的疑惑。

    “这是一个秦军小屯长该有的见识么?”

    不仅如此,陈平还观察到了黑夫一些不寻常之处。

    仲鸣带来的那几个河内郡兵卒,曾骄傲地将身上的衣裳展示给陈平看,说这是新做的夏衣。

    秦卒服役的时候天气寒冷,所以大家上路时,基本都只带了两件冬衣,如今几个月过去,气候日渐炎热,厚重的冬衣便穿不住了,他们手里的钱也花得七七八八,不够买布,不少秦卒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只差长衣改短衣了。

    这时候,是黑夫为大家救了急,他拿出在外黄缴获,杨熊赏赐他的布帛分给大家,让乡邑里的裁缝为众人做了夏裳。

    陈平若有所思:“虽然因为秦军爵位区别严格,他没法与兵卒同食,如此一来,也算与兵卒同衣了。”

    这曾吴起用来收买人心的手段,如今却被一个小屯长用上了,故而营内兵卒都十分感激黑夫,甘愿服从那些军法之外,黑夫额外定下的令行禁止。

    比如不许喝生水……

    陈平刚来秦营的当天,就被这种生活习惯惊到了。那一日,他忙活完工作口渴时,直接拿着个瓢,打算在水缸里勺水喝,结果就被管生活的卜乘斥了一顿,抢了他手里的瓢,将一碗刚从釜里倒出来的温开水递给了陈平。

    “游徼说了,驻扎期间,营内有饮生水者,笞之!”

    陈平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这是为何,因为像他这样的苦出身,平日里都是随便喝的。无论是河水、泉水、井水,甚至是雨水,俯下身子,嘴一张,就能解决口渴问题。只有到了寒冬腊月,万物霜冻时,才会在家里把水烧开了喝。

    一开始,他将此理解为秦国风俗。

    然而待他旁敲侧击打听后,才得知,原来这并不是秦国习俗,而是黑夫的“怪癖”。

    “游徼严令,吾等虽不知缘由,但只能谨遵。”

    秦国兵卒朴实,不像韩魏之民那么聪慧圆滑,很少问“为什么”,有命令就听着,这是多年来律令驯化出的性格。

    陈平就不一样了,他凡事都想找出原因,于是在渐渐熟悉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了黑夫这个问题。

    火塘边,黑夫看着面前那口屋里找到,用来烧水的鼎,看着里面的清水渐渐沸腾,淡淡地回答道:“你是本地人,喝惯了本地河水、井水,自然无事。但秦卒皆来自千里之外,两地水土大为不同,喝生水多了,难免会肠胃不适,染上病症。将水烧开再饮便好多了,春夏之交,本是疾病滋生之时,营内却没有人染疾,这或许就是喝开水的好处。”

    黑夫这种“水土不服所以喝开水论”倒是新鲜,陈平想了想,还真有点道理。

    古往今来,的确有很多次大军出动,结果在异地驻扎时,突染疫病,导致溃败。眼前的小营地还好解决,若是成千上万、十余万的军队聚拢在一起,水源肯定容易遭到污染,或是敌军投入牲畜尸体,或是自己人吃马嚼的粪便不甚流入,那种水不经处理喝下去,就要命了……

    “其勇可凌人,其仁能爱兵,其智足谨慎,这位游徼,好似世代为将吏的子弟,不像是从秦国南郡出来的无氏黔首啊……”

    陈平揣摩黑夫为人的同时,手头的工作也不能放松,就在四月中旬的一天,黑夫突然将三份从大梁、阳武传来的简牍同时放到他面前。

    “将这三份简牍,全部译成魏国文字,抄在木板上。”

    陈平微微一惊,往常可不会同时送来这么多需要公告全乡百姓的简牍,连忙接过一看,第一块便让他略微惊讶。

    “是通缉令?通缉……周市?”

    ……

    “你认识周市?”

    黑夫听出陈平话语里的异样,回头追问。

    陈平连忙道:“我只是听过其名,未曾见过其人。”

    黑夫却来了兴趣:“阳武那边的五百主说,此人给阳武驻军造成了不小麻烦,你且与我说说,这周市是何许人也。”

    陈平只好如实回答:“周市乃是西面的黄池县人,世代为魏之武卒……”

    魏武卒,乃是吴起创建的职业兵,是战国时代重步兵最为精锐和彪悍的代表,百余年前,曾在河西创下了以一敌十,大败秦军的纪录。之后才有秦孝公耻秦之衰弱,支持商鞅变法之事。

    作为国家出田、宅征募的职业兵,武卒的数量不可能太多,最鼎盛的魏惠王时期,也只有五万人。之后魏国陷入齐、秦夹攻,国力日渐衰落,武卒也渐渐凋零,数量越来越少。伊阙之战、华阳之战里更几乎全军覆没,而后虽然重新恢复了一部分,但只能维持几千人的数量。

