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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两个面朝里,一个面朝外,正热络地交谈着,一边说还一边哈哈大笑。

    那个穿着黑色山羊皮裘的青年,不就是仲兄曾带回家做客的亭卒小陶么?他记得当时小陶就是个普通的里闾少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极为木讷,穿着短衣短褐,透露着穷困,如今怎么穿着一身好衣裳,都披上皮毛了?

    而另一个男子,不是惊曾见过的季婴还有谁?从前季婴瘦巴巴的尖嘴猴腮,现如今却红光满面,也穿着白色羔裘,内里衣衫鲜化丽,眼睛里带着自信,颇有锦衣归乡的架势。

    惊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背对他的那个高大男子,这个人的衣着就更了不得了,披着厚实的熊皮大衣,这种皮裘至少都值两万钱,甚至四五万钱才能买到。整个安陆县,也就县令、县丞和富庶的左尉有,再瞧他头顶的双板长冠,可见此人爵位不低,真是又富又贵……

    但是,此人的身形,为何那么熟悉?

    “仲兄?”

    惊迟疑地喊道。

    男子转过身来,也看到了惊,立刻咧开了嘴,露出了白色的牙齿,衬着他依旧黝黑的面孔。

    “吾弟。”

    黑夫大步走过来,双手重重拍到了惊瘦弱的肩膀上,哈哈大笑起来:“一年未见,你都快有我高了!”

    第0198章

    官大夫

    寒冬腊月,安陆县的食肆生意惨淡,店家坐在温暖的灶边打着瞌睡,却不防一个人走过来,将一袋子钱重重扔在了案几上,吓了店家一大跳。

    “店家,吾等在此歇息用饭,还请煮条狗腿,做几样好点的饭食。”

    店家好梦被搅,睁开眼刚要呵斥,却发现眼前的是熟人,可不就是两年前在他这里吃过一顿黍臛的季婴么?

    季婴在湖阳亭做了邮人后,来回县城的机会很多,是这家食肆的常客,不过他自从一年前跟着湖阳亭长黑夫押送刑徒北上服役,便杳无音讯,什么时候回来的?

    店主露出笑脸,和季婴寒暄了几句,外面也陆续有几人走进食肆,都是随黑夫北上服役的安陆戍卒,除了东门豹外,还活着的九个人都在这里,皆风尘仆仆,脸上却满是喜气。

    黑夫和他的弟弟惊一边攀谈一边走在最后面,入内后,朝店家拱手道:

    “店家,吾等刚刚服役归来,本要去官寺报到,递交各自的验传,结束服役,可官寺已休沐,恐要在这食肆传舍住一晚,劳烦店家为吾等准备屋舍和热水。”

    店家唯唯应诺,因为他发现,黑夫已经不是去服役时那个小小亭长了,他如今穿着威风凛凛的熊皮大衣,头顶双板长冠,这是官大夫的标志吧?

    试问安陆县有几个官大夫?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再仔细一瞧,除了黑夫外,其余几人都锦衣羊裘,看来他们这次服役,真是满载而归啊,不知是遇上什么富贵了。

    店家不敢怠慢,连忙招待众人就坐,又呼喊妻、子以及帮忙的隶臣妾速速准备热汤,杀鸡屠狗,淘米煮饭……

    众人将几个案几拼了下,摆成一个长案,相对而坐,黑夫理所当然地坐到了最尊贵的主位上,惊虽然年纪最小,但也被众人按到了旁边。

    “五百主之弟,便是吾等之弟。”

    惊闻言却是大惊,兄长得到官大夫爵位他已经不敢置信了,便欢喜地说道:“仲兄,你在军中都已做到五百主了?”

    他这么一喊,一旁倒水的店主也不由竖起了耳朵,五百主啊,本县的县左尉若是进入军队里,也只是这个级别吧?

    “假的。”

    黑夫笑呵呵地说道:“我只做过很短时间的假五百主,如今战事已毕,众人的军职也解除了,以名或者爵位相称即可。”

    “唯。”众人朝黑夫拱手:“官大夫!”

    虽说战争已经结束,众人顺利归乡,可对黑夫的话,依然奉之如军令。像之前季婴、东门豹等亲近的伙伴直呼“黑夫”,却是不再有了。

    惊在县城呆了一年后,变得细心不少,察觉了这微妙的变化,心里就更痒了,这里面肯定有故事啊!

