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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夷部既然胆敢伏击县长、县尉,攻城也是迟早的事,届时只靠县卒的话,连一面城墙都站不满,守城的主力,依然是这些青壮百姓,不可能瞒着他们。”

    县丞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待到黑夫言简意赅地将今天发生的事告知他们后,这七八百人均惊骇失色。

    “二三子勿忧,吾等只是奉命守城,郡守的援军不久就会来到!”

    黑夫在上一次战争里就感受过,坐困孤城,谁都会忐忑害怕,但若是外有必救之师,人心自也就稳当多了。

    在给出一丝希望,让邑中青壮稍稍安心后,黑夫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我听闻,今早随县长、县尉出城的县卒,除了两人逃归外,其余人等,尽数被屠戮!夷部君长还扬言说,若破夷道城,他将屠此城,男子尽杀,女子掳走,必让夷水色赤!”

    此言让邑内秦人们寒毛直竖,纷纷唾骂起来,那些县卒的父兄们闻言,更是捶胸顿足,愤怒不已。

    和巴人一样,秦人也尚武,这几百人若是被黑夫煽动起来后,在仇恨和恐惧的支撑下,只是守住城池两天,应该不会太难。

    在发动群众,将武库里的长短兵器分发给他们后,黑夫也寻了一副甲披挂起来,拿起武器,登上夷道西墙与南墙交汇处的了望塔,这座城的确太简陋了,高才两丈,连这望楼也才高三丈,比他们攻克过的魏国外黄县还不如……

    “只希望这些当地秦人在屠城的恐惧下,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能比外黄的游侠儿们相比吧。”

    黑夫没有和巴人交过手,但也听说这是一个尚武的部族,水陆攻战都很娴熟,此刻的他虽然在夷道众人面前故作镇定,可心里依旧有些忐忑,毕竟兵法上也说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

    “巴忠怎么还不回来?或者说,他还会回来么?”

    黑夫在得知夷道县长、县尉在夷水被伏击后,便和巴忠分开行动,他入夷道准备御敌事项,而巴忠则装作去武落钟离山祭祀祖先,深入敌境探查情况……

    虽然夷道巴人反了,但这只是特例,巴郡的巴人,至少还是心向秦国的,秦楚谁才能最终获胜,谁能够给她们一家带来最大的利益,这笔账,巴寡妇清应该不至于算不清楚。

    仿佛是回应黑夫一般,这时候,夷道以西的道路上有一骑一人匆匆赶回,却是巴忠和他的亲信,那个“射虎勇士”丹虎,他虽然是步行,却速度飞快,紧紧跟在主人的马屁股后面。

    夷道城头的众人见到一副巴人打扮的丹虎,顿时大为紧张,黑夫亲自过去让他们偃旗息鼓,放下弓箭,让二人进来。

    “如何?”

    巴忠才入城中,黑夫就过去拉住了他的马缰绳,急促地问道。

    “事不可为矣!”

    虽然巴忠“巴氏之子”的尊贵身份摆在那里,再加上他们家的财力,在巴人中,没有人敢刁难他,可以从容离开。

    但他依然面色有些发白,喝了一口水后道:“夷部的君子叫樊禽,也是昔日巴国内五氏之一,是他设计了这场伏击,又胁迫几个小部落参与进来,如今夷道县长、县尉均死!诸部君长已无退路,而且我还发现……”

    巴忠看着黑夫道:“这些巴人里,还有一支楚国屈氏的族兵!”