    随着时间流逝,武卒的性质也发生了变化。从不断征募新鲜血液的募兵,变成世代当兵的世兵、因为魏国给予武卒的田宅一般是不收回的,还给予免税的好处,这么多家庭不能白养。于是在前代武卒悉数战死的情况下,魏国索性要求各家青壮子弟继承父业,继续做武卒,这样国家就不必再出一份田宅……

    周市,就出生于三代人皆是武卒的家庭。

    “周市,黄池人也,世代为武卒。其祖曾追随信陵君救赵,死于邯郸;其父参加过最后一次五国伐秦,死于阵中。周市继承了祖、父之业,十二年前秦军攻魏,也与秦作战过,战后他被升为武吏,还曾来户牖乡驻守过一段时日,故而我知其名……”

    秦军包围大梁时,周市就在阳武县做武吏,阳武令在张博的劝说下降秦,周市则带着几十个人,试图包围县寺阻止此事。却被阳武令的门客击退,他带着残余十余人逃出县城,不知所踪。

    陈平说,在魏国,对魏最为忠诚的,除了那些公子王孙外,当数“世受魏恩”的武卒家庭了,周市更因为与秦有两代血仇,极度仇视秦人。

    “这便难怪了。”

    黑夫听了周市的事迹后,看了看简牍上的文字,摇头不已。

    阳武的张五百主气急败坏地通知黑夫,说魏人周市在阳武县的水泽树林地区,聚集了一批对秦国统治心存不满的魏人,多达百余。前日袭击了阳武发往大梁的粮车,虽然最终被击退,但还是烧毁粮秣数百石……

    “看来不是所有魏人都甘心屈服,反抗依然存在啊。”

    黑夫知道,秦军虽然名义上占领了阳武,但统治力量只集中在乡邑,却对广大原野、农村鞭长莫及。作为本地人,周市完全可以带着那百余人四处游荡潜伏,秦军却难以抓到他们。

    所以,张五百主的通缉,恐怕没什么大用,黑夫自己小心防备,不要让户牖也遭袭击就不错了。

    “这份简牍译成魏字,递交啬夫、三老过目即可。”

    陈平应诺,在抄录转译完毕,吹干墨迹,交给黑夫看过后,又拿起了第二块木牍。

    也是通缉令,这是由外黄县发出的,对前外黄令张耳及其妻、子的通缉……

    “外黄令溃逃出外黄后,他的一些魏地门客仍不死心,在外黄周围聚集起来,打着张耳旗号继续抵抗。”

    黑夫笑道:“张耳乃魏东大侠,名声极大,故能捉住张耳者,赏百金,得其妻、子者,赏十金。只不过,若我是张耳,当往东边齐、楚之地跑,不至于来阳武送死吧。”

    陈平颔首应诺,心里却暗暗想道:“游徼是外地人,故而不知,本乡的啬夫张博,这几年与外黄令张耳也有些交情,两人甚至还攀过亲戚呢……”

    但陈平还是藏了一手,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毕竟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他抄译完这一份后,看向了第三块木牍,此木牍是从大梁城外大营发来的,上面还有王贲将军的将印。

    这就不是通缉令了,而是……

    “征粮?”

    陈平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醒目的数字,失声道:“两千石!?”

    “没错,两千石。”

    黑夫叹了口气:“我也没料到,大梁竟要户牖乡拿出这么多粮食来。”

    陈平的脸色已经有了微微的变化,他停了笔,看着黑夫道:“游徼,若真拿出如此之多的粮食,本乡百姓在夏收之前,都得饿肚子啊……”

    黑夫没有回答,但他心里清楚得很。

    这份催粮令,将让户牖乡秦魏友好,军民和谐的假象不复存在,此地,将变成一口民怨沸腾的大鼎!

    黑夫不免腹诽道:“小王将军,你这哪里是催粮令,是催命令!这分明是要将吾等当地驻军,投入金鼎滚水里烹啊!”

    第0147章

    军令如山律如铁

    “郑国先生真乃神人也。”

    大梁城西,秦军大营处,15岁的王离站在帐门外,看着东面被滚滚洪水包围的大梁,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他奉祖父之命,来前线探望父亲,顺便给他送来母亲缝制的夏裳。这一路上,出函谷关,过洛阳,走成皋。他经过荥阳时,正好看到数万刑徒黔首扒开荥口岸防,让大河水流灌入鸿沟……

    “这下魏地恐成一片泽国了。”

    护送王离东行的一名东郡门客如是说,还絮絮叨叨地提及当年在卫国时的见闻。

    “五十多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八岁孩童,赵惠文王率大军抵达卫国东阳,决白马之口,以河水为前锋,伐魏氏,结果河水大潦,从濮阳到酸枣,数万百姓葬身鱼腹,大好田园,尽为水泽。”

    一边说,这位老门客还不断摇头,他对王贲水攻之策不是很看好,认为尽管能伤敌,但恐怕半个魏地也已被河水侵蚀,成了废地,这样的废地,拿来何用?