    但不管他怎么追问仲兄,仲兄都以“一言难尽”为由避之不谈。他只能另辟蹊径,知道季婴话多,在热汤端上来后,便以水代酒,跟坐在一旁的季婴套起了近乎,请他说说过去一年里都发生了什么?

    “这一年,真是一言难尽啊!”

    季婴一口热汤下肚暖和了身子,便开始了他最擅长的事,吹牛。

    从去年十月份,众人护送刑徒北上,有刑徒逃遁,导致黑夫让卜商使出“鱼腹语书”之计,让众刑徒安心开始说起。讲到外黄之战,众人英勇登城,黑夫亲自为大家裹伤止血。又说到他们治理户牖乡,故意以粮食诱敌,击杀魏国老武卒。随后众人见证了大梁城崩,万乘魏国旦夕之间覆灭,百年雄城化为废墟……

    一口气说到这,惊已听得长大了嘴巴,这是他在枯燥的小县城日常里,难以想象的奇景。

    而季婴喝了口水,又道:“这还不算什么,最精彩的,还是在伐楚之战里发生的事!”

    他从黑夫带着众人训练,靠叠被衾严肃纪律,写家书鼓舞士气说起,中间一笔带过了李信、蒙恬的败仗,只把鲖阳之战拎出来大谈特谈!

    听到这里,惊已经攒紧了拳头,为自家仲兄捏了把汗。

    被困孤城,主将受伤,竟然敢亲自进入敌营诈降!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而共敖、利咸等人果断平定徐扬的叛乱,也是惊险万分。至于众人出城鏖战,槐木等陷阵之士英勇战死,又让惊怒发冲冠,感觉那些素未谋面的将士真是可歌可颂。

    当季婴说到小陶一箭飞去,阻止敌将自杀,众人假冒楚军,在楚国境内转战三百里终于回到秦国时,惊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嗟乎。”

    却不料身后亦有人长叹。

    回过头一看,才发现店主人端着一盘狗肉,也在一旁听得发呆,两个走进店内也打算吃饭的商贾、帮忙打下手的隶臣妾,个个都听得入神,等季婴终于说完后,才纷纷拊掌而赞。

    “诸君皆是壮士,才能做下如此壮举!”

    不过他们也没有感到太奇怪,因为黑夫在离开安陆时,便是个名人,什么一人擒三盗、雪夜捉盗墓贼、赠金毁契,还有盲山里一案,拒收他人赠马,颇有仁义之名。

    可这一次,他的事迹,却可以被冠上“英雄”二字了!

    季婴这下更得意了,大声道:“本月初大军解散,吾等在南阳停驻时,便得到了来自咸阳的表彰。还活着的七八百人,人人得升一级,战死者人二级。大王还赏赐了众人三百万钱!想来不久以后,官府对吾等的表彰,亦将传到安陆县来!”

    “这一切,都是黑夫……是官大夫的功劳!”

    众人又是一阵叫好,惊也得意洋洋,感觉与有荣焉,偏过头看着兄长,崇拜地说道:“仲兄,不曾想你如此厉害!”

    “这哪是我的功劳。”

    黑夫连忙让季婴坐下,嘱咐众人道:“那些诈降、列阵、击敌的计谋,包括撤退的路线,都是李由都尉定策,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黑夫岂敢贪大功为己有,自吹自擂?这些吹嘘的话,二三子切勿再说……”

    旁边的众人这才散去,但他们把黑夫这番话当做谦逊之词了,那两个离开食肆的商贾,恐怕会成为最好的媒介,将今日听到的事当成谈资,告诉每个认识的人。过不了几天,黑夫怕是要在安陆县,甚至在南郡出名了。

    季婴这时又对惊吹嘘起另一件事,那就是黑夫和李由的关系。

    “惊。”季婴笑道:“你见过最大的官吏是谁?”

    “应是县令,他到学室视察时,我远远见过一眼。”

    “县令算什么?”

    季婴嫌弃地摆了摆手:“不过是六百石的吏,你可知道县令再往上是什么?”

    惊道:“是郡吏吧,郡守、郡丞、郡尉……”

    “再往上呢?”