    第0230章

    前歌后舞

    “巴人之所以反叛,是因为官府失信在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头的火把被点亮,夷道的备战在县吏们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县卒紧张地注视着夷水的上游,而黑夫也从巴忠那儿,得知了这次夷道巴人反叛的“内幕。”

    巴忠道:“然也,领头的君长樊禽声称,原本夷道官员与本地的巴人诸部说好了,各部统计人数,每个巴人缴纳賨(g)钱56文以当徭赋,如此便不必被征调去做徭役……”

    黑夫知道,所谓“賨”,就是巴人对钱的称呼,这笔钱是作为“抵徭赋”征收的。此外每户出口赋,布八丈二尺,若按《金布律》折算,约值113钱,不及秦国人头税每人240钱的一半。至于用作箭尾的野鸡翎三十羽,对于渔猎为主的夷道巴人而言,也并非难为之事。

    夷道巴人承受的经济负担,比一般的编户齐民轻松多了,这是秦国为了稳定边疆的怀柔之法,确保了过去数十年里,夷道没有出过大的叛乱。

    巴忠继续道:“然而去年,秦楚战于青阳、潺陵,夷道人手不足,便临时征召了各部去做屯卒,与楚人交战。当时有一名叫樊犹的小君长在潺陵服役,听说其妻要生产,便带着手下五十人逃走。事后,夷道的县尉带人将樊犹缉捕,带回夷道交予县丞和狱掾审理。”

    狱掾就在跟前,黑夫让他过来,一说起此事,狱掾面色有些尴尬:“此案的确是我审理的,那樊犹及其属下既然已被征召为屯戍守卒,已接受征调文书,不管是不是蛮夷,都应视为兵卒,归都尉管辖。彼辈未到屯所,竟中途逃亡,已违军法。”

    那个叫樊犹的巴人君长也没有坐以待毙,他虽然不懂法,可却找个一个懂秦律的“夏子”,来代自己辩护。他们搬出了秦国用来管理少数民族的《属邦律》和《蛮夷律》,认为律令上明明允许巴人免役,君长犯法也可以减免罪行,所以就算要治罪,罚点钱即可……

    狱掾却道:“话虽如此,但《蛮夷律》里只说了可以免徭,未说可以免戍役,《属邦律》也不赦死罪。况且官府已下令征调,樊犹等人作为屯卒,当按《戍律》来管理,亡去即是有罪,定要重罚!最后,此案夷道县廷不能决,上报到了郡廷,请郡上裁决……”

    狱掾这么一说,黑夫算是理清楚来龙去脉了,纵观此案审理的全过程,在程序上是合法公正的:樊犹归案后,夷道官员在对其进行讯问、诘(反诘、论辩)、鞫(审判官宣读庭审调查的结论)、谳(上报议定刑罪)时,均围绕着当事人的“去亡”行为及《戍律》的相关规定进行。

    被告请来帮忙辩护的人,则援引《蛮夷律》《属邦律》的法条进行辩解。最后,在夷道官员在无法确定被告罪刑的情况下,将其作为疑案按奏谳程序上报。

    就在今年的一月三日,南郡郡丞做出了判决,裁定樊犹腰斩,那跟着樊犹逃走的五十人,也尽数被当做逃兵捉拿斩首……

    这桩案子,杀了五十多个巴人,就像在一个本来就随时可能溢出来的池塘里扔下了一块大石头,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秦国南郡、夷道官员看来,他们只是按照律令处死了一群违法之人,但在巴人看来,这简直是不可理喻。他们认为,自己被秦国欺骗了,说好的免役、减罪的好处,全是假的!

    楚国使者看准了这个时机,进入各部进行游说,巴人的君长们听说秦国去年在淮北大败,死了七个校尉,掐指一算,南郡的兵力,顶多也就三四个都尉啊!于是便心一横,竟叛秦附楚。

    这么说来,就是一场官司引发的叛乱啊……

    巴忠颔首道:“所以樊禽鼓动巴人叛秦时,借口便是背信弃义,为血亲复仇。”

    作为一个巴人,巴忠是力主双方最好不要打起来的,所以还在劝黑夫:“左兵曹史,据我粗略观察,主要是那樊犹之兄樊禽在极力鼓动,并非所有君长都欲反秦,若是再让我去游说一番,或能让不少人回心转意……”

    “来不及了。”

    黑夫摇头:“若是今日以前,或许还有余地,可如今夷道县长、县尉皆亡,这死结是越结越死了,你奔波了一天,先下去歇息罢,劝降之事,稍后再言。”

    让巴忠下去歇息后,黑夫对城头的百将、县吏们道:“巴人刚刚伏击胜了一场,杀县长、县尉,必因胜而骄。此刻派人去劝降,效果不大,反而显得官府怯懦,等巴人来攻城时,予以当头痛击!让巴人诸部知道想破城是痴心妄想,等到后日援军抵达,巴人也心生悔意时,再派人去招降,如此方能让诸部土崩瓦解……”

    众吏深以为然,恰在此时,有人高呼了起来:“远处有火光!”