    但等一行人抵达大梁城下时,才惊讶地发现,桀骜不驯的河水竟听话地顺着鸿沟至此,又被导入新掘开的沟渠内,只灌了大梁城,并未对周边地区造成损害。

    这一切,都是这次工程的“总设计师”郑国的功劳……

    “不愧是开凿郑国渠的郑先生啊。”

    王离满心钦佩,同时捏着拳头对帅帐内的父亲道:“父亲,如此一来,大梁城内恐怕已是悬釜为炊,不能下脚了,此城,指日可下啊!”

    “隳百年名城,灭万乘之国,哪那么容易。”

    王贲换下了甲胄,穿着一身常服,坐在案后,却没有在看大梁城的地图,而是在翻阅军吏递送来的一批简牍。

    这是关于军中存粮的数据,每看一卷,王贲的眉头就紧一分。

    王离虽出身将门,从小在祖、父熏陶下苦读兵书,但尚且稚嫩,并不知道父亲在如此大好的形势下忧虑什么,王贲便问了他一个问题。

    “今王十八年时,汝大父奉大王命,提二十万大军下井陉,与赵国李牧鏖战,相持甚久,到了十九年时,才终破邯郸。”

    “前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杀大王,事败后,大王又令汝大父帅师伐燕,北上燕地千里迢迢,入冬之后更是艰难,经过数月围困,到了去年春末,才终于攻破燕都,杀太子丹,走燕王。”

    这些战争,都是王离的祖父,大庶长王翦名驰天下的功绩,王离不知听过多少次,又给咸阳的同龄人吹嘘过多少次了。

    然而,父亲却话锋一转,问他道:“汝可知,汝大父归来后,说能打赢这两仗,最该谢谁?”

    “谢大王?”王离挠着头问。

    王贲起身向西方拱手:“若无大王作制明法,兴兵诛暴,并信赖王氏,自然不会有破赵、残燕之功。”

    而后他却摇了摇头道:“但汝大父说最该谢的,是郑国先生!”

    “谢郑先生?”

    王离呆愣半晌,他虽然佩服郑国匠心独运,将大河,这匹桀骜不驯的黄马引导成为秦军利刃,却又未波及周边城池百姓。但却一时间没想明白,郑国与这两场战争有何直接关联。

    王贲对这个比父亲和自己都迟钝一些的儿子有些失望,提点他道:“《吴孙子》作战篇,速速背来。”

    王离一个激灵,立刻背着手诵道:“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

    一直背到这,他才作恍然大悟状,激动地说道:“父亲,我懂了!大父之意是,若无郑国先生早几年开凿的郑国渠,使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国得以富强,粮食得以满仓,就不会有足够的粮食发往前线,支撑他打赢这两场经年累月的破国之战!对不对!”

    王贲点了点头,指着外面层层叠叠的营帐,在期间忙碌生活的十余万之众道:“由我做主帅的这场大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王贲看来,这场战争,决定胜负的因素已经只剩下一样,那就是粮食。

    据投降的人说,魏王魏相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大梁城内粟积一年,粮食是不缺的,省着点,能让全城的人吃到入秋。所以尽管水漫城池,但魏王仍在苦撑,魏国唯一的指望,便是城外的秦军粮草不济,再也围不下去……

    这希望虽然渺茫,但不是没可能,作为主将,王贲很清楚,虽然修建了郑国渠后,关中几乎年年大丰。但近三年用兵次数太多,仗打得太远太大,就算是关中沃野的粮食,也有些难以供应上。

    “都怪燕太子丹。”

    王贲继承了他父亲的“稳”,是个喜欢按部就班出招的将领,不喜欢计划被打乱。

    “若无荆轲行刺一事,本该是先灭魏,再徐徐图燕的。结果次序全变了,父亲伐燕一战,因为燕境太远,光从关中运粮已经不够,半年下来,几乎耗尽了整个河东、河内、东郡的存粮,劳役也冻饿而死不少。赵地刚归附不久,动荡不安,征不到太多粮食,这节骨眼上,颍川郡新郑还闹了叛乱。”

    “故而,到我主持的伐魏之战时,只能靠南阳、三川之粮供给,大军、戍卒十余万人吃马嚼,两个月下来,已经所剩不多。”

    关中的粮食依然在源源不断运出来,但吴孙子那句话说的好啊,“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关中离大梁实在是远了点,三石米送到来,可能吃的只剩下一石了,最后的结果是:“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车罢马”。