    “那就得是咸阳的高官了,御史大夫之类的……”惊喃喃道,那是他此生根本无法想象的高度。

    “不错,咸阳的官才是最大的,你在学室做弟子,学律令,可知道这秦国的刑狱,都归谁管?”

    “由廷尉管。”惊挠挠头,他记得夫子在课堂上讲到过,县廷无法抉择的疑难案子可交到郡廷,郡廷也无法处理的案子,则提交到朝廷,由廷尉审理。

    廷尉的职掌是管理天下刑狱,每年郡县断狱总数,最后要汇总到廷尉。还有制定律令,也是廷尉与御史大夫奉王命,合作修订的。

    “没错,统领吾等的李由都尉,便是廷尉之子,而官大夫又是李都尉亲信中的亲信。”

    季婴掰着手指历数道:“李都尉的伤是汝仲兄包扎的,李都尉的命也是汝仲兄救回来的。此战李信将军、蒙恬将军皆受重罚,被削去爵位,放逐至边郡为将,其余将吏也罚的罚贬的贬,还有七个都尉更惨,直接战死了!”

    “唯独这李都尉,靠了鲖阳的战功,最后竟不降反升,如今已是左庶长,回咸阳受赏去了。大王的诏书里还说,秦穆公尚且有崤山之难,败绩不算什么,但若是人人皆有……”

    说到这季婴一顿,对利咸笑道:“利簪袅,后面是怎么说的来着?”

    利咸哭笑不得,代他道:“大王在诏书里说,若人人皆有孟、西、白三将之志,人人皆能效仿李都尉虽败尤斗之勇,转战敌后三百里不顿舍之事,则此战也不至如此……”

    和黑夫预料的一样,秦王的确需要一块遮羞布,来遮盖这次秦军罕见的大败,因为李由的身份,他们这支部队果然被当成典型,得到了额外褒奖。

    “没错。”

    季婴一拊掌:“汝仲兄说他只是为李都尉代劳,但换了其他人,哪有这胆识与能耐?故李都尉极其器重他,看到这熊皮裘没?价值三四万钱的东西,李都尉大手一挥,说送就送!还说是此物当赠材士御寒!”

    惊听得张大了嘴,他回家抱怨在学室受到孤立时,衷曾嘱咐他说,左尉郧氏势力强大,与黑夫有仇,让惊在县城低调行事。为此,惊一直闷闷不乐,因为他在学室被孤立,就是有个左尉家的子弟从中使坏。

    可如今,仲兄却成了廷尉之子的亲信,县左尉和廷尉?这一对比,他们家还有必要怕郧氏么!

    “行了,别吹嘘了。”

    黑夫打断了季婴,骂道:“这么多吃食也堵不上你的嘴,你如今也是簪袅了,若想保住爵位,继续往上升,那就要学会谨言慎行。”

    “反正县人迟早都会知道的……”

    季婴嘟囔道,随即又故意大声道:“早点传出去,也让某些卑劣小人掂量着些!”

    黑夫无奈地摇了摇头,而众人也顺着话题,聊起了各自所得的赏赐和爵位。

    秦国官府在钱财上很大方,一口气赏给李由麾下三百万钱的巨款!战死的人分的多一点,人手五千钱,活着的普通兵卒稍少些,但也有两三千。军吏则可以拿的更多,最多的如黑夫,单独他一人,便分到七万钱!

    为了方便携带,黑夫将这些钱全部换成黄金,加上先前伐魏之战里攒下来的各类赏钱,黑夫褡裢里已经藏了一百四十两黄金,八九万钱的巨款……

    所以众人才买得起过去嫌贵的皮裘,这还是季婴鼓噪着大家一起在宛城挑的,众人觉得,九死一生活下来,还得了那么多赏钱,若不穿好点回家炫耀炫耀,简直是对不起自己啊!