    黑夫等人转头看去,却见夷水上游的位置,有一大堆亮光朝这边移动,期间每路过一处里闾,都放火焚之,一座座村落燃烧了起来,仿佛是点燃的烽火……

    “好在左兵曹史已派人去将那些秦人带到了城中。”县丞和狱掾等人心有余悸。

    黑夫道:“巴人士气正旺,又有楚人相助,肯定不会等到明早再攻城。”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细数那些火把的大概数量,有近千支,按照秦军一伍一根火把的规矩算,怕是有四五千人吧?整个夷道巴人诸部的青壮男丁,也就这个数字吧?当然,也可能是刻意拉长行军的队伍,让数量看上去更多,好吓唬城内守军。

    有备无患,黑夫又对一旁的诸吏道:“让城垣下的老人、妇女抓紧时间准备守城之物!”

    他们把全城丁壮都召集起来,也才有千余人,要抵御这么多敌人进攻,还是有些吃力的,必须全民皆兵才能保住这座小城。

    说话间,随着巴人越来越近,在熊熊燎炬映照下,仿佛整条夷水都在燃烧。恍惚里,小小的夷道城仿佛就是无边无垠的流火河流里,试图抵挡其浪潮的孤零零礁石,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弥漫众人心头。

    前锋的巴人已抵达城下的壕沟外,他们的模样打扮,和黑夫在巴忠那条船上看到的巴人相差不大,都是或赤足,腰上缠着简陋的布裳或者兽皮,椎髻或是断发。

    这些武士们一手持木盾,另一只手持柳叶矛或者柳叶剑,在各部君长的大声疾呼下,于壕沟前停下了脚步,却不是像秦军攻城前那样寂寥无声,而是尽每个人都用剑敲打着盾牌,一边大喊着巴人语言,一边手舞足蹈……

    虽看上去乱七八糟,但人数多了,也有一种不凡的气势。

    在噪杂的示威下,左右众人面色都有些难看,甚至有几人不由后退了半步……

    黑夫也严肃了起来:“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山谷为之荡波……这就是传说中前歌后舞的巴人武士么?”

    这时候,那些巴人自动向两侧分开了,一个骑着马的巴人君长戴着浮夸的羽毛冠,身披豹皮来到壕沟前,虽是然夜里看不清容貌,但那人一只手高高举起一根柳叶矛,矛尖上,插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那人便是樊禽。”

    县丞在一旁咬牙切齿地说道,又揉了揉眼睛,瞪着那颗人头,惊骇地说道:“那人头,莫非是……”

    正是夷道县长!

    樊禽用巴人的语言大叫起来,同时亦哈哈大笑起来,身后的巴人也跟着他跳跃起舞,更加欢快闹腾了,仿佛他们不是要上战场,而是参加一场聚会。

    通晓两种语言的狱掾给黑夫翻译道:“樊禽说今日前来,是为那被秦吏背信弃义处死的弟弟樊犹复仇!城内众人若是想活命,便速速归降!否则,夷道县长、县丞便是下场!”

    “告诉他!”

    黑夫看着城下嚣张的樊禽,以及前歌后舞的巴人,对城头众人道:“秦有开疆拓土之将,无弃地降蛮之吏!吾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今夜之事,唯死战而已!”