    秦国可不能在这场仗里把老底子耗尽,在王贲眼里,他这所谓的主将,其实只是一踵军先锋。灭魏只是餐前小菜,真正的浩大宴飨,还在后面。

    楚国,那必须慢火细烹才能食用的肥美熊掌,得由他父亲王翦亲自去收尾呢……

    所以,为了解决粮食问题,减轻关内供粮的压力,王贲想了两个法子。

    第一个,就是让杨端和、羌瘣率领偏师去进攻济阳、陶丘、睢阳,一来可以拔除魏国的这些大城市,二来,也可以让主战部队分地就食,减轻负担。

    第二个,则是让来自南阳、南郡的杂牌军们攻略邻近各县。等那些火线上任的县尉、游徼控制县乡后,王贲就发出将令,要他们火速在当地搜粮,送到大梁城下来!

    县城六千石,大乡两千石,小乡千石!

    “正合了兵法所说的,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王离这下完全明白了,父亲的这一手布置,是想让那些本属于魏国的县乡,源源不断地向大梁城输粮,好让大军撑到城破的那天。

    王贲点了点头:“若能得十万石,便足够大军一月之用。”

    但王离又有些担心:“但魏地也刚刚经过战乱,夏收还未到,我来的时候,菽、麦均未成熟,只怕各县乡搜不到太多粮食。”

    还有句话他没说,若是强行搜粮,当地魏人没吃的又该如何是好?

    “总会有的。”

    王贲眼神冰冷似铁,看着帐外,淡淡地说道:“军令如山律如铁,此事,诸县、乡驻军就算将当地地皮刮一层,也必须完成!要么押送粮食来缴,要么,就提着人头来见我罢!”

    ……

    “军令是什么?”

    百余里外的阳武县户牖乡,黑夫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军令就是不管你高兴不高兴开心不开心,一旦下达,就必须完成的任务。

    在秦国,律令如铁,守法守职之吏有不行王法者,罪死不赦,刑及三族。

    军中,将令亦如王法……下级对于上级的命令,不允许质疑,只有无条件的服从。

    将军命你克敌,攻之则必克,不克则死,或战死于阵上,或死于军法官之手,顺便把你同什同伍的人一起坑进去。

    将军命你守城,守之则必守,不守则死,或战死于城头,或死于战后审判,留下一个“军贼”的名声,殃及家人。

    搜粮亦然,这就是黑夫来此地做游徼的主要任务。

    军令要求上缴两千石粮食,你却只交了一千石,然后硬着脖子说不应该对当地民众太苛刻以免他们造反云云。军法官点了点头表示你真是深思熟虑,但归根结底,你没有完成任务,违令,罪当重罚,脱下冠带,去加入挖沟渠的刑徒大军吧。

    军令要求上缴两千石粮食,指明要五谷,你却只交了一千石陈年谷子,其余都是鱼干葛根粉。或许你会笑着说这些东西更营养,但在军法官眼里,这就跟要求百人斩首三十三级,你却夹带了三个妇孺首级一样,算偷奸耍滑,不仅违令,还犯了“不直”罪,罚的更重。

    有功于前,有败于后,不为损刑。有善于前,有过于后,不为亏法。

    即便你违令有隐情,也不影响对你判刑,这就是秦军的规矩。

    黑夫总结之后,发现最容易完成任务的,是凡事谨遵上令的秦吏。最容易挨刀的,反而是喜欢瞎想主意的现代穿越者。

    主意越多,麻烦越大。

    其实选择就两个,要么做没人记得住的老好人,完不成任务,引颈待戮。

    要么做你本就该扮演的“秦寇”,做个坏人,板下脸来,该怎样就怎样。

    左思右想后,黑夫决定做坏人。

    他点了东门豹、共敖等几个战斗力最强的手下。

    “随我去一趟三老、啬夫家。”

    光靠黑夫自己,是没办法征粮的,他必须同本地乡豪协商过,借他们之手来完成此事。

    然而在出了营门之后,黑夫却发现,本该回家的陈平,却站在门边朝他行礼。

    “平斗胆,敢问游徼,征粮之事,打算怎么个征法?”

    陈平同样是思虑再三才等在这的,尽管他曾经受到乡人诽谤,尽管他人微言轻,但今日得知了此事,身为户牖乡人,本乡受损,他亦受损,故无法袖手旁观。

    而且,这何尝不是一个让自己在乡人面前,在秦吏面前都大放异彩的机会呢?

    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自受伤以来,好久没活动筋骨的东门豹闻言大怒:“孺子,你只是一个区区文书,怎敢过问此事?”说着就大步走过来,像拎小鸡似的揪起陈平,就要扔到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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