    黑夫倒是想把钱攒着,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所以除了身上的熊皮裘是李由所赠,实在推脱不了外,他没买太多炫富之物。

    爵位方面,秦国官府就没那么大方了,基本上,战死的人可升两级,活着的人根据功劳,升一级到两级不等。因黑夫将鲖阳之战的定策指挥功劳让给李由了,所以他只升到了官大夫。

    但黑夫已经很满意,只花了这小小代价,就搭上李斯父子这条大船,一点不亏。

    季婴、利咸这两个离开安陆时还是士伍的家伙升到了簪袅,在鄢城就与他们分别的共敖亦是簪袅。卜乘如今是上造,其余几个一起跟着黑夫上路的安陆人也是上造。

    “吾等不如官大夫有能耐,跟着沾光即可,倒是小陶,如今已是不更,以后都不用服役了。”季婴羡慕地说道。

    小陶在饭桌上一直沉默寡言,头上的发髻也没换成小冠,很容易被当成背景板,听说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青年已是不更,惊又敬又羡。

    “还有位不更没来呢。”

    黑夫笑了起来:“他刚进城,就忙着回家看儿子了。”

    众人亦哄笑了起来,他们说的正是东门豹。

    正说着,却见一个披着鹿皮裘的大汉腾腾地走进食肆,在季婴边上一屁股盘腿坐下,端起面前的杯盏就喝!

    发觉是热水后,他骂了一句晦气,拍着案几吼道:“酒呢?店家,可否烫点酒来!”

    黑夫斥了他一句:“这又不是在魏、楚,你找什么酒喝?食肆乃官府所开,哪来的酒?休要聒噪惹事!”

    东门豹听话地闭上嘴,但依然气呼呼的,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阿豹这是怎么了?”众人皆面面相觑,方才他不是带着许多南阳郡买的特产,回家去看儿子了么?

    难道说……

    众人都缄默了下来,这年头,新生儿夭折的概率很大,更有不少产妇也不幸同死的,莫非……

    东门豹一抬头,见众人都同情地看着他,黑夫更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已要出言安慰,更气了,连忙道:“汝等勿要乱想,吾妻平安着呢!还一胎生了两个!如今都快满岁了!”

    众人立刻松了口气,又嬉皮笑脸起来:“此乃好事,你为何愁眉苦脸?”

    “因为不是儿子,是女儿!”

    东门豹义愤填膺地起身,伸出了两个指头强调道:“还是两个!乃公想了一年多的男名,白想了!”

    第0199章

    县尉有请

    “笑,汝等接着笑!”

    东门豹一边啃着个煮熟的彘肩,一边瞪着牛铃大的眼睛看向众人。他们或捂着肚子趴在案上,肩膀微微耸动,或偏过头扶着房柱偷偷发笑,季婴最过分,捧腹大笑,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阿豹还将其子之名取成了‘魏’,哈哈哈,真是笑煞我也!”

    “其实……”

    黑夫咳嗽一声,但再看东门豹那想杀人的表情,嘴里的话便咽回去了。

    重男轻女的毛病,到了二十一世纪都治不好,一个没什么教育经历的古人,更不可能轻易接受,这种事情,劝是根本没用的。

    而再过十多年,的确会迎来一个“重女轻男”的时期。

    “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这是得多无奈和绝望,才能唱出的歌谣啊,若黑夫可以改变的话,他希望那个时期永远不要到来。

    于是黑夫便摇了摇头,转而对忍俊不禁的弟弟惊道:“升了官大夫,我该得的田地,便有七百亩了,开春前应该能赐下来,若伯兄得知此事,又要发愁了吧?”

    兄弟两人去年就没少窃笑衷因为黑夫升爵太快,脱口而出的那句名言。

    衷当时说,仲弟你慢点升爵,地种不完了啊!

    这句话应该会被俩弟弟笑一辈子。

    惊乐道:“何止,现在伯兄不仅要担忧家里的田地,还要担忧全里的春耕。仲兄还不知罢,伯兄已被乡上的田佐吏人聒噪才跑出来的,虽然恼火她们的做派,却又不好像战场上对敌人那样,一剑挥过去……

    “这些亲戚,比战场上的敌军都难缠。”他如此抱怨道。

    不止是东门豹,在场众人,每个人回家以后,他们的爵位,他们的衣着钱帛,都足以轰动乡里,引来大批亲戚邻居围观,也由此产生各自的烦恼。烦恼归烦恼,但黑夫也算没辜负离开安陆时,对大家许下的“立功谋富贵”的承诺。

    但他也有诺言没达成,等歇息几天以后,黑夫打算找机会去一趟竟陵县。他还有槐木的话未能带到,因为众人让了一些功劳,槐木得以直升为大夫,他的叔弟刚从隶臣恢复自由,便能继承此爵,真是个幸运儿……

    说到这,黑夫却突然想起一事来,连忙问惊道:“且慢,我前年种下的甘蔗呢?长得怎样了?”