    ……

    PS:本章案件原型选自《张家山汉简》奏谳书,发生在汉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南郡夷道。

    第0231章

    帆影

    乱七八糟,这就是这天夜里,夷道守城之战给黑夫的感觉。

    首先是城下的巴人诸部攻得毫无次序,他们起势仓促,无甚攻城器械,只能一窝蜂地扛着木头、简陋的竹梯往前冲。

    这些攻城拼杀者,先跑到夷水边,将面上涂了白色的泥,在夜色里,配上他们黝黑的皮肤,显得格外显眼。

    不像黑夫参加过的陈留、外黄之战秦军的攻城之法,他们竟不分队列,不排开攻击方阵,也无金鼓旗号,而是谁想上谁上。像一个莽撞的兽群般呼啸而来,个个执盾挺剑,口中呼呵不停,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甚至在爬竹梯时,嘴里也停不下来。

    这种无序的进攻,虽然偶尔有几个骁勇的巴人跃上城头,但大多数人爬到一半,就被城头众人的长矛、竹竿给捅下去了……

    城下助阵的弓手,也没排出阵列来,东站三个,西站五个,弓箭都做不到一齐释放。在夜里,那些眼尖的巴人猎手又无法瞄准,发挥不了特长,所以箭矢就像是零散的雨滴,威胁不大。

    这也就算了,前方数百人在攻城,后面的巴人却在地上烧了几堆火,或坐或站,中间有几个敲鼓吹笛的伴奏者,像是开篝火晚会一般,众人又唱又跳,手舞足蹈。

    也不知是为了给同伴鼓劲助威呢,还是已经忘了这是战场,只以为是部落聚会呢!那些君长非但不阻止,甚至自己也参加进去,脚步踉跄,像是已喝醉了。

    黑夫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窃喜:“《吴孙子》里说,将弱不严,教道不明,吏卒无常,陈兵纵横,曰乱,这是导致失败的六大过失之一。这些巴人虽然个个都勇悍善战,但大多没有秩序的概念,仓促骤起,兵甲不全,一窝蜂地涌来,而且只攻打一面,对城池的威胁其实是有限的……”

    黑夫料想,这是巴人们平日里更多只参加部落械斗,很少被组织起来攻城略地的缘故。

    唯一可圈可点的地方,就是这群巴人的悍不畏死了,死了一批又冲上来一批,似乎歌舞不止,他们就不会停步一般。

    不过再看看己方的众人,黑夫那一点窃喜就被抵消了。

    因为城头的守军,除了上百县卒还算有秩序外,小吏、民众们一样手忙脚乱,与那些乱打的巴人不分伯仲……

    首先是城头的弓手,除了十来个是县卒外,其余皆是自称“善射”的青壮。这群人的确能开弓不假,可眼看巴人叫嚷着冲来,便乱纷纷地到了各个城垛口,在很远的时候就忍不住松手放箭,结果一个人都没射倒,甚至有个身高手长的年轻人是直接闭着眼往下射箭的,黑夫只能一把将他拽了回来,让他去帮忙送箭矢。

    看着这群人惨不忍睹的战绩,黑夫不由想念起了小陶。

    “若是小陶在此,定会教他们知道,怎样才算一个合格的材官弓手。”

    临危不惧,不轻易发矢,射的箭不求多,射多了反而会让手臂酸痛,力量下降,而是力求每发必中!

    被分发了戈矛的青壮也一样,他们在县卒的喝令下,站在弓手身后列阵,却站得歪歪斜斜,两腿站站,不住地吞咽口水。甚至有人在凶悍的巴人飞速爬上城头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空档。这些青壮尽管每年都有一个月的更卒训练,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阵,表现不尽如人意。

    其实守城时,经验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胆气,这些当地青壮或许是知道巴人勇悍的,面对他们时,胆气很是不足。

    “若是东门豹在此,便可以用他的悍不畏死,起到表率作用。”黑夫如此想道。

    这时候,两个奉他之命,在城墙上来回传令的小吏撞到了一起,顿时摔倒在地。

    黑夫无奈地摇了摇头,若季婴在这就好了,这厮用来做传令之人最合适不过,不仅腿脚够快,还能不时说几句俏皮话缓解众人的紧张,激励士气。

    还有利咸,若他在,肯定想出好几个对付巴人的阴狠点子来了。

    关键不在于命令,而在于执行的人。

    看着表现惨不忍睹的夷道众人,黑夫有些无奈,开始格外想念起,他那些尚在安陆县的手下们。

    “疾风知劲草啊,刚离开安陆时还没感觉,一旦到了战时,还是自己亲手练出来的兵吏可靠。在第二次伐楚之前,我得想办法回安陆县,继续带家乡的子弟兵。”

    那是以后的事了,一边想着,黑夫躲开了一支被夜风吹得飘忽的箭矢,将一根长矛,捅入了一个哇哇大叫的巴人武士胸口……

    这一夜的攻守,就在一阵乱七八糟中结束了,巴人似乎跳累了,收兵后退,城头众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击退敌人的,都发出了一阵欢呼……

    ……

    “左兵曹史,我看这群巴人既不扎营,也不列阵防护,都在蒙头大睡,真是太大意了,莫不如出城击之,何如?”

    第二日清晨,日出时分,不同于昨日的喧哗,城外却是一片寂静,在城头假寐的黑夫也被夷道仅存的百将喊醒了,并献上了他的“妙计”。

    “谁给你的勇气?”

    黑夫心里暗骂,面上却笑着肯定了这位百将的勇气,并站起身来,观察城下那群枕着盾牌,睡得横七竖八的巴人。

    “百将,看到那最前排的赤色楚旗了么?”

    百将颔首,黑夫笑道:“那里有百余楚人甲士,大概就是让这些巴人叛秦附楚的使者所率。昨夜他们没有参与进攻,一直在休憩,今早却在盯着城内动静,可见对方是有防备的。”

    百将还是不甘:“我听闻左兵曹史在去年时,曾以数百之师,攻两千楚军,一举击溃,今日城内有千余人手,为何不效仿当日呢?”

    黑夫摇了摇头:“彼一时此一时,不可同日而语也。你说我有千人可用,可实际上,九百青壮能用于守城,却无法用于野战,能出城击敌者唯百余县卒而已。”

    “现在形势是,敌方未能一鼓作气,如今二鼓已衰,恐怕再也没有昨日的气势了;我军则攻之不足,守则有余,这时候守住一日一夜不难。若是贸然出战,或会失利,一旦失利,便会导致人心不稳,反倒助长了敌方士气。”

    说了那么多,其实黑夫心里想的就是,当时他带的是后路断绝,只想干翻楚人然后回家的一帮哀兵,其中还有自己亲手练出来的兵吏,当然不虚了。可现如今,带着这些没有经过长期训练的夷道青壮出城,和骁勇的巴人野战?黑夫自问还没疯狂到那种地步。

    若是小陶、东门豹、利咸、季婴,甚至是已战死的槐木都在这的话,黑夫或许立刻带人出城突击……

    “吾等会出城击敌的。”

    他不想打击这百将的热情,说道:“等时机到来时!”

    “在何时?”百将十分期盼。

    黑夫回过头,越过小邑的里闾街巷,看向了夷道北城墙。

    “援军抵达之际,就是吾等反击之时!”

    ……

    正如黑夫所言,巴人虽然在头一天时兴致很高,显得骁勇无比,但第二日就萎靡多了,不仅攻城时被城头射了两拨箭后,就丢下几十具尸体草草后退,连那些后面的人,歌舞也跳不动了。

    虽然那巴人君长樊禽连杀数人,却无济于事,到了下午时间,黑夫他们在城头甚至还看见,两支数百人的队伍擅自脱离了大部队,往北撤离。

    毕竟是临时凑合起来的几个部落,事情若顺利,还能精诚合作,事情若不顺,就会作鸟兽散。

    想必那赤色楚旗下的楚国使者,看着这一幕也很无奈吧,巴人擅长于山林作战,也可以当做“陷队之士”去搅乱敌方阵列,可攻城……他们是真的不行。

    第二天无惊无险地过去了,是夜凌晨,在首领樊禽的督促下,巴人再次发动了一次猛攻,但已是强弩之末不能穿缟,胡乱攻了一气,便再度退走了……

    “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夷道算是守住了……”

    黑夫摸着被流矢擦破皮的手臂,松了口气。

    等到第三日天蒙蒙亮时,他第一时间就观察了城外的巴人,比昨入水的灰鹅,在舒展翅膀。

    瞧那航速,不消一刻,就能抵达南岸……

    他们见到了援军的帆影,敌人安排在岸边的探哨想必也看到了。

    “让南城的人死死盯着城外之敌,一旦彼辈要撤走,就准备出城追击!”