    黑夫习惯性地将诸柘(zhè)叫成甘蔗,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前年他在云梦泽边偶然发现一些野生的,便带回家种在田边地头,本来到了十月份甘蔗正甜可以收割的季节,却被左尉报复,指派他带着十来个戍卒,带着刑徒北上服役。

    黑夫就这样错过了第一次收割,他临走时还记得嘱咐衷再种一年,不知现在怎么样子。

    “伯兄在下雪前就带着人砍了,将砍下来的柘杆放在新挖的窖里,天气如此寒冷,应该能放到开春罢。”

    惊最搞不懂的就是,仲兄对那些不怎么可口的诸柘,为何如此感兴趣?

    黑夫这才松了口气,放在地窖的话,应该还能保鲜。他神秘兮兮地对惊说,那些甘蔗自己有大用处,但暂时不能告诉别人。

    惊也早就习惯了黑夫的故作神秘,笑了笑不再问。

    反正无论如何,仲兄都会给家里人带来惊喜的,这是作为弟弟,对兄长的信任。

    众人在这家食肆吃到入夜时分,住在县城的东门豹等几人就先告辞回去了,黑夫他们则要住在传舍。

    惊也对黑夫说,待明日黑夫他们去官寺递交“致”,也就是服役证明的时候,他先告假搭辆车回云梦乡,母亲和衷整日翘首以盼,必须早些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如此也好。”黑夫想了想道:“我明日还要顺便拜访下安圃,过去一年他没少照顾你,还有喜黑夫现在的爵位已经比喜高了,但他依然尊称其为“喜君”,虽然二人曾经有过争论,也没有什么私交,但铁面无私,一直坚持依法办案的喜,依然是黑夫在这时代最崇敬的人之一。

    他一直觉得,秦国之所以能统一天下,不止是因为秦有严明的律令,不止是有完美的地势,也不止是有几代明君,有雄才大略的秦始皇帝……

    更因为秦国有成千上万个,像槐木这样的秦兵,以及成百上千个,像喜这样的地方秦吏。

    “仲兄不必去了。”惊却摇了摇头:“这两位都已不在安陆,安圃半个月前刚被调到竟陵县去做尉史。”

    他压低了声音:“听学室的吏子说,这是因为他与左尉不和,故意被调走的。”

    “喜君呢?他去了何处?”

    “喜君去年三月就被调走了,因为连续三年考绩第一,被郡上的监御史看中,调到郡府江陵城,应也是做法吏吧……”

    “那真是不巧。”

    黑夫颔首,同时心里闪过一个疑问,历史上,喜做了安陆法官后,还被调离过么?

    “莫非是因为我的缘故,让喜君多破获了两次大案,因此升职了罢?”

    ……

    次日清晨,黑夫带着手下众人来到了官寺区的县尉官署,虽然才过日出,这里已是一副忙碌的模样。毕竟秦楚还在武装对峙,安陆作为边县,各乡里的贼情、兵情都要在这里汇总,所以一年到头都不会冷清。

    考虑到常有外乡的吏一大早赶来办事,为了让他们歇息或更衣,官署门外修筑了排队用的屋舍,叫做“孰”。黑夫他们抵达时,孰内已经有几个人在排队了,一个看似里正的人刚好被喊进去,后面还有个亭长正在收拾衣服、整理仪容,准备拜见上官。

    “都怪阿豹。”季婴抱怨道:“都怪他起来迟了,吾等才来晚的。”

    东门豹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不屑回答。倒是亦医亦巫的卜乘嘿嘿一笑,说东门豹眼睛发红,精神不振,怕是昨夜劳累过度,自己有点补肾的草方子,不知他要不要试试?

    几人在这低声吵嚷,顿时惹来前方整理仪容的上造亭长不满,便回过头要呵斥一番,可一瞧众人打扮,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个右髻赤帻的上造,两个头顶苍帻的簪袅,两个戴梯形矮冠的不更……

    更别说,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居然是个头戴双板冠,腰上佩剑的官大夫,这阵势……非比寻常啊!

    黑夫等人见这小上造猛地回头面色不善,也在打量他,利咸立刻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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