    怂了两天的黑夫大喜过望,立刻就走下城头,看着在街上集中起来,眼角还沾着眼屎的夷道秦人青壮们,骑上了马,将手中的剑高高举起,让他们都能看到自己。

    “郡守派出的援军已至!”

    众人听说援军终于来了,先是喜出望外,随后又在黑夫大声鼓动中,目光变得热切起来。

    “二三子守住了夷道城邑,守住了家邦,但这就够了?如今援军已至,是男儿,便随我出城击敌,追亡逐北!”

    “汝等被焚毁的房宅,被毁坏的庄稼,被耽误的生计,凡此种种,都要在今日,用彼辈的头颅补回来!”

    众人高声回应,士气大振,黑夫心中则在想:“若能一举平定夷道叛乱,擒获樊禽,我的爵位,说不定又能升一级了!”

    第0232章

    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穷寇莫追。”

    听着身后传来的鸣金声,望着半里开外,那些退入山林中的巴人,黑夫纵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让草草武装起来,随他出城击敌的夷道青壮们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他们不想追,而是压根追不上。谁能想到,这些巴人赤着双脚,却疾步如飞,比脚踩鞋履的秦人跑的还快,城内车马不多,也无法组织骑从去前方滋扰拦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部分人逃走。

    而且巴人打小就在山林中生活,熟悉地形,在沟壑灌木间穿行如履平地,一旦心贪追入,恐怕会反遭伏击,反而不美。

    回头看看追出来的路上,那些因为撤退不及,被杀死的百余具巴人尸体,还有夷道城下两百余尸骸,也勉强算场完胜吧,这两天的守城之战中,军民的伤亡也不过百余。

    黑夫让夷道的百将,县吏们组织青壮收拾战场,他则打马往城池方向赶去,那些郡守派来的援军,这时候才刚刚抵达城下呢。他们忙着来驰援,也顾不得隐匿行踪,在大江上展开的帆影,敌我皆可窥见,巴人三次攻城都未能得逞,又是几个部落联合起来的,顿时士气消散,撤的飞快……

    待黑夫来到跟前,那个穿着甲胄的援军军吏也亲自打马而出,朝他拱手道:“黑夫……不,现在应该叫左兵曹史了,不曾想能在此处相会!”

    “程县尉!”

    黑夫一瞧也乐了,这不就是攻楚之战时,曾经做过自己一段时间上司的程无忧么?他在回来后才知道,项城大败时,程无忧侥幸未死,带着残兵跟随蒙恬撤离,因为后来抵御楚军进攻时立了点小功,所以爵位未削,还被调去秭归做了县尉。

    在碰面后,程无忧望着伤痕累累的夷道城垣,以及不远处被焚毁后还冒着些许残烟的里闾村落,恨恨地说道:“不曾想,我才离开夷道半载,蛮夷竟敢如此嚣张!”

    没记错的话,程无忧就是夷道人,见到家乡被破坏成这样,自然会气愤难平。

    这时候,另一个将吏也过来与黑夫相见了,正是夷陵县尉,名为凌夔。

    黑夫粗略数了数他们带来的人马,却见有人数近千。

    “也只是夷陵和秭归两县的兵力。”

    程无忧告诉黑夫,四天前,郡守在派黑夫先来夷道的同时,也派人向邻近各县调兵。

    “本来是打算以四县之兵,一举平定夷道叛乱的,谁料潺陵那边又来告急,说楚军以近万人围攻潺陵!于是便让江陵及枝江等县所征兵卒改往潺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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